异域求学记

  一      外孙女的名字叫“最”,是我起的。小时候在国内生活,大人们爱逗她,叫“醉”呀,酒喝多了吧?叫“罪”呀,犯事了吧?最很生气,把右胳膊弯屈着举到肩高,做出打人的样子,然后一边跑一边喊:我是“最好”的“最”!   直到随父母赴澳背着小书包哭着鼻子进了洋学堂,她的名字方显巧取。因为澳大利亚说英语,不管从哪国来读书的学生,都要有个英文名字,而在本土流行的名字里,有一个挺不错的,唤“佐依”,如果把“最”说慢点儿,正好就是这个音节,最的洋名字就这么定了。   这个佐依,现如今已是大姑娘,她以百分制的97.5高分迈进澳洲名校新南威尔士大学,地址就在悉尼。      二      当我这飞来客漫逛了悉尼市内的几所大学,晓得了楼顶戳着的大个缩写字母便是校牌子,校徽上的校训你念不下来因为它是拉丁文之后,又突发奇想,于是求了求佐依,便于一天上午,钻了谁来听课都没人管的空子,尾随外孙女,潜入他们的阶梯教室。   在一去的路上我曾问佐依,他们这个班或者年级有多少学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问题竟把她给考住了。   佐依解释说,他们实行弹性学分制,一年的课程愿意修几门修几门,今年没学明年照样有机会,当然也可以提前多修它几门,只要你有那份能耐。这样一来……   我明白了,再加上具体听课时间又有多种选择,同堂听课者早已打破专业与年级的界限,如此九曲一连环,“班”的概念,“年级”的概念,就是上帝也会乱成白内障的。   最后估了个大概其,有一百多人。   我还问起:“洋老师歧视你们不?”   佐依惊急地:“哇,一半学生是亚洲人,歧视不过来的!一个海外学生一年要交2万多澳元学费,相当人民币13万,凭什么受歧视?”   话说得很是通透哩。   在阶梯教室我得体地观察学生们,西洋人好认,中东人好认,印度人也能猜个差不离,而哪些是华人?哪五个是从中国内地来的?除了佐依,打死我也不敢瞎说。   洋老师开讲了,我当然是地道的“外国人看戏”。虽然先生如演员一般胸前别着麦克风,但声调始终不求洪亮,不像我们,讲究个抑扬顿挫。环视四周,除了屏幕的频频变换诱我赏心,望外无窗,墙体无挂,面壁修禅皆可,还是学生们最有看头。   上课10分钟了,迟到的学生几乎一分钟一个。上课半小时了,还有刚到的。一个小时过去了,又进来俩。既没见老师恼,也没见学生愧。这大概就是佐依告诉过我的,既然教师的时间已被学生买断,如何支配就全由学生做主了。教师只管把课讲好,服务好,迟到打什么紧?不听课又打什么紧?作业见,考试见。   陆续有学生举手发问,当不当正不正随便打断老师的思路。我不由得替老师捏着一把汗:可别被学生问住,可别打乱了教学进度。谁不晓得,讲这样的课实在不轻松呢。   喔,最后一个站起提问的竟是佐依!语调明显带着华人尊师的那种谦恭。只见老师OK着,旋风一样回到讲台,对着佐依,又对着别人,满意地“维尔咕得”了好一段话。我高兴得真想拍巴掌。没错儿,这丫头是特意表现给我看的。   事后我逗趣地描起这件事,不料冒犯了诚实为重的信条。“为什么要做给别人看呢?您的想法真的不可思议了,不是吗?”   我慌愧地胡乱抓了个遁词岔开:“我是想说七嘴八舌地乱提问题,老师会尴尬的。”   佐依摇着头:“老师从不为这事尴尬。如果看不到自由交流的气氛,他才会失望地自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抓紧顺应:“那你们全听懂了吧?”   “我们从来不这么想。有些内容老师可是偏偏不讲透的,越到嘴边越不说出来。”   这不苦死学生了?我心里这么想,但学乖了,表面点着头。   今天潜听的这次课是11点开始的,两节连上,现在已经12点半了。只见有两个学生离开教室。早干吗来着?又有两个学生打开饮料瓶,就不能忍一忍?完了完了,佐依也在仰脖儿,老师也轻抿了一口。有个黑丫头还偷着往嘴里塞吃的呢。再有半小时就下课,就这么等不及了?原来这是真的,下课后大家还要忙着跑教室呢。   心有不甘,回家的路上我还是抨击了上述种种。   “请听我说,二三百人的课,完全保持秩序,我想那是永远也做不到的。这难道很重要么?”   嚯,佐依这么说!   “起码应该给学生安排一个午饭时间吧?”   “午餐为什么一定要有固定时间?老师也一样抓小空吃快餐的。”   好哇,不就是想得胃病吗!想到这儿,知道说也没用,又咽下去了:   “你不觉得你们这样跑教室就像‘走马灯’一样吗?”   大概佐依悟出“走马灯”语意:“我只想告诉您,学校的每个专业,光选修课就有几十门,它需要多少教室,这道数学题是难不住您的。至于马匹走起来为什么要开灯,我可真不想弄明白。”   直到进了家门,我才憋出一道盘诘要题:   “最呀,你把听课的时间挤在一周的三日之内,留下四天在家,哪里像个上学的呢?”   “哇,您的想法好可怕!我们在课堂得到的是什么您不会明白的。”   她索性坐下来:“那只是一条正确的思路,一个明确的知识框架,还有极重要的理论概念。”   她加上手势:“至于那繁多的、系统的专业知识么,可全靠自己去啃、去钻、去探索、去应用。没人救你,没人。上帝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看到我在愣怔,在沉思,佐依站起来把她的一大摞课本一门儿一门儿地递给我看。唉唷,哪本都是五六百页,有一本厚达1600页,还是16开!   “怎么样,这就是我每周四天在家所享用的大餐!”   我英雄气短,附议了。脑袋里猛然蹦出一朵火花:“高等学校应该更注重‘教’呢,还是应该更注重‘学’呢?”   佐依聪敏地微笑着:“我想答案您已经有了。”      三      佐依从小学到大学,在澳洲一直过着一学年有四个学期的日子。也不停地完成着小作业、大作业两种截然不同的学习工程。而这大作业,每学期都要领受两三次,是学生们极其难缠的差使。   就说大二的逻辑运算课吧,你瞧瞧它的大作业有多难崴。老师倒是提前三周布置的,可很快就临近交差的日子了。   星期五佐依在家,从上午9点干到晚上11点,愣是眉目不见。随后同学们的电话就连成串儿了:   “亲爱的佐依,我好郁闷、好伤心哟!”解不出作业题,大伙儿都爱这么样地叫苦。   “佐依啊,我真的不想活啦!”这是祖籍香港的艾兰,从来用词超标。   只有来自上海的詹妮是个硬茬儿:“佐依,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们读这个专业上当啦!女孩子家,当什么学者嘛!”   当学者之事,我早听佐依念叨过,那是新南威尔士大学的特色培养目标。而高考成绩居于首列的学生们,往往因着这一招,喜欢投奔它而且冲着录取分数线最高的专业。而那些高考成绩骄人的洋娃们,人家才不去找这份儿罪受呢。   星期六到了晚11点,詹妮又来电话,一直打到12点。我起夜,顺便推开佐依的屋门,愤然地:“这人疯啦,有这么晚还打电话的么?”   “姥姥哇,您的数学一定没学好。”   “怎么没学好?”我立即展开速算,佐依选择的听课时间是上午11点至晚7点之间,如果爸爸开车接她回家,不必坐大巴又倒火车,单程需要50分钟,吃完饭再洗个澡呢,可不时针已经咔咔地跑了两圈。同学们上网联络,怎么说也得先有一两个小时的独立思考。哎,大脑确实进水了。   不,最糟糕的根源还是澳洲人上午9点才工作、才上班、才上课。   我没再吱声,蔫蔫地回了自己的屋。   已是星期天了,家人都在捞本儿睡懒觉,惟我克扣生命,晨5时就爬起来了,蹑手蹑脚又去推人家佐依的门。乖乖,她昨晚竟是抱着电脑睡着的!我好一阵心痛。

  还是广州出生的小伙子艾德乌德另外出了个主意,既然几个华人好朋友都作不出那烦人的大作业,干脆来学校见个面吧。佐依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11点了。据她说,艾德乌德已经完成那个大作业,但大家不许他透底,只可参加共同讨论,解剖各自的思路有什么不合理。“抄近路”的事,没人肯干。   我说:“老师想累死你们呀?”   佐依说:“没错儿。”   我实在忍不住了,非让佐依用最粗浅的表述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混账题。   拗不过,佐依只好揣摩着我的智商试说,逻辑运算,就是让计算机模仿人们的思维过程、思维逻辑,把要解决的问题编成程序。有了这个程序,人就可以借助于它进行工作判断,做出正确决策了。   “这么说,如果你能把它攻下来,很长能耐?”   “OKOK!研究能力就是这么得来的。人工智能研究本来就很难,这个题又是从世界范围搜索到的著名难题!”   我深深地点点头。   “不过我们还是骂出题的老师活该嫁不出去。”   已是下一个星期一的上午,我又开张了:“最呀,敢问阁下何时方能冲出重围?”说完就后悔了,瞎搅和什么呀你!   “快了,非常快了!”回话绝对是歌唱般的美声。   就是这天的下午,终于爆出好消息,佐依拿下了这个堡垒!洋洋喜气盈腮,双手打着响指,晃着长发,赤着脚,可着中厅打旋子。手机里说,佐依是全班第五个抓住魔鬼的人。   说真的,如果佐依再作不出来,可真要勾出我的心脏病了。   我不管辈分插科打诨:“请米司佐依谈谈作题的感想吧!”   “OK。我们的大作业真的好难,完成它就像爬了一次冰川。但我无法想象,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的学习将会多么无聊,我们还能得到什么。我很累,但我永远不会放弃。我也没有可以指责自己的地方。事情就是这样,朋友。”   忽然间,我的脑瓜子又冒出一朵火花:以开发智力为着眼点,与以传授知识为着眼点,果真不同!   我刚要鼓掌,佐依双手叠胸:“再说一句您最爱听的话吧,我时刻想着,决不能因为佐依,让外国人小瞧了中国人。”   我与佐依紧紧地拥抱了,激情四溅。      四      佐依的华人同学,来自亚洲不同国度的移民家庭者占绝对多数。包括从中国内地去的,父母几乎全是白领。还真没见着哪个是纨绔子弟,女孩儿家也一样不敢糜费。   就说从上海过来的三个丫头吧,为了节省开支,仨人合租了一套房间,还要自己起火做饭呢。她们分别就读于三所大学,新南威尔士大学的詹妮就是这个小家公推的掌门人。因为这个家离“新大”只有一刻钟的车程,詹妮的挚友佐依隔三差五常来望慰,于是就成了三个申城姑娘重要的海外关系。   “今天她们又有什么新闻?”我问。   “哈哈,倒了大霉。”   “怎么讲?”   “倒错了垃圾。”   这事我最明白,悉尼政府给各家配放的三个垃圾筒,红筒是放污染垃圾的,绿筒放修剪下来的花花草草,黄筒专项回收废旧书报和瓶瓶罐罐,是一点不能错的。   “您真够议员水平了。可詹妮她们的筒全部内脏感染,清洁工拒收,邻居送来纸条说发出异味就起诉。更年期全都提前啦。”   我闹心地想象着,扳倒三个一米多高有轱辘有盖的厚皮大铁筒,把里边的东西掏干净,再一把一把地分类撂进去:   “老天!”   “她们只能习惯这里的明章细典。”佐依简短截说。   我又忙着打听三个闺女儿怎么做饭吃。   “每人管一天,做好共进的晚餐和第二天的早餐。”   “可公主们又会做甚么呀?”   “一开始只会做三种饭。”   “嘿,有两下子啊,哪三种?”   “水放多一点是稀饭,水放少一点是干饭,放水不多不少是糨饭。”   “这可怎么过?”我瘫在沙发里。   “亲爱的姥姥,您先别昏过去,她们已经学会做一种既是主食又是副食的东西了。”   “快说来听听。”   “那是由鸡腿、土豆、胡萝卜混合而成的,要加不少的水,还有调料,煮到稀里糊涂才结束,名字叫撒塔鸡。”   “一定宴请你喽?”   “耶,耶。第一次放在浅盘共享,第二次盛满深盘,第三次把锅端到餐桌上。”   “第四次呢?”   佐依摇着头:“大家宁肯饿肚子。”   我决意护荫她们,就让佐依捎信儿过去,除了请她们吃饺子,有什么衣服需要缝缝连连尽管拿来。   佐依从背后搂住我:“我好感动噢!只是詹妮她们不缝衣服,只缝袜子。”   “袜子也不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这更不用您说的经典了,她们真的好棒,只需把灯泡放进袜筒,手指的毛细管便得到安全了。”   一段时间过后,我问佐依那仨人处得还好吧,佐依有点袒护地说:“大家是没有精力搞磨擦的。学习、生活,难题那么那么的多,宽容变得非常自然。”   话是这么说,一年之后这个小家还是解体了。   詹妮找到一家管饭的房主。只可惜刚吃了两个月的舒坦饭就发生地震了。   “佐依,我准备搬家!”   “为什么?”   “第一,房主的老婆并不是短期外出,而是回大陆了;第二,他总是不敲门就闯进我房里,就像一只色迷迷的大苍蝇;第三,我已经跟他翻脸,骂他性骚扰!”   “这可糟透了。可心的住房很难找你是知道的。”   “不,我一天也不能呆了!”   “那么我先去跟你做伴好了。”   “不可以,合同上有规定。”   我正在家中摆弄花草,听到电话铃响,快步去接。   “亲爱的姥姥,詹妮住房遇到很大很大的麻烦,您快点给我一个建议好不好?”   我太了解佐依善良的心地了,毫不迟疑地答复:“我们接纳她。”   “OKOK!詹妮与我同屋,直住到她找到新房子,这让我有多开心您并不难想象!别忘了通知妈妈。吻你。”   我也弄不清何以那么欣慰,竟迟迟不放电话,只听得那边嘴硬的詹妮大哭出声:“我的好佐依!我的好佐依!”   迷人的亲和力!我的最不光知道读书哇。      五      学生怕考试,中国外国都一样,尽管考试的难点大有不同。   你看,下午2点就要进考场了,中午,一个外班的马来西亚女生还不由分说地非让佐依坐她的车一同去学校,为了在途中弄清一道题。   佐依也很紧张,因为用电脑过度,不光脸蛋红红的,眼睛也一个劲儿淌泪水。   “最,学习又不错,干吗弄成这样?”   “考题太多太难,不好通过的。”   “及格总该没有问题吧?”我戏言。   “NO,您把及格看得过于容易了。上学期的会计课,不及格的占30%。逻辑程序课,只有撒旦晓得要出多难的题,反正那次小考没人问谁不及格,而是问谁及格了。”   我出来进去捉摸不透,便逮住合适人就瞎侃:   “你说说,如果有门课很多学生考试不及格,老师如何向学校交待?”   “这有什么难?只有不及格率达到40%,或者没有不及格的,教师才需要向学校说说为什么。”   “即使对上不难交差,老师心里也不是滋味呀!”   “喔,这里的老师可不在意这个。成绩不好,那是你没好好学,水平没达到。”   我又转回来问佐依:“老师这么狠狠地卡,学生干吗?”   “每学期结束,学生都可以填写‘抱怨表’,给老师打分,直接送给学校。”   “这下可有学生出气的地间儿了!”   “NO,NO!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说话不负责任,只会贬低自己。”   连番失口,老脸真没处搁了。   可紧接着,我又把个补考问题看轻了。倒不是补考题往往好答那种,而是补考机会的难得。

  “奇怪,区区补考小事有什么难办的?”   “你不能没有特别理由,你不能缺少证明。”   “大不了再重修一遍。”   “哇噻,重修一门课的学费人民币13000元!更何况每学期光新课已不胜负荷了!”   “好家伙,狮子大开口哇!”   我恍然启悟,难怪佐依和她的同学们除了寒暑假休耕期之外,没人打工。迟迟戴不上“方帽子”,实在不合算。   事实除非你像那种“混混儿”,为了给自己加大的开支找个说词,就对远方的父母谎称想多学几门课程,不准备如期毕业。老爸老妈一听孩儿如此好学,还真高兴得找不到北了呢。   我又慨叹,及格不及格这类小事,如果换个地方,老师给自己的学生提提分儿,人之常情。于是我装傻充愣:   “我从国内带来一幅不错的图画,送给你们的老师吧。”   佐依大惊:“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感情投资呗。”   “我发誓您错了,但您不会相信。请记住,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会把老师吓死的!”   “你这样说,先把我给吓死了!”   接着佐依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个印尼同学要把一张很有价位的悉尼歌剧院戏票送给老师,这位老师立刻问他为什么?学生说我就是多一张票,是你幸运。老师就跟偷了人家东西一样请示系主任,听到的回答同样是,他没什么事求你吧?   哦。   佐依最后还绷着脸吓我:“如果因为这点交易把我不及格的成绩改成及格,这位老师可就死定了。”   我赶紧收兵:“算了算了,咱们何苦找这份儿不自在!”   佐依双手合十:“谢谢您能这么认为。”   我灿烂地设计着嘉奖令,准备一旦知道了佐依的学期考试成绩,好来个出人预料地精彩。   一阵错愕,外加一阵沮丧,没成想佐依的学期考试只拿到各种平均成绩74分,还说什么其中没有不及格的!   大概我的冷脸太让人受不了,佐依歪着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又发誓一般:“我没有说谎,您一定不要把我想得太坏,姥姥!”   我无奈地低调:“好啦,胜败乃兵家常事,注意总结教训就行啦。”   佐依更加茫然:“为什么要总结教训?”   “因为你这点分数在国内是拿不出手的,起码也得门门儿上80啊!”   佐依这才醒过味儿来:“我真没有用,您怎么会知道‘新大’有两种荣誉学位呢?”   “哪两种?”   “一种叫‘与众不同’,一种叫‘特别与众不同’。”   “什么条件才能获得?”   “各门课的平均成绩达到75分,而且其中没有不及格的,就给你第一种荣誉,如果75换成85,就拿到第二种荣誉了。”   我心里一阵紧缩:“那你班有多少得主?”   “这么说吧,去年全系上千名毕业生,好遗憾,没出现一个‘特别与众不同’,‘与众不同’也少得可怜。”   糟糕,我又犯蠢了,真想撞墙。   “最呀,如此说来,‘与众不同’近在咫尺了?”   “明年拿到它不是梦。”   我学着年轻人的做派,与佐依击掌相誓。      六      佐依在大学里的几个女同学,都明里暗里、自觉不自觉地开始拍拖。   就说詹妮吧,还是国内父母引介的,从大二开始与在墨尔本留学的一个男生密切交往。虽说电话里也春秋战国,但情感上的落寞还是把他们拢到一起了。   佐依悄悄对我说:“亚当与夏娃已经吃了禁果。”   我说:“这真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妮爹妮妈哪会有这等初衷?”   有一天詹妮对佐依说,昨晚她只睡了两个时辰,因为室友帕米与男友分手,哭了半宿。那男友一没学历,二没背景,三还一时丢了工作。帕米的父母隔洋遥控,死也不许持续这门恋事。而帕米表示,除了爱,她什么都不在乎。   我愕然:“出国才两三年,中国的择偶条件就全被这丫头给�平了!”   佐依则问我:“中国人爱面子是从谁开始的?”   艾兰是佐依第二号好朋友,超等韵致,惟一的缺点是只会说英语。佐依说:“艾兰,你和你的母亲很像一对漂亮的姐妹。”艾兰说:“那个很像老爷爷的,他是我的父亲。”   有一回艾兰生病了:“佐依,我快要死了,我很累很累,我在流鼻血,而且都流到脑子里去了。”   佐依不笑,只耐心侧听艾兰倾诉,款语温言,深挚地维系着朋友间纯真的情感绿洲。   无奈这丫头学习过于勤勉,谈朋友又吞蚀去不少时光,只好挤兑睡眠时间,很快她就扛不住了,感冒、胃痛、头痛排着队报到。   最让艾兰犯愁的还在于,她的男友竟是本班一名碧眼金发人。   “妈咪快要察觉了,佐依。”   “真糟。先把定情物摘下来。你看不出它太名贵了吗?”   “不,不,他希望我永远戴着它,这项链。”   “那就不要忘记每次回家前摘掉。我可不愿意看到你过久地隐瞒。”   从此就这么揪心地摘来戴去。   艾兰叹息。   佐依也叹息。   艾兰妈咪查得紧,把每次放学的时间也扩充进来。实在招架不住,艾兰只好出位,假造了一个课程表,上头多填了两次课。律师公司的老板及夫人又如何,一样让乖女儿骗得一愣一愣的。怨谁呢?   都在拍拖,那么我的佐依呢?   詹妮劝她:“佐依,快交个朋友吧,作业就不成问题了。”班上确有几个男学生灵光得像外星人,也确有那么两三个女学生,一到交作业或考试,就缠着人家问个没完。佐依最烦这种失尊。   詹妮又走过来:“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吧,来个强强联合,我的考试就没跑儿了。”佐依懒得搭茬儿。   詹妮双手套住佐依的脖子:“艾德乌德在追求你,没感觉么?”这回她说的是真的。   追求佐依的还有一个小伙子叫蓝森。何以见得?没完没了地打电话呀。这里的电话公司也确实会来事儿,如果你本月先付下月的占机费,如果通话的双方是同一公司的手机,那么,晚8点以后,该公司可对你通话的前20分钟免费。于是乎,年轻人就20分钟20分钟地打开啦。白天无暇交往,晚间通通话,倒也无可厚非。   这天晚8点以后,蓝森给佐依先后打来两次电话,吞时30分。先是邀佐依暑期同去黄金海岸,佐依说:“真的对不起,我的爹地不会同意的。”后又邀请佐依去看一场很好的电影,佐依说:“不能说点别的吗?”   到了9点30分,又有人来电话了,还是蓝森。我带头到手机前去干扰。电话里好像在问:“刚才是谁在说话?”“我的妈咪。”电话里好像又问:“是谁在咳嗽?”“我的外婆。”   “这小子软磨硬泡,我可不待见他!”   詹妮比我凶多了:“佐依,你可别告诉我你喜欢蓝森!要选择艾德乌德!”   仗着彼此烂熟,詹妮朝着蓝森扣动了扳机:“好同胞,你追求佐依是动错了脑筋!”   蓝森七窍生烟,痛骂詹妮“变态”,让她少以万物灵长自居。最后伤感地对佐依说:“你出国多年,依然淑雅。记住,我爱你。”   艾德乌德小伙子真的不错。每次晚9点放学,都与佐依同路,坐汽车倒火车相伴回家。他二人恰在一个火车站下车。   艾德乌德来佐依家坐过,教佐依一个上网游戏。我在阳台倚栏默坐,文情可感,灵性可赞。其实并没人给我这个“面试”的大任。   那次周五放学,小雨飘忽,艾德乌德求佐依陪他去市图书馆还书,之后又提出顺路去唐人街散散步,说那里今晚最热闹。他们在唐人街各自选了些爱吃的零食,还相互尝了尝。艾德乌德又借给佐依一本小说,二人才分手了。这都是心地透明的佐依亲口讲给我听的。   回到家,佐依把小吃一包包打开请我尝,我故意挑剔:“是你和艾德乌德吃剩下的吧?”佐依歪着头:“我猜想,您会更喜欢的,不是吗?”   我笑着附在佐依耳边,打探她的恋情,出之意料了:   “亲爱的姥姥,我不想过早投入拍拖事业,对未来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再说……”   “再说什么?”   “我心中还一直有着早些回报祖国的那种激情和压力。”   “又拣我最爱听的说呀?”   “NO!不!我真的不想对不起‘最’这个名字。”

  一      外孙女的名字叫“最”,是我起的。小时候在国内生活,大人们爱逗她,叫“醉”呀,酒喝多了吧?叫“罪”呀,犯事了吧?最很生气,把右胳膊弯屈着举到肩高,做出打人的样子,然后一边跑一边喊:我是“最好”的“最”!   直到随父母赴澳背着小书包哭着鼻子进了洋学堂,她的名字方显巧取。因为澳大利亚说英语,不管从哪国来读书的学生,都要有个英文名字,而在本土流行的名字里,有一个挺不错的,唤“佐依”,如果把“最”说慢点儿,正好就是这个音节,最的洋名字就这么定了。   这个佐依,现如今已是大姑娘,她以百分制的97.5高分迈进澳洲名校新南威尔士大学,地址就在悉尼。      二      当我这飞来客漫逛了悉尼市内的几所大学,晓得了楼顶戳着的大个缩写字母便是校牌子,校徽上的校训你念不下来因为它是拉丁文之后,又突发奇想,于是求了求佐依,便于一天上午,钻了谁来听课都没人管的空子,尾随外孙女,潜入他们的阶梯教室。   在一去的路上我曾问佐依,他们这个班或者年级有多少学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问题竟把她给考住了。   佐依解释说,他们实行弹性学分制,一年的课程愿意修几门修几门,今年没学明年照样有机会,当然也可以提前多修它几门,只要你有那份能耐。这样一来……   我明白了,再加上具体听课时间又有多种选择,同堂听课者早已打破专业与年级的界限,如此九曲一连环,“班”的概念,“年级”的概念,就是上帝也会乱成白内障的。   最后估了个大概其,有一百多人。   我还问起:“洋老师歧视你们不?”   佐依惊急地:“哇,一半学生是亚洲人,歧视不过来的!一个海外学生一年要交2万多澳元学费,相当人民币13万,凭什么受歧视?”   话说得很是通透哩。   在阶梯教室我得体地观察学生们,西洋人好认,中东人好认,印度人也能猜个差不离,而哪些是华人?哪五个是从中国内地来的?除了佐依,打死我也不敢瞎说。   洋老师开讲了,我当然是地道的“外国人看戏”。虽然先生如演员一般胸前别着麦克风,但声调始终不求洪亮,不像我们,讲究个抑扬顿挫。环视四周,除了屏幕的频频变换诱我赏心,望外无窗,墙体无挂,面壁修禅皆可,还是学生们最有看头。   上课10分钟了,迟到的学生几乎一分钟一个。上课半小时了,还有刚到的。一个小时过去了,又进来俩。既没见老师恼,也没见学生愧。这大概就是佐依告诉过我的,既然教师的时间已被学生买断,如何支配就全由学生做主了。教师只管把课讲好,服务好,迟到打什么紧?不听课又打什么紧?作业见,考试见。   陆续有学生举手发问,当不当正不正随便打断老师的思路。我不由得替老师捏着一把汗:可别被学生问住,可别打乱了教学进度。谁不晓得,讲这样的课实在不轻松呢。   喔,最后一个站起提问的竟是佐依!语调明显带着华人尊师的那种谦恭。只见老师OK着,旋风一样回到讲台,对着佐依,又对着别人,满意地“维尔咕得”了好一段话。我高兴得真想拍巴掌。没错儿,这丫头是特意表现给我看的。   事后我逗趣地描起这件事,不料冒犯了诚实为重的信条。“为什么要做给别人看呢?您的想法真的不可思议了,不是吗?”   我慌愧地胡乱抓了个遁词岔开:“我是想说七嘴八舌地乱提问题,老师会尴尬的。”   佐依摇着头:“老师从不为这事尴尬。如果看不到自由交流的气氛,他才会失望地自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抓紧顺应:“那你们全听懂了吧?”   “我们从来不这么想。有些内容老师可是偏偏不讲透的,越到嘴边越不说出来。”   这不苦死学生了?我心里这么想,但学乖了,表面点着头。   今天潜听的这次课是11点开始的,两节连上,现在已经12点半了。只见有两个学生离开教室。早干吗来着?又有两个学生打开饮料瓶,就不能忍一忍?完了完了,佐依也在仰脖儿,老师也轻抿了一口。有个黑丫头还偷着往嘴里塞吃的呢。再有半小时就下课,就这么等不及了?原来这是真的,下课后大家还要忙着跑教室呢。   心有不甘,回家的路上我还是抨击了上述种种。   “请听我说,二三百人的课,完全保持秩序,我想那是永远也做不到的。这难道很重要么?”   嚯,佐依这么说!   “起码应该给学生安排一个午饭时间吧?”   “午餐为什么一定要有固定时间?老师也一样抓小空吃快餐的。”   好哇,不就是想得胃病吗!想到这儿,知道说也没用,又咽下去了:   “你不觉得你们这样跑教室就像‘走马灯’一样吗?”   大概佐依悟出“走马灯”语意:“我只想告诉您,学校的每个专业,光选修课就有几十门,它需要多少教室,这道数学题是难不住您的。至于马匹走起来为什么要开灯,我可真不想弄明白。”   直到进了家门,我才憋出一道盘诘要题:   “最呀,你把听课的时间挤在一周的三日之内,留下四天在家,哪里像个上学的呢?”   “哇,您的想法好可怕!我们在课堂得到的是什么您不会明白的。”   她索性坐下来:“那只是一条正确的思路,一个明确的知识框架,还有极重要的理论概念。”   她加上手势:“至于那繁多的、系统的专业知识么,可全靠自己去啃、去钻、去探索、去应用。没人救你,没人。上帝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看到我在愣怔,在沉思,佐依站起来把她的一大摞课本一门儿一门儿地递给我看。唉唷,哪本都是五六百页,有一本厚达1600页,还是16开!   “怎么样,这就是我每周四天在家所享用的大餐!”   我英雄气短,附议了。脑袋里猛然蹦出一朵火花:“高等学校应该更注重‘教’呢,还是应该更注重‘学’呢?”   佐依聪敏地微笑着:“我想答案您已经有了。”      三      佐依从小学到大学,在澳洲一直过着一学年有四个学期的日子。也不停地完成着小作业、大作业两种截然不同的学习工程。而这大作业,每学期都要领受两三次,是学生们极其难缠的差使。   就说大二的逻辑运算课吧,你瞧瞧它的大作业有多难崴。老师倒是提前三周布置的,可很快就临近交差的日子了。   星期五佐依在家,从上午9点干到晚上11点,愣是眉目不见。随后同学们的电话就连成串儿了:   “亲爱的佐依,我好郁闷、好伤心哟!”解不出作业题,大伙儿都爱这么样地叫苦。   “佐依啊,我真的不想活啦!”这是祖籍香港的艾兰,从来用词超标。   只有来自上海的詹妮是个硬茬儿:“佐依,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们读这个专业上当啦!女孩子家,当什么学者嘛!”   当学者之事,我早听佐依念叨过,那是新南威尔士大学的特色培养目标。而高考成绩居于首列的学生们,往往因着这一招,喜欢投奔它而且冲着录取分数线最高的专业。而那些高考成绩骄人的洋娃们,人家才不去找这份儿罪受呢。   星期六到了晚11点,詹妮又来电话,一直打到12点。我起夜,顺便推开佐依的屋门,愤然地:“这人疯啦,有这么晚还打电话的么?”   “姥姥哇,您的数学一定没学好。”   “怎么没学好?”我立即展开速算,佐依选择的听课时间是上午11点至晚7点之间,如果爸爸开车接她回家,不必坐大巴又倒火车,单程需要50分钟,吃完饭再洗个澡呢,可不时针已经咔咔地跑了两圈。同学们上网联络,怎么说也得先有一两个小时的独立思考。哎,大脑确实进水了。   不,最糟糕的根源还是澳洲人上午9点才工作、才上班、才上课。   我没再吱声,蔫蔫地回了自己的屋。   已是星期天了,家人都在捞本儿睡懒觉,惟我克扣生命,晨5时就爬起来了,蹑手蹑脚又去推人家佐依的门。乖乖,她昨晚竟是抱着电脑睡着的!我好一阵心痛。

  还是广州出生的小伙子艾德乌德另外出了个主意,既然几个华人好朋友都作不出那烦人的大作业,干脆来学校见个面吧。佐依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11点了。据她说,艾德乌德已经完成那个大作业,但大家不许他透底,只可参加共同讨论,解剖各自的思路有什么不合理。“抄近路”的事,没人肯干。   我说:“老师想累死你们呀?”   佐依说:“没错儿。”   我实在忍不住了,非让佐依用最粗浅的表述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混账题。   拗不过,佐依只好揣摩着我的智商试说,逻辑运算,就是让计算机模仿人们的思维过程、思维逻辑,把要解决的问题编成程序。有了这个程序,人就可以借助于它进行工作判断,做出正确决策了。   “这么说,如果你能把它攻下来,很长能耐?”   “OKOK!研究能力就是这么得来的。人工智能研究本来就很难,这个题又是从世界范围搜索到的著名难题!”   我深深地点点头。   “不过我们还是骂出题的老师活该嫁不出去。”   已是下一个星期一的上午,我又开张了:“最呀,敢问阁下何时方能冲出重围?”说完就后悔了,瞎搅和什么呀你!   “快了,非常快了!”回话绝对是歌唱般的美声。   就是这天的下午,终于爆出好消息,佐依拿下了这个堡垒!洋洋喜气盈腮,双手打着响指,晃着长发,赤着脚,可着中厅打旋子。手机里说,佐依是全班第五个抓住魔鬼的人。   说真的,如果佐依再作不出来,可真要勾出我的心脏病了。   我不管辈分插科打诨:“请米司佐依谈谈作题的感想吧!”   “OK。我们的大作业真的好难,完成它就像爬了一次冰川。但我无法想象,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的学习将会多么无聊,我们还能得到什么。我很累,但我永远不会放弃。我也没有可以指责自己的地方。事情就是这样,朋友。”   忽然间,我的脑瓜子又冒出一朵火花:以开发智力为着眼点,与以传授知识为着眼点,果真不同!   我刚要鼓掌,佐依双手叠胸:“再说一句您最爱听的话吧,我时刻想着,决不能因为佐依,让外国人小瞧了中国人。”   我与佐依紧紧地拥抱了,激情四溅。      四      佐依的华人同学,来自亚洲不同国度的移民家庭者占绝对多数。包括从中国内地去的,父母几乎全是白领。还真没见着哪个是纨绔子弟,女孩儿家也一样不敢糜费。   就说从上海过来的三个丫头吧,为了节省开支,仨人合租了一套房间,还要自己起火做饭呢。她们分别就读于三所大学,新南威尔士大学的詹妮就是这个小家公推的掌门人。因为这个家离“新大”只有一刻钟的车程,詹妮的挚友佐依隔三差五常来望慰,于是就成了三个申城姑娘重要的海外关系。   “今天她们又有什么新闻?”我问。   “哈哈,倒了大霉。”   “怎么讲?”   “倒错了垃圾。”   这事我最明白,悉尼政府给各家配放的三个垃圾筒,红筒是放污染垃圾的,绿筒放修剪下来的花花草草,黄筒专项回收废旧书报和瓶瓶罐罐,是一点不能错的。   “您真够议员水平了。可詹妮她们的筒全部内脏感染,清洁工拒收,邻居送来纸条说发出异味就起诉。更年期全都提前啦。”   我闹心地想象着,扳倒三个一米多高有轱辘有盖的厚皮大铁筒,把里边的东西掏干净,再一把一把地分类撂进去:   “老天!”   “她们只能习惯这里的明章细典。”佐依简短截说。   我又忙着打听三个闺女儿怎么做饭吃。   “每人管一天,做好共进的晚餐和第二天的早餐。”   “可公主们又会做甚么呀?”   “一开始只会做三种饭。”   “嘿,有两下子啊,哪三种?”   “水放多一点是稀饭,水放少一点是干饭,放水不多不少是糨饭。”   “这可怎么过?”我瘫在沙发里。   “亲爱的姥姥,您先别昏过去,她们已经学会做一种既是主食又是副食的东西了。”   “快说来听听。”   “那是由鸡腿、土豆、胡萝卜混合而成的,要加不少的水,还有调料,煮到稀里糊涂才结束,名字叫撒塔鸡。”   “一定宴请你喽?”   “耶,耶。第一次放在浅盘共享,第二次盛满深盘,第三次把锅端到餐桌上。”   “第四次呢?”   佐依摇着头:“大家宁肯饿肚子。”   我决意护荫她们,就让佐依捎信儿过去,除了请她们吃饺子,有什么衣服需要缝缝连连尽管拿来。   佐依从背后搂住我:“我好感动噢!只是詹妮她们不缝衣服,只缝袜子。”   “袜子也不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这更不用您说的经典了,她们真的好棒,只需把灯泡放进袜筒,手指的毛细管便得到安全了。”   一段时间过后,我问佐依那仨人处得还好吧,佐依有点袒护地说:“大家是没有精力搞磨擦的。学习、生活,难题那么那么的多,宽容变得非常自然。”   话是这么说,一年之后这个小家还是解体了。   詹妮找到一家管饭的房主。只可惜刚吃了两个月的舒坦饭就发生地震了。   “佐依,我准备搬家!”   “为什么?”   “第一,房主的老婆并不是短期外出,而是回大陆了;第二,他总是不敲门就闯进我房里,就像一只色迷迷的大苍蝇;第三,我已经跟他翻脸,骂他性骚扰!”   “这可糟透了。可心的住房很难找你是知道的。”   “不,我一天也不能呆了!”   “那么我先去跟你做伴好了。”   “不可以,合同上有规定。”   我正在家中摆弄花草,听到电话铃响,快步去接。   “亲爱的姥姥,詹妮住房遇到很大很大的麻烦,您快点给我一个建议好不好?”   我太了解佐依善良的心地了,毫不迟疑地答复:“我们接纳她。”   “OKOK!詹妮与我同屋,直住到她找到新房子,这让我有多开心您并不难想象!别忘了通知妈妈。吻你。”   我也弄不清何以那么欣慰,竟迟迟不放电话,只听得那边嘴硬的詹妮大哭出声:“我的好佐依!我的好佐依!”   迷人的亲和力!我的最不光知道读书哇。      五      学生怕考试,中国外国都一样,尽管考试的难点大有不同。   你看,下午2点就要进考场了,中午,一个外班的马来西亚女生还不由分说地非让佐依坐她的车一同去学校,为了在途中弄清一道题。   佐依也很紧张,因为用电脑过度,不光脸蛋红红的,眼睛也一个劲儿淌泪水。   “最,学习又不错,干吗弄成这样?”   “考题太多太难,不好通过的。”   “及格总该没有问题吧?”我戏言。   “NO,您把及格看得过于容易了。上学期的会计课,不及格的占30%。逻辑程序课,只有撒旦晓得要出多难的题,反正那次小考没人问谁不及格,而是问谁及格了。”   我出来进去捉摸不透,便逮住合适人就瞎侃:   “你说说,如果有门课很多学生考试不及格,老师如何向学校交待?”   “这有什么难?只有不及格率达到40%,或者没有不及格的,教师才需要向学校说说为什么。”   “即使对上不难交差,老师心里也不是滋味呀!”   “喔,这里的老师可不在意这个。成绩不好,那是你没好好学,水平没达到。”   我又转回来问佐依:“老师这么狠狠地卡,学生干吗?”   “每学期结束,学生都可以填写‘抱怨表’,给老师打分,直接送给学校。”   “这下可有学生出气的地间儿了!”   “NO,NO!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说话不负责任,只会贬低自己。”   连番失口,老脸真没处搁了。   可紧接着,我又把个补考问题看轻了。倒不是补考题往往好答那种,而是补考机会的难得。

  “奇怪,区区补考小事有什么难办的?”   “你不能没有特别理由,你不能缺少证明。”   “大不了再重修一遍。”   “哇噻,重修一门课的学费人民币13000元!更何况每学期光新课已不胜负荷了!”   “好家伙,狮子大开口哇!”   我恍然启悟,难怪佐依和她的同学们除了寒暑假休耕期之外,没人打工。迟迟戴不上“方帽子”,实在不合算。   事实除非你像那种“混混儿”,为了给自己加大的开支找个说词,就对远方的父母谎称想多学几门课程,不准备如期毕业。老爸老妈一听孩儿如此好学,还真高兴得找不到北了呢。   我又慨叹,及格不及格这类小事,如果换个地方,老师给自己的学生提提分儿,人之常情。于是我装傻充愣:   “我从国内带来一幅不错的图画,送给你们的老师吧。”   佐依大惊:“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感情投资呗。”   “我发誓您错了,但您不会相信。请记住,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会把老师吓死的!”   “你这样说,先把我给吓死了!”   接着佐依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个印尼同学要把一张很有价位的悉尼歌剧院戏票送给老师,这位老师立刻问他为什么?学生说我就是多一张票,是你幸运。老师就跟偷了人家东西一样请示系主任,听到的回答同样是,他没什么事求你吧?   哦。   佐依最后还绷着脸吓我:“如果因为这点交易把我不及格的成绩改成及格,这位老师可就死定了。”   我赶紧收兵:“算了算了,咱们何苦找这份儿不自在!”   佐依双手合十:“谢谢您能这么认为。”   我灿烂地设计着嘉奖令,准备一旦知道了佐依的学期考试成绩,好来个出人预料地精彩。   一阵错愕,外加一阵沮丧,没成想佐依的学期考试只拿到各种平均成绩74分,还说什么其中没有不及格的!   大概我的冷脸太让人受不了,佐依歪着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又发誓一般:“我没有说谎,您一定不要把我想得太坏,姥姥!”   我无奈地低调:“好啦,胜败乃兵家常事,注意总结教训就行啦。”   佐依更加茫然:“为什么要总结教训?”   “因为你这点分数在国内是拿不出手的,起码也得门门儿上80啊!”   佐依这才醒过味儿来:“我真没有用,您怎么会知道‘新大’有两种荣誉学位呢?”   “哪两种?”   “一种叫‘与众不同’,一种叫‘特别与众不同’。”   “什么条件才能获得?”   “各门课的平均成绩达到75分,而且其中没有不及格的,就给你第一种荣誉,如果75换成85,就拿到第二种荣誉了。”   我心里一阵紧缩:“那你班有多少得主?”   “这么说吧,去年全系上千名毕业生,好遗憾,没出现一个‘特别与众不同’,‘与众不同’也少得可怜。”   糟糕,我又犯蠢了,真想撞墙。   “最呀,如此说来,‘与众不同’近在咫尺了?”   “明年拿到它不是梦。”   我学着年轻人的做派,与佐依击掌相誓。      六      佐依在大学里的几个女同学,都明里暗里、自觉不自觉地开始拍拖。   就说詹妮吧,还是国内父母引介的,从大二开始与在墨尔本留学的一个男生密切交往。虽说电话里也春秋战国,但情感上的落寞还是把他们拢到一起了。   佐依悄悄对我说:“亚当与夏娃已经吃了禁果。”   我说:“这真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妮爹妮妈哪会有这等初衷?”   有一天詹妮对佐依说,昨晚她只睡了两个时辰,因为室友帕米与男友分手,哭了半宿。那男友一没学历,二没背景,三还一时丢了工作。帕米的父母隔洋遥控,死也不许持续这门恋事。而帕米表示,除了爱,她什么都不在乎。   我愕然:“出国才两三年,中国的择偶条件就全被这丫头给�平了!”   佐依则问我:“中国人爱面子是从谁开始的?”   艾兰是佐依第二号好朋友,超等韵致,惟一的缺点是只会说英语。佐依说:“艾兰,你和你的母亲很像一对漂亮的姐妹。”艾兰说:“那个很像老爷爷的,他是我的父亲。”   有一回艾兰生病了:“佐依,我快要死了,我很累很累,我在流鼻血,而且都流到脑子里去了。”   佐依不笑,只耐心侧听艾兰倾诉,款语温言,深挚地维系着朋友间纯真的情感绿洲。   无奈这丫头学习过于勤勉,谈朋友又吞蚀去不少时光,只好挤兑睡眠时间,很快她就扛不住了,感冒、胃痛、头痛排着队报到。   最让艾兰犯愁的还在于,她的男友竟是本班一名碧眼金发人。   “妈咪快要察觉了,佐依。”   “真糟。先把定情物摘下来。你看不出它太名贵了吗?”   “不,不,他希望我永远戴着它,这项链。”   “那就不要忘记每次回家前摘掉。我可不愿意看到你过久地隐瞒。”   从此就这么揪心地摘来戴去。   艾兰叹息。   佐依也叹息。   艾兰妈咪查得紧,把每次放学的时间也扩充进来。实在招架不住,艾兰只好出位,假造了一个课程表,上头多填了两次课。律师公司的老板及夫人又如何,一样让乖女儿骗得一愣一愣的。怨谁呢?   都在拍拖,那么我的佐依呢?   詹妮劝她:“佐依,快交个朋友吧,作业就不成问题了。”班上确有几个男学生灵光得像外星人,也确有那么两三个女学生,一到交作业或考试,就缠着人家问个没完。佐依最烦这种失尊。   詹妮又走过来:“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吧,来个强强联合,我的考试就没跑儿了。”佐依懒得搭茬儿。   詹妮双手套住佐依的脖子:“艾德乌德在追求你,没感觉么?”这回她说的是真的。   追求佐依的还有一个小伙子叫蓝森。何以见得?没完没了地打电话呀。这里的电话公司也确实会来事儿,如果你本月先付下月的占机费,如果通话的双方是同一公司的手机,那么,晚8点以后,该公司可对你通话的前20分钟免费。于是乎,年轻人就20分钟20分钟地打开啦。白天无暇交往,晚间通通话,倒也无可厚非。   这天晚8点以后,蓝森给佐依先后打来两次电话,吞时30分。先是邀佐依暑期同去黄金海岸,佐依说:“真的对不起,我的爹地不会同意的。”后又邀请佐依去看一场很好的电影,佐依说:“不能说点别的吗?”   到了9点30分,又有人来电话了,还是蓝森。我带头到手机前去干扰。电话里好像在问:“刚才是谁在说话?”“我的妈咪。”电话里好像又问:“是谁在咳嗽?”“我的外婆。”   “这小子软磨硬泡,我可不待见他!”   詹妮比我凶多了:“佐依,你可别告诉我你喜欢蓝森!要选择艾德乌德!”   仗着彼此烂熟,詹妮朝着蓝森扣动了扳机:“好同胞,你追求佐依是动错了脑筋!”   蓝森七窍生烟,痛骂詹妮“变态”,让她少以万物灵长自居。最后伤感地对佐依说:“你出国多年,依然淑雅。记住,我爱你。”   艾德乌德小伙子真的不错。每次晚9点放学,都与佐依同路,坐汽车倒火车相伴回家。他二人恰在一个火车站下车。   艾德乌德来佐依家坐过,教佐依一个上网游戏。我在阳台倚栏默坐,文情可感,灵性可赞。其实并没人给我这个“面试”的大任。   那次周五放学,小雨飘忽,艾德乌德求佐依陪他去市图书馆还书,之后又提出顺路去唐人街散散步,说那里今晚最热闹。他们在唐人街各自选了些爱吃的零食,还相互尝了尝。艾德乌德又借给佐依一本小说,二人才分手了。这都是心地透明的佐依亲口讲给我听的。   回到家,佐依把小吃一包包打开请我尝,我故意挑剔:“是你和艾德乌德吃剩下的吧?”佐依歪着头:“我猜想,您会更喜欢的,不是吗?”   我笑着附在佐依耳边,打探她的恋情,出之意料了:   “亲爱的姥姥,我不想过早投入拍拖事业,对未来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再说……”   “再说什么?”   “我心中还一直有着早些回报祖国的那种激情和压力。”   “又拣我最爱听的说呀?”   “NO!不!我真的不想对不起‘最’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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