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的漫步

  迷 途   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白天的时候,便出去转转。想往哪走就往哪走,看着哪条路顺眼就拐向哪条路。出门分不清南北,倒添了几分任意漫游的韵味。走进一条小巷的时候,也走进了黄昏。一棵树弹奏着竖琴的声音,青树叶在地上应声旋舞。偶尔有人说话,他们操持着让人惊异的语言。一条狗在身后狂吠,甚至听见它猛扑过来时哒哒的脚步声。我猛一回头,它却尖叫一声,夹着尾巴钻进竹林里去了。迷失在小巷里,就像迷失在梦境里。我想在擦肩而过的女子前面安放一道篱笆,使她转身,朝我走来,目光相触时粲然一笑。她是端庄美丽的天使,唤不起某种隐秘的欲望。这蜿蜒向前的小巷,沉默不语的小河,河边悄绽的月季,这是哪里?这些年来四处奔走,是在寻找天堂么?   记得曾经过一处游廊,葡萄藤沿着水泥架子四处攀援,不知道它们找到自己的方向了没有。那些水泥架子,弓着腰,排列得整整齐齐,好像永远没有尽头。阳光从葡萄的叶片和绿果上滑落,悠悠地飘荡下来,落在肩头,激起一阵温暖的悸动。那些葡萄藤在面临着什么样的迷失,才在迷宫里四处攀援?啁啾的鸟儿凝望着那些青涩的葡萄,计算好它们成熟的日子,便倏地飞走了。葡萄藤下没有故事,只有迷一样的光阴。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站在游廊尽头的风口里,试图风干记忆。世界安静下来了,我尽量不想曾经和未来,连现在也慢慢淡忘。心灵安静下来了,成了小鸟不小心踩下的树叶,悠悠地落进草丛。我不想草丛里有什么。这个时候,缤纷的落英和离坡的衰草,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有恐惧袭来,却不知恐惧源自何处。小时候,不敢独自呆在屋里,生怕幽黑的墙缝里钻出鬼怪来。祖传的老屋,年久失修,墙上的裂痕日渐增多。那时候,喜欢坐在母亲的腿上,更喜欢拉着父亲的大手。那双手,血脉暴露,强健有力,能把大片大片的土地翻个底朝天。可是现在自己长大了,比父亲还要强壮,即便遭遇鬼怪也想搏斗一番,哪里还有恐惧?   那年,因为太讨厌聒噪的声音了,便独自搬到山下的小村居住。搬家的时候还看不见春天的影子,只有阵阵凉风惹人清醒。城市张开狰狞的大口,吞并着郊区的乡村,肆意扩张着自己的领地。农夫们掏空腰包,硬是把只有一层的平房加盖成四五层的小楼,以便拆迁的时候获得更多的赔偿。老实巴交的农夫农妇,何时变得如此贪婪?路过一处刚被拆迁的荒地,满地残砖断瓦,狂风翻卷着灰尘。一片油菜花亮得晃眼,有农人在废墟中收拾出一小片空地来,点亮那些嫩黄的灯盏,像是要照亮回家的路。我倏然明白,他们拼命地加盖房子不是为了钱财,而是由于恐惧。   城市咆哮着,吞没农舍和绿地。风沙越来越肆虐,淹没着不可一世的高楼和殿堂,咆哮着嘲讽和末日预言。城市的领地再大,再坚不可摧,也难逃被风沙掩埋的厄运。农民把房屋加高,却住在一楼,是在将自己的恐惧深深掩埋。   莫名的恐惧让我焦躁不安,便在无月无星的深夜走出居所。天宇暗淡,悄寂无声。置身暗夜,我想回到盘古创世以前,在流动的混沌中,成为一粒微尘。   林间路   夕阳掠过树梢,落叶在光束中飘行,我偶然踏上这条林间小路。   落叶是夏的掘墓人,也是秋的先行官。时令的屈从者,往往身兼数职,最终也只能零落成泥碾作尘。谦恭地俯首,驱散落叶,才能洞察小路的质地。它在行人和鸟兽的踩踏下逐渐明亮,经过的夜行人不需要路灯。双脚从布满花纹的地板或其他装饰物上脱离,站在这里,立刻生了根,幸福的感觉扑面而来。   我像熟悉自己的手指一样熟悉那些树,只是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名字只是无意义的代号,仅知道那是一片树林就足够了。那些树木不名贵,普通得让人忽略名字,从这个角度看,与熙攘于台下的我们一样。台上是光辉四射的伟人、震古烁今的帝王、各个领域的大师。台下的我们,混迹在摆地摊者和理发师之间,直到化成灰烬也湮没无闻。可是,那些树,静默在夕阳的裙裾里;人,却轻易放浪于喧嚣的欲海。   路边野草的排列毫无规则,散发着荒芜的美,而滨河公路两侧的绿篱布满斧凿痕。无论多么技艺纯熟的园艺师、画家也比不上自然之手的抚摸。挥舞的剪刀和画笔充其量只是对自然刻意的摹仿。初秋的野草已脸色淡黄,是季节心灰意冷的情人,渴望一场野火的爱抚。我见过野火过处的荒草,黑色的灰烬饱蘸着墨汁,乡村的边缘写满隐喻。   在远离城市的荒郊,才存在真正的树林、土路和野草。当夕阳掠过树梢,淡扫着逗留在路面的落叶,我心底泛起的一种欲望无法遏制:我想化作这里的一棵树、一段路、一株草。   月夜方塘   我是循着炊烟的草木香味走到那半亩方塘的。   那味道,仿佛来自幼时的家乡。我便是那调皮的孩童,举着鼻子朝着村头的大槐树走去。母亲唤我吃饭的声音,与炊烟的味道融为一体,把我迷住了。大槐树下的那进农家小院,便是我暖意融融的家。   走到塘边,淡月的秋夜,地上一片疏影横斜的景象。塘子称不上广阔,没有浩荡的气势。白天经过这里的时候,蛛丝把塘边的两棵白杨树连在了一起。它是一条亮线,调皮的蜘蛛卧在上面,在秋风中荡秋千。这正是昼夜均而寒暑平的时令,杨树的叶子看似安静,心里却寻思着一次不寻常的旅行。倒是塘边的野草,有一部分已经泛黄,夹杂在绿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在里面低唱。有游鱼偶尔探出头来望天,旋即又沉进水底去了,淡淡的波纹四散开来。秋阳下注,水清且浅,塘似眼眸明亮的女子舒眉浅笑。   在淡月的装点下,目光触及方塘,彷佛我仍是那个栖居乡村的翩翩少年。这他乡的野外池塘,竟也是村东头的那个。夏天的时候,一个猛子钻进水底,循着脚印逮鱼捉虾。那次捉住了一条巴掌大的草鱼,嬉笑着把它举出水面,正欲放进随身携带的铁桶,倏然瞧见它明亮的眼睛似两颗露珠,只好把它放回。那年秋天,邻居家的黑狗子二哥走了进去,再也没有回来,池塘在夕阳下依旧波光粼粼。我时常幻想天国,竟也是一副方塘模样。   过几天便是中秋了,可是彩云追月、云掩秋空的美景,谁是知音?家乡的中秋满月,深深地印在心灵的画布上。那一夜,星星只是寥寥的几个,月亮的光华发挥到极致,地面月华如水。不知月华是否沉醉了天空飞过的归鸟。   我童年时便对满月迷恋不已,明明正在月光下和伙伴们玩着捉迷藏,却突然被满月的皎洁和静美打动,一下子呆在那里,注视着那只天空的明眸。很明显,我轻而易举就被同伴们逮住了,他们嬉笑我不会玩捉迷藏,纷纷散去。留下我一个人静立在乡村的街道,面对满月沉默不语。它就那样静静地悬在那里,上面神秘的印记,那真的是奶奶说的桂树和嫦娥么?若是,那树一定枝繁叶茂,里面的嫦娥也一定娇美绝世呢。   时光在我凝视满月的那一刻静止,此刻,梦幻与现实之间,没有距离。月光洒满槐树杨树的枝叶,又流泻到地上,覆盖了黄土质地的路面。四周静悄悄,鸡们站在槐树枝丫上已进入梦乡,牛羊等家畜也钻进窝里。它们的聒噪只属于白天,而夜晚,天下是明月的领地。偶尔一条狗从街道走过,它轻踏着步子,生怕扰乱了月下的宁静。它看了我一眼,眼睛明亮如天空的星星。   古人有“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的说法,此刻,塘边的空气正清凉透骨,我便不能长留在梦境。蟋蟀的鸣叫在塘边交织,是阵阵乡音,声声呼唤么?   这几年流落他乡,秋到始知寒,想起一首温暖的古诗来:“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作别方塘,原路返回,月夜方塘嘱咐我该穿秋衣了。   独行者的雪莲花   漫天飞雪掩饰着冬天。大地穿戴着统一的制服和帽子。河水在与雪的交融中催停波纹。独行者踏雪,叹息,清点痕迹。大地比以往更加单调。

  一朵雪莲,闪进独行者的视野,虽然也是雪样的素白,可它不同于白雪,不同于百合,不同于任何其他一种花朵。它花冠闪耀的白,是花心纯洁的映射,比每一片雪花更明亮。   你本应生长在悬崖绝壁的石缝中,耻与众草为伍,怎么误入这凡尘?独行者凝视着,嗔怪着。   在落雪的时节遇见你,你便是我的雪莲花,亭亭玉立的雪莲花。独行者凝视着,欢呼着。   独行者常常默默观看远处的热闹,却从来无意靠近。他曾无数次在梦中看到自己身披甲胄,手中呼啸着的利剑比猛兽更凶猛,嗜血而冷酷。梦中,他徒步行走在蛮荒的边陲、神秘的沼泽、浩瀚的沙漠,希望孤寂能帮助他领悟命运。   一朵雪莲,在落雪的大地上偶然闪现,纯洁、美丽而孤单。独行者出神地注目了片刻,还是要离开,过久的凝视和过分的靠近会损伤它的美丽,并且它还没有盛开激情和渴望。   独行者朝它躬下身子,做一次永久的告别。雪融日出的那天,途经的大地上一片荒芜,只有淡淡的馨香留在心底。   夜幕垂下来,北风呼啸着,他披上大氅,越过大河,走向远处。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在肆无忌惮地鬼哭狼嚎。   他轻轻地回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融进前方的茫茫暗夜里。   月夜静对一朵牡丹   白昼喧闹的潮水渐渐退去,人来车往的布景消失了,世界在黑色中渐渐真实。远处偶尔的车鸣声遥远而陌生,似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清晨从院子里的牡丹园走过,看到有几枝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花朵,在这寂静的月夜里,应该别有一番姿色吧。   大多数的只是花苞,各个悄然挺立,还在等待晨露把它们叫醒。花田里只有寥寥的几朵,旁若无人地开放着。白天的花朵忙于应付蜂蝶和行人的打扰,到夜间才显出本真的色泽来。今夜无风,月色也只是淡淡的,氛围恰到好处。   我蹲下身来,眼前是一朵纯白的牡丹,它丝毫没有寂寞花开无主的凄凉,只是尽量把自己打开,在月色下尽情舒展,把积聚一年的姿色在短短几天内绽放。那朵身着白纱的牡丹与我对峙着,在属于它的春夜里高歌和放纵。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接触那薄翼般的花瓣,两种温度交融在一起。即便无人观赏,它也不是寂寞的。旁边几株桃树粉红的花瓣早已在春风的撩拨下零落,它们把最美丽的东西隐藏进果实里,在绿叶的掩映下潜滋暗长。石榴树菱形的叶片在这个时节像燃烧的火苗,在月夜下静静燃烧。也许在我静对那朵牡丹之前,桃树、石榴树、旁边的野草早已觉察了它的开放,它们之间已经互相赞赏过了。   今天的白昼早已被我用完,夜已经很深了,空气中牡丹的幽香,缓缓弥漫,氤氲透骨。那朵牡丹正对着我微笑,那么熟悉,就这样,彼此并不言语。我已经在生活中沉睡多年,直到碰到它,它无瑕的微笑把我唤醒,我才发现自己的幸福。在静对它之前,我原来对它一无所知,而仅仅是被它俗艳的表象迷惑,而今夜,我洞察了它的美丽。我该怎样描绘这份感觉,那朵花的表情,翠绿的叶子一般闪烁,阳光下的麦田一般温暖,奔涌的河水一般活跃,斟满酒的杯子一般充盈。   过不了几天,它就会在暮春的风里凋落自己,花瓣坠地的景象让人目不忍视,为了挽留,且把今晚最美好的瞬间留在心底。我再一次与它对视,在这遥远的,没有被浮躁和烟尘污染的夜晚,在它淡淡的微笑里,忘却了自己。

  迷 途   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白天的时候,便出去转转。想往哪走就往哪走,看着哪条路顺眼就拐向哪条路。出门分不清南北,倒添了几分任意漫游的韵味。走进一条小巷的时候,也走进了黄昏。一棵树弹奏着竖琴的声音,青树叶在地上应声旋舞。偶尔有人说话,他们操持着让人惊异的语言。一条狗在身后狂吠,甚至听见它猛扑过来时哒哒的脚步声。我猛一回头,它却尖叫一声,夹着尾巴钻进竹林里去了。迷失在小巷里,就像迷失在梦境里。我想在擦肩而过的女子前面安放一道篱笆,使她转身,朝我走来,目光相触时粲然一笑。她是端庄美丽的天使,唤不起某种隐秘的欲望。这蜿蜒向前的小巷,沉默不语的小河,河边悄绽的月季,这是哪里?这些年来四处奔走,是在寻找天堂么?   记得曾经过一处游廊,葡萄藤沿着水泥架子四处攀援,不知道它们找到自己的方向了没有。那些水泥架子,弓着腰,排列得整整齐齐,好像永远没有尽头。阳光从葡萄的叶片和绿果上滑落,悠悠地飘荡下来,落在肩头,激起一阵温暖的悸动。那些葡萄藤在面临着什么样的迷失,才在迷宫里四处攀援?啁啾的鸟儿凝望着那些青涩的葡萄,计算好它们成熟的日子,便倏地飞走了。葡萄藤下没有故事,只有迷一样的光阴。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站在游廊尽头的风口里,试图风干记忆。世界安静下来了,我尽量不想曾经和未来,连现在也慢慢淡忘。心灵安静下来了,成了小鸟不小心踩下的树叶,悠悠地落进草丛。我不想草丛里有什么。这个时候,缤纷的落英和离坡的衰草,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有恐惧袭来,却不知恐惧源自何处。小时候,不敢独自呆在屋里,生怕幽黑的墙缝里钻出鬼怪来。祖传的老屋,年久失修,墙上的裂痕日渐增多。那时候,喜欢坐在母亲的腿上,更喜欢拉着父亲的大手。那双手,血脉暴露,强健有力,能把大片大片的土地翻个底朝天。可是现在自己长大了,比父亲还要强壮,即便遭遇鬼怪也想搏斗一番,哪里还有恐惧?   那年,因为太讨厌聒噪的声音了,便独自搬到山下的小村居住。搬家的时候还看不见春天的影子,只有阵阵凉风惹人清醒。城市张开狰狞的大口,吞并着郊区的乡村,肆意扩张着自己的领地。农夫们掏空腰包,硬是把只有一层的平房加盖成四五层的小楼,以便拆迁的时候获得更多的赔偿。老实巴交的农夫农妇,何时变得如此贪婪?路过一处刚被拆迁的荒地,满地残砖断瓦,狂风翻卷着灰尘。一片油菜花亮得晃眼,有农人在废墟中收拾出一小片空地来,点亮那些嫩黄的灯盏,像是要照亮回家的路。我倏然明白,他们拼命地加盖房子不是为了钱财,而是由于恐惧。   城市咆哮着,吞没农舍和绿地。风沙越来越肆虐,淹没着不可一世的高楼和殿堂,咆哮着嘲讽和末日预言。城市的领地再大,再坚不可摧,也难逃被风沙掩埋的厄运。农民把房屋加高,却住在一楼,是在将自己的恐惧深深掩埋。   莫名的恐惧让我焦躁不安,便在无月无星的深夜走出居所。天宇暗淡,悄寂无声。置身暗夜,我想回到盘古创世以前,在流动的混沌中,成为一粒微尘。   林间路   夕阳掠过树梢,落叶在光束中飘行,我偶然踏上这条林间小路。   落叶是夏的掘墓人,也是秋的先行官。时令的屈从者,往往身兼数职,最终也只能零落成泥碾作尘。谦恭地俯首,驱散落叶,才能洞察小路的质地。它在行人和鸟兽的踩踏下逐渐明亮,经过的夜行人不需要路灯。双脚从布满花纹的地板或其他装饰物上脱离,站在这里,立刻生了根,幸福的感觉扑面而来。   我像熟悉自己的手指一样熟悉那些树,只是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名字只是无意义的代号,仅知道那是一片树林就足够了。那些树木不名贵,普通得让人忽略名字,从这个角度看,与熙攘于台下的我们一样。台上是光辉四射的伟人、震古烁今的帝王、各个领域的大师。台下的我们,混迹在摆地摊者和理发师之间,直到化成灰烬也湮没无闻。可是,那些树,静默在夕阳的裙裾里;人,却轻易放浪于喧嚣的欲海。   路边野草的排列毫无规则,散发着荒芜的美,而滨河公路两侧的绿篱布满斧凿痕。无论多么技艺纯熟的园艺师、画家也比不上自然之手的抚摸。挥舞的剪刀和画笔充其量只是对自然刻意的摹仿。初秋的野草已脸色淡黄,是季节心灰意冷的情人,渴望一场野火的爱抚。我见过野火过处的荒草,黑色的灰烬饱蘸着墨汁,乡村的边缘写满隐喻。   在远离城市的荒郊,才存在真正的树林、土路和野草。当夕阳掠过树梢,淡扫着逗留在路面的落叶,我心底泛起的一种欲望无法遏制:我想化作这里的一棵树、一段路、一株草。   月夜方塘   我是循着炊烟的草木香味走到那半亩方塘的。   那味道,仿佛来自幼时的家乡。我便是那调皮的孩童,举着鼻子朝着村头的大槐树走去。母亲唤我吃饭的声音,与炊烟的味道融为一体,把我迷住了。大槐树下的那进农家小院,便是我暖意融融的家。   走到塘边,淡月的秋夜,地上一片疏影横斜的景象。塘子称不上广阔,没有浩荡的气势。白天经过这里的时候,蛛丝把塘边的两棵白杨树连在了一起。它是一条亮线,调皮的蜘蛛卧在上面,在秋风中荡秋千。这正是昼夜均而寒暑平的时令,杨树的叶子看似安静,心里却寻思着一次不寻常的旅行。倒是塘边的野草,有一部分已经泛黄,夹杂在绿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在里面低唱。有游鱼偶尔探出头来望天,旋即又沉进水底去了,淡淡的波纹四散开来。秋阳下注,水清且浅,塘似眼眸明亮的女子舒眉浅笑。   在淡月的装点下,目光触及方塘,彷佛我仍是那个栖居乡村的翩翩少年。这他乡的野外池塘,竟也是村东头的那个。夏天的时候,一个猛子钻进水底,循着脚印逮鱼捉虾。那次捉住了一条巴掌大的草鱼,嬉笑着把它举出水面,正欲放进随身携带的铁桶,倏然瞧见它明亮的眼睛似两颗露珠,只好把它放回。那年秋天,邻居家的黑狗子二哥走了进去,再也没有回来,池塘在夕阳下依旧波光粼粼。我时常幻想天国,竟也是一副方塘模样。   过几天便是中秋了,可是彩云追月、云掩秋空的美景,谁是知音?家乡的中秋满月,深深地印在心灵的画布上。那一夜,星星只是寥寥的几个,月亮的光华发挥到极致,地面月华如水。不知月华是否沉醉了天空飞过的归鸟。   我童年时便对满月迷恋不已,明明正在月光下和伙伴们玩着捉迷藏,却突然被满月的皎洁和静美打动,一下子呆在那里,注视着那只天空的明眸。很明显,我轻而易举就被同伴们逮住了,他们嬉笑我不会玩捉迷藏,纷纷散去。留下我一个人静立在乡村的街道,面对满月沉默不语。它就那样静静地悬在那里,上面神秘的印记,那真的是奶奶说的桂树和嫦娥么?若是,那树一定枝繁叶茂,里面的嫦娥也一定娇美绝世呢。   时光在我凝视满月的那一刻静止,此刻,梦幻与现实之间,没有距离。月光洒满槐树杨树的枝叶,又流泻到地上,覆盖了黄土质地的路面。四周静悄悄,鸡们站在槐树枝丫上已进入梦乡,牛羊等家畜也钻进窝里。它们的聒噪只属于白天,而夜晚,天下是明月的领地。偶尔一条狗从街道走过,它轻踏着步子,生怕扰乱了月下的宁静。它看了我一眼,眼睛明亮如天空的星星。   古人有“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的说法,此刻,塘边的空气正清凉透骨,我便不能长留在梦境。蟋蟀的鸣叫在塘边交织,是阵阵乡音,声声呼唤么?   这几年流落他乡,秋到始知寒,想起一首温暖的古诗来:“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作别方塘,原路返回,月夜方塘嘱咐我该穿秋衣了。   独行者的雪莲花   漫天飞雪掩饰着冬天。大地穿戴着统一的制服和帽子。河水在与雪的交融中催停波纹。独行者踏雪,叹息,清点痕迹。大地比以往更加单调。

  一朵雪莲,闪进独行者的视野,虽然也是雪样的素白,可它不同于白雪,不同于百合,不同于任何其他一种花朵。它花冠闪耀的白,是花心纯洁的映射,比每一片雪花更明亮。   你本应生长在悬崖绝壁的石缝中,耻与众草为伍,怎么误入这凡尘?独行者凝视着,嗔怪着。   在落雪的时节遇见你,你便是我的雪莲花,亭亭玉立的雪莲花。独行者凝视着,欢呼着。   独行者常常默默观看远处的热闹,却从来无意靠近。他曾无数次在梦中看到自己身披甲胄,手中呼啸着的利剑比猛兽更凶猛,嗜血而冷酷。梦中,他徒步行走在蛮荒的边陲、神秘的沼泽、浩瀚的沙漠,希望孤寂能帮助他领悟命运。   一朵雪莲,在落雪的大地上偶然闪现,纯洁、美丽而孤单。独行者出神地注目了片刻,还是要离开,过久的凝视和过分的靠近会损伤它的美丽,并且它还没有盛开激情和渴望。   独行者朝它躬下身子,做一次永久的告别。雪融日出的那天,途经的大地上一片荒芜,只有淡淡的馨香留在心底。   夜幕垂下来,北风呼啸着,他披上大氅,越过大河,走向远处。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在肆无忌惮地鬼哭狼嚎。   他轻轻地回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融进前方的茫茫暗夜里。   月夜静对一朵牡丹   白昼喧闹的潮水渐渐退去,人来车往的布景消失了,世界在黑色中渐渐真实。远处偶尔的车鸣声遥远而陌生,似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清晨从院子里的牡丹园走过,看到有几枝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花朵,在这寂静的月夜里,应该别有一番姿色吧。   大多数的只是花苞,各个悄然挺立,还在等待晨露把它们叫醒。花田里只有寥寥的几朵,旁若无人地开放着。白天的花朵忙于应付蜂蝶和行人的打扰,到夜间才显出本真的色泽来。今夜无风,月色也只是淡淡的,氛围恰到好处。   我蹲下身来,眼前是一朵纯白的牡丹,它丝毫没有寂寞花开无主的凄凉,只是尽量把自己打开,在月色下尽情舒展,把积聚一年的姿色在短短几天内绽放。那朵身着白纱的牡丹与我对峙着,在属于它的春夜里高歌和放纵。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接触那薄翼般的花瓣,两种温度交融在一起。即便无人观赏,它也不是寂寞的。旁边几株桃树粉红的花瓣早已在春风的撩拨下零落,它们把最美丽的东西隐藏进果实里,在绿叶的掩映下潜滋暗长。石榴树菱形的叶片在这个时节像燃烧的火苗,在月夜下静静燃烧。也许在我静对那朵牡丹之前,桃树、石榴树、旁边的野草早已觉察了它的开放,它们之间已经互相赞赏过了。   今天的白昼早已被我用完,夜已经很深了,空气中牡丹的幽香,缓缓弥漫,氤氲透骨。那朵牡丹正对着我微笑,那么熟悉,就这样,彼此并不言语。我已经在生活中沉睡多年,直到碰到它,它无瑕的微笑把我唤醒,我才发现自己的幸福。在静对它之前,我原来对它一无所知,而仅仅是被它俗艳的表象迷惑,而今夜,我洞察了它的美丽。我该怎样描绘这份感觉,那朵花的表情,翠绿的叶子一般闪烁,阳光下的麦田一般温暖,奔涌的河水一般活跃,斟满酒的杯子一般充盈。   过不了几天,它就会在暮春的风里凋落自己,花瓣坠地的景象让人目不忍视,为了挽留,且把今晚最美好的瞬间留在心底。我再一次与它对视,在这遥远的,没有被浮躁和烟尘污染的夜晚,在它淡淡的微笑里,忘却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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