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家的门槛

  这些都是二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那时候,我觉得伯父家的门槛很高,因为厦门城乡之间的距离很远。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出生在厦门岛外杏林的一个农村,乡亲们以务农和讨海为生,我家也是一样。我有一个伯父,他是我父亲的堂兄。伯父家住在杏林的杏东路边上,在老杏林人看来,那里是杏林的城区,当时,伯父也就是我们眼中的城里人。   虽然是堂兄弟,父亲与伯父的命运却截然不同。相比之下,父亲就像是一只丑小鸭。虽然他比伯父年轻,文化程度也高出伯父许多,人也很聪明,但由于出生在农村,他只能当一个农民,一辈子在生存的底线上挣扎,在土地上终其一生。而伯父出生在城镇,他先是在一个门市部里当一般的销售员,后来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当上了饼厂的厂长。饼厂就位于今天杏林的日东公园边上,杏南中学的北侧。伯父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就盖了起一座两层半的楼房,面积很大,这让我们这些农村的穷亲戚们非常羡慕。那时我们都还住在大瓦房里,也就是所谓的“闽南古厝”,还是解放初从地主手里分得的。一座古厝里,住着十几户人家,整天鸡飞狗跳,满地都是鸡鸭粪便,卫生条件极差。由于过于拥挤,邻里之间常常发生矛盾。那时在我看来,伯父家的楼房,就像是童话世界里的宫殿。每次在跨进伯父家的门槛之前,我总是先把鞋子脱下来,使劲地把上面的泥巴、灰尘拍干净,生怕弄脏了伯父家的地板。   因为伯父全家都是城镇户籍,伯父的两个儿子,在分别当过知青和参军退伍之后,都被招进国企当工人,这令我们非常艳羡。记得那时父亲经常对我说:你是农民的儿子,读书是你跳出农门的惟一出路。母亲不识字,没有文化,她说话更直接:你要认真读书,长大后才能像他们(伯父的两个儿子)一样,到杏林当工人。那时我年纪还小,还不懂得去思考前程之类的问题,但我也和村里的其他小孩一样,经常要挑水浇菜,在烈日下收割稻子,真切地体会过劳作的辛苦,我也很渴望长大后能像伯父家的那两个儿子,拥有一份不用遭受风吹日晒的工作,单门独户地住在干净的楼房里。   农村生活的单调与辛苦,刺激了儿时我对城市懵懵懂懂的向往,不必说厦门岛内的繁华市区,就是杏林的杏东路,在我们这些未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的眼里,已是声色繁华的人间天堂。在杏东路上的冰厅(现名叫杏盛冰厅)喝一碗冰绿豆,在白泉农贸市场吃一碗咸稀饭配油条,再到杏东公园转一转,若父母肯多给几个钱,还可以到电影院(其旧址是现在的杏滨街道办)看场电影,这种经历,足以让我在回到村子后,向和我一起放牛的小伙伴们炫耀好几天。而这种幸运,往往要等到学校组织秋游的时候才会降临。   但我们眼中的天堂,也给我们留下过一些酸涩的回忆。   大约是在八九岁的时候,我听说在杏林的新华玻璃厂(现已改制更名为明达玻璃厂),可以捡到五颜六色的玻璃珠,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经常用它来做各种游戏。我便邀了村里几个小孩,走了几里地,偷偷翻墙进了厂区,以为在那里真的可以捡到玻璃珠。不想玻璃珠没找着,人倒是被保卫捉住了。保卫凶神恶煞地把我们带到一间小屋子,这时候走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保卫鄙夷地指着我们说:这些郊区的小农民……   保卫说可以放一个回去叫家长来处理,要给我们罚款,我们害怕极了。我惶恐地跑回家去叫来父亲,保卫见父亲一身农民打扮,十分的不屑,坚持要给我们罚款。父亲无奈,就去饼厂找来了伯父。伯父向保卫亮出自己的身份,那个保卫很客气地给伯父敬了一根烟,直接就把我们放回去了。但保卫那鄙夷的神情与话语,却刺痛了我的神经。   伯父的小儿子结婚的时候,母亲带我去吃酒席。那天,来来往往的客人非常多,十分热闹。厦门有这样一种习俗,客人如果到新房里坐,新娘要手捧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甜茶,逐一给客人敬茶。而客人在接过甜茶的时候,要回放一个红包在托盘里,这就叫“看新娘”。母亲拉着我,也挤进了新房,等着新娘给她敬茶。可是新娘走到我们跟前的时候,竟像没看到一样,径自从母亲眼前绕过,母亲拿着红包的手,也停滞在那里。而我还不知趣,调皮地往喜气洋洋的婚床上坐去,刚坐上去,新娘的脸马上黑了下来,母亲赶紧拉着我走出新房。临出房门,我扭头一望,另有几个衣着鲜亮的小孩,就坐在婚床上玩耍,而新娘正笑吟吟地给他们吃喜糖。   酒席还未结束,母亲就拉着我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叹息说,城里人的门槛真是比我们高啊。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母亲又对我说:儿啊,你要好好读书,长大后也跟他们一样做个城里人,这样他们就不敢瞧不起你了。你长大后,可不能再和父母一样当农民啊。   年事稍长,我渐渐明白了母亲的话语。正是城乡之间经济水平、生活方式的巨大差异,才使得伯父家的孩子,瞧不起我们这些农村的亲戚。虽然我们都是厦门户籍,但城乡的差异,是一道深深的鸿沟。   时间能改变很多事。近二三十年的时间里,和厦门、乃至全国的许多地方一样,杏林这座小镇,尤其是杏林周边的农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杏林周边的农村,一座座六七层的漂亮楼房,雨后春笋般地拔地而起。经济收入的提高,生活方式的进步,杏林的农民早已告别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乡亲们再也不羡慕当初所谓的“城里人”。原先连想都不会去想的医保、社保,也开始在农村普及,城乡之间的鸿沟,已经渐渐被填平了。   如今,伯父家的门槛也不再显得高不可攀。现在再去伯父家,他的两个儿子和儿媳,总是客气地和我寒喧,言语眉宇之间再无往昔的傲慢。这十余年来,他们经历了下岗、再就业,凭借一纸城镇户籍,便能稳端铁饭碗的历史,已经成为昨日黄花。他们同样需要努力勤奋,才能收获幸福的生活。而我总算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学有所成,当上了一名中学教师。我再也不必像当年父亲仰视伯父那样,去仰视伯父的儿子,因为我与他们的层次、地位已完全平等。原先的那些农村亲戚们也乐于去伯父家窜门了。因为亲戚们再也不是当初的乡巴佬,他们如今也住着比伯父家更漂亮豪华的楼房,经营着自己的事业,当他们开着轿车停在伯父家的门口,自信地跨进伯父家门槛的时候,脸上再无往日的卑怯。   【责任编辑 王永盛】

  这些都是二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那时候,我觉得伯父家的门槛很高,因为厦门城乡之间的距离很远。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出生在厦门岛外杏林的一个农村,乡亲们以务农和讨海为生,我家也是一样。我有一个伯父,他是我父亲的堂兄。伯父家住在杏林的杏东路边上,在老杏林人看来,那里是杏林的城区,当时,伯父也就是我们眼中的城里人。   虽然是堂兄弟,父亲与伯父的命运却截然不同。相比之下,父亲就像是一只丑小鸭。虽然他比伯父年轻,文化程度也高出伯父许多,人也很聪明,但由于出生在农村,他只能当一个农民,一辈子在生存的底线上挣扎,在土地上终其一生。而伯父出生在城镇,他先是在一个门市部里当一般的销售员,后来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当上了饼厂的厂长。饼厂就位于今天杏林的日东公园边上,杏南中学的北侧。伯父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就盖了起一座两层半的楼房,面积很大,这让我们这些农村的穷亲戚们非常羡慕。那时我们都还住在大瓦房里,也就是所谓的“闽南古厝”,还是解放初从地主手里分得的。一座古厝里,住着十几户人家,整天鸡飞狗跳,满地都是鸡鸭粪便,卫生条件极差。由于过于拥挤,邻里之间常常发生矛盾。那时在我看来,伯父家的楼房,就像是童话世界里的宫殿。每次在跨进伯父家的门槛之前,我总是先把鞋子脱下来,使劲地把上面的泥巴、灰尘拍干净,生怕弄脏了伯父家的地板。   因为伯父全家都是城镇户籍,伯父的两个儿子,在分别当过知青和参军退伍之后,都被招进国企当工人,这令我们非常艳羡。记得那时父亲经常对我说:你是农民的儿子,读书是你跳出农门的惟一出路。母亲不识字,没有文化,她说话更直接:你要认真读书,长大后才能像他们(伯父的两个儿子)一样,到杏林当工人。那时我年纪还小,还不懂得去思考前程之类的问题,但我也和村里的其他小孩一样,经常要挑水浇菜,在烈日下收割稻子,真切地体会过劳作的辛苦,我也很渴望长大后能像伯父家的那两个儿子,拥有一份不用遭受风吹日晒的工作,单门独户地住在干净的楼房里。   农村生活的单调与辛苦,刺激了儿时我对城市懵懵懂懂的向往,不必说厦门岛内的繁华市区,就是杏林的杏东路,在我们这些未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的眼里,已是声色繁华的人间天堂。在杏东路上的冰厅(现名叫杏盛冰厅)喝一碗冰绿豆,在白泉农贸市场吃一碗咸稀饭配油条,再到杏东公园转一转,若父母肯多给几个钱,还可以到电影院(其旧址是现在的杏滨街道办)看场电影,这种经历,足以让我在回到村子后,向和我一起放牛的小伙伴们炫耀好几天。而这种幸运,往往要等到学校组织秋游的时候才会降临。   但我们眼中的天堂,也给我们留下过一些酸涩的回忆。   大约是在八九岁的时候,我听说在杏林的新华玻璃厂(现已改制更名为明达玻璃厂),可以捡到五颜六色的玻璃珠,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经常用它来做各种游戏。我便邀了村里几个小孩,走了几里地,偷偷翻墙进了厂区,以为在那里真的可以捡到玻璃珠。不想玻璃珠没找着,人倒是被保卫捉住了。保卫凶神恶煞地把我们带到一间小屋子,这时候走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保卫鄙夷地指着我们说:这些郊区的小农民……   保卫说可以放一个回去叫家长来处理,要给我们罚款,我们害怕极了。我惶恐地跑回家去叫来父亲,保卫见父亲一身农民打扮,十分的不屑,坚持要给我们罚款。父亲无奈,就去饼厂找来了伯父。伯父向保卫亮出自己的身份,那个保卫很客气地给伯父敬了一根烟,直接就把我们放回去了。但保卫那鄙夷的神情与话语,却刺痛了我的神经。   伯父的小儿子结婚的时候,母亲带我去吃酒席。那天,来来往往的客人非常多,十分热闹。厦门有这样一种习俗,客人如果到新房里坐,新娘要手捧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甜茶,逐一给客人敬茶。而客人在接过甜茶的时候,要回放一个红包在托盘里,这就叫“看新娘”。母亲拉着我,也挤进了新房,等着新娘给她敬茶。可是新娘走到我们跟前的时候,竟像没看到一样,径自从母亲眼前绕过,母亲拿着红包的手,也停滞在那里。而我还不知趣,调皮地往喜气洋洋的婚床上坐去,刚坐上去,新娘的脸马上黑了下来,母亲赶紧拉着我走出新房。临出房门,我扭头一望,另有几个衣着鲜亮的小孩,就坐在婚床上玩耍,而新娘正笑吟吟地给他们吃喜糖。   酒席还未结束,母亲就拉着我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叹息说,城里人的门槛真是比我们高啊。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母亲又对我说:儿啊,你要好好读书,长大后也跟他们一样做个城里人,这样他们就不敢瞧不起你了。你长大后,可不能再和父母一样当农民啊。   年事稍长,我渐渐明白了母亲的话语。正是城乡之间经济水平、生活方式的巨大差异,才使得伯父家的孩子,瞧不起我们这些农村的亲戚。虽然我们都是厦门户籍,但城乡的差异,是一道深深的鸿沟。   时间能改变很多事。近二三十年的时间里,和厦门、乃至全国的许多地方一样,杏林这座小镇,尤其是杏林周边的农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杏林周边的农村,一座座六七层的漂亮楼房,雨后春笋般地拔地而起。经济收入的提高,生活方式的进步,杏林的农民早已告别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乡亲们再也不羡慕当初所谓的“城里人”。原先连想都不会去想的医保、社保,也开始在农村普及,城乡之间的鸿沟,已经渐渐被填平了。   如今,伯父家的门槛也不再显得高不可攀。现在再去伯父家,他的两个儿子和儿媳,总是客气地和我寒喧,言语眉宇之间再无往昔的傲慢。这十余年来,他们经历了下岗、再就业,凭借一纸城镇户籍,便能稳端铁饭碗的历史,已经成为昨日黄花。他们同样需要努力勤奋,才能收获幸福的生活。而我总算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学有所成,当上了一名中学教师。我再也不必像当年父亲仰视伯父那样,去仰视伯父的儿子,因为我与他们的层次、地位已完全平等。原先的那些农村亲戚们也乐于去伯父家窜门了。因为亲戚们再也不是当初的乡巴佬,他们如今也住着比伯父家更漂亮豪华的楼房,经营着自己的事业,当他们开着轿车停在伯父家的门口,自信地跨进伯父家门槛的时候,脸上再无往日的卑怯。   【责任编辑 王永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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