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诗歌回眸之杨黎、李亚伟、柏桦、张枣
■毛靖宇
杨黎一张纸
不是简单的象征，而是一个反身指示的符号，一个道具。“纸”的设置是一个表达的技巧，体现了诗人的哲学思想。这个哲学思想就是维特根斯坦说的：凡是可以说的就说出，凡不可说的就保持沉默。“纸”是一种沉默，一个深渊。杨黎很适如其分地用陈述的方式，即在那可以说的限制之内去说那不可说的东西。
不必追问那不可说的东西是什么，因为“纸”又是一个陷阱。“纸”限制了文化语义的扩张，只是在那里“轻轻翻了几下／又飘向前面”。
那天有一张纸／在街中间／在我的前面不远／当时街上空无一人／太阳很大／我正急匆匆赶路／那一张纸／在前面的街中间／我想，这也许是一张白纸／也许上面写满了字／又也许／什么也没写／只是一些蓝色的笔画／一横一竖／总之／这一张纸勾起了／我的某种冲动／我加快步子／向它走去／这时候／这一张纸／轻轻翻了几下／又飘向前面／飘向更远的前面／这就是那天／我在街上看见的／一张纸
《小杨与马丽》河北教育出版社
李亚伟
回眸：
杨黎，１９６２年出生于成都，“非非主义”发起人之一。
这首诗的声音特征是节奏很慢，音量较低，句式大多较短，靠一些虚词制造推理、判断、虚幻、回旋的语气；形象特征是：用词、句式简单清澈，没有繁复的辞藻和意象。汉字本来是形象性很强的象形文字，在形象表现上有先天的优势。但新诗写作的自由体体式限制了古典诗歌形象表达的传统模式。在新诗中，过长的句式、繁复的意象、华丽的辞藻往往恰恰淹没了诗体形象的直观呈现。而杨黎诗歌在声音上的慢和轻，在形象上的简单恰突出了文字的形象性，而且给读者留足了在直观观照中将“词”呈现为“物”的时间，从而使诗歌具有较强的视觉感知审美的可能。这种声音和形象特征表征了一种内心反观的写作姿态。
在内容上，诗中的“纸”不是现实的纸，也
秋天的红颜
可爱的人，她的期限是水／在下游徐徐打开了我的一生／／这大地是山中的老虎和秋天的云／我的死是羽毛的努力，要在风中落下来／我是不好的男人，内心很轻／／这天空是一片云的叹气，蓝得姓李／风被年龄拖延成了我的姓名／一个女人在蓝马车中不爱我／可爱的人，这个世界通过你伤害了我／大海在波浪中打碎了水／／这个世界的多余部分就是我／在海中又被浪费成水／她却在秋末的梳妆中将一生敷衍而过／／可爱的人，她也是不好的女子／她的性别吹动着云，拖延了我的内心
《豪猪的诗篇》花城出版社
回眸：
李亚伟，１９６３年出生于重庆市酉阳县。１９８４年与万夏、胡冬、马松等人创立了“莽汉主义”
［２００８．９］
诗歌流派。
在通常的当代诗歌史叙述中，李亚伟是以“腰间挂着诗篇的豪猪”的“莽汉”姿态为人所知。人们熟悉的也是他的像《中文系》、《硬汉们》等叛逆颠覆、玩世不恭的“反文化”作品。但是“反文化”不能概括李亚伟诗歌的整体面貌。许多人都提到阅读他的诗歌会获得一种文本愉悦的经验，可见他的诗歌魅力在于语言的操作，在于他的幽默天性和对现代汉语口语的敏锐感觉的有机结合。他的“反文化”不应理解为仅仅是选择了粗俗化的题材和美学风格，而应该理解为他对现代汉语常规语法以及常规语义所依附的现实世界的突破和超越。
《秋天的红颜》就是一首细腻、优美的爱情诗。由于该诗的表达很大程度地偏了常规的语言规范，所以我们很难从该诗还原出相应的现实情境。但一种可以被我们的经验所理解的情境还是存在的，只不过深藏在与语言的纠缠中，不容易被发现而已。即使如此，乍读之下，我们还是很容易被诗中的一些句子感动，比如“可爱的人，她的期限是水／在下游徐徐打开了我的一生”等。
这首诗写的是失恋。通观全诗，是以“云”比喻所恋的对象。诗中提到“云”的有三处。另，也与“云”有某种外，首句“她的期限是水”
关联。该诗以云喻人，遵循的不是通常喻本与喻体之间的相似性语法原则，而是一种相近和接触性的语法原则。比如，“她的性别吹动着云”一句，并不说她像云、她是云，而是通过动词“吹动”让“她”与“云”发生词语接触以引发联想。
这首诗的基本结构是：第一段表达了“我”对“她”的期待；中间三段反复申述、咏叹“我”的空虚、破碎的失恋心情；最后一段呼应全篇作结。
第一段中“期限”一词的使用是对通常用词规范的背离。
英雄动身去千里之外／望气的人看到了／他激动的草鞋和布衫／／更远的山谷浑然／零落的钟声依稀可闻／两个儿童打扫着亭台／望气的人坐对空寂的傍晚／／吉祥之云宽大／一个干枯的导师沉默／独自在吐火、炼丹／望气的人看穿了石头里的图案／／乡间的日子风调雨顺／菜田一畦，流水一涧／这边青翠未改／望气的人已走上了另一座山巅
《后朦胧诗全集》四川教育出版社
回眸：
柏桦，１９５６年出生于重庆，是２０世纪８０年代第三代诗歌大潮中“四川七君子”之一。柏桦的诗学观念和诗歌写作受到象征主义的影响很大，评论家普遍认为他的写作中有波德莱尔和晚唐温、李的影子。
象征主义的诗学背景使柏桦对诗歌写作的困境有充分的认识。他认为：诗和生命的节律一样在呼吸里自然形成。一当它形成某种氛围，文字就变得模糊并融入某种气息或声音。此时诗歌企图去作一次侥幸的超越，借此接近自然和纯粹，但即使最伟大的诗歌都难抵达这种纯粹。所以，诗歌给我们带来的欢乐是有限、遗憾的。从这个根本的意义上说，诗是不可能的。
《望气的人》是一首优美的抒情诗。首先，它的节奏和韵律深沉、舒缓，慢中有变。语感的速度、力度与自由转换成功地“摹拟”了诗人内心的情绪和生命节律的运动。还有，它使用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辞藻表现一个个虚拟的想象情境，古典辞藻的精致内敛和现代汉语的松散形式相结合，虚实相生，产生了具有古典韵味的意境之美。
“望气”是中国古代一种神秘之术。就是通过观察常人不能看见的幻象来预测命运与吉凶祸福。诗中的望气的人，可以理解为诗歌的抒情主体“我”。这首诗可以理解为“我”借望气的人的视界展开的对自己生命和命运的想象与思考。望气人的视角给诗歌带来一种神秘气息以及客观
柏桦望气的人
化的抒情效果。
通过望气的人的神秘视角，诗歌呈现了“入世”与“出世”两种不同的生命图景。诗歌共五段。前两段写望气的人“登高望远”望见“我”
［诗歌部落本月主打］
望气的人行色匆匆／登高望远／眼中沉沉的暮霭／长出黄金、几何与宫殿／／穷巷西风突变／一个
８５
拥有“黄金、几何与宫殿”的命运，并描写“我”因为这种展望而产生的入世的激情与雄心；第三、第四段则是往更远的地方看到的清净无为、与世无争的存在图景。望得远当然要比望得近需要更多的智慧，“望气的人看穿了石头里的图案”一句，表现了一种洞察世事的冷静透彻，与前两段的情绪、意境、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前四段借望气人之眼看到虚幻的场景，最后一段暗示“我”回到现实中。选择已经作出，“我”过着“菜田一畦，流水一涧”的田园生活。但是，“这边青翠未改／望气的人已走上了另一座山巅”，“我”依然保持和放纵着自己想象的自由，这是作为诗人的“我”的更本质的生活，也更值得过的生活。这最后一句戛然而止，令人回味无穷。我认为诗人在这里表达了一种“想象即生活”与“写作即现实”的观念，而具有神秘气息、闲云野鹤般的望气人形象，也成为了诗人对自我的想象。
作。
这首诗形制短小，主题单纯，在理解上应该没什么困难。它的内容是以梦幻式的想象方式展开的，表现了抒情主体“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的时候的复杂、缠绵的思念、悔恨之情。所以，这首诗值得注意的就是它的形式特征，即诗歌在听觉和视觉各方面给读者带来的效果。它通过对汉语词语声音、色泽、质地的细致打磨，对古典意象、典故、词汇等在现代汉语语境中的使用，以及对节奏、句式、语气语调的精心安排，营造了本诗温润典雅的美学风格。
具体来说，在词语与意象方面，像“梅花”、“松木梯子”面颊、皇帝、南山等都是具有古典意味的词汇。“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是被广为传诵的名句。但是为什么说梅花而不说菊花等别的花呢？在中国古典文化语境中只有南山与菊花、松树等搭配的例子，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寿比南山不老松”，但好像没见过梅花和南山结合的例子。这里梅花和南山的合用，是突破古典文化语法规
张枣镜中１９８？年
范的创新。它们的使用只是要达到一种在词语本身层面的效果。诗人首先是依托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借用了南山悠然超脱、厚重稳固的形象，然后他有意用梅花置换了、菊花。而之所以要用梅花，是因为“梅花”“后悔的事”以及常用词“倒霉”中的梅悔霉三字共用一个声符，这种联系被诗人在诗歌中巧妙利用，从而在三个字之间产生一种意义的传递，所以梅花就容易给人一种阴郁沉重的情感色调。两相结合，就造成了耐人回味的表达效果。
另外，在节奏句式、语气语调方面，诗歌通过一系列虚词如“只要……便……”、“比如……比如固然……不如……”等的细腻的语义、语气的变化，造成了语感伸缩的自由流动和诗歌意境的纵深效果。这是格律严整的古典诗词，特别是古典诗歌所不能达到的，从而展现了现代汉语的诗性特质。
毛靖宇，男，浙江人，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危险的事固然美丽／不如看她骑马归来／面颊温暖／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后朦胧诗全集》四川教育出版社
回眸：
张枣，１９６２年生于湖南长沙。张枣虽然不是四川人，可是由于他和四川诗人如柏桦、钟鸣、欧阳江河等人的密切交往，所以也被归入“四川七君子”之中。
虽然张枣在上个世纪９０年代前后的诗歌观念和写作特征都有所不同，但他始终最关心的问题是如何接续古典诗歌的传统与实验、开发现代汉语的诗性。《镜中》一诗作于上个世纪８０年代初期，可以看作是这种诗歌语言实验的典范之
［２００８．９］
中国当代诗歌回眸之杨黎、李亚伟、柏桦、张枣
■毛靖宇
杨黎一张纸
不是简单的象征，而是一个反身指示的符号，一个道具。“纸”的设置是一个表达的技巧，体现了诗人的哲学思想。这个哲学思想就是维特根斯坦说的：凡是可以说的就说出，凡不可说的就保持沉默。“纸”是一种沉默，一个深渊。杨黎很适如其分地用陈述的方式，即在那可以说的限制之内去说那不可说的东西。
不必追问那不可说的东西是什么，因为“纸”又是一个陷阱。“纸”限制了文化语义的扩张，只是在那里“轻轻翻了几下／又飘向前面”。
那天有一张纸／在街中间／在我的前面不远／当时街上空无一人／太阳很大／我正急匆匆赶路／那一张纸／在前面的街中间／我想，这也许是一张白纸／也许上面写满了字／又也许／什么也没写／只是一些蓝色的笔画／一横一竖／总之／这一张纸勾起了／我的某种冲动／我加快步子／向它走去／这时候／这一张纸／轻轻翻了几下／又飘向前面／飘向更远的前面／这就是那天／我在街上看见的／一张纸
《小杨与马丽》河北教育出版社
李亚伟
回眸：
杨黎，１９６２年出生于成都，“非非主义”发起人之一。
这首诗的声音特征是节奏很慢，音量较低，句式大多较短，靠一些虚词制造推理、判断、虚幻、回旋的语气；形象特征是：用词、句式简单清澈，没有繁复的辞藻和意象。汉字本来是形象性很强的象形文字，在形象表现上有先天的优势。但新诗写作的自由体体式限制了古典诗歌形象表达的传统模式。在新诗中，过长的句式、繁复的意象、华丽的辞藻往往恰恰淹没了诗体形象的直观呈现。而杨黎诗歌在声音上的慢和轻，在形象上的简单恰突出了文字的形象性，而且给读者留足了在直观观照中将“词”呈现为“物”的时间，从而使诗歌具有较强的视觉感知审美的可能。这种声音和形象特征表征了一种内心反观的写作姿态。
在内容上，诗中的“纸”不是现实的纸，也
秋天的红颜
可爱的人，她的期限是水／在下游徐徐打开了我的一生／／这大地是山中的老虎和秋天的云／我的死是羽毛的努力，要在风中落下来／我是不好的男人，内心很轻／／这天空是一片云的叹气，蓝得姓李／风被年龄拖延成了我的姓名／一个女人在蓝马车中不爱我／可爱的人，这个世界通过你伤害了我／大海在波浪中打碎了水／／这个世界的多余部分就是我／在海中又被浪费成水／她却在秋末的梳妆中将一生敷衍而过／／可爱的人，她也是不好的女子／她的性别吹动着云，拖延了我的内心
《豪猪的诗篇》花城出版社
回眸：
李亚伟，１９６３年出生于重庆市酉阳县。１９８４年与万夏、胡冬、马松等人创立了“莽汉主义”
［２００８．９］
诗歌流派。
在通常的当代诗歌史叙述中，李亚伟是以“腰间挂着诗篇的豪猪”的“莽汉”姿态为人所知。人们熟悉的也是他的像《中文系》、《硬汉们》等叛逆颠覆、玩世不恭的“反文化”作品。但是“反文化”不能概括李亚伟诗歌的整体面貌。许多人都提到阅读他的诗歌会获得一种文本愉悦的经验，可见他的诗歌魅力在于语言的操作，在于他的幽默天性和对现代汉语口语的敏锐感觉的有机结合。他的“反文化”不应理解为仅仅是选择了粗俗化的题材和美学风格，而应该理解为他对现代汉语常规语法以及常规语义所依附的现实世界的突破和超越。
《秋天的红颜》就是一首细腻、优美的爱情诗。由于该诗的表达很大程度地偏了常规的语言规范，所以我们很难从该诗还原出相应的现实情境。但一种可以被我们的经验所理解的情境还是存在的，只不过深藏在与语言的纠缠中，不容易被发现而已。即使如此，乍读之下，我们还是很容易被诗中的一些句子感动，比如“可爱的人，她的期限是水／在下游徐徐打开了我的一生”等。
这首诗写的是失恋。通观全诗，是以“云”比喻所恋的对象。诗中提到“云”的有三处。另，也与“云”有某种外，首句“她的期限是水”
关联。该诗以云喻人，遵循的不是通常喻本与喻体之间的相似性语法原则，而是一种相近和接触性的语法原则。比如，“她的性别吹动着云”一句，并不说她像云、她是云，而是通过动词“吹动”让“她”与“云”发生词语接触以引发联想。
这首诗的基本结构是：第一段表达了“我”对“她”的期待；中间三段反复申述、咏叹“我”的空虚、破碎的失恋心情；最后一段呼应全篇作结。
第一段中“期限”一词的使用是对通常用词规范的背离。
英雄动身去千里之外／望气的人看到了／他激动的草鞋和布衫／／更远的山谷浑然／零落的钟声依稀可闻／两个儿童打扫着亭台／望气的人坐对空寂的傍晚／／吉祥之云宽大／一个干枯的导师沉默／独自在吐火、炼丹／望气的人看穿了石头里的图案／／乡间的日子风调雨顺／菜田一畦，流水一涧／这边青翠未改／望气的人已走上了另一座山巅
《后朦胧诗全集》四川教育出版社
回眸：
柏桦，１９５６年出生于重庆，是２０世纪８０年代第三代诗歌大潮中“四川七君子”之一。柏桦的诗学观念和诗歌写作受到象征主义的影响很大，评论家普遍认为他的写作中有波德莱尔和晚唐温、李的影子。
象征主义的诗学背景使柏桦对诗歌写作的困境有充分的认识。他认为：诗和生命的节律一样在呼吸里自然形成。一当它形成某种氛围，文字就变得模糊并融入某种气息或声音。此时诗歌企图去作一次侥幸的超越，借此接近自然和纯粹，但即使最伟大的诗歌都难抵达这种纯粹。所以，诗歌给我们带来的欢乐是有限、遗憾的。从这个根本的意义上说，诗是不可能的。
《望气的人》是一首优美的抒情诗。首先，它的节奏和韵律深沉、舒缓，慢中有变。语感的速度、力度与自由转换成功地“摹拟”了诗人内心的情绪和生命节律的运动。还有，它使用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辞藻表现一个个虚拟的想象情境，古典辞藻的精致内敛和现代汉语的松散形式相结合，虚实相生，产生了具有古典韵味的意境之美。
“望气”是中国古代一种神秘之术。就是通过观察常人不能看见的幻象来预测命运与吉凶祸福。诗中的望气的人，可以理解为诗歌的抒情主体“我”。这首诗可以理解为“我”借望气的人的视界展开的对自己生命和命运的想象与思考。望气人的视角给诗歌带来一种神秘气息以及客观
柏桦望气的人
化的抒情效果。
通过望气的人的神秘视角，诗歌呈现了“入世”与“出世”两种不同的生命图景。诗歌共五段。前两段写望气的人“登高望远”望见“我”
［诗歌部落本月主打］
望气的人行色匆匆／登高望远／眼中沉沉的暮霭／长出黄金、几何与宫殿／／穷巷西风突变／一个
８５
拥有“黄金、几何与宫殿”的命运，并描写“我”因为这种展望而产生的入世的激情与雄心；第三、第四段则是往更远的地方看到的清净无为、与世无争的存在图景。望得远当然要比望得近需要更多的智慧，“望气的人看穿了石头里的图案”一句，表现了一种洞察世事的冷静透彻，与前两段的情绪、意境、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前四段借望气人之眼看到虚幻的场景，最后一段暗示“我”回到现实中。选择已经作出，“我”过着“菜田一畦，流水一涧”的田园生活。但是，“这边青翠未改／望气的人已走上了另一座山巅”，“我”依然保持和放纵着自己想象的自由，这是作为诗人的“我”的更本质的生活，也更值得过的生活。这最后一句戛然而止，令人回味无穷。我认为诗人在这里表达了一种“想象即生活”与“写作即现实”的观念，而具有神秘气息、闲云野鹤般的望气人形象，也成为了诗人对自我的想象。
作。
这首诗形制短小，主题单纯，在理解上应该没什么困难。它的内容是以梦幻式的想象方式展开的，表现了抒情主体“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的时候的复杂、缠绵的思念、悔恨之情。所以，这首诗值得注意的就是它的形式特征，即诗歌在听觉和视觉各方面给读者带来的效果。它通过对汉语词语声音、色泽、质地的细致打磨，对古典意象、典故、词汇等在现代汉语语境中的使用，以及对节奏、句式、语气语调的精心安排，营造了本诗温润典雅的美学风格。
具体来说，在词语与意象方面，像“梅花”、“松木梯子”面颊、皇帝、南山等都是具有古典意味的词汇。“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是被广为传诵的名句。但是为什么说梅花而不说菊花等别的花呢？在中国古典文化语境中只有南山与菊花、松树等搭配的例子，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寿比南山不老松”，但好像没见过梅花和南山结合的例子。这里梅花和南山的合用，是突破古典文化语法规
张枣镜中１９８？年
范的创新。它们的使用只是要达到一种在词语本身层面的效果。诗人首先是依托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借用了南山悠然超脱、厚重稳固的形象，然后他有意用梅花置换了、菊花。而之所以要用梅花，是因为“梅花”“后悔的事”以及常用词“倒霉”中的梅悔霉三字共用一个声符，这种联系被诗人在诗歌中巧妙利用，从而在三个字之间产生一种意义的传递，所以梅花就容易给人一种阴郁沉重的情感色调。两相结合，就造成了耐人回味的表达效果。
另外，在节奏句式、语气语调方面，诗歌通过一系列虚词如“只要……便……”、“比如……比如固然……不如……”等的细腻的语义、语气的变化，造成了语感伸缩的自由流动和诗歌意境的纵深效果。这是格律严整的古典诗词，特别是古典诗歌所不能达到的，从而展现了现代汉语的诗性特质。
毛靖宇，男，浙江人，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危险的事固然美丽／不如看她骑马归来／面颊温暖／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后朦胧诗全集》四川教育出版社
回眸：
张枣，１９６２年生于湖南长沙。张枣虽然不是四川人，可是由于他和四川诗人如柏桦、钟鸣、欧阳江河等人的密切交往，所以也被归入“四川七君子”之中。
虽然张枣在上个世纪９０年代前后的诗歌观念和写作特征都有所不同，但他始终最关心的问题是如何接续古典诗歌的传统与实验、开发现代汉语的诗性。《镜中》一诗作于上个世纪８０年代初期，可以看作是这种诗歌语言实验的典范之
［２００８．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