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跛(岳阳人读bāi)子,脚有残疾,50多岁,瘦削,眼睛斜吊着,十步之外透出一股阴冷之气,我从未听过有人叫他的真名,在小镇他算得上一号人物。
江跛子以流浪为荣,听说他年轻时抛妻别子,孤身闯荡江湖,至于他天南海北地夸去这里去那里,大家半信半疑地点头,似乎是大人在看小孩子玩把戏,心底里在说,让你玩,看你玩出什么名堂。虽然压根谈不上荣归故里,但还是有兴趣浓烈的人终日围绕在他身边,递烟,点火,要听他瞎玄“江湖风云”。江跛子天生就会说,虽然他口角唾沫四射,但故事的悬疑让人忽略了这一毛病,还有他一身的异味,令人头晕脑涨。
江跛子妻子年轻时长相不坏,只是一只眼睛有些见不得光,眨巴眨巴的。她是个泼辣的女人,但江跛子有办法对付她。他总结为,嬉皮笑脸,打骂不还手,家里寸事不管。到吃饭时间,回来嚼口饭,喝盅酒,吃完就出门。在江跛子外出十多年的时间,她一泡屎一泡尿地拉扯大三个儿子,自己也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她一天到晚就是在屋子里转悠,逢太阳天就把变成酱油色的被褥搬到阳光下晒,像不辞辛劳的蚂蚁。厉害的是,她在江跛子两耳不闻家中事的情况下,操办了两个儿子的婚事,送高考落榜的小儿子去部队服了三年兵役。这使小镇人对这个女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江跛子在家庭经济一度陷入困境时期做过各种营生。他最喜欢最拿手的就是玩江湖把戏。他在小景镇中心的街口,用白石灰画一个圆圈,把几个随身背的袋子丢在周围。袋子脏兮兮的,看不出装了什么。好奇的人围了几圈,面对沉思不语指手画脚的江跛子议论纷纭。听江跛子的夸口,他要表演几个绝技,都是真功夫。
匕首刺腕,借尸还魂,口吞毒蛇。前几年春节我回老家有幸目睹过他的“才艺”。表演之前,他往往耍弄的时间太长,许多人没有耐心,走了,但总有人不断地围过来,挤个水泄不通。我们小孩子对他是最感兴趣的,蹲在最前面,一溜圈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等待他把一个个把戏展开。
匕首刺腕。现在想想真是太假了。装模作样流的血是劣质的红墨水,颜色淡,有时候还是粉红色的。但当时我是那么紧张地看着他用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扎进右手腕,匕首尖锐的一头从腕背露出来,还可上下活动,仿佛腕是空心的。那把匕首的柄是木头的,包了几层黑塑料胶,柄尾部吊着一簇红布条。匕首看上去是钢制的,江跛子递到我面前我不敢摸,我怕他把匕首扎进我的手腕。他举着带匕首的右手腕,脚一颠一颠地绕着观众走一圈又一圈,一句话不说,脸上的神色是莫名的骄傲。那“血”是不常流的,看他心情好不好。如果心情好,有人嘀咕,没流血?他就会装作痛苦不堪状,弯下腰身,另一只手往怀里掏,等他站起来,手上的“血”开始流作一摊了。他的脸上露出的是灿烂的笑。还有“借尸还魂”。他能把观众堆里一个人身上的某件小物品从空中抓过来。比如手表,钥匙,钱包。我见过一次,他真的把一个人的手表抓走了。那人当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还带头鼓掌,还要拜师学艺。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人是同谋。
江跛子做这些把戏,多多少少“骗”到些钱。然后,他把钱用到了哪里,给家里老婆了,还是买酒了,没人晓得,恐怕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江跛子是去年死的。他的死与醉酒有关。小镇的人知道他是个酒缸,有多深没人量到过底。许多和他拼酒的人都败下阵,下次见面手一拱,匆忙走了。那天深夜他在外喝完酒孤身一人回家,不小心掉进人家后院的猪粪坑里,他拼命挣扎喊救命,等到有人发现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老婆烧了三大桶热水,一遍一遍地给江跛子洗,还擦肥皂,倒花露水。进去看的人都捂着鼻子出来了,怪味,以前他身上的味道就是这种味。还有,江跛子的样子太难看了,只是脸蛋看似白了些,皱纹一条条舒展开,他老婆从头至尾没哭。这个老女人就那么冷冰冰地看着丈夫离开了这个世界。
小镇的老人们聚在一起偶尔会发出几声惋惜,江跛子和他的把戏被时间带走了。
责任编辑:子非
江跛(岳阳人读bāi)子,脚有残疾,50多岁,瘦削,眼睛斜吊着,十步之外透出一股阴冷之气,我从未听过有人叫他的真名,在小镇他算得上一号人物。
江跛子以流浪为荣,听说他年轻时抛妻别子,孤身闯荡江湖,至于他天南海北地夸去这里去那里,大家半信半疑地点头,似乎是大人在看小孩子玩把戏,心底里在说,让你玩,看你玩出什么名堂。虽然压根谈不上荣归故里,但还是有兴趣浓烈的人终日围绕在他身边,递烟,点火,要听他瞎玄“江湖风云”。江跛子天生就会说,虽然他口角唾沫四射,但故事的悬疑让人忽略了这一毛病,还有他一身的异味,令人头晕脑涨。
江跛子妻子年轻时长相不坏,只是一只眼睛有些见不得光,眨巴眨巴的。她是个泼辣的女人,但江跛子有办法对付她。他总结为,嬉皮笑脸,打骂不还手,家里寸事不管。到吃饭时间,回来嚼口饭,喝盅酒,吃完就出门。在江跛子外出十多年的时间,她一泡屎一泡尿地拉扯大三个儿子,自己也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她一天到晚就是在屋子里转悠,逢太阳天就把变成酱油色的被褥搬到阳光下晒,像不辞辛劳的蚂蚁。厉害的是,她在江跛子两耳不闻家中事的情况下,操办了两个儿子的婚事,送高考落榜的小儿子去部队服了三年兵役。这使小镇人对这个女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江跛子在家庭经济一度陷入困境时期做过各种营生。他最喜欢最拿手的就是玩江湖把戏。他在小景镇中心的街口,用白石灰画一个圆圈,把几个随身背的袋子丢在周围。袋子脏兮兮的,看不出装了什么。好奇的人围了几圈,面对沉思不语指手画脚的江跛子议论纷纭。听江跛子的夸口,他要表演几个绝技,都是真功夫。
匕首刺腕,借尸还魂,口吞毒蛇。前几年春节我回老家有幸目睹过他的“才艺”。表演之前,他往往耍弄的时间太长,许多人没有耐心,走了,但总有人不断地围过来,挤个水泄不通。我们小孩子对他是最感兴趣的,蹲在最前面,一溜圈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等待他把一个个把戏展开。
匕首刺腕。现在想想真是太假了。装模作样流的血是劣质的红墨水,颜色淡,有时候还是粉红色的。但当时我是那么紧张地看着他用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扎进右手腕,匕首尖锐的一头从腕背露出来,还可上下活动,仿佛腕是空心的。那把匕首的柄是木头的,包了几层黑塑料胶,柄尾部吊着一簇红布条。匕首看上去是钢制的,江跛子递到我面前我不敢摸,我怕他把匕首扎进我的手腕。他举着带匕首的右手腕,脚一颠一颠地绕着观众走一圈又一圈,一句话不说,脸上的神色是莫名的骄傲。那“血”是不常流的,看他心情好不好。如果心情好,有人嘀咕,没流血?他就会装作痛苦不堪状,弯下腰身,另一只手往怀里掏,等他站起来,手上的“血”开始流作一摊了。他的脸上露出的是灿烂的笑。还有“借尸还魂”。他能把观众堆里一个人身上的某件小物品从空中抓过来。比如手表,钥匙,钱包。我见过一次,他真的把一个人的手表抓走了。那人当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还带头鼓掌,还要拜师学艺。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人是同谋。
江跛子做这些把戏,多多少少“骗”到些钱。然后,他把钱用到了哪里,给家里老婆了,还是买酒了,没人晓得,恐怕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江跛子是去年死的。他的死与醉酒有关。小镇的人知道他是个酒缸,有多深没人量到过底。许多和他拼酒的人都败下阵,下次见面手一拱,匆忙走了。那天深夜他在外喝完酒孤身一人回家,不小心掉进人家后院的猪粪坑里,他拼命挣扎喊救命,等到有人发现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老婆烧了三大桶热水,一遍一遍地给江跛子洗,还擦肥皂,倒花露水。进去看的人都捂着鼻子出来了,怪味,以前他身上的味道就是这种味。还有,江跛子的样子太难看了,只是脸蛋看似白了些,皱纹一条条舒展开,他老婆从头至尾没哭。这个老女人就那么冷冰冰地看着丈夫离开了这个世界。
小镇的老人们聚在一起偶尔会发出几声惋惜,江跛子和他的把戏被时间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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