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武吉急匆匆走进来，把易枝花刚买的手机递给龚龙，说有人要带一点东西到县城去，一会得走，临时叫了个人来照顾他。龚龙恍惚中看见红细抱着个陶坛，后面跟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拉着她衣角进来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应该去电话问问武小娃的事情了。
红细抱着陶坛低眉顺眼站在房中央，小姑娘从她背后露出一只羞怯的眼睛。龚龙从她身上大一号的新衣服分明感到城乡差别还顽固存在。他知道当衣服合身的时候早该破旧了，不像城里的孩子穿个新就淘汰。龚龙笑着问：“坐武吉的车来的？”红细点头。“颠得厉害吧？”红细摇头。龚龙又问：“抱着什么宝贝呀？”红细连连摇头，低声说：“哪有宝贝？”“快把陶坛放在桌子上，你不怕累？”
红细放下陶坛，对孩子说：“叫爷爷，叫呀……路上怎么跟你说的？”
“是大娃的孩子？”
“嗯，怕生人，不出众。”
“你看爷爷的腿多粗啊！来，摸摸……”小姑娘刚刚伸出来的头又缩到红细身后了。红细像背台词地说：“听武吉说你受伤了，需要人照顾，他们都忙，我空闲些就叫我来了。记得你插队那会儿喜欢吃我妈做的饭团子。看得多了，我也会，就是吃剩下的饭晒干，用黄沙炒，再用麦芽糖搓成团。用陶坛装，吃一年都脆甜脆甜的。看见你回村我就着手准备，这不是剩饭做的，是我特地煮的一锅新米饭，打算让你带回城里去，见你受伤就带来了，不知道你还想不想吃？”
“快给我尝尝！”龚龙看着古朴、厚重的陶坛，估摸着比装在里面的饭团子还要重，亏她抱了几十里路，暗红的釉色擦得铮亮，晃人影。红细兢兢业业追求着饭团子的原汁原味，那份沉甸甸的苦心龚龙能懂；“这个坛子是你妈留下的吧？我见过。”红细点点头，还是不敢正眼看龚龙。
“你别动啊，我给你拿。”红细双手递给龚龙一个饭团子，又给躲在身后的小姑娘一个：“这是专门给龚爷爷做的，不能再吃了，啊，听话……”小姑娘忽闪着眼睛点头。“哦，小娃来信了！说朵朵待他很好，说他忙得很开心！朵朵的生意真好，每天翻台子，忙不赢……”龚龙急了：“跟朵朵说我受伤的事了？”“信还没回呢。”龚龙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千万别说，免得她们担心……”红细一家正着急报答他，农村的人有的是时间和力气，就说：“让他们忙他们的，这里有我们照顾，有什么说头。”
客栈马老板抱着一床被子进来，摸了摸小孩子的头说：“隔壁房间已经整理好了。王师傅马上搬过来，大、小便他负责照顾。你有事只管叫我，没关系的。”然后做示范教红细如何护理：“每天多按摩，只有好处。”这句话红细是记下了，老板刚走，就红着脸说：“我来试试？”她满是厚茧的手在龚龙脚上轻飘飘地摸来摸去，不敢用力。龚龙感觉很痒，不住地笑。
红细紧张地问；“按的不对？”龚龙摇头。红细满头大汗地说：“比刨地还累呢。”
“歇歇吧。”
“只要你的腿能够早点好，我不怕累……”红细闭着眼睛捏。头一点一点的，几绺头发在前额轻轻摆动，一绺弯弯曲曲贴在汗津津的脸颊上。
夜在秋风秋雨中来临，寒意弥漫开来。红细侍侯孩子睡了，对龚龙说：“再给你按摩一下？”
“算了，我怕痒。”
红细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你本来想回来看看，没想到困在这里了，心里着急吧？”龚龙说：“还好，没什么不习惯，在顶山村呆了四年，回想起来也有苦有甜，其实离这里就几座小山，几十里地，没想到这里另有一番天地。我头一次来就感到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红细凑过来，低声说：“我家和这里倒是有一段缘分！父亲年轻时在这里给一个姓于的地主做长工，因为农活好，从不多言多语，逗地主喜欢，直到三十大几，地主不知道怎么发了善心，给了我父亲一笔钱说，你去买点地，讨个老婆过日子吧。后来父亲就在顶山村买了地，过了几年解放了，定了富农成分。唉……想想后来……真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该恨他。”
“太巧了吧！你父亲曾经是于义德的长工？”龚龙顿时脸涨红了，有些不安。
红细一脸茫然：“是——呀，很奇怪吗？”
龚龙默默地摇头，很小心地问：“恨于义德吗？”
“不知道，真的……”
龚龙松了一口气，说：“插队那会，我最怕提投亲靠友，我父亲是资本家，在农村还有地，我要是回原籍，我的妈！那是什么情景我真不敢想象！我父亲该得罪了多少人，干了多少坏事！他们不把我吃了才怪？想想都浑身发抖！我不敢说，反正老家也没有亲戚，混在同学中才到了顶山村，不幸中万幸！”龚龙说着说着，窗口一阵冷风吹进来，身上竟起了鸡皮疙瘩。
天擦黑，武吉急匆匆走进来，把易枝花刚买的手机递给龚龙，说有人要带一点东西到县城去，一会得走，临时叫了个人来照顾他。龚龙恍惚中看见红细抱着个陶坛，后面跟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拉着她衣角进来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应该去电话问问武小娃的事情了。
红细抱着陶坛低眉顺眼站在房中央，小姑娘从她背后露出一只羞怯的眼睛。龚龙从她身上大一号的新衣服分明感到城乡差别还顽固存在。他知道当衣服合身的时候早该破旧了，不像城里的孩子穿个新就淘汰。龚龙笑着问：“坐武吉的车来的？”红细点头。“颠得厉害吧？”红细摇头。龚龙又问：“抱着什么宝贝呀？”红细连连摇头，低声说：“哪有宝贝？”“快把陶坛放在桌子上，你不怕累？”
红细放下陶坛，对孩子说：“叫爷爷，叫呀……路上怎么跟你说的？”
“是大娃的孩子？”
“嗯，怕生人，不出众。”
“你看爷爷的腿多粗啊！来，摸摸……”小姑娘刚刚伸出来的头又缩到红细身后了。红细像背台词地说：“听武吉说你受伤了，需要人照顾，他们都忙，我空闲些就叫我来了。记得你插队那会儿喜欢吃我妈做的饭团子。看得多了，我也会，就是吃剩下的饭晒干，用黄沙炒，再用麦芽糖搓成团。用陶坛装，吃一年都脆甜脆甜的。看见你回村我就着手准备，这不是剩饭做的，是我特地煮的一锅新米饭，打算让你带回城里去，见你受伤就带来了，不知道你还想不想吃？”
“快给我尝尝！”龚龙看着古朴、厚重的陶坛，估摸着比装在里面的饭团子还要重，亏她抱了几十里路，暗红的釉色擦得铮亮，晃人影。红细兢兢业业追求着饭团子的原汁原味，那份沉甸甸的苦心龚龙能懂；“这个坛子是你妈留下的吧？我见过。”红细点点头，还是不敢正眼看龚龙。
“你别动啊，我给你拿。”红细双手递给龚龙一个饭团子，又给躲在身后的小姑娘一个：“这是专门给龚爷爷做的，不能再吃了，啊，听话……”小姑娘忽闪着眼睛点头。“哦，小娃来信了！说朵朵待他很好，说他忙得很开心！朵朵的生意真好，每天翻台子，忙不赢……”龚龙急了：“跟朵朵说我受伤的事了？”“信还没回呢。”龚龙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千万别说，免得她们担心……”红细一家正着急报答他，农村的人有的是时间和力气，就说：“让他们忙他们的，这里有我们照顾，有什么说头。”
客栈马老板抱着一床被子进来，摸了摸小孩子的头说：“隔壁房间已经整理好了。王师傅马上搬过来，大、小便他负责照顾。你有事只管叫我，没关系的。”然后做示范教红细如何护理：“每天多按摩，只有好处。”这句话红细是记下了，老板刚走，就红着脸说：“我来试试？”她满是厚茧的手在龚龙脚上轻飘飘地摸来摸去，不敢用力。龚龙感觉很痒，不住地笑。
红细紧张地问；“按的不对？”龚龙摇头。红细满头大汗地说：“比刨地还累呢。”
“歇歇吧。”
“只要你的腿能够早点好，我不怕累……”红细闭着眼睛捏。头一点一点的，几绺头发在前额轻轻摆动，一绺弯弯曲曲贴在汗津津的脸颊上。
夜在秋风秋雨中来临，寒意弥漫开来。红细侍侯孩子睡了，对龚龙说：“再给你按摩一下？”
“算了，我怕痒。”
红细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你本来想回来看看，没想到困在这里了，心里着急吧？”龚龙说：“还好，没什么不习惯，在顶山村呆了四年，回想起来也有苦有甜，其实离这里就几座小山，几十里地，没想到这里另有一番天地。我头一次来就感到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红细凑过来，低声说：“我家和这里倒是有一段缘分！父亲年轻时在这里给一个姓于的地主做长工，因为农活好，从不多言多语，逗地主喜欢，直到三十大几，地主不知道怎么发了善心，给了我父亲一笔钱说，你去买点地，讨个老婆过日子吧。后来父亲就在顶山村买了地，过了几年解放了，定了富农成分。唉……想想后来……真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该恨他。”
“太巧了吧！你父亲曾经是于义德的长工？”龚龙顿时脸涨红了，有些不安。
红细一脸茫然：“是——呀，很奇怪吗？”
龚龙默默地摇头，很小心地问：“恨于义德吗？”
“不知道，真的……”
龚龙松了一口气，说：“插队那会，我最怕提投亲靠友，我父亲是资本家，在农村还有地，我要是回原籍，我的妈！那是什么情景我真不敢想象！我父亲该得罪了多少人，干了多少坏事！他们不把我吃了才怪？想想都浑身发抖！我不敢说，反正老家也没有亲戚，混在同学中才到了顶山村，不幸中万幸！”龚龙说着说着，窗口一阵冷风吹进来，身上竟起了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