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你的梦
第一章 掉进你的世界,我的眼眸
某年某天某月,我在阳光走过的地方重复你的脚印。我终于发现,我还在原地,手里沾染着花的碎片。那个夜晚,我化成精灵,提着夜色,网住了你的梦,那些挥着金色翅膀的梦哟。请允许,我把你的梦装进我孤独的世界。我仍是爱你,从我的世界被饿醒的那一刻。
浅浅
当继母为我推来轮椅时,我摔破手中的杯子,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
我是个固执的孩子,固执得像一根坚实的木头,不肯曲折。
血,染红了我的梦,染红了我的忧伤。血腥的气味网住了我的呼吸,我像瞎子般微抬手,仍能感觉到某种液体顺着轨道,一寸一寸地,舔着我的手腕。这个画面比我的呼吸还主动。静静的,睡在那里的是我,旁边开出一大片一大片血红的花,贪婪地吮着迷乱的灯光,在夜的浅唱中抖落冰冷的呼吸。我的指尖还沾着谁的笑容,谁在我的面前踩着白茉莉跳舞,谁的手里紧紧攥着车轮轧过的声音,却已经看到梦碎了一地。
我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小心地拼起那些支离破碎。光肆无忌弹地射进来,我成了被光俘虏的孩子,终于睁开了眼睛。“浅儿,你醒了!。”继母站在病房门口,泪眼浮肿。我试图用手抵住病床支撑起自己,继母立刻过来扶住我的背,一定要我躺下。
“浅儿,医生说你的腿恢复得好是不用坐轮椅的,嗯,当然……现在你暂时要坐一下。”
“是吗?”我的态度像冰块,充斥着尖锐的棱角。
“嗯,浅儿,妈妈一定会治好你的腿的。”
老套的话。继母坐在一旁,像个犯错的孩子。
“谢谢……阿姨。”
我的一声“阿姨”刺痛了继母,她如野草的目光,顿时没有生气。我转了个身,闭上眼睛。
我讨厌医院。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式来逃避曾经,逃避眼前的白墙、白大褂。我叛逆得一发不可收拾,把护士送来的药打碎,把水果刀插在苹果上装傻乱丢,把继母送来的饭菜撒了一地。继母似乎很淡定,她没收了我身边尖锐的器物,甚至在我上厕所的时候一声不响在外面等着。我乖乖的,坐上轮椅。
枕头下,藏着我的手机,于是在某一天,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空气中的药味。继母正好出去了。
我看了一眼号码,仿佛听见了花瓣被踩碎的声音。
“柳浅浅,你在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伸出无数个触角固定了我僵泥的表情。这种时刻,我似乎把自
己逼到了只有沉默的地步。
“柳浅浅,你不说话没关系,好歹……你好生静养着吧。忘了告诉你,你被车撞后我顶替了你的位臵。你应该知道我其实不比你差的。嗯,还有老师着重表扬了这次参赛的同学,你没来太可惜了。我也不好意思拿了个金奖。听人说,撞你那车好像逃走了,唉,浅浅……”
我的内心不知道涂满了什么颜色。
“柳浅浅,你在吗?说话啊,我也说了那么多了。”
“柳浅浅,你听到没有啊,你现在还在得意么?”
“柳浅浅……”
“柳浅浅……”
我深吸一口气,靠在床头。柳浅浅,你不觉得自己有多可笑吗?辉煌有什么用,一切都被刻在了曾经的十字架上!你梦寐以求的舞蹈金奖呢?还不是落在金安琪手里。
那旁的金安琪应该笑得花枝乱颤吧。我似乎厌倦了被摔碎的声音,手机最终抛在了刚盛水的脸盆里,漾起的波纹是我早已凝固的眼泪。
或许一切终有报应,一切注定在我把菜油倒在金安琪舞蹈教室的那一刻。
金安琪,你以后终于不用那么累了,这下,我连和你竞争的资本都没有了。 我无法度量金安琪对我的恨意。
继母背对着我拿着手机在删除一些东西。那是金安琪发来的短信,我有一种直觉。
“阿姨,其实,你不必这样,我是知道的。”
“是……金安琪。”
果然是她。
我顿了一下,不知道用什么表情说:“阿姨……其实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弃舞蹈了,它不属于我,对吗?”
继母开始沫眼泪。我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也许是说出了最坦白的话。我拍了拍继母的肩膀。虽然不可以跳舞,但也可以走路啊。
忘记,原来可以这么简单,是因为,在忘记之前,我已经学会了一无所有。 继母……不,母亲惊讶地看着开出笑容的我,像有些不适应地搓了搓手。许久才说:“浅儿,九月了。妈妈……阿姨陪你去上学吧,你上的那所高中学校,我已经去联系好了。”
“好的。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像在剥洋葱,两眼红红的。
就这样,我进了省最好的私立高中。母亲的一个同学是在这里授课的,建校时,母亲也出了大量的资金。
米娜就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同学。
我坐在那里。她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在我旁边坐下。她说得眉飞色舞,一脸抱歉,又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啊,同学,唾沫星子溅到你身上了。我实在太激动了。”
我说我是柳浅浅。
米娜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儿,随即,眉毛又低垂下去,一脸无奈地叹气:“柳浅浅,多好听的名字啊,你听我的,米——娜——俗吧?我也觉得。唉——”
我微笑了一下。
米娜接下去说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满地找找帅哥。“你不知道哦,就是刚才,我真撞到了一个帅哥咧,好像这个头快一米九了。我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唉,好像是分在隔壁班的”米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不知道那帅哥的名字,你去不去和我打听打听?”顿了一下,米娜似乎觉得有点离谱了,拍拍嘴,问:“你的爱好是什么啊?”
“我……”
我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腿,尽管在医院接受了最先进的治疗,但腿免不了有些跛。 “以前是舞蹈,现在不是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一个未曾熟悉的人那么坦白。
“为什么?”米娜天真地仰着脸,像一朵盛开的葵花。
“腿嘛。”我指指腿,咬着嘴唇。
这朵葵花像一下子避开了阳光,低下头,陷入了安静。
我的眼前又是金安琪跳舞的样子。原来,心,还是会痛的。
米娜
很多时候我把自己都骗了,彻头彻尾地骗了。
妈妈说,米娜,妈妈给你安排转学的事。
要不要问为什么呢?
默然。那个被我称为“父亲”的人至今也没有给我为什么。
我已经习惯把来势汹涌的悲伤化为心底里最坚实的石头。当妈妈的叹息扫过我的脸,我也无动于衷,我的脸像泛不起涟漪的湖。死寂。
那日,眯着眼看着粉红色的校舍,心里满是歪斜的线条。
阳光跳跃着暖色的美好。人群来往,却不曾滞留,也来不及开始什么故事。我抱住自己的胳膊,又把一些小情绪收拢在心中的盒子里。
看见了你。
看见了你,是不想说为什么的。我的心,忽然像解冻的河,“叮叮咚咚”响起来。 你的目光是孱弱的,像碎了的花朵,空气中还残留着花朵沾染的哀愁。我在那一刹那,想变成一个单纯的孩子,像白纸一样。为你。
唇齿间那轻轻的气流是你的名字——浅浅。你似乎浅淡地来到我身边。
米娜。我的名字并不好听,这是实话。
顷刻间变成单纯的米娜开始做一些犯花痴的动作,说一些犯花痴的话。我骗过了你呢,我敢肯定。浅浅,我只是想开始一段故事,仅此而已。你懂吗?
你的五指微微有些颤抖。我很残忍地让你说出你最不敢面对的东西。
一个残疾人。
你不会不自卑吧。我挺直了腰,偷偷地有些高兴,我刻意的单纯在此刻伤害了你。
于是,一切都准备开始。刻意在无形中。
我和你在一个宿舍。我说,其实是我改了老师的“宿舍安排表”呢。
你笑了。好像是真的开心。我心中的枝蔓已经悄悄地伸入你的心,悄悄地。 晚上,我“呜呜”地哭了起来。你的气息在鼻尖散开。想家么?黑暗中,你把手伸过来。
我不想睡上铺。我编了一个不知道合不合适的理由——我是有恐高症的。
那我来睡上铺吧。浅浅,你把手伸过来的时候,我微微侧过脸,脸上淌着冰凉的泪。我怎么会哭呢?这时候的眼泪应该不是“鳄鱼”的吧?是戏,也会演成真?
本来还想说“你的腿”的,抱歉,我真的演不下去了。我怕我会哭得更猛。
你就睡在了我上铺。下铺的我好像是第一次做了有颜色的梦。
真是个好浅浅。忍不住想起你爬上铺吃力别扭的样子,我只是想寻找一种依偎的感觉,可以当你妹妹的感觉。我看得出,你不想回家,虽然你总是用指甲抠着手指,一言不发。
浅浅,即使我在你身边,你还是会发呆,又是哪片叶子在你眼前勾勒荒凉? 时间是我手中的胶水。我终会成为你心心念念的人。我在采取行动。
一个星期过去了。当我和别人吃中饭时,你会望我一眼,我捕捉到了这细小的动作。从此,我每次都在你面前大口大口地扒饭,和你一起吃饭。
从来没有人敢正面问我为什么和你走得那样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俗套真实的感受,我确实不知道啊。我试着在心里对自己说,是磁石,总会相遇的。
有些东西在阻碍我靠近你。那时,我手中的魔法棒会失去魔力,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是在周末,你不协调的步子走进你家的车子,里面坐着你打扮精致的妈妈。我不想看到你家车子的牌子,那样我会想到我妈妈是坐着公交车来接我的。
早应该知道这些,从你的手机,衣服上。
如果不是腿疾,你也许会是永久闪耀的白天鹅,怎么会和丑小鸭相遇呢?其实,我妈妈也料不到你会和我在一个学校,甚至一个班级,一个宿舍。我应该避开你,你也不能和我在一个城市。
在开学不久,你就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你手里面的纸屑,是你撕掉的试卷,上面有红叉叉呢。我是稳坐全年级第一,我实在不想要那成绩,我甚至想到了写错误答案,只是下笔时耳畔是妈妈向别人借钱的口气。看来,我还是在乎妈妈的。
后来,我又马上知道了其实你也想开始一段新的故事。只是,我触摸到的你更真实。
嘈杂的人群,你妈妈没有及时来接你。这时,你突然紧皱眉头,仰着头,一跛一跛向前走去。
浅浅,你干嘛去了?你好像走了几步远,一瞬间,我有一种惊慌的感觉。
你朝我挥挥手,不要过来。可我还是偷偷地走了几步远。是什么重要的事?你走过去的时候,连头也没有回。
是你原来的朋友。
你吃了一惊。从你的表情来看,尽管不是笑脸,可你还是很在乎他们的,不是吗?
我给你发短信说先走了,然后偷偷地往学校小卖部走去,你特地带着你的朋友换了一个地方说话。
浅浅。那个蓝衬衣的女孩子唤你的名字。这声音好像比我还温柔。
你们不要说了,特别是你,金安琪。浅浅,你握着的拳头也在颤抖,我看得清清楚楚。
柳浅浅,你说什么?那个蓝衬衣的女孩子陡然抬高了声音,一脸无辜。浅浅,我们可是旷了半天课来找你的,当初你不告诉我们一声就走了……
走吧。金安琪。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闭唇,刚才的话像干得没有一点水分的叶子,在破裂。
浅浅。那个蓝衬衣女孩子的手被其他几个女孩子紧紧拽着。不要以为你这样子就值得可怜。那个女孩子又抛下一句话,我们并没有可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以前已经过去了。你转身,走路的脚步似乎是在地上画伤感的符号。
我追上了你,这是一次表现的机会。
似乎意识到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起你的以前,原来,你比我更需要抛掉一些叫以前的东西。
这故事多老套。老套得我乱了策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有新意。我们之间又是什么时候结束呢?
米娜,你不应该想这些事的。你,只能控制你自己。
向明晰
向明晰又失踪了。
之所以不说突然,是因为向明晰独来独往的性格。谁也不知道他出门究竟去了哪里。在别人眼里,向明晰仿佛不是向明晰,而是他的影子,轻悄、沉默。又有谁能走进影子的世界呢?
那是向明晰出走的最远的一次。
向明晰整整在外面待了三个晚上。向明晰回来的时候,只看见自己家的屋子还亮着灯,像一朵叶瓣丰硕的花朵怒放在贫瘠的土地上。母亲见到的向明晰,衣扣子没松,额前微乱的头发垂下几丝淡淡的疲惫,眼神好像用胶水凝固在了一起,木木呆呆的样子。
母亲没有骂人。心想着自己回来就好。
母亲皱起眉头,欲言又止而心事重重。
母亲希望向明晰能说些什么。向明晰只是在墙角的时候顿了一顿,微微张大嘴又轻轻咬着嘴唇,他像是在回头。
某些人永远都是这样,母亲的手湿湿的,想着那张薄薄的纸,却是重重的。 也不知道缄默了几天。向明晰突然抬起头。
“啪。”母亲惊得拿不稳碗。
妈,我要去那所学校上学。向明晰的话毫无波澜。
母亲的指甲抠进手心里。掉漆的橱柜呻吟了一下,她轻轻地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那张纸上竟然没有一点皱痕。妈妈知道那次我有意将它毁掉?向明晰顿时觉得呼吸加重了。那张纸是向明晰的入学通知单。那是个省最好的私立高中。
淡粉色的校舍,还有向明晰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样纯那样蓝的天。忧伤,像野草在向明晰心里肆无忌惮地疯长,又化为一种不知名的苦涩液体,一滴一滴往下渗。
高高的向明晰旁边是瘦弱的母亲。母亲的手空空的,刚才还拿着装着学费的信封。向明晰就要在这里上学了。母亲叹了口气。向明晰操练着他操练了无数遍的沉默。
向明晰靠着学校的那棵大树。大树的叶子摇晃着,微微地,可就是没有一片准备落下来。
它们忘了现在是秋天了吗?向明晰朝一片叶望去。
为什么要记起呢?它们的梦还没做完呢。一个声音轻纱一般飘过向明晰的耳际,向明晰回过头。一个背影从阳光下淡淡走去。
初秋了。夏的脾气不得不学会温顺了。
向明晰是一个怪诞的符号。在这个班里。
人人都知道向明晰上课从来不会举手,下课也总是不写作业愣愣地看着黑板。只是在每天靠近日落的那节自习课,他才会埋下头安静地写字。
“装酷啊,他。”“真是个蠢材,唉,悲哀啊。”“你说他怎么就不说话呢。”……这样的话潮水一般地涌来。直到第一次的月考各科成绩全部出来——谁都知道高一
(5)的向明晰考了4个全年级第一名。
从此那些话里面的“装酷”变成了“低调”,“蠢材”变成了“天才”。向明晰暗自苦笑,人的变化真的比光影还快。连老师也吃了一大惊,纷纷想让向明晰当课代表。向明晰推辞掉了一切的职务。
没有为什么。他的目光猛烈地撞击着班主任的镜片。杜绝下文的口气。
向明晰是从雾里走出来的人,至今也还在雾里。
不是巧合。向明晰认识了也在雾里的女孩。
那是第一次的全市统考,考后没出三天,就有电话兴冲冲地打来——这次的全市第一名又在这所学校!
台下的人完全没了猜想,而向明晰似乎在等待什么。
老师神情微锁,说到向明晰的时候,挤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全市第一名总是在我们学校。这次是高一(4)班的米娜同学。而本班的向明晰仅仅比米娜低了半分。
“半分——”台下哗然。惊诧的目光定格在每个人的脸上。“怎么会是这样?米娜是谁啊?”“就是那个花痴女?不会吧,这样的人学习还那么好?”“真厉害,能比向明晰都高半分耶。”
已经有同情的目光像枯草擦碰着向明晰的脸。
米娜?向明晰隐隐想起前三次月考中,她有两次都是和向明晰一样的成绩,甚至还有一次比向明晰高6分。
老师也想不好说什么。
向明晰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差点灼瞎了每个人的眼睛。
向明晰突然觉得累了,想好好睡一觉,好好做个梦。
他请了假,不上晚自习,回了宿舍。
向明晰,你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
向明晰,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向明晰靠着墙,头一下一下地叩击着。宿舍里没有开灯,掺了月光的黑夜并不纯,这黑夜的宁静又像一块沾满秽物的抹布,堵在他胸口。
外面有脚步踏着月光而来。“咯吱”门响了一下。向明晰猛的想起刚才进来的时
候没有关门。
是谁?
向明晰在宿舍吗?女孩的声音,好像并不陌生,怯怯柔柔,像水草在黑夜的海洋里不太张扬地舞动。向明晰松了一口气,觉得奇怪。
灯打亮了,门外突然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叫。
向明晰吓了一跳。眯了一下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女孩的面容:稍稍偏黄的短发,短巧的脸,眼睛很美,碎在长长的睫毛下。
只是她的脸太苍白了。向明晰心里想。
女孩看着自己的脚,问,你是向明晰吧?
嗯,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向明晰在床铺上坐下来。
我只是来给你一样东西的。女孩的声音又压低了一层。
什么?
女孩的脸侧向一遍,右手递出一个信封。粉红色的。
这是什么。向明晰是真的不知道。
门外大概还有人,又传来痴痴的笑声。向明晰说错了什么?米娜,快点啦!不知道谁在叫。女孩慌张了,把信封朝向明晰一扔,抛下一句,反正不是我写的。就掩着嘴匆匆跑了出去。
是……情书?那个粉红色信封此时像一片单薄干裂的叶,在向明晰的手里颤抖着。向明晰笑了笑。
……
我是向明晰。
梦见你的梦
第一章 掉进你的世界,我的眼眸
某年某天某月,我在阳光走过的地方重复你的脚印。我终于发现,我还在原地,手里沾染着花的碎片。那个夜晚,我化成精灵,提着夜色,网住了你的梦,那些挥着金色翅膀的梦哟。请允许,我把你的梦装进我孤独的世界。我仍是爱你,从我的世界被饿醒的那一刻。
浅浅
当继母为我推来轮椅时,我摔破手中的杯子,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
我是个固执的孩子,固执得像一根坚实的木头,不肯曲折。
血,染红了我的梦,染红了我的忧伤。血腥的气味网住了我的呼吸,我像瞎子般微抬手,仍能感觉到某种液体顺着轨道,一寸一寸地,舔着我的手腕。这个画面比我的呼吸还主动。静静的,睡在那里的是我,旁边开出一大片一大片血红的花,贪婪地吮着迷乱的灯光,在夜的浅唱中抖落冰冷的呼吸。我的指尖还沾着谁的笑容,谁在我的面前踩着白茉莉跳舞,谁的手里紧紧攥着车轮轧过的声音,却已经看到梦碎了一地。
我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小心地拼起那些支离破碎。光肆无忌弹地射进来,我成了被光俘虏的孩子,终于睁开了眼睛。“浅儿,你醒了!。”继母站在病房门口,泪眼浮肿。我试图用手抵住病床支撑起自己,继母立刻过来扶住我的背,一定要我躺下。
“浅儿,医生说你的腿恢复得好是不用坐轮椅的,嗯,当然……现在你暂时要坐一下。”
“是吗?”我的态度像冰块,充斥着尖锐的棱角。
“嗯,浅儿,妈妈一定会治好你的腿的。”
老套的话。继母坐在一旁,像个犯错的孩子。
“谢谢……阿姨。”
我的一声“阿姨”刺痛了继母,她如野草的目光,顿时没有生气。我转了个身,闭上眼睛。
我讨厌医院。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式来逃避曾经,逃避眼前的白墙、白大褂。我叛逆得一发不可收拾,把护士送来的药打碎,把水果刀插在苹果上装傻乱丢,把继母送来的饭菜撒了一地。继母似乎很淡定,她没收了我身边尖锐的器物,甚至在我上厕所的时候一声不响在外面等着。我乖乖的,坐上轮椅。
枕头下,藏着我的手机,于是在某一天,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空气中的药味。继母正好出去了。
我看了一眼号码,仿佛听见了花瓣被踩碎的声音。
“柳浅浅,你在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伸出无数个触角固定了我僵泥的表情。这种时刻,我似乎把自
己逼到了只有沉默的地步。
“柳浅浅,你不说话没关系,好歹……你好生静养着吧。忘了告诉你,你被车撞后我顶替了你的位臵。你应该知道我其实不比你差的。嗯,还有老师着重表扬了这次参赛的同学,你没来太可惜了。我也不好意思拿了个金奖。听人说,撞你那车好像逃走了,唉,浅浅……”
我的内心不知道涂满了什么颜色。
“柳浅浅,你在吗?说话啊,我也说了那么多了。”
“柳浅浅,你听到没有啊,你现在还在得意么?”
“柳浅浅……”
“柳浅浅……”
我深吸一口气,靠在床头。柳浅浅,你不觉得自己有多可笑吗?辉煌有什么用,一切都被刻在了曾经的十字架上!你梦寐以求的舞蹈金奖呢?还不是落在金安琪手里。
那旁的金安琪应该笑得花枝乱颤吧。我似乎厌倦了被摔碎的声音,手机最终抛在了刚盛水的脸盆里,漾起的波纹是我早已凝固的眼泪。
或许一切终有报应,一切注定在我把菜油倒在金安琪舞蹈教室的那一刻。
金安琪,你以后终于不用那么累了,这下,我连和你竞争的资本都没有了。 我无法度量金安琪对我的恨意。
继母背对着我拿着手机在删除一些东西。那是金安琪发来的短信,我有一种直觉。
“阿姨,其实,你不必这样,我是知道的。”
“是……金安琪。”
果然是她。
我顿了一下,不知道用什么表情说:“阿姨……其实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弃舞蹈了,它不属于我,对吗?”
继母开始沫眼泪。我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也许是说出了最坦白的话。我拍了拍继母的肩膀。虽然不可以跳舞,但也可以走路啊。
忘记,原来可以这么简单,是因为,在忘记之前,我已经学会了一无所有。 继母……不,母亲惊讶地看着开出笑容的我,像有些不适应地搓了搓手。许久才说:“浅儿,九月了。妈妈……阿姨陪你去上学吧,你上的那所高中学校,我已经去联系好了。”
“好的。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像在剥洋葱,两眼红红的。
就这样,我进了省最好的私立高中。母亲的一个同学是在这里授课的,建校时,母亲也出了大量的资金。
米娜就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同学。
我坐在那里。她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在我旁边坐下。她说得眉飞色舞,一脸抱歉,又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啊,同学,唾沫星子溅到你身上了。我实在太激动了。”
我说我是柳浅浅。
米娜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儿,随即,眉毛又低垂下去,一脸无奈地叹气:“柳浅浅,多好听的名字啊,你听我的,米——娜——俗吧?我也觉得。唉——”
我微笑了一下。
米娜接下去说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满地找找帅哥。“你不知道哦,就是刚才,我真撞到了一个帅哥咧,好像这个头快一米九了。我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唉,好像是分在隔壁班的”米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不知道那帅哥的名字,你去不去和我打听打听?”顿了一下,米娜似乎觉得有点离谱了,拍拍嘴,问:“你的爱好是什么啊?”
“我……”
我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腿,尽管在医院接受了最先进的治疗,但腿免不了有些跛。 “以前是舞蹈,现在不是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一个未曾熟悉的人那么坦白。
“为什么?”米娜天真地仰着脸,像一朵盛开的葵花。
“腿嘛。”我指指腿,咬着嘴唇。
这朵葵花像一下子避开了阳光,低下头,陷入了安静。
我的眼前又是金安琪跳舞的样子。原来,心,还是会痛的。
米娜
很多时候我把自己都骗了,彻头彻尾地骗了。
妈妈说,米娜,妈妈给你安排转学的事。
要不要问为什么呢?
默然。那个被我称为“父亲”的人至今也没有给我为什么。
我已经习惯把来势汹涌的悲伤化为心底里最坚实的石头。当妈妈的叹息扫过我的脸,我也无动于衷,我的脸像泛不起涟漪的湖。死寂。
那日,眯着眼看着粉红色的校舍,心里满是歪斜的线条。
阳光跳跃着暖色的美好。人群来往,却不曾滞留,也来不及开始什么故事。我抱住自己的胳膊,又把一些小情绪收拢在心中的盒子里。
看见了你。
看见了你,是不想说为什么的。我的心,忽然像解冻的河,“叮叮咚咚”响起来。 你的目光是孱弱的,像碎了的花朵,空气中还残留着花朵沾染的哀愁。我在那一刹那,想变成一个单纯的孩子,像白纸一样。为你。
唇齿间那轻轻的气流是你的名字——浅浅。你似乎浅淡地来到我身边。
米娜。我的名字并不好听,这是实话。
顷刻间变成单纯的米娜开始做一些犯花痴的动作,说一些犯花痴的话。我骗过了你呢,我敢肯定。浅浅,我只是想开始一段故事,仅此而已。你懂吗?
你的五指微微有些颤抖。我很残忍地让你说出你最不敢面对的东西。
一个残疾人。
你不会不自卑吧。我挺直了腰,偷偷地有些高兴,我刻意的单纯在此刻伤害了你。
于是,一切都准备开始。刻意在无形中。
我和你在一个宿舍。我说,其实是我改了老师的“宿舍安排表”呢。
你笑了。好像是真的开心。我心中的枝蔓已经悄悄地伸入你的心,悄悄地。 晚上,我“呜呜”地哭了起来。你的气息在鼻尖散开。想家么?黑暗中,你把手伸过来。
我不想睡上铺。我编了一个不知道合不合适的理由——我是有恐高症的。
那我来睡上铺吧。浅浅,你把手伸过来的时候,我微微侧过脸,脸上淌着冰凉的泪。我怎么会哭呢?这时候的眼泪应该不是“鳄鱼”的吧?是戏,也会演成真?
本来还想说“你的腿”的,抱歉,我真的演不下去了。我怕我会哭得更猛。
你就睡在了我上铺。下铺的我好像是第一次做了有颜色的梦。
真是个好浅浅。忍不住想起你爬上铺吃力别扭的样子,我只是想寻找一种依偎的感觉,可以当你妹妹的感觉。我看得出,你不想回家,虽然你总是用指甲抠着手指,一言不发。
浅浅,即使我在你身边,你还是会发呆,又是哪片叶子在你眼前勾勒荒凉? 时间是我手中的胶水。我终会成为你心心念念的人。我在采取行动。
一个星期过去了。当我和别人吃中饭时,你会望我一眼,我捕捉到了这细小的动作。从此,我每次都在你面前大口大口地扒饭,和你一起吃饭。
从来没有人敢正面问我为什么和你走得那样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俗套真实的感受,我确实不知道啊。我试着在心里对自己说,是磁石,总会相遇的。
有些东西在阻碍我靠近你。那时,我手中的魔法棒会失去魔力,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是在周末,你不协调的步子走进你家的车子,里面坐着你打扮精致的妈妈。我不想看到你家车子的牌子,那样我会想到我妈妈是坐着公交车来接我的。
早应该知道这些,从你的手机,衣服上。
如果不是腿疾,你也许会是永久闪耀的白天鹅,怎么会和丑小鸭相遇呢?其实,我妈妈也料不到你会和我在一个学校,甚至一个班级,一个宿舍。我应该避开你,你也不能和我在一个城市。
在开学不久,你就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你手里面的纸屑,是你撕掉的试卷,上面有红叉叉呢。我是稳坐全年级第一,我实在不想要那成绩,我甚至想到了写错误答案,只是下笔时耳畔是妈妈向别人借钱的口气。看来,我还是在乎妈妈的。
后来,我又马上知道了其实你也想开始一段新的故事。只是,我触摸到的你更真实。
嘈杂的人群,你妈妈没有及时来接你。这时,你突然紧皱眉头,仰着头,一跛一跛向前走去。
浅浅,你干嘛去了?你好像走了几步远,一瞬间,我有一种惊慌的感觉。
你朝我挥挥手,不要过来。可我还是偷偷地走了几步远。是什么重要的事?你走过去的时候,连头也没有回。
是你原来的朋友。
你吃了一惊。从你的表情来看,尽管不是笑脸,可你还是很在乎他们的,不是吗?
我给你发短信说先走了,然后偷偷地往学校小卖部走去,你特地带着你的朋友换了一个地方说话。
浅浅。那个蓝衬衣的女孩子唤你的名字。这声音好像比我还温柔。
你们不要说了,特别是你,金安琪。浅浅,你握着的拳头也在颤抖,我看得清清楚楚。
柳浅浅,你说什么?那个蓝衬衣的女孩子陡然抬高了声音,一脸无辜。浅浅,我们可是旷了半天课来找你的,当初你不告诉我们一声就走了……
走吧。金安琪。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闭唇,刚才的话像干得没有一点水分的叶子,在破裂。
浅浅。那个蓝衬衣女孩子的手被其他几个女孩子紧紧拽着。不要以为你这样子就值得可怜。那个女孩子又抛下一句话,我们并没有可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以前已经过去了。你转身,走路的脚步似乎是在地上画伤感的符号。
我追上了你,这是一次表现的机会。
似乎意识到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起你的以前,原来,你比我更需要抛掉一些叫以前的东西。
这故事多老套。老套得我乱了策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有新意。我们之间又是什么时候结束呢?
米娜,你不应该想这些事的。你,只能控制你自己。
向明晰
向明晰又失踪了。
之所以不说突然,是因为向明晰独来独往的性格。谁也不知道他出门究竟去了哪里。在别人眼里,向明晰仿佛不是向明晰,而是他的影子,轻悄、沉默。又有谁能走进影子的世界呢?
那是向明晰出走的最远的一次。
向明晰整整在外面待了三个晚上。向明晰回来的时候,只看见自己家的屋子还亮着灯,像一朵叶瓣丰硕的花朵怒放在贫瘠的土地上。母亲见到的向明晰,衣扣子没松,额前微乱的头发垂下几丝淡淡的疲惫,眼神好像用胶水凝固在了一起,木木呆呆的样子。
母亲没有骂人。心想着自己回来就好。
母亲皱起眉头,欲言又止而心事重重。
母亲希望向明晰能说些什么。向明晰只是在墙角的时候顿了一顿,微微张大嘴又轻轻咬着嘴唇,他像是在回头。
某些人永远都是这样,母亲的手湿湿的,想着那张薄薄的纸,却是重重的。 也不知道缄默了几天。向明晰突然抬起头。
“啪。”母亲惊得拿不稳碗。
妈,我要去那所学校上学。向明晰的话毫无波澜。
母亲的指甲抠进手心里。掉漆的橱柜呻吟了一下,她轻轻地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那张纸上竟然没有一点皱痕。妈妈知道那次我有意将它毁掉?向明晰顿时觉得呼吸加重了。那张纸是向明晰的入学通知单。那是个省最好的私立高中。
淡粉色的校舍,还有向明晰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样纯那样蓝的天。忧伤,像野草在向明晰心里肆无忌惮地疯长,又化为一种不知名的苦涩液体,一滴一滴往下渗。
高高的向明晰旁边是瘦弱的母亲。母亲的手空空的,刚才还拿着装着学费的信封。向明晰就要在这里上学了。母亲叹了口气。向明晰操练着他操练了无数遍的沉默。
向明晰靠着学校的那棵大树。大树的叶子摇晃着,微微地,可就是没有一片准备落下来。
它们忘了现在是秋天了吗?向明晰朝一片叶望去。
为什么要记起呢?它们的梦还没做完呢。一个声音轻纱一般飘过向明晰的耳际,向明晰回过头。一个背影从阳光下淡淡走去。
初秋了。夏的脾气不得不学会温顺了。
向明晰是一个怪诞的符号。在这个班里。
人人都知道向明晰上课从来不会举手,下课也总是不写作业愣愣地看着黑板。只是在每天靠近日落的那节自习课,他才会埋下头安静地写字。
“装酷啊,他。”“真是个蠢材,唉,悲哀啊。”“你说他怎么就不说话呢。”……这样的话潮水一般地涌来。直到第一次的月考各科成绩全部出来——谁都知道高一
(5)的向明晰考了4个全年级第一名。
从此那些话里面的“装酷”变成了“低调”,“蠢材”变成了“天才”。向明晰暗自苦笑,人的变化真的比光影还快。连老师也吃了一大惊,纷纷想让向明晰当课代表。向明晰推辞掉了一切的职务。
没有为什么。他的目光猛烈地撞击着班主任的镜片。杜绝下文的口气。
向明晰是从雾里走出来的人,至今也还在雾里。
不是巧合。向明晰认识了也在雾里的女孩。
那是第一次的全市统考,考后没出三天,就有电话兴冲冲地打来——这次的全市第一名又在这所学校!
台下的人完全没了猜想,而向明晰似乎在等待什么。
老师神情微锁,说到向明晰的时候,挤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全市第一名总是在我们学校。这次是高一(4)班的米娜同学。而本班的向明晰仅仅比米娜低了半分。
“半分——”台下哗然。惊诧的目光定格在每个人的脸上。“怎么会是这样?米娜是谁啊?”“就是那个花痴女?不会吧,这样的人学习还那么好?”“真厉害,能比向明晰都高半分耶。”
已经有同情的目光像枯草擦碰着向明晰的脸。
米娜?向明晰隐隐想起前三次月考中,她有两次都是和向明晰一样的成绩,甚至还有一次比向明晰高6分。
老师也想不好说什么。
向明晰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差点灼瞎了每个人的眼睛。
向明晰突然觉得累了,想好好睡一觉,好好做个梦。
他请了假,不上晚自习,回了宿舍。
向明晰,你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
向明晰,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向明晰靠着墙,头一下一下地叩击着。宿舍里没有开灯,掺了月光的黑夜并不纯,这黑夜的宁静又像一块沾满秽物的抹布,堵在他胸口。
外面有脚步踏着月光而来。“咯吱”门响了一下。向明晰猛的想起刚才进来的时
候没有关门。
是谁?
向明晰在宿舍吗?女孩的声音,好像并不陌生,怯怯柔柔,像水草在黑夜的海洋里不太张扬地舞动。向明晰松了一口气,觉得奇怪。
灯打亮了,门外突然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叫。
向明晰吓了一跳。眯了一下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女孩的面容:稍稍偏黄的短发,短巧的脸,眼睛很美,碎在长长的睫毛下。
只是她的脸太苍白了。向明晰心里想。
女孩看着自己的脚,问,你是向明晰吧?
嗯,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向明晰在床铺上坐下来。
我只是来给你一样东西的。女孩的声音又压低了一层。
什么?
女孩的脸侧向一遍,右手递出一个信封。粉红色的。
这是什么。向明晰是真的不知道。
门外大概还有人,又传来痴痴的笑声。向明晰说错了什么?米娜,快点啦!不知道谁在叫。女孩慌张了,把信封朝向明晰一扔,抛下一句,反正不是我写的。就掩着嘴匆匆跑了出去。
是……情书?那个粉红色信封此时像一片单薄干裂的叶,在向明晰的手里颤抖着。向明晰笑了笑。
……
我是向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