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陵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IofFuIingTeachersCoIIege第20卷第6期VoI.20No.6
2004年11月NoV.2004
!20世纪中国文学
20世纪末的浪漫骑士
———王小波杂文精神论
韦济木
（涪陵师范学院中文系，重庆408003）
[摘要]王小波是20世纪末中国精神领域的一个奇迹。他的杂文充分展示了作为一个真诚而睿智的知识分子独特的思想和王小波;散文;杂文精神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66X(2004)06-0018-03
人格，这正是探索前行的未来的中国人十分需要的，王小波不是榜样，但足以给我们启迪。
[关键词]
[中图分类号]1207.6
“五四”（尤其是文学关系密切者）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引“德先生”“赛先生”以为自豪的年代，因为开放与多元，因为与
（民主与科学）的到来，因为思想的活跃与力度，因为自觉的创“五四”造意识和勇敢的叛逆精神。但并不是一个散文的时代，或者说不是一个以散文为特征和标志的时代，虽然不乏重要的散文大家和散文大作出现。可以说，五四不缺乏思想，不缺乏精
“最后一个十年神，无论叛徒或隐士，无论战斗或闲适。20世纪（这里是大散文的概念，里，散文也包括随笔和小品）热潮涌动中
‘五四’华，被称为是继新文学运动以来的第二座创作高峰。散‘书斋文学’文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吟诗弄文的，而是走向了社会和民间，差不多所有学科的知识分子，诸如小说家、戏剧家、理论家、画家、诗人、哲学家、科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全都投笔从散文，大众读者也被裹挟入潮，热情地参与阅读也参与写作，致使90年代创作和出版的散文作品超过了前八十年的总和
还多。[1]”可以客观地说，散20世纪90年代是一个散文的时代，“大散文”“市场经济的全面展开文大出产和生产的时代。随着
[2]
并获得体制上的合法性”，随着传媒的现代化和多样化，一方（亦称面促进了大众消费文化的兴盛，一方面也为知识分子文化
精英文化）提供了相对自由的生存生长空间和多向发展可能“俗”“时尚”性。一个重要的事实是，文学因对流行的认同和推）而自觉放弃“人文精神”的负重承载，波助澜（如“快餐散文”
“雅”“人文精神”文学则试图坚守，于是有了1993—1995年间爆发的由知名学者王晓明、李、陈思和发起，有著名作家王蒙、张
承志、张炜参与的“人文精神大讨论”。这是一对矛盾，或者因“趋俗”而少了思想，或者因固执地孤高而疏远了大众同时被大众疏远。但王小波是个例外，王小波的散文也是个例外，这就是王小波的精神，或者说王小波散文的精神：自由，敏锐，和因此而产生的平等，平易，轻松，和由此而产生的亲和力。
一
王小波，作为20世纪末一个独特的作家以及一个独特的知
识分子，其影响是广泛而深远的。1997年王小波以45岁的年龄溘然辞世之后，在生前有争议的作品得到广泛的认同。1997年
《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其小说代表作、、由花5月，
城出版社出版，并于5月13日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首发发
（这是“体制”《我的式对其肯定的一个信号）。同年5月，杂文集《沉精神家园》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由李银河整理的10月，默的大多数———王小波杂文随笔全编》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沉默的大多数》由香港明镜出版社出版。1999年2版，同月，
《地久天长——《黑铁时代——月，—王小波小说剧本集》、—王小波《黄金时代（上、早期作品及未竟稿集》由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白银时代》《青铜时代（上、》下）、、中、下）由台湾风云时代公《王小波文集》（四卷）司出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由4月，
“王小波在线”文学爱好者发起建立了两个有广泛影响的网站：
（www.wangxiaobo.com）“纪念王小波”（www.wangxiaobo.chinese.、
“王小波正在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奇迹，访问者甚众。cn.com）
[3]
之一。”
王小波在读者中的影响力首先得益于他的作品的独特风
“想入非非”“王小波的想格。有人将其小说特点归结为，并认为入非非是令人拍案惊奇的想入非非，王小波的想入非非所找到的神奇，是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就是从毫无诗意的世界找出诗意，就是从悲剧性现实中提炼出喜剧性，就是从合理性世界中挖
[4]
掘出荒诞性”。王小波善于提供令人拍案惊奇的细节、构思，王小波善于运用智慧轻松的叙述语言，所以王小波的小说堪称当代中国最好读的作品，它们往往能让你在忍俊不禁、吃吃发笑中轻松阅读，在获得审美愉悦之后又让你掩卷沉思，念及世界的种种问题，还会每每念及自己的责任，念及理想和未来。
但王小波的巨大影响力还来自他的杂文作品，甚至更来自他的杂文作品。虽然，从数量上来看，生前他只出过一本杂文集《思维的乐趣》（北岳文艺出版社1996年11月版），逝世后由李银河整理出版一部《沉默的大多数———王小波杂文随笔全编》（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年10月版）《三，其中一些篇章曾散见于《东方》《读书》《南方周末》《中国青年研究》联生活月刊》、、、、等
[收稿日期]2004-07-20
（FLSY200427)[基金项目]涪陵师范学院2004年人文社科支助项目：20世纪散文思潮与作家研究
（1965-）[作者简介]韦济木，男，重庆南川人，涪陵师范学院中文系副主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第20卷第6期韦济木：!"世纪末的浪漫骑士!19
（而其中篇小说《黄报刊，无法与小说相比，也未获过任何奖项。
金时代》则获1991年第13届《联合报》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未来世界》获1995年第16届《联合报》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王小波的杂文充分展示了当代中国的种种普遍存在着看似平常却十分严重的弊端，并以深刻生动的批判使这些弊端足以引起读者的深思甚至震撼，这是王小波的价值之一，也是20世纪末中国文学和中国精神探索最主要的收获之一。
二
谈到杂文，必然联想到五四新文化运动，联想到五四时期的《新青年》《语丝》《莽原》、、，更会联想到鲁迅，联想到鲁迅关于杂“投枪”“匕首”“感应的神经”“攻守的手足”文作为、，作为、的表述。杂文是现代传媒发达和思想自由的产物，更是真诚勇敢的智
[5]
“对于有害的事物，者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的结果。作为20世纪中国最有价值、最有个性、最有影响力的思想者和精神战士，鲁迅用杂文表达着他对现代中国社会、政治、历史与文化的见解和态度，他也用杂文向当世和后世袒露了一个不迷信不疯狂、不屈服不妥协的反抗者的灵魂。因为有太多病害，所以这个灵魂
（批判）异常地痛苦；因为可以痛快地批评，所以这个灵魂无比地快意。鲁迅之后，有很多崇拜者以杂文为手段继续着拓荒者未竟的事业，瞿秋白、唐韬、徐懋庸、聂绀弩、巴人、曹聚仁等等，毕竟由于功力与环境等多种复杂原因，不再有鲁迅似的影响与成
“从1949年10月新中国就。接下来的时代里，情形就更为尴尬，建立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的十七年间，是杂文创作挣扎的特别艰难的时期。在这十七年里，仅出现过1956—1957年、
杂1961—1962年两次短暂的有限的杂文创作高潮。文革十年，文被扭曲异化，成了面目可憎、令人生厌的帮八股，真正的杂文
[6]
却万马齐喑”。新时期，随着20世纪第二次思想解放运动所带来的相对宽松的思想舆论环境，杂文呈现复苏的迹象，一些钟爱杂文这种特殊表达形式的中老年作家使杂文创作再次引起读者的兴趣，夏衍、廖沫沙、林放、黄裳、蓝翎、陈四益、王蒙、何满子的
《人民日报》“风华杂文作品不时出现在报刊上；于1988年举办（集）征文”，中国作协1989年开展首届散文评奖活动。一时间，
“杂文热”“新时期的散文和杂文形成了一股，有人甚至据此认为确实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准。可以这样说：比起鲁迅时代，比起建
[7]
国后至1978年这一时期，新时期的散文和杂文都有突破”。进入90年代以来，随着市场经济的体制化与合法化，社会的各方面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长篇小说热、散文热的推动下，文学
“热”显现出对商品化文学环境的适应能力。王小波与上述潮没有直接的关联，却在1992年9月辞去大学教职，做自由撰稿人，他用自己作品的思想和艺术力量争取并抓住了越来越多的读者。他的杂文在新时期众多杂文作品中脱颖而出，成为广大读
“王小波的杂文随笔者心中的20世纪末最主要精神财富之一。
有两个明显的特征，一是他独特的思路，一是它独特的语言风格。他的思路属于自由人文主义，是在经过思想浩劫的国度硕果仅存的自由和独立思考精神的结晶；他的语言犀利幽默，妙趣
[8]
“极具个人特色的文横生，是一种极具个人特色的文字”。这些字”表达了喧嚣的话语圈之外的不愿沉默的自由思想者对思想、文化、科学、社会、文学创作等重要问题的独特见解。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鲁迅是20世纪中国最有个性和影响力的自由思想者和作家，也是最重要的杂文作家，是最令人肃然起敬的精神战士；王小波则是20世纪末最有个性的自由思想者和杂文作家，是任何人不能忽视的浪漫精神骑士。王小波的价值，从很大程
度上讲，正是他在杂文作品中表达的独特思想和批判品格，因为
“在今天，我们最需要的就是鲁迅那样的不为时尚所蔽，更不自
[9]融于现实，坚持批判性思考的知识分子品格”。
三
王小波的杂文以最大的努力实践着五四以来中国正直的知识分子批判现实和启蒙大众的本分，在他的身上融合了世俗主义的宽容与智慧、理想主义的社会责任感。
首先，王小波表述他对中国知识分子的现实处境、人性弱点和历史使命的见解，尤其对思想文化领域一些危险或者病态的
《沉默的大多数》潮流和倾向尖锐而直率地进行抨击和警示。在
中，长期以来许多正直的中国人（包括作者自己）保持了沉默，
“至于沉默的理由，很是简单。那就是信不过话语圈”。人们挖空“打进话语的圈子”“话语权”“话心思要，实际上是在争夺，因此
“重建中国语圈里总是在说些不会遇到反驳的话”。但是，为了
[10]
“如今我也挤进了话语圈子”《思维的乐趣》的精神结构”，。在
中，作者以自己的父亲为例，敏锐而勇敢地道出了一个令多数中
“企图立论时，国知识分子尴尬而痛苦的事实：每当他们总要在”[11]因为要获得可大一统的官方思想体系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怜的话语权只能放弃自己的“思维的乐趣”。作者痛心地指出：“我们这个民族总是有很多的理由封锁知识、钳制思想、灌输善良，因此有很多才智之士在其一生中丧失了学习、交流、建树的
“对于一位知识分子来机会，没有得到思想的乐趣就死掉了。”
[12]
说，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精英更为重要。”王小波反
对以信仰为名压制理性，正如古希腊最大的罪恶是在战争中砍倒橄榄树，在现代，知识分子最大的罪恶是建造关押自己的思想
“不牢狱，中国的许多知识分子不但自己不创造精神财富，而且
[13]
让别人创造精神财富”，这是何等的可恶，又是何等的可怕。
鲁迅认为中国的百姓因为几千年的专制压迫而扭曲变态，如压
“国民性”在大石下的草一样，所以以集中挖掘为己任；在王小波（有中古遗风）看来，有强烈圣贤之心的中国知识分子传统人格
“晾晒”“士”（自以为道德也是必须解剖和的，必须把这种的传统清高，地位崇高，有资格教训别人）颠覆，以树立独立思想的理性的现代知识分子人格。很显然，王小波在这里干了一件和自己
“过不去”“帮凶”“帮闲”这个行当的傻事，说了许多冒犯、的话，道出了不少人心里明白但不敢说或不愿说的道理。王小波是一
“用自己的思想穿越既定的真理”[14]，个勇敢而清醒的人，他只不过竟然惊世骇俗，不知道这是民族之幸还是不幸。
其次，王小波的杂文还以较多的篇幅讨论文化问题，诸如社会道德伦理、文化热与文化论争、国学与新儒学、爱国主义与狭隘民族主义、弗洛伊德与受虐狂、科学与迷信、女权主义等。他反对过分夸大国学的作用，尤其不赞成中华古老文明将拯救世界的说法，认为这纯粹类似于一种意淫，因为传统文化毕竟封建“古宅闹鬼，的、落后的成分重了些，树老成精，一门学问最后可能变成一种妖怪。就说国学吧，有人说它无所不包，到今天还能
“当然，拯救世界，虽然我很乐意相信，但还是将信将疑”。我也盼着中国古代的圣人活过来，把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
[15]
“借大之类的话收回一些”。进而，王小波提醒国人高度警惕酒撒疯”似的蛊惑宣传，正如当初希特勒用纳粹思想蛊惑、危害
“文化大革命”德国，江青、姚文元用思想蛊惑、危害中国，并特别“蛊惑宣传虽是少数狂热分子的事业，强调，但它能够得逞，却是
因为正派人士的宽容”。[16]
“细节”同时，对日常生活的一些问题，对于文学艺术，对于
20!涪陵师范学院学报
影视，王小波也以独特的角度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四
王小波希望将作品变成轻松、美好的精神产品，他希望读者在愉快、有趣的艺术享受中获得启迪。读王小波的作品，尤其是杂文作品，可以获得阅读的快感。这不但是他的一种艺术追求，
《沉默的更是他思想的一部分，是他杂文的重要精神。正如他在“在社会伦理的领域里我还想反对无趣，大多数・序言》中所说：也就是说，要反对庄严肃穆的假正经。据我的考察，在一个宽松的社会里，人们可以收获到优雅，收获到精雕细琢的浪漫；在一个呆板的社会里，人们可以收获到幽默———起码是黑色的幽
”王小波充分尊重读者的感受，默。他不喜欢用乏味的古典主义的说教来糟蹋读者的阅读口味，他的杂文总是以幽默睿智来穿越和超越平淡乏味的现实生活，在举重若轻的优雅从容间表述出
《花剌子模信使问题》他深刻独到的思想。在一文中，王小波讲述了一种中亚古国花剌子模据说是野史记载的古怪风俗：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提升，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信使则会被送去喂老虎。读者正要琢磨时，文章话锋一转，向读者坦白：
“你会想到，我讲出这样一个古怪故事，必定别有用心。”文章最（包括学者）后，作者认为，所有的文化人都是信使，大家把传递的信息称作学术、艺术或新闻，在面对公众和领导传递信息时，
“拣好听的说或许不至于，都要耍点滑头：起码都在提防着自己不要讲出难听的来———假如混得不好，就该检讨一下自己的嘴“至于君主，是不是不够甜。”我以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粗暴型的君主，听到不顺耳的消息就拿信使喂老虎；另一种是温柔型，到处做信使们的工作，使之自觉自愿地只报来受欢迎的消息。这样他所管理的文化园地里，就全是使人喜闻乐见的东西
[17]”了。真是畅快淋漓。在这篇文章中，他还点名指出冯友兰先《中国哲学史》生曾提出要修改自己的以便迎合时尚和领袖，认
（当然，为这是中国学者变狡猾的例子主动修改自己的作品和著作以迎合什么的例子绝不止冯先生）。这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但真诚坦率，令人敬佩。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以一个特殊年代里的看似荒唐的故事（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和故事里的主人公表达了对勇于挣脱被随
“我已经四十岁了，意摆弄命运的生命的敬意：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泰的人。因为这个
[18]
原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因为同样的原故，我们必将怀念王小波这位英年早逝的特立独行的家伙。
但我们没有必要记住王小波的那些故事、人物和见解，只需
（这正是王小波的精神要用自己的脑袋思维、用自己的语言讲话实质），如此，王小波才会死而瞑目。
[参考文献]
[1]韩小蕙.百年盛事，期待未来———梳理90年代散文的八个
（代序）[A].二十世纪90年代散文选[C].上海：问题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2.
[2]洪子诚.90年代的文学状况[A].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
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384.
[3]拉家渡.十问王小波追随者[N].南方周末.2002-04-11.
[4]张远山.王小波论：化腐朽为神奇的想入非非[J].书屋，
（2）1999，.〈且介亭杂文〉[5]鲁迅.人民序言[A].鲁迅全集[M].北京：文学出版社，1981.3.
（哲社版）[6]袁勇麟.新时期杂文概观[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
（1）.1997，[7]唐韬.我观新时期散文和杂文[J].散文世界，，7）1989（.
[8]李银河.前言[A].沉默的大多数[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2.
[9]王晓明.思想与文学之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4.
[10][11][12][15][16][17][18]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M].
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14-18、21、27-29、119、129、54-55、166.
[13]王小波.道德、堕落与知识分子[A].沉默的大多数[M].
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72.
[14]吴炫.新时期文学热点作品讲演录[M].桂林：广西师范
大学出版社，2004.29.
ARomanticKnightattheEndof20thCentury
———OnWANGXiao-bo sEssaySpirit
WEIJi-mu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FuIingTeachersCoIIege,Chongging408003,China)
Abstract:WANGXiao-boisawonderinChinesespirituaIfieIdattheendofthe20thcentury.HisessaysareafuIIexpressionoftheuniguethoughtandpersonaIityofaninteIIectuaIwithsincerityandsagacityneededbyChineseprobingthefuture.WANGXiao-boisnotamodeI,buthegivesusedification.
Keywords:WANGXiao-bogprosegessayspirit
[责任编辑：黄江华]
涪陵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IofFuIingTeachersCoIIege第20卷第6期VoI.20No.6
2004年11月NoV.2004
!20世纪中国文学
20世纪末的浪漫骑士
———王小波杂文精神论
韦济木
（涪陵师范学院中文系，重庆408003）
[摘要]王小波是20世纪末中国精神领域的一个奇迹。他的杂文充分展示了作为一个真诚而睿智的知识分子独特的思想和王小波;散文;杂文精神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66X(2004)06-0018-03
人格，这正是探索前行的未来的中国人十分需要的，王小波不是榜样，但足以给我们启迪。
[关键词]
[中图分类号]1207.6
“五四”（尤其是文学关系密切者）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引“德先生”“赛先生”以为自豪的年代，因为开放与多元，因为与
（民主与科学）的到来，因为思想的活跃与力度，因为自觉的创“五四”造意识和勇敢的叛逆精神。但并不是一个散文的时代，或者说不是一个以散文为特征和标志的时代，虽然不乏重要的散文大家和散文大作出现。可以说，五四不缺乏思想，不缺乏精
“最后一个十年神，无论叛徒或隐士，无论战斗或闲适。20世纪（这里是大散文的概念，里，散文也包括随笔和小品）热潮涌动中
‘五四’华，被称为是继新文学运动以来的第二座创作高峰。散‘书斋文学’文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吟诗弄文的，而是走向了社会和民间，差不多所有学科的知识分子，诸如小说家、戏剧家、理论家、画家、诗人、哲学家、科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全都投笔从散文，大众读者也被裹挟入潮，热情地参与阅读也参与写作，致使90年代创作和出版的散文作品超过了前八十年的总和
还多。[1]”可以客观地说，散20世纪90年代是一个散文的时代，“大散文”“市场经济的全面展开文大出产和生产的时代。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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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获得体制上的合法性”，随着传媒的现代化和多样化，一方（亦称面促进了大众消费文化的兴盛，一方面也为知识分子文化
精英文化）提供了相对自由的生存生长空间和多向发展可能“俗”“时尚”性。一个重要的事实是，文学因对流行的认同和推）而自觉放弃“人文精神”的负重承载，波助澜（如“快餐散文”
“雅”“人文精神”文学则试图坚守，于是有了1993—1995年间爆发的由知名学者王晓明、李、陈思和发起，有著名作家王蒙、张
承志、张炜参与的“人文精神大讨论”。这是一对矛盾，或者因“趋俗”而少了思想，或者因固执地孤高而疏远了大众同时被大众疏远。但王小波是个例外，王小波的散文也是个例外，这就是王小波的精神，或者说王小波散文的精神：自由，敏锐，和因此而产生的平等，平易，轻松，和由此而产生的亲和力。
一
王小波，作为20世纪末一个独特的作家以及一个独特的知
识分子，其影响是广泛而深远的。1997年王小波以45岁的年龄溘然辞世之后，在生前有争议的作品得到广泛的认同。1997年
《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其小说代表作、、由花5月，
城出版社出版，并于5月13日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首发发
（这是“体制”《我的式对其肯定的一个信号）。同年5月，杂文集《沉精神家园》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由李银河整理的10月，默的大多数———王小波杂文随笔全编》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沉默的大多数》由香港明镜出版社出版。1999年2版，同月，
《地久天长——《黑铁时代——月，—王小波小说剧本集》、—王小波《黄金时代（上、早期作品及未竟稿集》由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白银时代》《青铜时代（上、》下）、、中、下）由台湾风云时代公《王小波文集》（四卷）司出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由4月，
“王小波在线”文学爱好者发起建立了两个有广泛影响的网站：
（www.wangxiaobo.com）“纪念王小波”（www.wangxiaobo.chinese.、
“王小波正在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奇迹，访问者甚众。cn.com）
[3]
之一。”
王小波在读者中的影响力首先得益于他的作品的独特风
“想入非非”“王小波的想格。有人将其小说特点归结为，并认为入非非是令人拍案惊奇的想入非非，王小波的想入非非所找到的神奇，是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就是从毫无诗意的世界找出诗意，就是从悲剧性现实中提炼出喜剧性，就是从合理性世界中挖
[4]
掘出荒诞性”。王小波善于提供令人拍案惊奇的细节、构思，王小波善于运用智慧轻松的叙述语言，所以王小波的小说堪称当代中国最好读的作品，它们往往能让你在忍俊不禁、吃吃发笑中轻松阅读，在获得审美愉悦之后又让你掩卷沉思，念及世界的种种问题，还会每每念及自己的责任，念及理想和未来。
但王小波的巨大影响力还来自他的杂文作品，甚至更来自他的杂文作品。虽然，从数量上来看，生前他只出过一本杂文集《思维的乐趣》（北岳文艺出版社1996年11月版），逝世后由李银河整理出版一部《沉默的大多数———王小波杂文随笔全编》（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年10月版）《三，其中一些篇章曾散见于《东方》《读书》《南方周末》《中国青年研究》联生活月刊》、、、、等
[收稿日期]2004-07-20
（FLSY200427)[基金项目]涪陵师范学院2004年人文社科支助项目：20世纪散文思潮与作家研究
（1965-）[作者简介]韦济木，男，重庆南川人，涪陵师范学院中文系副主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第20卷第6期韦济木：!"世纪末的浪漫骑士!19
（而其中篇小说《黄报刊，无法与小说相比，也未获过任何奖项。
金时代》则获1991年第13届《联合报》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未来世界》获1995年第16届《联合报》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王小波的杂文充分展示了当代中国的种种普遍存在着看似平常却十分严重的弊端，并以深刻生动的批判使这些弊端足以引起读者的深思甚至震撼，这是王小波的价值之一，也是20世纪末中国文学和中国精神探索最主要的收获之一。
二
谈到杂文，必然联想到五四新文化运动，联想到五四时期的《新青年》《语丝》《莽原》、、，更会联想到鲁迅，联想到鲁迅关于杂“投枪”“匕首”“感应的神经”“攻守的手足”文作为、，作为、的表述。杂文是现代传媒发达和思想自由的产物，更是真诚勇敢的智
[5]
“对于有害的事物，者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的结果。作为20世纪中国最有价值、最有个性、最有影响力的思想者和精神战士，鲁迅用杂文表达着他对现代中国社会、政治、历史与文化的见解和态度，他也用杂文向当世和后世袒露了一个不迷信不疯狂、不屈服不妥协的反抗者的灵魂。因为有太多病害，所以这个灵魂
（批判）异常地痛苦；因为可以痛快地批评，所以这个灵魂无比地快意。鲁迅之后，有很多崇拜者以杂文为手段继续着拓荒者未竟的事业，瞿秋白、唐韬、徐懋庸、聂绀弩、巴人、曹聚仁等等，毕竟由于功力与环境等多种复杂原因，不再有鲁迅似的影响与成
“从1949年10月新中国就。接下来的时代里，情形就更为尴尬，建立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的十七年间，是杂文创作挣扎的特别艰难的时期。在这十七年里，仅出现过1956—1957年、
杂1961—1962年两次短暂的有限的杂文创作高潮。文革十年，文被扭曲异化，成了面目可憎、令人生厌的帮八股，真正的杂文
[6]
却万马齐喑”。新时期，随着20世纪第二次思想解放运动所带来的相对宽松的思想舆论环境，杂文呈现复苏的迹象，一些钟爱杂文这种特殊表达形式的中老年作家使杂文创作再次引起读者的兴趣，夏衍、廖沫沙、林放、黄裳、蓝翎、陈四益、王蒙、何满子的
《人民日报》“风华杂文作品不时出现在报刊上；于1988年举办（集）征文”，中国作协1989年开展首届散文评奖活动。一时间，
“杂文热”“新时期的散文和杂文形成了一股，有人甚至据此认为确实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准。可以这样说：比起鲁迅时代，比起建
[7]
国后至1978年这一时期，新时期的散文和杂文都有突破”。进入90年代以来，随着市场经济的体制化与合法化，社会的各方面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长篇小说热、散文热的推动下，文学
“热”显现出对商品化文学环境的适应能力。王小波与上述潮没有直接的关联，却在1992年9月辞去大学教职，做自由撰稿人，他用自己作品的思想和艺术力量争取并抓住了越来越多的读者。他的杂文在新时期众多杂文作品中脱颖而出，成为广大读
“王小波的杂文随笔者心中的20世纪末最主要精神财富之一。
有两个明显的特征，一是他独特的思路，一是它独特的语言风格。他的思路属于自由人文主义，是在经过思想浩劫的国度硕果仅存的自由和独立思考精神的结晶；他的语言犀利幽默，妙趣
[8]
“极具个人特色的文横生，是一种极具个人特色的文字”。这些字”表达了喧嚣的话语圈之外的不愿沉默的自由思想者对思想、文化、科学、社会、文学创作等重要问题的独特见解。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鲁迅是20世纪中国最有个性和影响力的自由思想者和作家，也是最重要的杂文作家，是最令人肃然起敬的精神战士；王小波则是20世纪末最有个性的自由思想者和杂文作家，是任何人不能忽视的浪漫精神骑士。王小波的价值，从很大程
度上讲，正是他在杂文作品中表达的独特思想和批判品格，因为
“在今天，我们最需要的就是鲁迅那样的不为时尚所蔽，更不自
[9]融于现实，坚持批判性思考的知识分子品格”。
三
王小波的杂文以最大的努力实践着五四以来中国正直的知识分子批判现实和启蒙大众的本分，在他的身上融合了世俗主义的宽容与智慧、理想主义的社会责任感。
首先，王小波表述他对中国知识分子的现实处境、人性弱点和历史使命的见解，尤其对思想文化领域一些危险或者病态的
《沉默的大多数》潮流和倾向尖锐而直率地进行抨击和警示。在
中，长期以来许多正直的中国人（包括作者自己）保持了沉默，
“至于沉默的理由，很是简单。那就是信不过话语圈”。人们挖空“打进话语的圈子”“话语权”“话心思要，实际上是在争夺，因此
“重建中国语圈里总是在说些不会遇到反驳的话”。但是，为了
[10]
“如今我也挤进了话语圈子”《思维的乐趣》的精神结构”，。在
中，作者以自己的父亲为例，敏锐而勇敢地道出了一个令多数中
“企图立论时，国知识分子尴尬而痛苦的事实：每当他们总要在”[11]因为要获得可大一统的官方思想体系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怜的话语权只能放弃自己的“思维的乐趣”。作者痛心地指出：“我们这个民族总是有很多的理由封锁知识、钳制思想、灌输善良，因此有很多才智之士在其一生中丧失了学习、交流、建树的
“对于一位知识分子来机会，没有得到思想的乐趣就死掉了。”
[12]
说，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精英更为重要。”王小波反
对以信仰为名压制理性，正如古希腊最大的罪恶是在战争中砍倒橄榄树，在现代，知识分子最大的罪恶是建造关押自己的思想
“不牢狱，中国的许多知识分子不但自己不创造精神财富，而且
[13]
让别人创造精神财富”，这是何等的可恶，又是何等的可怕。
鲁迅认为中国的百姓因为几千年的专制压迫而扭曲变态，如压
“国民性”在大石下的草一样，所以以集中挖掘为己任；在王小波（有中古遗风）看来，有强烈圣贤之心的中国知识分子传统人格
“晾晒”“士”（自以为道德也是必须解剖和的，必须把这种的传统清高，地位崇高，有资格教训别人）颠覆，以树立独立思想的理性的现代知识分子人格。很显然，王小波在这里干了一件和自己
“过不去”“帮凶”“帮闲”这个行当的傻事，说了许多冒犯、的话，道出了不少人心里明白但不敢说或不愿说的道理。王小波是一
“用自己的思想穿越既定的真理”[14]，个勇敢而清醒的人，他只不过竟然惊世骇俗，不知道这是民族之幸还是不幸。
其次，王小波的杂文还以较多的篇幅讨论文化问题，诸如社会道德伦理、文化热与文化论争、国学与新儒学、爱国主义与狭隘民族主义、弗洛伊德与受虐狂、科学与迷信、女权主义等。他反对过分夸大国学的作用，尤其不赞成中华古老文明将拯救世界的说法，认为这纯粹类似于一种意淫，因为传统文化毕竟封建“古宅闹鬼，的、落后的成分重了些，树老成精，一门学问最后可能变成一种妖怪。就说国学吧，有人说它无所不包，到今天还能
“当然，拯救世界，虽然我很乐意相信，但还是将信将疑”。我也盼着中国古代的圣人活过来，把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
[15]
“借大之类的话收回一些”。进而，王小波提醒国人高度警惕酒撒疯”似的蛊惑宣传，正如当初希特勒用纳粹思想蛊惑、危害
“文化大革命”德国，江青、姚文元用思想蛊惑、危害中国，并特别“蛊惑宣传虽是少数狂热分子的事业，强调，但它能够得逞，却是
因为正派人士的宽容”。[16]
“细节”同时，对日常生活的一些问题，对于文学艺术，对于
20!涪陵师范学院学报
影视，王小波也以独特的角度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四
王小波希望将作品变成轻松、美好的精神产品，他希望读者在愉快、有趣的艺术享受中获得启迪。读王小波的作品，尤其是杂文作品，可以获得阅读的快感。这不但是他的一种艺术追求，
《沉默的更是他思想的一部分，是他杂文的重要精神。正如他在“在社会伦理的领域里我还想反对无趣，大多数・序言》中所说：也就是说，要反对庄严肃穆的假正经。据我的考察，在一个宽松的社会里，人们可以收获到优雅，收获到精雕细琢的浪漫；在一个呆板的社会里，人们可以收获到幽默———起码是黑色的幽
”王小波充分尊重读者的感受，默。他不喜欢用乏味的古典主义的说教来糟蹋读者的阅读口味，他的杂文总是以幽默睿智来穿越和超越平淡乏味的现实生活，在举重若轻的优雅从容间表述出
《花剌子模信使问题》他深刻独到的思想。在一文中，王小波讲述了一种中亚古国花剌子模据说是野史记载的古怪风俗：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提升，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信使则会被送去喂老虎。读者正要琢磨时，文章话锋一转，向读者坦白：
“你会想到，我讲出这样一个古怪故事，必定别有用心。”文章最（包括学者）后，作者认为，所有的文化人都是信使，大家把传递的信息称作学术、艺术或新闻，在面对公众和领导传递信息时，
“拣好听的说或许不至于，都要耍点滑头：起码都在提防着自己不要讲出难听的来———假如混得不好，就该检讨一下自己的嘴“至于君主，是不是不够甜。”我以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粗暴型的君主，听到不顺耳的消息就拿信使喂老虎；另一种是温柔型，到处做信使们的工作，使之自觉自愿地只报来受欢迎的消息。这样他所管理的文化园地里，就全是使人喜闻乐见的东西
[17]”了。真是畅快淋漓。在这篇文章中，他还点名指出冯友兰先《中国哲学史》生曾提出要修改自己的以便迎合时尚和领袖，认
（当然，为这是中国学者变狡猾的例子主动修改自己的作品和著作以迎合什么的例子绝不止冯先生）。这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但真诚坦率，令人敬佩。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以一个特殊年代里的看似荒唐的故事（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和故事里的主人公表达了对勇于挣脱被随
“我已经四十岁了，意摆弄命运的生命的敬意：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泰的人。因为这个
[18]
原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因为同样的原故，我们必将怀念王小波这位英年早逝的特立独行的家伙。
但我们没有必要记住王小波的那些故事、人物和见解，只需
（这正是王小波的精神要用自己的脑袋思维、用自己的语言讲话实质），如此，王小波才会死而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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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omanticKnightattheEndof20thCentury
———OnWANGXiao-bo sEssaySpirit
WEIJi-mu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FuIingTeachersCoIIege,Chongging408003,China)
Abstract:WANGXiao-boisawonderinChinesespirituaIfieIdattheendofthe20thcentury.HisessaysareafuIIexpressionoftheuniguethoughtandpersonaIityofaninteIIectuaIwithsincerityandsagacityneededbyChineseprobingthefuture.WANGXiao-boisnotamodeI,buthegivesusedification.
Keywords:WANGXiao-bogprosegessayspirit
[责任编辑：黄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