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文论]读红楼侃人生之一--给凤姐心智的考评:巧诈不如拙诚

《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有天下第一流的心智。仅看旁观者对她的评价就可知道。冷子兴说她“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他的丈母娘周瑞家的说她“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看她把荣府老老少少玩弄于股掌之间,可知此言不虚。整治想吃天鹅肉的贾瑞,谈笑间瑞大爷灰飞烟灭。歼灭尤二姐战役,凤辣子同时开辟好几个战场,在几条战线作战,调动所有可以利用的战争手段和资源发起强大的反攻。有对二姐的欲擒故纵战略欺骗,有利用张华告状的佯攻,有打点都察院的火力控制,有用以瓦解敌军“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舆论声威,有在宁府与尤氏贾蓉母子刺刀见红的阵地肉搏,有在贾母面前全面筛选过滤信息情报的指挥枢纽控制,有选准贾琏不在阵地及时发起总攻的战机选择,有利用秋桐让次要敌人去拼杀主要敌人的借兵韬略,有利用旺儿清扫战场掩灭战争痕迹的安排部署,等等不一而足,绝对可以作为典型战例编入教材。

凤姐太聪明伶俐了,满腹人生睿智的贾母,不由不为她担心:“我虽疼他,我又怕他太伶俐也不是好事。”

聪明伶俐当然是好事,但我们这个民族,却有许多贤哲古训,告诫世人不要一味伶俐,不要时时处处事事伶俐,如果那样就是太伶俐了,可能会走向反面。连伟大的孔夫子,偶尔也赞扬一下伶俐的反面——“愚”。孔子很欣赏卫国大夫宁武子表现出的“愚”,他老人家说:“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宁武子在国家政治清明的时候,表现自己“智”的一面;在国家政治昏暗的时候,表现自己“愚”的一面。他的智慧,别人赶得上,他的“愚”,别人就赶不上了(见《论语.公冶长》)。

这里的“愚”不是愚蠢愚昧,而是聪明人装傻,故意说傻话做傻事以全身远害。孔子还曾赞赏鲁国大夫孟之反故意做傻事而不矜功的事:一次与齐国交战,鲁国战败,孟之反走在最后掩护大家撤退。撤退到了自家城门口没啥危险了,孟之反却突然打马,飞速跑到了队伍最前面,造成了是他带头溃败的样子,他还边飞跑边解释说:刚才我在队伍后边不是因为我勇敢,是这个马它不往前跑(见《论语.雍也》)。

看起来是有点冒傻气吧?其实孟之反的深意在于:整个队伍打了败仗,当领导的略有微功毫无意义,必须有过同当,才能免咎免怨。

孟之反很精,精就精在他有两手,不仅精于用智,还精于用愚。

王熙凤显然就差一手了,她是精于用智,暗于用愚。

比如,她在邢夫人为贾赦跑媒拉纤问题上,就太精了。邢夫人刚提起话头,凤姐又是批评贾赦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又是埋怨邢夫人不规劝,对婆婆公公冷嘲热讽完全不是一个当儿媳妇的语言。 邢夫人一不高兴,凤姐马上转弯一百八十度,极力撺掇邢夫人快办,贾母和鸳鸯都没问题,保证成功,又是出主意又是提供交通工具,最后又巧妙地抽身而退,让邢夫人踏上尴尬之路一条道走到黑。

有的评红者高度赞扬凤姐在此事上表现出的智慧,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是的,凤姐在鸳鸯抗婚问题上,一点腥膻都没沾全身而退,可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吗?

虽然“邢夫人禀性愚犟”,她当时挑不出凤姐的任何毛病,可是过后呢?她把这一幕在脑子里过几遍电影,再笨也能想明白:凤姐不但没有帮她,反而为她提供虚假信息,有怂恿她“钻套”之嫌。是凤姐的怂恿误导,让邢夫人更加坚定了鸳鸯一定会满口答应,贾母一定会十二分赞成的信心。如果凤姐提供真实信息,哪怕邢夫人当时不高兴,但她却可以另有不同运作办法与对策,不至于对形势误判轻敌,事情没办成还吃了大亏,儿媳妇把她给耍了,结果是邢夫人“恶向胆边生”。

凤姐正确的应对办法,有上中下三策。

下策是用"智",就是书中凤姐出手的办法。置身矛盾之中,追求完美保身的想法导致凤姐用尽心机,虽避开了眼前小害,但却增加了邢夫人内心的怨毒,邢夫人挟怨报复的大患,总有一天是躲不掉的。凤姐的办法不可取。

中策是用“愚”。对邢夫人适当装一装傻,关于贾母会怎么反应啊,鸳鸯会怎么想啊,不提供任何信息与预测,至多建议邢夫人先到贾母那探探口气摸摸底,然后陪伴她直接见贾母,由她怎么去对贾母提出,自己则可表示作儿媳妇的不好开口,一则避免邢夫人怀疑她背后搞小动作,二则也表示她没有跟邢夫人对着干。结果当然是贾母生气,但不至于掀起鸳鸯以死抗争的轩然大波,贾母也不至于气得浑身乱战;训一顿是免不了的,但也在可以承受的范围,贾母不会因为这一个事就嫌恶凤姐;在邢夫人心里,凤姐最多是没有全力支持,但却没有耍她误导她让她钻套,不会往死里记仇。结果明显优于第一种情况。

上策是用“诚”,不辞小咎以避大患。

韩非子研究如何应对猜忌的领导(君主),独有心得,他的著名论断是:“巧诈不如拙诚”。(《韩非子.说林上》)

用“愚”说到底也是用智用心机,装愚其实也是诈术。应对昏愚猜忌的领导,万一被他看破了,或者他早晚明白过来,也不是好办法。所以,智也罢愚也罢,都不属于善策。

用诚,就是光明正大,不虚妄,不误导,不避责。

具体来说,可分为两步。

第一步,以诚恳的态度,善言婉语,晓之以理,劝邢夫人这样迎合贾赦不妥,很可能事情办不成还碰一鼻子灰,诚恳请求邢夫人三思,建议她对贾赦的要求不妨冷处理,不要急于求成,回去劝劝贾赦能否放弃那个打算。绝不可像书中凤姐那样冷嘲热讽说三道四,而是诚心诚意设身处地为邢夫人着想,避免她自讨没趣碰钉子。邢夫人可能接受,更大的可能是不接受,但即使她不接受,也会对她有所触动,加之诚恳态度,不会使她当场翻脸。

第二步,假如邢夫人不听劝阻,就明白无误地表明自己的心迹,诚恳说明自己作为儿媳妇不能去支持,也不能去参与的理由,(其实当时邢夫人去找凤姐主要也是想听听凤姐的意见,并没有打算让她出面,是凤姐的迎合与怂恿,把事情闹大了。)然后全面回避。这样的结果是邢夫人当然也不高兴,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不必逃避,坦然承担就是了。等邢夫人吃了亏碰了壁以后,她可能还会明白凤姐当初的意见是为她着想,她可能就没那么大的气了。

算算总账,眼前有所担当,是为了避免最坏的结果,这叫“不辞小咎以避大患”,而且行事光明磊落经得起检验,啥时候提起来都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站在了理上。总比误导她让她碰壁出丑,最后记死仇的结果,不知要好多少倍了。

《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有天下第一流的心智。仅看旁观者对她的评价就可知道。冷子兴说她“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他的丈母娘周瑞家的说她“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看她把荣府老老少少玩弄于股掌之间,可知此言不虚。整治想吃天鹅肉的贾瑞,谈笑间瑞大爷灰飞烟灭。歼灭尤二姐战役,凤辣子同时开辟好几个战场,在几条战线作战,调动所有可以利用的战争手段和资源发起强大的反攻。有对二姐的欲擒故纵战略欺骗,有利用张华告状的佯攻,有打点都察院的火力控制,有用以瓦解敌军“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舆论声威,有在宁府与尤氏贾蓉母子刺刀见红的阵地肉搏,有在贾母面前全面筛选过滤信息情报的指挥枢纽控制,有选准贾琏不在阵地及时发起总攻的战机选择,有利用秋桐让次要敌人去拼杀主要敌人的借兵韬略,有利用旺儿清扫战场掩灭战争痕迹的安排部署,等等不一而足,绝对可以作为典型战例编入教材。

凤姐太聪明伶俐了,满腹人生睿智的贾母,不由不为她担心:“我虽疼他,我又怕他太伶俐也不是好事。”

聪明伶俐当然是好事,但我们这个民族,却有许多贤哲古训,告诫世人不要一味伶俐,不要时时处处事事伶俐,如果那样就是太伶俐了,可能会走向反面。连伟大的孔夫子,偶尔也赞扬一下伶俐的反面——“愚”。孔子很欣赏卫国大夫宁武子表现出的“愚”,他老人家说:“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宁武子在国家政治清明的时候,表现自己“智”的一面;在国家政治昏暗的时候,表现自己“愚”的一面。他的智慧,别人赶得上,他的“愚”,别人就赶不上了(见《论语.公冶长》)。

这里的“愚”不是愚蠢愚昧,而是聪明人装傻,故意说傻话做傻事以全身远害。孔子还曾赞赏鲁国大夫孟之反故意做傻事而不矜功的事:一次与齐国交战,鲁国战败,孟之反走在最后掩护大家撤退。撤退到了自家城门口没啥危险了,孟之反却突然打马,飞速跑到了队伍最前面,造成了是他带头溃败的样子,他还边飞跑边解释说:刚才我在队伍后边不是因为我勇敢,是这个马它不往前跑(见《论语.雍也》)。

看起来是有点冒傻气吧?其实孟之反的深意在于:整个队伍打了败仗,当领导的略有微功毫无意义,必须有过同当,才能免咎免怨。

孟之反很精,精就精在他有两手,不仅精于用智,还精于用愚。

王熙凤显然就差一手了,她是精于用智,暗于用愚。

比如,她在邢夫人为贾赦跑媒拉纤问题上,就太精了。邢夫人刚提起话头,凤姐又是批评贾赦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又是埋怨邢夫人不规劝,对婆婆公公冷嘲热讽完全不是一个当儿媳妇的语言。 邢夫人一不高兴,凤姐马上转弯一百八十度,极力撺掇邢夫人快办,贾母和鸳鸯都没问题,保证成功,又是出主意又是提供交通工具,最后又巧妙地抽身而退,让邢夫人踏上尴尬之路一条道走到黑。

有的评红者高度赞扬凤姐在此事上表现出的智慧,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是的,凤姐在鸳鸯抗婚问题上,一点腥膻都没沾全身而退,可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吗?

虽然“邢夫人禀性愚犟”,她当时挑不出凤姐的任何毛病,可是过后呢?她把这一幕在脑子里过几遍电影,再笨也能想明白:凤姐不但没有帮她,反而为她提供虚假信息,有怂恿她“钻套”之嫌。是凤姐的怂恿误导,让邢夫人更加坚定了鸳鸯一定会满口答应,贾母一定会十二分赞成的信心。如果凤姐提供真实信息,哪怕邢夫人当时不高兴,但她却可以另有不同运作办法与对策,不至于对形势误判轻敌,事情没办成还吃了大亏,儿媳妇把她给耍了,结果是邢夫人“恶向胆边生”。

凤姐正确的应对办法,有上中下三策。

下策是用"智",就是书中凤姐出手的办法。置身矛盾之中,追求完美保身的想法导致凤姐用尽心机,虽避开了眼前小害,但却增加了邢夫人内心的怨毒,邢夫人挟怨报复的大患,总有一天是躲不掉的。凤姐的办法不可取。

中策是用“愚”。对邢夫人适当装一装傻,关于贾母会怎么反应啊,鸳鸯会怎么想啊,不提供任何信息与预测,至多建议邢夫人先到贾母那探探口气摸摸底,然后陪伴她直接见贾母,由她怎么去对贾母提出,自己则可表示作儿媳妇的不好开口,一则避免邢夫人怀疑她背后搞小动作,二则也表示她没有跟邢夫人对着干。结果当然是贾母生气,但不至于掀起鸳鸯以死抗争的轩然大波,贾母也不至于气得浑身乱战;训一顿是免不了的,但也在可以承受的范围,贾母不会因为这一个事就嫌恶凤姐;在邢夫人心里,凤姐最多是没有全力支持,但却没有耍她误导她让她钻套,不会往死里记仇。结果明显优于第一种情况。

上策是用“诚”,不辞小咎以避大患。

韩非子研究如何应对猜忌的领导(君主),独有心得,他的著名论断是:“巧诈不如拙诚”。(《韩非子.说林上》)

用“愚”说到底也是用智用心机,装愚其实也是诈术。应对昏愚猜忌的领导,万一被他看破了,或者他早晚明白过来,也不是好办法。所以,智也罢愚也罢,都不属于善策。

用诚,就是光明正大,不虚妄,不误导,不避责。

具体来说,可分为两步。

第一步,以诚恳的态度,善言婉语,晓之以理,劝邢夫人这样迎合贾赦不妥,很可能事情办不成还碰一鼻子灰,诚恳请求邢夫人三思,建议她对贾赦的要求不妨冷处理,不要急于求成,回去劝劝贾赦能否放弃那个打算。绝不可像书中凤姐那样冷嘲热讽说三道四,而是诚心诚意设身处地为邢夫人着想,避免她自讨没趣碰钉子。邢夫人可能接受,更大的可能是不接受,但即使她不接受,也会对她有所触动,加之诚恳态度,不会使她当场翻脸。

第二步,假如邢夫人不听劝阻,就明白无误地表明自己的心迹,诚恳说明自己作为儿媳妇不能去支持,也不能去参与的理由,(其实当时邢夫人去找凤姐主要也是想听听凤姐的意见,并没有打算让她出面,是凤姐的迎合与怂恿,把事情闹大了。)然后全面回避。这样的结果是邢夫人当然也不高兴,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不必逃避,坦然承担就是了。等邢夫人吃了亏碰了壁以后,她可能还会明白凤姐当初的意见是为她着想,她可能就没那么大的气了。

算算总账,眼前有所担当,是为了避免最坏的结果,这叫“不辞小咎以避大患”,而且行事光明磊落经得起检验,啥时候提起来都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站在了理上。总比误导她让她碰壁出丑,最后记死仇的结果,不知要好多少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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