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的声音

  永远拒绝和隔离不了的是声音。哪怕是小如芥末,轻如毛发的声音。   几乎每天凌晨五点半过一点,楼上的鼓风机就会准时响起来,可能是鼓风机沾染的灰尘太多,“嗡嗡”地响声宛若一架老式的直升飞机,在灰蒙蒙的天空盘旋。我知道,这是楼上的老人给正在上初中的孙子做着早餐。而一支钢笔或者是一只汤匙,也总被毛手毛脚的学生或者手脚不太利落的老人打落,在楼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当然,桌椅更是不断被挪动的对象,“咯吱吱”的声音像带尖儿的利器,先钻进耳朵,再掉到牙齿。过一小会儿,她家的儿媳也起床了,踏着偏大的拖鞋,为刚满周岁的孩子把尿,一只瓷盆被清澈的童尿打出闹钟般的音响。   我醒了。我也是声音的制造者。我先睁开双眼,盯着屋顶的声音,试着回忆一下睡梦,判断一下梦的好坏,然后磨磨蹭蹭地起床,也踏着偏大的拖鞋,在地上走动,刷牙洗脸,弄出些 “叮叮当当”的声响。之后,“嗵嗵”地下楼,头也不回,去门口一家烤饼店里,用五毛钱买两个饼子充当早餐。我知道,我下楼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全被我的脚步震亮。我再上楼时,楼上大多数人家醒了。   楼上的这户,是属于八十年代“农转非”进城的。我也是。   我没有进城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就起来了,因为要到十里以外的学校去上学。我家本来有一只闹钟,上面有一只鸡坚持不懈地啄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可是它在我经常摆弄下时走时停,和村子里的公鸡相比,显然不能准确报时了。山村的凌晨,公鸡醒得早,站在院子里的任何一个部位,伸长脖子“呕呕油油”地叫鸣,就像我们十分熟悉的杨柳青年画上的那只神彩飞扬的大公鸡,但它头顶上没有那种红光四射的太阳。公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太阳还在海里泡着呢。然后是狗吠了,驴叫了,还能听见邻居家大门开启时发出的“吱吱”声。若是日暖花开时节,有个我们通常叫作“天明鸟儿”的,比公鸡起得还要早,在院外稠密的树枝间“吱――啾啾啾”地唱着,声音清脆绵长,笛子一般好听。这时,我虽然听见了这些声音,但不想起来,一般是被大人从炕上赶了起来的。背上书包去上学时,村子里就又有了学生踢踢踏踏走过去的声音。   在山村,天还没有黑下来,可以听见大人站在他家的门前,扯着嗓子叫孩子回来吃饭。“旦旦子――,回来吃饭了――”,这是旦旦子母亲的叫声,声音好象能拐弯儿似的,钻遍村子周围的任何地方。我就知道,我的那个名叫旦旦的同学还没有回家,要不是放学路上贪玩儿,要不是去山上拔猪草了。她喊上一声,狗就“汪汪汪”地叫了,一只叫了,几只就叫了,最后全村的狗都叫了。   深夜里,躺在炕上,透过窗户的缝隙,可以看见稠密的星星一闪一闪地。谁家的驴饿了,“昂――昂――”地叫着,声音传得很远,能听见回声。若是有月亮,丝丝缕缕的白云在月亮眼前晃来晃去,微风吹动着树木,院外悉悉索索的,蛤蟆、青蛙,在水沟里、地埂边“啊啊”地叫着,苜蓿地里的蛐蛐有气无力地叫着,一只耗子,几只耗子在屋里走动,就给人一种十分静寂的感觉。在这些声音里,我们能睡得很香。这些声音是平常的声音,和平常的日子一样。   我在山村的时候,很喜欢外人在村子里走动,他们可能是我们的亲戚,也可能是小商小贩。商贩在村子里喊“收头发了――谁家有头发”,我很乐意给他们指点谁谁家有头发,是住在南边还是北头,还告诉他,他家里是否养了狗,还骄傲地告诉他,那一家的娃娃和我是同学,他的姐姐前几天剪了头。货郎进了村,谁也不知道他进了村,他就在村子的中央放下担子,喊上一声“颜色丝线糖豆子,啥――都有哩”,村子里的媳妇儿、小孩儿便有了节日一样的喜气。也有喊“收钢圆了――”,我会把自己收集的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拿出来换成毛票,闲下来的时候翻来覆去数着。当然,我也乐意陌生人在我的头上抚摸着。   城市里也有类似的声音,每天都有。我所居住的大院里,中午和晚上就有熟悉的叫卖声,因为这时人们大都在家。收垃圾的到了院子里,朝楼上喊“收酒瓶烂纸了――”,尾音慢慢降了下去,好像有些底气不足;卖鸡蛋的推着车子喊“谁要鸡蛋呢!”尾音短促,好象谁惹了似的;还有操外地口音的,喊着“修理煤气灶,修理电饭锅――”尾音拖得悠长,唱歌似的。竟然也有收头发的,不过,不是随便收,只收“长头发”。他们喊过,总会有人把头从阳台的窗口间伸出去,问个究竟。如果他们有几天不来,就有人会念叨,“这几天咋不见收废品的”,“那个卖鸡蛋的该来了”。前一段时间,他们不喊了,这并不是说他们不来了,而是换上了电喇叭。看看,多么方便呀,我多次以一公斤四毛钱的价格交过废纸。   我安心于这些声音,与古人的诗无关,陶氏“心静”背后隐藏着浮躁的无奈,好像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故作镇静。我喜欢这些声音,只是觉得这是来源生活的声音,谁都不能远离和逃避。只要是事物,一定就会有声音。有了声音,生活才是真实的。   可是,今天,却偏偏没有听到楼上应该发出的那些十分熟悉的声音。起初以为自己睡过头了,看了一下钟表,说明是楼上错了。于是,又担心他们睡过了头。我躺在床上等待着,倾听着,近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忙碌一个上午后,我忘记了早上应该听见的声音,我也没有在意中午应该听到的叫卖声。傍晚时,我感觉到有些异样,觉得要发生什么似的。仔细想想,对了,是没有了平常包围着我的声音。   熟悉的东西突然不在了,好像是我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心里空荡荡的。我考虑,是不是出去问一问,是谁关闭了这些声音?是不是还要告诉他们,有了这些我们熟悉的、有时还讨厌的声音,日子才更像日子。   (责编:郭晓霞)

  永远拒绝和隔离不了的是声音。哪怕是小如芥末,轻如毛发的声音。   几乎每天凌晨五点半过一点,楼上的鼓风机就会准时响起来,可能是鼓风机沾染的灰尘太多,“嗡嗡”地响声宛若一架老式的直升飞机,在灰蒙蒙的天空盘旋。我知道,这是楼上的老人给正在上初中的孙子做着早餐。而一支钢笔或者是一只汤匙,也总被毛手毛脚的学生或者手脚不太利落的老人打落,在楼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当然,桌椅更是不断被挪动的对象,“咯吱吱”的声音像带尖儿的利器,先钻进耳朵,再掉到牙齿。过一小会儿,她家的儿媳也起床了,踏着偏大的拖鞋,为刚满周岁的孩子把尿,一只瓷盆被清澈的童尿打出闹钟般的音响。   我醒了。我也是声音的制造者。我先睁开双眼,盯着屋顶的声音,试着回忆一下睡梦,判断一下梦的好坏,然后磨磨蹭蹭地起床,也踏着偏大的拖鞋,在地上走动,刷牙洗脸,弄出些 “叮叮当当”的声响。之后,“嗵嗵”地下楼,头也不回,去门口一家烤饼店里,用五毛钱买两个饼子充当早餐。我知道,我下楼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全被我的脚步震亮。我再上楼时,楼上大多数人家醒了。   楼上的这户,是属于八十年代“农转非”进城的。我也是。   我没有进城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就起来了,因为要到十里以外的学校去上学。我家本来有一只闹钟,上面有一只鸡坚持不懈地啄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可是它在我经常摆弄下时走时停,和村子里的公鸡相比,显然不能准确报时了。山村的凌晨,公鸡醒得早,站在院子里的任何一个部位,伸长脖子“呕呕油油”地叫鸣,就像我们十分熟悉的杨柳青年画上的那只神彩飞扬的大公鸡,但它头顶上没有那种红光四射的太阳。公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太阳还在海里泡着呢。然后是狗吠了,驴叫了,还能听见邻居家大门开启时发出的“吱吱”声。若是日暖花开时节,有个我们通常叫作“天明鸟儿”的,比公鸡起得还要早,在院外稠密的树枝间“吱――啾啾啾”地唱着,声音清脆绵长,笛子一般好听。这时,我虽然听见了这些声音,但不想起来,一般是被大人从炕上赶了起来的。背上书包去上学时,村子里就又有了学生踢踢踏踏走过去的声音。   在山村,天还没有黑下来,可以听见大人站在他家的门前,扯着嗓子叫孩子回来吃饭。“旦旦子――,回来吃饭了――”,这是旦旦子母亲的叫声,声音好象能拐弯儿似的,钻遍村子周围的任何地方。我就知道,我的那个名叫旦旦的同学还没有回家,要不是放学路上贪玩儿,要不是去山上拔猪草了。她喊上一声,狗就“汪汪汪”地叫了,一只叫了,几只就叫了,最后全村的狗都叫了。   深夜里,躺在炕上,透过窗户的缝隙,可以看见稠密的星星一闪一闪地。谁家的驴饿了,“昂――昂――”地叫着,声音传得很远,能听见回声。若是有月亮,丝丝缕缕的白云在月亮眼前晃来晃去,微风吹动着树木,院外悉悉索索的,蛤蟆、青蛙,在水沟里、地埂边“啊啊”地叫着,苜蓿地里的蛐蛐有气无力地叫着,一只耗子,几只耗子在屋里走动,就给人一种十分静寂的感觉。在这些声音里,我们能睡得很香。这些声音是平常的声音,和平常的日子一样。   我在山村的时候,很喜欢外人在村子里走动,他们可能是我们的亲戚,也可能是小商小贩。商贩在村子里喊“收头发了――谁家有头发”,我很乐意给他们指点谁谁家有头发,是住在南边还是北头,还告诉他,他家里是否养了狗,还骄傲地告诉他,那一家的娃娃和我是同学,他的姐姐前几天剪了头。货郎进了村,谁也不知道他进了村,他就在村子的中央放下担子,喊上一声“颜色丝线糖豆子,啥――都有哩”,村子里的媳妇儿、小孩儿便有了节日一样的喜气。也有喊“收钢圆了――”,我会把自己收集的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拿出来换成毛票,闲下来的时候翻来覆去数着。当然,我也乐意陌生人在我的头上抚摸着。   城市里也有类似的声音,每天都有。我所居住的大院里,中午和晚上就有熟悉的叫卖声,因为这时人们大都在家。收垃圾的到了院子里,朝楼上喊“收酒瓶烂纸了――”,尾音慢慢降了下去,好像有些底气不足;卖鸡蛋的推着车子喊“谁要鸡蛋呢!”尾音短促,好象谁惹了似的;还有操外地口音的,喊着“修理煤气灶,修理电饭锅――”尾音拖得悠长,唱歌似的。竟然也有收头发的,不过,不是随便收,只收“长头发”。他们喊过,总会有人把头从阳台的窗口间伸出去,问个究竟。如果他们有几天不来,就有人会念叨,“这几天咋不见收废品的”,“那个卖鸡蛋的该来了”。前一段时间,他们不喊了,这并不是说他们不来了,而是换上了电喇叭。看看,多么方便呀,我多次以一公斤四毛钱的价格交过废纸。   我安心于这些声音,与古人的诗无关,陶氏“心静”背后隐藏着浮躁的无奈,好像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故作镇静。我喜欢这些声音,只是觉得这是来源生活的声音,谁都不能远离和逃避。只要是事物,一定就会有声音。有了声音,生活才是真实的。   可是,今天,却偏偏没有听到楼上应该发出的那些十分熟悉的声音。起初以为自己睡过头了,看了一下钟表,说明是楼上错了。于是,又担心他们睡过了头。我躺在床上等待着,倾听着,近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忙碌一个上午后,我忘记了早上应该听见的声音,我也没有在意中午应该听到的叫卖声。傍晚时,我感觉到有些异样,觉得要发生什么似的。仔细想想,对了,是没有了平常包围着我的声音。   熟悉的东西突然不在了,好像是我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心里空荡荡的。我考虑,是不是出去问一问,是谁关闭了这些声音?是不是还要告诉他们,有了这些我们熟悉的、有时还讨厌的声音,日子才更像日子。   (责编:郭晓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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