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期(总第52期) 2006年9月
黎明职业大学学报Journal of Liming Vocational University
#文学研究#
No. 3Sept. 2006
文章编号:1008) 8075(2006) 03) 0060) 04
中西诗歌中乌鸦意象的共同审美特质
佘艺玲
(黎明职业大学外语系 福建 泉州 362000)
摘要:乌鸦是中西诗歌中重要的禽鸟意象。它身上负载的意义单纯而复杂, 矛盾而统一; 体现着阳刚美、荒残美、个性美等不同的审美特质。与乌鸦有关的民俗文化和乌鸦自身的生活习性, 对其审美特质的形成具有一定的影响。
关键词:中西诗歌; 乌鸦意象; 审美特质
中图分类号:I10612 文献标识码:A
乌鸦在文学中是一种常见的象征物, 它以其独特的文化意蕴成为中西诗歌中重要的禽鸟意象。它身上负载的意义单纯而复杂, 矛盾而统一。它象征黑暗, 也预示光明; 它是魂的邮差, 也是神的使者; 它演绎灾祸, 也带来喜讯, , 这与其生活习性有关, 也是文化发展与审美观照的结果。古往今来, 乌鸦的形象总是吸引诗人独到的眼光, 他们运用各种艺术表现手法进行审美创造, 描绘出乌鸦阳刚美、荒残美、个性美等不同特质, 寄托不同的审美理想和情感。
有/金乌负日0的记载:/汤谷上有扶木, 一日方至, 一日方出, 皆载于乌。05淮南子#精神训6云:/日中有乌, 而月中有蟾蜍。0高诱注曰:/, 犹蹲也, 谓三足乌。0王充5论衡#灵宪6说:/日, 阳精之宗, 积而成乌。乌有三趾。0可以看出, 在我国早期的传说里, 乌鸦和太阳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它不仅是运载太阳的神鸟, 而且本身由太阳阳精孕育而成, 和太阳是一而二的关系。先民对太阳的崇拜很自然地落到了乌鸦身上。于是, 乌鸦被赋予一种传奇色彩, 金乌、阳乌、火乌、灵乌等具有阳刚之美的意象为诗文构造出雄伟壮阔、豪迈旷达的意境。如沈
期的
一、/太阳化身0所体现的阳刚之美
强劲有力、气势恢宏的阳刚美, 是实践主体与客体处于对立和冲突中而最终趋向统一的动态美, 给人以粗犷、激昂、豪放、浓烈的审美感受。在中西诗歌中, 乌鸦均作为太阳化身, 体现出一种阳刚之美。在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 乌鸦是太阳的象征, 是/日之精魂0的化身; 太阳被称作/三足乌0、/金乌0。5山海经#大荒东经6
收稿日期:2006-07-30
5早发平昌岛6:/阳乌出海树, 云雁下江烟0; 李涉的5寄河阳从事杨潜6:/金乌欲上海如血, 翠色一点蓬莱光0; 李商隐的5东南6:/东南一望日中乌, 欲逐羲和去得无0等等。身为/日之精魂0的乌鸦, 为诗歌平添了一抹瑰丽奇异的浪漫色彩, 也表达了诗人对未知世界的遐想与憧憬。在西方原始传说中, 乌鸦也是神鸟。希腊神话说乌鸦原本金色, 是阿波罗的/宠物0, 古希腊人称其为太阳鸟。阿波罗派它去监视自己的爱人, 由于乌鸦说谎, 阿波罗对爱人产生误会, 用
) ) , 汉) , ,
第3期
佘艺玲:中西诗歌中乌鸦意象的共同审美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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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射死了爱人, 等到发现真相已后悔莫及, 只好惩罚乌鸦, 让它变成黑色。有关太阳的神话和早期宗教祭祀中, 还流行着乌占。乌鸦既是巫师对太阳实施交感巫术的媒介, 也是太阳承受巫术的本体, 它像一条纽带把巫师和太阳连接起来。巫师通过它把人们的真诚、意愿传达给太阳, 太阳通过它把自己无比的神性传递给巫师。而在凯尔特人的传说中, 乌鸦是英国土著部落的图腾, 是勇猛无畏的象征, 扮演的是预言者的角色。英国当代诗人塔德#休斯(Ted Hughes, 1930-1998) 在他的诗集5乌鸦6(Crow ) 中就结合这个古老的传说, 描绘一只体格修伟、力量巨大的乌鸦, 赋予它坚强不屈、乐观自信的精神; 尽管表现手法与中国诗歌不同, 却有共同的审美特质, 读者都能从乌鸦身上体味到刚健雄奇的阳刚之美。追溯其中介, 神话传说、原始巫术和图腾崇拜在激发人类最初的美感时起了重要作用。作为太阳化身的乌鸦融入人们的社会生活, 其意象运用到诗歌创作中, 便有了神奇壮丽的审美效果。
鸦社鼓0(5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6) , 皆借乌鸦意象表达亡国失地之痛。近代李叔同去国远游时也曾写5金缕曲6以抒国破家亡之悲:/披发佯狂走。莽中原, 暮鸦啼彻, 几枝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 零落西风依旧, 便惹得离人消瘦。0乌鸦意象增添了几多萧瑟与悲凉!
西方诗歌中, 乌鸦也是凄清荒凉意境的经典组合, 从乌鸦意象中可咀嚼出诗人忧郁感伤的情绪。苏格兰脍炙人口的民谣5三只乌鸦6(The Three Raven) 讲述一个忧伤感人的爱情童话, 渲染骑士战死的悲壮色彩。美国唯美主义诗人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 1809) 1849) 的长诗5乌鸦6(The Raven) 表达的是死亡与绝望的主题。诗歌描绘一位失去心上人的独居青年, 一个漆黑的风雨之夜, 他追思死去的爱人, 想用书本驱散内心的痛苦而不能。突然有微弱的敲门声, 他鼓足勇气打开, 门外什么也没有, 只有漆黑的夜。当再一次听到敲击声时, 他打开窗户, 发现一只乌鸦站在窗边的雕像上。青年想借乌鸦冲淡自己的哀愁, 乌鸦却说/永不复还(Nevermore) 0; 他想忘掉那失去的心上人, 乌鸦重复说/永不复还0; 他想抓住那失去的心上人, 乌鸦仍然回答说/永不复还0; 他想赶走这只不祥之鸟, 乌鸦还是重申着/永不复还0) ) ) 这种
二、生活习性所营造的荒残之美
古朴、沧桑是荒残美的文化诗韵, 它表现的是孤寂、拙朴、破旧、断残的审美效应和悲凉、忧伤、苦涩的审美情感。乌鸦, 这个带有传统神话色彩的意象, 也因其生活习性被赋予凄冷悲凉的内涵, 中西诗人利用它营造出具有震撼视觉效果的荒残意境。
因有好食腐肉的特性, 乌鸦喜欢聚集在荒郊野冢、尸体横陈之处, /呱呱0叫个不停。这种和死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呱呱0之声, 使人产生恐惧、战栗之感。于是, 乌鸦与荒郊、孤庙、战场等意象整合构成荒凉颓败之境, 暗喻国破家亡之意112。乐府民歌5战城南6:
/战城南, 死
郭北, 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 腐肉安能去子逃? . 0诗人悼念阵亡士卒, 要求乌鸦先为死者招魂, 再吃他们的尸体。诗中乌鸦意象的出现渲染了战后尸横遍野、凄惨荒凉之状, 蕴含阵亡将士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之悲。李商隐的/于今腐草无萤火, 终古垂杨有/, 冷漠、机械的否定答复, 折磨着青年的心, 使他陷入深深的绝望, 几乎疯狂。乌鸦成了他永远不能实现渴望的象征。诗人有意选择狂风骤雨的夜晚, 阴森冷酷的乌鸦, 以营造令人窒息的氛围, 来映衬主人公孤独悲哀的心境122。奥地利著名诗人、表现主义先驱特拉克尔(Trakl, 1887-1914) 在5渡鸦6中写道:/有时一个人可以听见它们的责骂, /一具在某处发出气味的腐体。/它们的飞行突然弯向北方, /它们消失, 像一列送葬的队伍/刻画在欲望中颤抖的风里。0腐臭与乌鸦牢牢联系在一起, 死亡气息扑鼻而来。前苏联女诗人阿赫玛托娃(Akhmatova, 1889-1966) 在诗歌5幻觉6中也有类似的描写:/乌鸦在黑色天空发出尖利的叫声, /林荫道深处有墓穴的拱门。0
由于乌鸦与其他鸟类一样有朝出晚归之习性, 因此乌鸦意象与黄昏结合, 便勾勒出一幅凄美的画面, 传达日暮思归、迟暮怀人之情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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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职业大学学报
2006年9月
碧梧白鹤栖, 城上击柝复乌啼0(5暮归6) , /钓艇收缗尽, 昏鸦接翅归0(5复愁十二首6) 。最著名的当是马致远5天净沙#秋思6中的/老树昏鸦0景象, 勾勒出一幅秋风萧瑟, 人在旅途, 天涯寂寞的思归图。既然外有游子思归, 那么内便有思妇怀人。如杨巨源的5相和歌辞#乌夜啼6:/可怜杨叶复杨花, 雪净烟深碧玉家。乌栖不定枝条弱, 城头夜半声哑哑。0罗隐的5听琴6:/寒雨萧萧落井梧, 夜深何处怨啼乌。0如果说以上乌啼声传达的仅仅是对家园的表层回归, 那么庾信的5乌夜啼6传达的就是诗人对精神回归、灵魂回归的渴望:/促柱繁弦非5子夜6, 歌声舞态异5前溪6。御史府中何处宿? 洛阳城头那得栖! 弹琴蜀郡卓家女, 织锦秦川窦氏妻。讵不自谅长落泪, 到头啼乌恒夜啼。0诗人以乌鸦的无处可栖喻指自己的托身失所、灵魂无归, 借思妇怨愁抒发自己对故国的离愁别恨! 而乌啼声与残阳、秋霜、月色等意象融汇, 则营造出苍凉、凄婉之境112。如李颀的5琴歌6:
/寒林残日欲栖
乌, 壁里青灯乍有无。0张继的5枫桥夜泊6:/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0晁端友的5宿济洲西门外旅馆6:/月照城头乌半飞, 霜凄万树风入衣。0当乌鸦暗淡的色彩及凄凉的夜啼与宫中女子的命运相结合时, 就出现宫乌意象, 抒写红颜易老、青春易逝、冷落孤寂之叹。如王昌龄的5长信秋词6:/玉颜不及寒鸦色, 犹带昭阳日影来。0赵嘏的5乌栖6:/宫乌栖处玉楼深, 微月生檐夜夜心。0
由此可见, 乌鸦意象也共同传达出一种荒残之美。
一只乌鸦探寻消息, 乌鸦在洪水消退、地面露出前一直在空中盘旋, 不肯回来, 诺亚只好再放鸽
子出去。乌鸦虽不像鸽子那样听话飞回, 但在没有食物、没有落脚点的情况下盘旋七天, 足见其顽强的生命力。
乌鸦的个性给诗人以创作的灵感。在塔特#休斯的诗集5乌鸦6中, 乌鸦坚强、反叛的个性尤为鲜明。作为离经叛道的英雄, 乌鸦对宗教、权威、文明进行全新的诠释与演绎。在5子宫口的考试6(Exam ination at the Womb-Door) 中, 乌鸦带着强烈的自信, 自认为比死神还强大; 5乌鸦的第一课6里(Crow . s First Lesson) 则戏谑宗教的神圣和上帝的威严, 上帝教乌鸦如何说/爱0字时, 乌鸦张开嘴又是打呵欠又是干呕; 而5乌鸦的最后据点6(Crow . s Last Stand ) 中, 一切都在烈日的火焰下焚烧殆尽, 唯有乌鸦巍然不动, 它那/水灵灵0、/黑晶晶0的眼珠闪烁着生命与希望的亮光, 泛着红、黄、蓝、绿色的火焰在它面前顿时失去了威力。乌鸦是破坏者, 更是神奇的创造者。它历经旁观者、破坏者、受害者与醒悟者的角色变迁, 完成了从幼小无知到久受理性主义浸染而嗜暴成性的蜕变, 再从屡受重创幡然醒悟到弃暴求和的升华。读者在审美过程中感受到了诗人对理性主义主宰下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反省与批判, 体味到了作者对人与自然重建亲和关系的美好憧憬与乐观情怀。5乌鸦6无疑隐喻着人类从对理性主义的无知到最终的洞察禅悟, 这一认识上的飞跃昭示着人与自然关系的美好未来。
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 乌鸦的叛逆形象也被作为革命意志的象征。/五四0新文学的先驱者胡适在5新青年6上发表的白话诗5老鸦6这样写道:/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人家讨嫌我, 说我不吉利:) ) ) /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 /天寒风紧, 无枝可
142
132
三、顽强叛逆所彰显的个性之美
中西诗歌中的个性是一个人独特的心理特征总和。鲜明独特的个性通过具体可感的形象表现出来, 就成为个性美。在中西诗歌中乌鸦向来被赋予不服管束的性格。5犹太法典6记载, Hashem 禁止在方舟上繁殖, 但乌鸦却违背这一禁令, 在方舟上繁衍生息, 成为方舟上数量最多的鸟类。5圣经#创世纪6中说, 诺亚一家与各类, , 栖。/我整日里飞去飞回, 整日里又寒又饥。) ) ) /我不能带着鞘儿, 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 /也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 /赚一把黄小米! 0全诗用老鸦的口吻揭示了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们在极为严峻的斗争环境中的思想风貌, 把执著的勇者形象刻画得神形毕现。胡适自比乌鸦, 以乌鸦的叫声传达/五四0新文学革命的新/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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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艺玲:中西诗歌中乌鸦意象的共同审美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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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叛逆者立场, 表明他追求民主自由、个性解放, 不愿与庸俗文人为伍, 不愿继续接受封建旧文化束缚的决断态度152。可以看出, 在中西诗歌中乌鸦意象承担着颠覆旧传统的重任, 寄托新的人文精神, 体现了人们对自身价值的追寻探求, 对精神家园的重建与整合。
美是一种社会现象, 它离不开人类的社会生活, 离不开人类的实践活动。人们正是在社会实践活动中不断地显示和实现自己的本质力量(智慧、才能等) , 从而创造出美。从这一意义上说, 美是人们创造生活、改造世界的能动活动及其对象化。在长期的文化积淀中, 乌鸦以其特有的属性成为人们审美观照、审美创造的对象, 诗人超越实用、功利观念, 通过感知、想象、情感等多种心理功能的综合作用达到对审美对象本质内容的把握, 从而创造出具有丰富审美内涵的乌鸦意
象, 读者则在品赏乌鸦意象的审美特质中融入意境, 获得精神上的享受和情感上的满足。
参 考 文 献
112陈金琳. 日落归飞急 霜台夕影寒) )) 试论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乌鸦意象1J 2. 株洲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06, (3) :59-61.
122Edgar Allan Poe T he Raven, History and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 1M 2. 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1997:133-138.
132Hughes, Ted. Crow :From the Life and Songs of Crow 1M 2. London:Faber and Faber Limited, 1973.
142刘国清. 论诗集5乌鸦6主人公的角色变迁1J 2. 山东外语教学, 2004, (5) :88-90.
152公木. 新诗鉴赏辞典1M 2.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1, 4.
(责任编辑 李金锋)
第3期(总第52期) 2006年9月
黎明职业大学学报Journal of Liming Vocational Univer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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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3Sept. 2006
文章编号:1008) 8075(2006) 03) 0060) 04
中西诗歌中乌鸦意象的共同审美特质
佘艺玲
(黎明职业大学外语系 福建 泉州 362000)
摘要:乌鸦是中西诗歌中重要的禽鸟意象。它身上负载的意义单纯而复杂, 矛盾而统一; 体现着阳刚美、荒残美、个性美等不同的审美特质。与乌鸦有关的民俗文化和乌鸦自身的生活习性, 对其审美特质的形成具有一定的影响。
关键词:中西诗歌; 乌鸦意象; 审美特质
中图分类号:I10612 文献标识码:A
乌鸦在文学中是一种常见的象征物, 它以其独特的文化意蕴成为中西诗歌中重要的禽鸟意象。它身上负载的意义单纯而复杂, 矛盾而统一。它象征黑暗, 也预示光明; 它是魂的邮差, 也是神的使者; 它演绎灾祸, 也带来喜讯, , 这与其生活习性有关, 也是文化发展与审美观照的结果。古往今来, 乌鸦的形象总是吸引诗人独到的眼光, 他们运用各种艺术表现手法进行审美创造, 描绘出乌鸦阳刚美、荒残美、个性美等不同特质, 寄托不同的审美理想和情感。
有/金乌负日0的记载:/汤谷上有扶木, 一日方至, 一日方出, 皆载于乌。05淮南子#精神训6云:/日中有乌, 而月中有蟾蜍。0高诱注曰:/, 犹蹲也, 谓三足乌。0王充5论衡#灵宪6说:/日, 阳精之宗, 积而成乌。乌有三趾。0可以看出, 在我国早期的传说里, 乌鸦和太阳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它不仅是运载太阳的神鸟, 而且本身由太阳阳精孕育而成, 和太阳是一而二的关系。先民对太阳的崇拜很自然地落到了乌鸦身上。于是, 乌鸦被赋予一种传奇色彩, 金乌、阳乌、火乌、灵乌等具有阳刚之美的意象为诗文构造出雄伟壮阔、豪迈旷达的意境。如沈
期的
一、/太阳化身0所体现的阳刚之美
强劲有力、气势恢宏的阳刚美, 是实践主体与客体处于对立和冲突中而最终趋向统一的动态美, 给人以粗犷、激昂、豪放、浓烈的审美感受。在中西诗歌中, 乌鸦均作为太阳化身, 体现出一种阳刚之美。在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 乌鸦是太阳的象征, 是/日之精魂0的化身; 太阳被称作/三足乌0、/金乌0。5山海经#大荒东经6
收稿日期:2006-07-30
5早发平昌岛6:/阳乌出海树, 云雁下江烟0; 李涉的5寄河阳从事杨潜6:/金乌欲上海如血, 翠色一点蓬莱光0; 李商隐的5东南6:/东南一望日中乌, 欲逐羲和去得无0等等。身为/日之精魂0的乌鸦, 为诗歌平添了一抹瑰丽奇异的浪漫色彩, 也表达了诗人对未知世界的遐想与憧憬。在西方原始传说中, 乌鸦也是神鸟。希腊神话说乌鸦原本金色, 是阿波罗的/宠物0, 古希腊人称其为太阳鸟。阿波罗派它去监视自己的爱人, 由于乌鸦说谎, 阿波罗对爱人产生误会, 用
) ) , 汉) , ,
第3期
佘艺玲:中西诗歌中乌鸦意象的共同审美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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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射死了爱人, 等到发现真相已后悔莫及, 只好惩罚乌鸦, 让它变成黑色。有关太阳的神话和早期宗教祭祀中, 还流行着乌占。乌鸦既是巫师对太阳实施交感巫术的媒介, 也是太阳承受巫术的本体, 它像一条纽带把巫师和太阳连接起来。巫师通过它把人们的真诚、意愿传达给太阳, 太阳通过它把自己无比的神性传递给巫师。而在凯尔特人的传说中, 乌鸦是英国土著部落的图腾, 是勇猛无畏的象征, 扮演的是预言者的角色。英国当代诗人塔德#休斯(Ted Hughes, 1930-1998) 在他的诗集5乌鸦6(Crow ) 中就结合这个古老的传说, 描绘一只体格修伟、力量巨大的乌鸦, 赋予它坚强不屈、乐观自信的精神; 尽管表现手法与中国诗歌不同, 却有共同的审美特质, 读者都能从乌鸦身上体味到刚健雄奇的阳刚之美。追溯其中介, 神话传说、原始巫术和图腾崇拜在激发人类最初的美感时起了重要作用。作为太阳化身的乌鸦融入人们的社会生活, 其意象运用到诗歌创作中, 便有了神奇壮丽的审美效果。
鸦社鼓0(5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6) , 皆借乌鸦意象表达亡国失地之痛。近代李叔同去国远游时也曾写5金缕曲6以抒国破家亡之悲:/披发佯狂走。莽中原, 暮鸦啼彻, 几枝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 零落西风依旧, 便惹得离人消瘦。0乌鸦意象增添了几多萧瑟与悲凉!
西方诗歌中, 乌鸦也是凄清荒凉意境的经典组合, 从乌鸦意象中可咀嚼出诗人忧郁感伤的情绪。苏格兰脍炙人口的民谣5三只乌鸦6(The Three Raven) 讲述一个忧伤感人的爱情童话, 渲染骑士战死的悲壮色彩。美国唯美主义诗人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 1809) 1849) 的长诗5乌鸦6(The Raven) 表达的是死亡与绝望的主题。诗歌描绘一位失去心上人的独居青年, 一个漆黑的风雨之夜, 他追思死去的爱人, 想用书本驱散内心的痛苦而不能。突然有微弱的敲门声, 他鼓足勇气打开, 门外什么也没有, 只有漆黑的夜。当再一次听到敲击声时, 他打开窗户, 发现一只乌鸦站在窗边的雕像上。青年想借乌鸦冲淡自己的哀愁, 乌鸦却说/永不复还(Nevermore) 0; 他想忘掉那失去的心上人, 乌鸦重复说/永不复还0; 他想抓住那失去的心上人, 乌鸦仍然回答说/永不复还0; 他想赶走这只不祥之鸟, 乌鸦还是重申着/永不复还0) ) ) 这种
二、生活习性所营造的荒残之美
古朴、沧桑是荒残美的文化诗韵, 它表现的是孤寂、拙朴、破旧、断残的审美效应和悲凉、忧伤、苦涩的审美情感。乌鸦, 这个带有传统神话色彩的意象, 也因其生活习性被赋予凄冷悲凉的内涵, 中西诗人利用它营造出具有震撼视觉效果的荒残意境。
因有好食腐肉的特性, 乌鸦喜欢聚集在荒郊野冢、尸体横陈之处, /呱呱0叫个不停。这种和死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呱呱0之声, 使人产生恐惧、战栗之感。于是, 乌鸦与荒郊、孤庙、战场等意象整合构成荒凉颓败之境, 暗喻国破家亡之意112。乐府民歌5战城南6:
/战城南, 死
郭北, 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 腐肉安能去子逃? . 0诗人悼念阵亡士卒, 要求乌鸦先为死者招魂, 再吃他们的尸体。诗中乌鸦意象的出现渲染了战后尸横遍野、凄惨荒凉之状, 蕴含阵亡将士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之悲。李商隐的/于今腐草无萤火, 终古垂杨有/, 冷漠、机械的否定答复, 折磨着青年的心, 使他陷入深深的绝望, 几乎疯狂。乌鸦成了他永远不能实现渴望的象征。诗人有意选择狂风骤雨的夜晚, 阴森冷酷的乌鸦, 以营造令人窒息的氛围, 来映衬主人公孤独悲哀的心境122。奥地利著名诗人、表现主义先驱特拉克尔(Trakl, 1887-1914) 在5渡鸦6中写道:/有时一个人可以听见它们的责骂, /一具在某处发出气味的腐体。/它们的飞行突然弯向北方, /它们消失, 像一列送葬的队伍/刻画在欲望中颤抖的风里。0腐臭与乌鸦牢牢联系在一起, 死亡气息扑鼻而来。前苏联女诗人阿赫玛托娃(Akhmatova, 1889-1966) 在诗歌5幻觉6中也有类似的描写:/乌鸦在黑色天空发出尖利的叫声, /林荫道深处有墓穴的拱门。0
由于乌鸦与其他鸟类一样有朝出晚归之习性, 因此乌鸦意象与黄昏结合, 便勾勒出一幅凄美的画面, 传达日暮思归、迟暮怀人之情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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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职业大学学报
2006年9月
碧梧白鹤栖, 城上击柝复乌啼0(5暮归6) , /钓艇收缗尽, 昏鸦接翅归0(5复愁十二首6) 。最著名的当是马致远5天净沙#秋思6中的/老树昏鸦0景象, 勾勒出一幅秋风萧瑟, 人在旅途, 天涯寂寞的思归图。既然外有游子思归, 那么内便有思妇怀人。如杨巨源的5相和歌辞#乌夜啼6:/可怜杨叶复杨花, 雪净烟深碧玉家。乌栖不定枝条弱, 城头夜半声哑哑。0罗隐的5听琴6:/寒雨萧萧落井梧, 夜深何处怨啼乌。0如果说以上乌啼声传达的仅仅是对家园的表层回归, 那么庾信的5乌夜啼6传达的就是诗人对精神回归、灵魂回归的渴望:/促柱繁弦非5子夜6, 歌声舞态异5前溪6。御史府中何处宿? 洛阳城头那得栖! 弹琴蜀郡卓家女, 织锦秦川窦氏妻。讵不自谅长落泪, 到头啼乌恒夜啼。0诗人以乌鸦的无处可栖喻指自己的托身失所、灵魂无归, 借思妇怨愁抒发自己对故国的离愁别恨! 而乌啼声与残阳、秋霜、月色等意象融汇, 则营造出苍凉、凄婉之境112。如李颀的5琴歌6:
/寒林残日欲栖
乌, 壁里青灯乍有无。0张继的5枫桥夜泊6:/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0晁端友的5宿济洲西门外旅馆6:/月照城头乌半飞, 霜凄万树风入衣。0当乌鸦暗淡的色彩及凄凉的夜啼与宫中女子的命运相结合时, 就出现宫乌意象, 抒写红颜易老、青春易逝、冷落孤寂之叹。如王昌龄的5长信秋词6:/玉颜不及寒鸦色, 犹带昭阳日影来。0赵嘏的5乌栖6:/宫乌栖处玉楼深, 微月生檐夜夜心。0
由此可见, 乌鸦意象也共同传达出一种荒残之美。
一只乌鸦探寻消息, 乌鸦在洪水消退、地面露出前一直在空中盘旋, 不肯回来, 诺亚只好再放鸽
子出去。乌鸦虽不像鸽子那样听话飞回, 但在没有食物、没有落脚点的情况下盘旋七天, 足见其顽强的生命力。
乌鸦的个性给诗人以创作的灵感。在塔特#休斯的诗集5乌鸦6中, 乌鸦坚强、反叛的个性尤为鲜明。作为离经叛道的英雄, 乌鸦对宗教、权威、文明进行全新的诠释与演绎。在5子宫口的考试6(Exam ination at the Womb-Door) 中, 乌鸦带着强烈的自信, 自认为比死神还强大; 5乌鸦的第一课6里(Crow . s First Lesson) 则戏谑宗教的神圣和上帝的威严, 上帝教乌鸦如何说/爱0字时, 乌鸦张开嘴又是打呵欠又是干呕; 而5乌鸦的最后据点6(Crow . s Last Stand ) 中, 一切都在烈日的火焰下焚烧殆尽, 唯有乌鸦巍然不动, 它那/水灵灵0、/黑晶晶0的眼珠闪烁着生命与希望的亮光, 泛着红、黄、蓝、绿色的火焰在它面前顿时失去了威力。乌鸦是破坏者, 更是神奇的创造者。它历经旁观者、破坏者、受害者与醒悟者的角色变迁, 完成了从幼小无知到久受理性主义浸染而嗜暴成性的蜕变, 再从屡受重创幡然醒悟到弃暴求和的升华。读者在审美过程中感受到了诗人对理性主义主宰下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反省与批判, 体味到了作者对人与自然重建亲和关系的美好憧憬与乐观情怀。5乌鸦6无疑隐喻着人类从对理性主义的无知到最终的洞察禅悟, 这一认识上的飞跃昭示着人与自然关系的美好未来。
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 乌鸦的叛逆形象也被作为革命意志的象征。/五四0新文学的先驱者胡适在5新青年6上发表的白话诗5老鸦6这样写道:/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人家讨嫌我, 说我不吉利:) ) ) /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 /天寒风紧, 无枝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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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顽强叛逆所彰显的个性之美
中西诗歌中的个性是一个人独特的心理特征总和。鲜明独特的个性通过具体可感的形象表现出来, 就成为个性美。在中西诗歌中乌鸦向来被赋予不服管束的性格。5犹太法典6记载, Hashem 禁止在方舟上繁殖, 但乌鸦却违背这一禁令, 在方舟上繁衍生息, 成为方舟上数量最多的鸟类。5圣经#创世纪6中说, 诺亚一家与各类, , 栖。/我整日里飞去飞回, 整日里又寒又饥。) ) ) /我不能带着鞘儿, 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 /也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 /赚一把黄小米! 0全诗用老鸦的口吻揭示了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们在极为严峻的斗争环境中的思想风貌, 把执著的勇者形象刻画得神形毕现。胡适自比乌鸦, 以乌鸦的叫声传达/五四0新文学革命的新/0
第3期
佘艺玲:中西诗歌中乌鸦意象的共同审美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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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叛逆者立场, 表明他追求民主自由、个性解放, 不愿与庸俗文人为伍, 不愿继续接受封建旧文化束缚的决断态度152。可以看出, 在中西诗歌中乌鸦意象承担着颠覆旧传统的重任, 寄托新的人文精神, 体现了人们对自身价值的追寻探求, 对精神家园的重建与整合。
美是一种社会现象, 它离不开人类的社会生活, 离不开人类的实践活动。人们正是在社会实践活动中不断地显示和实现自己的本质力量(智慧、才能等) , 从而创造出美。从这一意义上说, 美是人们创造生活、改造世界的能动活动及其对象化。在长期的文化积淀中, 乌鸦以其特有的属性成为人们审美观照、审美创造的对象, 诗人超越实用、功利观念, 通过感知、想象、情感等多种心理功能的综合作用达到对审美对象本质内容的把握, 从而创造出具有丰富审美内涵的乌鸦意
象, 读者则在品赏乌鸦意象的审美特质中融入意境, 获得精神上的享受和情感上的满足。
参 考 文 献
112陈金琳. 日落归飞急 霜台夕影寒) )) 试论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乌鸦意象1J 2. 株洲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06, (3) :59-61.
122Edgar Allan Poe T he Raven, History and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 1M 2. 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1997:133-138.
132Hughes, Ted. Crow :From the Life and Songs of Crow 1M 2. London:Faber and Faber Limited, 1973.
142刘国清. 论诗集5乌鸦6主人公的角色变迁1J 2. 山东外语教学, 2004, (5) :88-90.
152公木. 新诗鉴赏辞典1M 2.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1, 4.
(责任编辑 李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