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师没能钓上来甲鱼。其实崔老师连甲鱼的影子也没看见。 中午的阳光狠巴巴的。崔老师不怕阳光狠,他用蒲草的胖叶片把身子包裹起来了,如臃肿的一墩树,一条长枝桠从这墩树生长出来,伸向河面,这是崔老师自制的钓杆,一根削了皮的柳棍,漆了绿色。(钓丝是从修鞋匠那儿要来的尼龙线;钓钩用大头针砸成的)。浮标是买电视机时带的白泡沫隔板,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捆绑成组,摇摇摆摆地漂在水面上。崔老师钓鱼是不握钓杆的,钓杆的中间用三根小拇指粗细的方木棱交叉支住,河岸这头用一块扁石压住。他就很悠闲地坐在草垫上等。那草垫也是自己编的芨芨草垫,毛烘烘的乱,不过坐上去总是热乎乎的,把下面塔头上直立的三棱草压倒。他就沾沾自喜地像是坐在小青年的头上,因为最初看这塔头生长的三棱草,直立得就像街上的小青年给胶丝弄直的染发,红的,绿的,什么样子?崔老师不喜欢小青年的染发,他坐在塔头上,就仿佛听见有无数的声音在他身体下面叫,向他哀求,他知道那是草叫的声音,他才不管呢,不但不管,反而把他的身体用力往下压,压出一片齐声的哭歌,听了,心里越发甜美似的。这时,崔老师才习惯性地掏出兜里的小镜,小镜是上下折开的,一面是干枝的梅花点点落落,有只断翅的蝴蝶站在梅花半露的花瓣上;另一面是林心如垂发微笑的照片,崔老师不看蝴蝶,也不看林心如,看自己的头发,看自己脸,看自己身子。其实身子不用镜子照,一低眼就看见了,可崔老师非用镜子,他认为镜子才是别人的眼睛。一个人的心里镜子都能照见。 认识崔老师的人,都知道崔老师梳头不用梳子,他把五指叉开,蘸少许水,从脑门往后一点点顺,另一只手掌张开,边移边压头顶,很小心的,生怕把蓬松起来的头发压低了,压没了。蘸不到水的时候,他会用伸长的舌尖,把口水送到展开的手掌心,再把手掌缓缓地举向头顶,转着圈地润。当然,这么做的时候,都是他认为身边没有眼睛看他的时候。 雨天,熟悉崔老师的人,总能见到他穿双绿底,挤满小黄太阳的雨靴,肩上背着鼓囊囊的粉红色的背袋,里面没别的,几张旧报纸,一双三接头的军用老式皮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停下来,弯腰蹶腚,脱下脚上的雨靴,换上三接头皮鞋,再把兜里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扯出来,看看上面的字,撕开,擦去雨靴上的泥土,直到亮闪闪的绿底中露出挤满的小黄太阳来。这一切完事后,才尖里跟外地把雨靴放他办公桌下,他的办公桌对面是长得很好看的小方老师。而那时的小方老师不看他,小方老师知道这个叫崔老师的人,一次,在教学楼走廊有意没意地碰了一下她的腰,其意是踩她的鞋。那次正给小方老师的语文课代表看见,那个语文课代表是个男生,怀里正有一摞班级的语文作业,当时散落一地。有几位老师也看见了,几位老师看见后,就把脸扭一边去了。崔老师看看小方老师发怒的眼睛,笑笑。上课铃声一响,崔老师双脚有力地运动,将他迈动的光亮亮的皮鞋,在走廊的过道里踏出橐橐的响音,走进教室,说同学们好,也不等同学们齐声喊老师好,便转身正衣领,撸袖抬臂,在黑板写上《祝福》,作者鲁迅。那时候,他捏粉笔的手指就露出两枚金戒指,黄灿灿地闪着光。小方老师曾问过他,你的戒指是真的吗?他先不说话,把两枚戒指亮给小方老师看,许是小方老师没看懂,他才说,看见这上面的牙印吗,这是三年前全省优秀教师会上,省教委秘书小张不相信时,咬上的牙印。他说到省教委秘书小张时,有意把语气加重了。 认可崔老师的人,都知道崔老师是讲得一手好课的,都说这个人天生就是当语文教师的料,且朗读课文的能力也高,有一口播音员般的好嗓子。你想呀,一位教语文的老师,这方面的优势太重要了,再说,他还会运用他的嗓子,总能把他的课文朗读得有声有色,又有演员般的投入,自己眼泪汪汪的,学生跟着眼泪汪汪的,“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可怜他的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只小篮呢……”那时,崔老师的面颊已淌下泪来,而他闪着金光的手指,却不时地点在某个同学的桌面上,把个桌面也弄得金灿灿的。 没遇见他的学生付平之前,崔老师不知道这河里还有甲鱼。他的学生付平在不远的圈河憋量子,是在河面宽,水流平稳的地方,用沙石筑成凸坝,让鱼误入坝下水中的藏网里。付平头顶荷花叶子,手提一只甲鱼,甲鱼头缩体内。河岸没路,全是没腰的蒿草,付平哗哗啦啦地趟过来,身后的草跟着舞。付平说,崔老师,我看你钓好几天鱼了,也没钓上来。崔老师没看付平,看河面。付平也看河面说,你看钓杆,这浮标,哪能钓上鱼呢?崔老师心没在钓鱼上,莫非还在县教委副主任的事上? 付平说对了,正说到崔老师的心坎上去了,一个县教委副主任,无声无息的给安排到乡小学当副校长,他不死心,他不承认工作没有能力。崔老师刚当县教委副主任的时候,崔老师是想让自己当个别人认为的好官。现在想做成好官主要能做成不腐败,再者能做几件老百姓认可的事就成,无须惊天地泣鬼神了。崔老师坐在那把县教委副主任办公室的皮制转椅上,就有些晕。崔老师很怕别人说他有架子,别人和他说话,他尽量小声,也不抢别人的话,别人求他办事,给他送礼,他也不收,就是同事间互请吃饭,他也不去。他是很虚心地学,很认真地做。可一来二去,有人背后就议论他了,说他是纪检委派来的卧底,这是好听的,不好听的,是纪检委派来的奸细。崔老师是县教委提拔基层干部提拔上来的,他不知道一年还有一次干部民主考核,他是一年后被民主考核下来的。崔老师没经过,他知道他得罪了一群人,可这样下来,还不如安安稳稳的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课,那些熟悉自己的人,该怎样认为?还不认为他犯了大错,再说自己还有好多好多的打算和目标没有实现。你说,他崔老师能忍心吗,他觉得自己窝囊,能不窝囊吗,他不得不在医院住几天,花了几百元钱,买了个病休,不躺家里,在河边钓鱼,治心病。 付平说,崔老师呀,我知道你去县教委当官了,可我记住了你讲的语文课,我那时不爱念书,一听见读书声就有磕睡虫喊我,我还记得你戴金戒指的手指,敲在我的桌面上,把我吓醒,那时就记住了祥林嫂家的阿毛给狼叼走了。崔老师说,你叫付平。付平说,崔老师好记性,你教过的学生几千个,还能记得我。崔老师把鱼杆提上岸,换鱼饵。付平说,这河里有甲鱼,今早我就钓上来一只,纯野生的,送给老师补补身子。付平把甲鱼悠悠荡荡地晃在崔老师眼前。 付平手中提的甲鱼,让崔老师眼前一亮,特别是付平说的野生两个字,一下子勾起崔老师第一次去县教委刘主任家的场景,那时,崔老师刚刚得知他将调到副主任的位置上,还没宣布呢。崔老师坐在刘主任家宽敞的客厅里和刘主任喝茶,闲聊。崔老师要离开时,把装有两千元钱的信封放茶几上,目的不说谁都知晓。让崔老师尴尬的是,他还没走出客厅门口,那信封又回到他的口袋里。刘主任拍拍他肩,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开楼门,遇见小方老师提只甲鱼走进来。小方老师装做没看见崔老师似的,急急忙忙地闪进里屋。刘主任愣怔一下,喊,小方老师出来。小方老师羞答答从那对紫红色的门后扭出来。小方老师穿印有白色双山二字的短袖衫,双山二字下边五大连池风景区旅游留念的一行方体小字。双山二字分开,恰到好处地落实在她胸前二个挺起的部位。小方老师冲崔老师一点头诡异地笑笑,很不自然的。刘主任说,小方老师是我拿钱让她买的甲鱼,你们那地方有条圈河,河里出甲鱼,天然的,质量好。刘主任把崔老师送出楼门口,又拍拍崔老师的肩。 付平转身走远了,甲鱼搭肩上。崔老师跑着喊付平,问多少钱。付平说,不要钱,送给老师的。崔老师也不再客气,接过甲鱼,看天色还早,崔老师就从镇里打车去了县教委刘主任家,刘主任没在家。刘主任的老母亲把崔老师送来的甲鱼,用不干胶签写上崔老师的名字,粘在甲鱼背上,放进客厅边立地式蓝微微的甲鱼缸里,甲鱼缸里有好多甲鱼,不动,背上都有名字。崔老师看见后放在鱼缸里写着他名字的甲鱼,后腿一蹬一蹬的,崔老师想笑,没笑出来。刘主任的老母亲说,你们没别的事可以走了,我儿子回来后,我会和他说你来过的。
崔老师从县里一回来,就到他的学生付平憋量子的地方。他的学生付平正从河水中提暗网,没有鱼,空空的网上有零零碎碎蒿草的叶片。可付平提身边的钓竿时,影影的钓钩挂着一只肥肥硕硕的甲鱼。那甲鱼很不舒服地看崔老师。崔老师问他的学生付平甲鱼的钓法。付平说,钓甲鱼最好是在河水上涨的时候,最好是在太阳要落山还没落山的时候,最好是用腐烂的鸭肉做鱼饵,因为腐烂的鸭肉更加鲜红,粗粗的肉丝在河水中更具诱惑力。从那以后,崔老师才正而八经地开始钓甲鱼。把几只鸭子的肉放草丛里发得腐烂,再把一小块臭烘烘鸭肉串鱼钩上,抛河水里,耐心地等待。十天,二十天过去了,崔老师没能钓上来一只甲鱼,倒是他的学生付平隔三岔五地总能钓上一两只来,崔老师每次用四百元的价买来送县里。刘主任的老母亲说,你送的甲鱼好,不是用肥料催养的。崔老师看着刘主任的老母亲在不干胶签上写上他的名字,把甲鱼放在甲鱼缸里才放心地离去。 回河边的路上,崔老师唱起了歌。崔老师认为他需要的是坚持,坚持把甲鱼一只只送到刘主任家里,他的教委副主任的位置,说不定哪天又会回到他的身上。崔老师唱歌时,周围空空荡荡,没有观众,只有给风摇动的草和乱飞的蝴蝶,似听不听的样子。 崔老师坐在塔头墩子上,不再听那些三棱草的哭歌了,一门心思地盯着河面,盯得河面久了,河面上有一小团,或一片黑乎乎漂过来的杂物,他有时真的认为是甲鱼在走动,有那么几次还很认真地跟着在河边跑几步,当然事实还是徒劳地返回到他的塔头墩子上。这个时候,他听见远处有人喊他,喊他崔老师,喊他崔副主任。他抬头用眼睛找,一片乱长的苇塘里,正探出半个女人的身子。女人身子往上一窜,喊,你钓到啥了?崔老师不知是谁,手摇摇钓杆,没答话。那女人向这边游过来,女人的身体半浮水面,白皙皙的四肢蛤蟆样的在水中伸展。 崔老师不认识这个女人。崔老师的目光仍旧看着河面上浮动的鱼标。鱼标颤几下,崔老师提起来,什么也没有,水面上搅起的水圈,一道道扩。女人站水边说,主任啊,求你办事呢,我家的四就在你手下小方老师那个班,那教室的黑板就挂在西边的墙上,四就坐在最前排的黑板右侧,太阳光总爱盯他,把我家四的眼睛都盯小了。 崔老师说,球事,不就是你家的四想调个座位吗。 女人说,调个座位得二百元钱那,我没有钱,才找你,你是大官。 崔老师绷着脸说,我让他坐黑板前三四排的正位置,那是最好的位置了,多大的事,办,现在就办。崔老师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笔,可怎么也找不到能写字的纸。女人知道崔老师要亲自写一封信交给小方老师。女人就把身子往草地上一躺,说,写我背上吧,到时候,我把衣服一撩,小方老师就能看见了。崔老师看着女人平展展的背,就觉得真像一张白纸呢,就俯下身写。笔在女人背上走。女人哏哏笑,说痒,扭几下,又不敢动。崔老师说,怎么能痒呢?女人说,像小虫子爬,多写些,把背写满。崔老师说,不用,十几个字就成。女人轻轻哼一声,说,你把我的身子写软了,你还是多写些,不然我的身子就硬不起来,硬不起来,也就站不起来了。崔老师说,怎么会这样呢? 女人走时,可能怕河水浸了那背上的字,就捡水浅的地方哗哗淌。崔老师一直看着这个女人,蹦蹦跳跳地攀上河对岸灰色的土坝,才下去。 无风的中午更热,崔老师身上裹着的蒲草叶片都沾身上了。他不得不从一边的蒲草丛中选择新的,新的也蔫了。就在崔老师择下蒲草叶片,回到他坐的塔头边时,看见有几朵粉红色星星样的小花,开在不远的草丛里。这是崔老师偶然发现的,他的大部分时间,注意力全集中在河面的浮标上,烦人的是阳光不管不顾铺满水面,阳光似乎在水面上更能显出它的霸道来,常常聚成片,闪闪烁烁,箭样的四处飞溅。崔老师的眼睛很不舒服,也不眨几下,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水面,真怕河里的甲鱼在他眨眼的瞬间逃脱他的钓钩。倒是这几朵小花让他分神,那几朵小花粉嘟嘟散落在绿草丛里,这不能不让他分神,因为,他当县教委副主任半年后的一天,小方老师就穿着这样开着粉嘟嘟小花,绿盈盈底的短裙,来县教委办公室找他的。那时崔老师家仍然在那所乡中学的小镇里,县和镇有六十公里的路程,他不能每天都回家,他的办公室放一张军用折叠床。那天,小方老师就坐在那张床上,他的床上就像生长了绿草,盛开着小花。小方老师很自然地把崔老师床单上的皱褶用手展平,说,崔老师,你的办公环境真好,说崔老师,对呀,瞧我叫惯了,崔主任,外边雨好大呀。说这话时,小方老师的眼里有些别样的东西在飘飘移移。 崔老师说,小方老师,你来是为教师晋级的事吧? 小方老师说,对呀。 崔老师说,小方老师你晋级的教龄不够,省教育厅有规定的。 小方老师说,有规定,有规定,没规定大老远来找你,想想办法嘛。小方这样说着,身体就扭动起来,扭得把裙子上的小星星花都抖落下来了。小方老师扭到崔老师身前,仰脸,媚笑。崔老师没看小方老师那张秀气的脸,盯着小方老师的鞋,还是那双鞋,不过今天的鞋擦得光亮多了。崔老师深深地记得那天在语文组办公室的走廊里,他踩了小方老师的鞋子,小方老师骂他猪养的。崔老师从那以后最烦的字就是猪字。小方老师知道崔老师盯她鞋的意思,说,对不起崔主任,都怪我,今天我把它穿来了,重新抛了光的,你踩吧,你要使多大劲就使多大劲。小方老师把鞋子往崔老师鞋下伸,抬手搬崔老师的腿,让他把腿抬起来,好让他的鞋子踩在她的鞋子上。小方老师说,瞧瞧,你的鞋踩着我的鞋了,久违了,崔主任。崔老师叹一声,说,小方老师,那次走廊里我碰了你的腰,踩了你的鞋,是有意的,我没看见走廊里还有你的学生,又走过来那几位老师,你也没看见,你不吱声就好了,那之后我病了一场,是让你骂病的,你不吱声就好了,你吱声了。崔老师这些话没有说,嘴蠕动着,看见小方老师一头瀑布一样的秀发落满她的膝盖。 那天的雨下了一夜,雨点敲在玻璃窗上,鼓点般的响。这响声似乎还存在我们崔老师的耳际,好热闹的一场夜雨。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能否再来呢,事情的变化是随着人的变化而变化的,人的变化主要是地位的变化,现在的小方老师不再是一位普通教师了,是上个月提升的镇中学校长。 秋天。河边的绿草枯黄了,河水也给哗哗的流水声闹得浑浊了。崔老师做了梦,梦中河里的甲鱼成群结队地游。崔老师不停地把甲鱼钓上岸来。崔老师在满天星斗的夜晚开着车给县教委刘主任家送去。县教委刘主任说,瞧我母亲的身体多好,不但我母亲的身体好,就连我的身体也棒起来了,还是天然的甲鱼好,我正要调离别处去,县教委主任的位置就给你了。崔老师哈哈笑,把自己笑醒了。崔老师睁开眼,河里仍旧不见一只甲鱼。他又回想一番刚才的梦境,感觉既空幻又真实,他是多么希望有梦境中的场景。可他绝不相信这河里没有甲鱼,不然他的学生付平怎么能钓上来那么多只呢。崔老师常常看见几个骑幸福摩托车的鱼贩子,来买他学生付平的甲鱼。崔老师想是不是自己的钓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崔老师去找他的学生付平。他的学生付平开始还说,钓甲鱼主要得抓住时机,时机就是河面涨水的黄昏。崔老师边听他的学生付平说话,边看他的学生付平用的钓钩,钓钩上的肉,他这才看出,他的学生付平钓钩上的肉是鲜的,根本不是腐烂的。崔老师用老师的语言狠狠地批评了他的学生付平的不诚实。他的学生付平一脸的尴尬,他不得不说实话,他说,这都是过程,给别人看的,是假现象,这河里根本就没有甲鱼,都是我老婆从七星泡甲鱼养殖场偷运来的,我所做的就是把这些甲鱼放进河边的小水池中养几天,喂些让甲鱼瘦下来的干骨粉,让甲鱼外壳变黑的碳色素,这样就变成了天然的甲鱼了。崔老师哪里相信,提了他的学生付平存在河边的鲜肉就走。他的学生付平一脸的无奈,说,这河里真没有甲鱼,这肉是留晚上包饺子用的。崔老师没回头,提着那鲜肉,奔他钓甲鱼的位置。 几场秋雨后,河水不断上涨。崔老师坐在塔头墩子上,屁股下的草像是真的给他压死了,没一丁点声音。崔老师不时地望几眼给乌云遮住了半边的夕阳,把钓钩一次次换上新鲜的肉,一次次抛向河面。紫红色的晚霞铺满河面的时候,崔老师看见有一只甲鱼在水中上下翻动,他一时慌得不得了,他把钓杆抛向那只甲鱼,可那只甲鱼就是不上钩,且翻动着身子向远处游去。崔老师急忙跟着在河边追跑,后来他看见那只甲鱼,又一次浮出水面的时候,便一纵身跳进河水中,他抓住了那只甲鱼。 事后,崔老师的学生付平哭诉说,他捞起崔老师时,崔老师的手里死死地攥住半只黑色的泡沫鞋底。 就在人们给崔老师送葬的时候,崔老师家的电话响了,是县教委刘主任打来的,叫崔老师马上到县教委来报到。 (责编:朱传辉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
崔老师没能钓上来甲鱼。其实崔老师连甲鱼的影子也没看见。 中午的阳光狠巴巴的。崔老师不怕阳光狠,他用蒲草的胖叶片把身子包裹起来了,如臃肿的一墩树,一条长枝桠从这墩树生长出来,伸向河面,这是崔老师自制的钓杆,一根削了皮的柳棍,漆了绿色。(钓丝是从修鞋匠那儿要来的尼龙线;钓钩用大头针砸成的)。浮标是买电视机时带的白泡沫隔板,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捆绑成组,摇摇摆摆地漂在水面上。崔老师钓鱼是不握钓杆的,钓杆的中间用三根小拇指粗细的方木棱交叉支住,河岸这头用一块扁石压住。他就很悠闲地坐在草垫上等。那草垫也是自己编的芨芨草垫,毛烘烘的乱,不过坐上去总是热乎乎的,把下面塔头上直立的三棱草压倒。他就沾沾自喜地像是坐在小青年的头上,因为最初看这塔头生长的三棱草,直立得就像街上的小青年给胶丝弄直的染发,红的,绿的,什么样子?崔老师不喜欢小青年的染发,他坐在塔头上,就仿佛听见有无数的声音在他身体下面叫,向他哀求,他知道那是草叫的声音,他才不管呢,不但不管,反而把他的身体用力往下压,压出一片齐声的哭歌,听了,心里越发甜美似的。这时,崔老师才习惯性地掏出兜里的小镜,小镜是上下折开的,一面是干枝的梅花点点落落,有只断翅的蝴蝶站在梅花半露的花瓣上;另一面是林心如垂发微笑的照片,崔老师不看蝴蝶,也不看林心如,看自己的头发,看自己脸,看自己身子。其实身子不用镜子照,一低眼就看见了,可崔老师非用镜子,他认为镜子才是别人的眼睛。一个人的心里镜子都能照见。 认识崔老师的人,都知道崔老师梳头不用梳子,他把五指叉开,蘸少许水,从脑门往后一点点顺,另一只手掌张开,边移边压头顶,很小心的,生怕把蓬松起来的头发压低了,压没了。蘸不到水的时候,他会用伸长的舌尖,把口水送到展开的手掌心,再把手掌缓缓地举向头顶,转着圈地润。当然,这么做的时候,都是他认为身边没有眼睛看他的时候。 雨天,熟悉崔老师的人,总能见到他穿双绿底,挤满小黄太阳的雨靴,肩上背着鼓囊囊的粉红色的背袋,里面没别的,几张旧报纸,一双三接头的军用老式皮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停下来,弯腰蹶腚,脱下脚上的雨靴,换上三接头皮鞋,再把兜里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扯出来,看看上面的字,撕开,擦去雨靴上的泥土,直到亮闪闪的绿底中露出挤满的小黄太阳来。这一切完事后,才尖里跟外地把雨靴放他办公桌下,他的办公桌对面是长得很好看的小方老师。而那时的小方老师不看他,小方老师知道这个叫崔老师的人,一次,在教学楼走廊有意没意地碰了一下她的腰,其意是踩她的鞋。那次正给小方老师的语文课代表看见,那个语文课代表是个男生,怀里正有一摞班级的语文作业,当时散落一地。有几位老师也看见了,几位老师看见后,就把脸扭一边去了。崔老师看看小方老师发怒的眼睛,笑笑。上课铃声一响,崔老师双脚有力地运动,将他迈动的光亮亮的皮鞋,在走廊的过道里踏出橐橐的响音,走进教室,说同学们好,也不等同学们齐声喊老师好,便转身正衣领,撸袖抬臂,在黑板写上《祝福》,作者鲁迅。那时候,他捏粉笔的手指就露出两枚金戒指,黄灿灿地闪着光。小方老师曾问过他,你的戒指是真的吗?他先不说话,把两枚戒指亮给小方老师看,许是小方老师没看懂,他才说,看见这上面的牙印吗,这是三年前全省优秀教师会上,省教委秘书小张不相信时,咬上的牙印。他说到省教委秘书小张时,有意把语气加重了。 认可崔老师的人,都知道崔老师是讲得一手好课的,都说这个人天生就是当语文教师的料,且朗读课文的能力也高,有一口播音员般的好嗓子。你想呀,一位教语文的老师,这方面的优势太重要了,再说,他还会运用他的嗓子,总能把他的课文朗读得有声有色,又有演员般的投入,自己眼泪汪汪的,学生跟着眼泪汪汪的,“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可怜他的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只小篮呢……”那时,崔老师的面颊已淌下泪来,而他闪着金光的手指,却不时地点在某个同学的桌面上,把个桌面也弄得金灿灿的。 没遇见他的学生付平之前,崔老师不知道这河里还有甲鱼。他的学生付平在不远的圈河憋量子,是在河面宽,水流平稳的地方,用沙石筑成凸坝,让鱼误入坝下水中的藏网里。付平头顶荷花叶子,手提一只甲鱼,甲鱼头缩体内。河岸没路,全是没腰的蒿草,付平哗哗啦啦地趟过来,身后的草跟着舞。付平说,崔老师,我看你钓好几天鱼了,也没钓上来。崔老师没看付平,看河面。付平也看河面说,你看钓杆,这浮标,哪能钓上鱼呢?崔老师心没在钓鱼上,莫非还在县教委副主任的事上? 付平说对了,正说到崔老师的心坎上去了,一个县教委副主任,无声无息的给安排到乡小学当副校长,他不死心,他不承认工作没有能力。崔老师刚当县教委副主任的时候,崔老师是想让自己当个别人认为的好官。现在想做成好官主要能做成不腐败,再者能做几件老百姓认可的事就成,无须惊天地泣鬼神了。崔老师坐在那把县教委副主任办公室的皮制转椅上,就有些晕。崔老师很怕别人说他有架子,别人和他说话,他尽量小声,也不抢别人的话,别人求他办事,给他送礼,他也不收,就是同事间互请吃饭,他也不去。他是很虚心地学,很认真地做。可一来二去,有人背后就议论他了,说他是纪检委派来的卧底,这是好听的,不好听的,是纪检委派来的奸细。崔老师是县教委提拔基层干部提拔上来的,他不知道一年还有一次干部民主考核,他是一年后被民主考核下来的。崔老师没经过,他知道他得罪了一群人,可这样下来,还不如安安稳稳的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课,那些熟悉自己的人,该怎样认为?还不认为他犯了大错,再说自己还有好多好多的打算和目标没有实现。你说,他崔老师能忍心吗,他觉得自己窝囊,能不窝囊吗,他不得不在医院住几天,花了几百元钱,买了个病休,不躺家里,在河边钓鱼,治心病。 付平说,崔老师呀,我知道你去县教委当官了,可我记住了你讲的语文课,我那时不爱念书,一听见读书声就有磕睡虫喊我,我还记得你戴金戒指的手指,敲在我的桌面上,把我吓醒,那时就记住了祥林嫂家的阿毛给狼叼走了。崔老师说,你叫付平。付平说,崔老师好记性,你教过的学生几千个,还能记得我。崔老师把鱼杆提上岸,换鱼饵。付平说,这河里有甲鱼,今早我就钓上来一只,纯野生的,送给老师补补身子。付平把甲鱼悠悠荡荡地晃在崔老师眼前。 付平手中提的甲鱼,让崔老师眼前一亮,特别是付平说的野生两个字,一下子勾起崔老师第一次去县教委刘主任家的场景,那时,崔老师刚刚得知他将调到副主任的位置上,还没宣布呢。崔老师坐在刘主任家宽敞的客厅里和刘主任喝茶,闲聊。崔老师要离开时,把装有两千元钱的信封放茶几上,目的不说谁都知晓。让崔老师尴尬的是,他还没走出客厅门口,那信封又回到他的口袋里。刘主任拍拍他肩,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开楼门,遇见小方老师提只甲鱼走进来。小方老师装做没看见崔老师似的,急急忙忙地闪进里屋。刘主任愣怔一下,喊,小方老师出来。小方老师羞答答从那对紫红色的门后扭出来。小方老师穿印有白色双山二字的短袖衫,双山二字下边五大连池风景区旅游留念的一行方体小字。双山二字分开,恰到好处地落实在她胸前二个挺起的部位。小方老师冲崔老师一点头诡异地笑笑,很不自然的。刘主任说,小方老师是我拿钱让她买的甲鱼,你们那地方有条圈河,河里出甲鱼,天然的,质量好。刘主任把崔老师送出楼门口,又拍拍崔老师的肩。 付平转身走远了,甲鱼搭肩上。崔老师跑着喊付平,问多少钱。付平说,不要钱,送给老师的。崔老师也不再客气,接过甲鱼,看天色还早,崔老师就从镇里打车去了县教委刘主任家,刘主任没在家。刘主任的老母亲把崔老师送来的甲鱼,用不干胶签写上崔老师的名字,粘在甲鱼背上,放进客厅边立地式蓝微微的甲鱼缸里,甲鱼缸里有好多甲鱼,不动,背上都有名字。崔老师看见后放在鱼缸里写着他名字的甲鱼,后腿一蹬一蹬的,崔老师想笑,没笑出来。刘主任的老母亲说,你们没别的事可以走了,我儿子回来后,我会和他说你来过的。
崔老师从县里一回来,就到他的学生付平憋量子的地方。他的学生付平正从河水中提暗网,没有鱼,空空的网上有零零碎碎蒿草的叶片。可付平提身边的钓竿时,影影的钓钩挂着一只肥肥硕硕的甲鱼。那甲鱼很不舒服地看崔老师。崔老师问他的学生付平甲鱼的钓法。付平说,钓甲鱼最好是在河水上涨的时候,最好是在太阳要落山还没落山的时候,最好是用腐烂的鸭肉做鱼饵,因为腐烂的鸭肉更加鲜红,粗粗的肉丝在河水中更具诱惑力。从那以后,崔老师才正而八经地开始钓甲鱼。把几只鸭子的肉放草丛里发得腐烂,再把一小块臭烘烘鸭肉串鱼钩上,抛河水里,耐心地等待。十天,二十天过去了,崔老师没能钓上来一只甲鱼,倒是他的学生付平隔三岔五地总能钓上一两只来,崔老师每次用四百元的价买来送县里。刘主任的老母亲说,你送的甲鱼好,不是用肥料催养的。崔老师看着刘主任的老母亲在不干胶签上写上他的名字,把甲鱼放在甲鱼缸里才放心地离去。 回河边的路上,崔老师唱起了歌。崔老师认为他需要的是坚持,坚持把甲鱼一只只送到刘主任家里,他的教委副主任的位置,说不定哪天又会回到他的身上。崔老师唱歌时,周围空空荡荡,没有观众,只有给风摇动的草和乱飞的蝴蝶,似听不听的样子。 崔老师坐在塔头墩子上,不再听那些三棱草的哭歌了,一门心思地盯着河面,盯得河面久了,河面上有一小团,或一片黑乎乎漂过来的杂物,他有时真的认为是甲鱼在走动,有那么几次还很认真地跟着在河边跑几步,当然事实还是徒劳地返回到他的塔头墩子上。这个时候,他听见远处有人喊他,喊他崔老师,喊他崔副主任。他抬头用眼睛找,一片乱长的苇塘里,正探出半个女人的身子。女人身子往上一窜,喊,你钓到啥了?崔老师不知是谁,手摇摇钓杆,没答话。那女人向这边游过来,女人的身体半浮水面,白皙皙的四肢蛤蟆样的在水中伸展。 崔老师不认识这个女人。崔老师的目光仍旧看着河面上浮动的鱼标。鱼标颤几下,崔老师提起来,什么也没有,水面上搅起的水圈,一道道扩。女人站水边说,主任啊,求你办事呢,我家的四就在你手下小方老师那个班,那教室的黑板就挂在西边的墙上,四就坐在最前排的黑板右侧,太阳光总爱盯他,把我家四的眼睛都盯小了。 崔老师说,球事,不就是你家的四想调个座位吗。 女人说,调个座位得二百元钱那,我没有钱,才找你,你是大官。 崔老师绷着脸说,我让他坐黑板前三四排的正位置,那是最好的位置了,多大的事,办,现在就办。崔老师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笔,可怎么也找不到能写字的纸。女人知道崔老师要亲自写一封信交给小方老师。女人就把身子往草地上一躺,说,写我背上吧,到时候,我把衣服一撩,小方老师就能看见了。崔老师看着女人平展展的背,就觉得真像一张白纸呢,就俯下身写。笔在女人背上走。女人哏哏笑,说痒,扭几下,又不敢动。崔老师说,怎么能痒呢?女人说,像小虫子爬,多写些,把背写满。崔老师说,不用,十几个字就成。女人轻轻哼一声,说,你把我的身子写软了,你还是多写些,不然我的身子就硬不起来,硬不起来,也就站不起来了。崔老师说,怎么会这样呢? 女人走时,可能怕河水浸了那背上的字,就捡水浅的地方哗哗淌。崔老师一直看着这个女人,蹦蹦跳跳地攀上河对岸灰色的土坝,才下去。 无风的中午更热,崔老师身上裹着的蒲草叶片都沾身上了。他不得不从一边的蒲草丛中选择新的,新的也蔫了。就在崔老师择下蒲草叶片,回到他坐的塔头边时,看见有几朵粉红色星星样的小花,开在不远的草丛里。这是崔老师偶然发现的,他的大部分时间,注意力全集中在河面的浮标上,烦人的是阳光不管不顾铺满水面,阳光似乎在水面上更能显出它的霸道来,常常聚成片,闪闪烁烁,箭样的四处飞溅。崔老师的眼睛很不舒服,也不眨几下,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水面,真怕河里的甲鱼在他眨眼的瞬间逃脱他的钓钩。倒是这几朵小花让他分神,那几朵小花粉嘟嘟散落在绿草丛里,这不能不让他分神,因为,他当县教委副主任半年后的一天,小方老师就穿着这样开着粉嘟嘟小花,绿盈盈底的短裙,来县教委办公室找他的。那时崔老师家仍然在那所乡中学的小镇里,县和镇有六十公里的路程,他不能每天都回家,他的办公室放一张军用折叠床。那天,小方老师就坐在那张床上,他的床上就像生长了绿草,盛开着小花。小方老师很自然地把崔老师床单上的皱褶用手展平,说,崔老师,你的办公环境真好,说崔老师,对呀,瞧我叫惯了,崔主任,外边雨好大呀。说这话时,小方老师的眼里有些别样的东西在飘飘移移。 崔老师说,小方老师,你来是为教师晋级的事吧? 小方老师说,对呀。 崔老师说,小方老师你晋级的教龄不够,省教育厅有规定的。 小方老师说,有规定,有规定,没规定大老远来找你,想想办法嘛。小方这样说着,身体就扭动起来,扭得把裙子上的小星星花都抖落下来了。小方老师扭到崔老师身前,仰脸,媚笑。崔老师没看小方老师那张秀气的脸,盯着小方老师的鞋,还是那双鞋,不过今天的鞋擦得光亮多了。崔老师深深地记得那天在语文组办公室的走廊里,他踩了小方老师的鞋子,小方老师骂他猪养的。崔老师从那以后最烦的字就是猪字。小方老师知道崔老师盯她鞋的意思,说,对不起崔主任,都怪我,今天我把它穿来了,重新抛了光的,你踩吧,你要使多大劲就使多大劲。小方老师把鞋子往崔老师鞋下伸,抬手搬崔老师的腿,让他把腿抬起来,好让他的鞋子踩在她的鞋子上。小方老师说,瞧瞧,你的鞋踩着我的鞋了,久违了,崔主任。崔老师叹一声,说,小方老师,那次走廊里我碰了你的腰,踩了你的鞋,是有意的,我没看见走廊里还有你的学生,又走过来那几位老师,你也没看见,你不吱声就好了,那之后我病了一场,是让你骂病的,你不吱声就好了,你吱声了。崔老师这些话没有说,嘴蠕动着,看见小方老师一头瀑布一样的秀发落满她的膝盖。 那天的雨下了一夜,雨点敲在玻璃窗上,鼓点般的响。这响声似乎还存在我们崔老师的耳际,好热闹的一场夜雨。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能否再来呢,事情的变化是随着人的变化而变化的,人的变化主要是地位的变化,现在的小方老师不再是一位普通教师了,是上个月提升的镇中学校长。 秋天。河边的绿草枯黄了,河水也给哗哗的流水声闹得浑浊了。崔老师做了梦,梦中河里的甲鱼成群结队地游。崔老师不停地把甲鱼钓上岸来。崔老师在满天星斗的夜晚开着车给县教委刘主任家送去。县教委刘主任说,瞧我母亲的身体多好,不但我母亲的身体好,就连我的身体也棒起来了,还是天然的甲鱼好,我正要调离别处去,县教委主任的位置就给你了。崔老师哈哈笑,把自己笑醒了。崔老师睁开眼,河里仍旧不见一只甲鱼。他又回想一番刚才的梦境,感觉既空幻又真实,他是多么希望有梦境中的场景。可他绝不相信这河里没有甲鱼,不然他的学生付平怎么能钓上来那么多只呢。崔老师常常看见几个骑幸福摩托车的鱼贩子,来买他学生付平的甲鱼。崔老师想是不是自己的钓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崔老师去找他的学生付平。他的学生付平开始还说,钓甲鱼主要得抓住时机,时机就是河面涨水的黄昏。崔老师边听他的学生付平说话,边看他的学生付平用的钓钩,钓钩上的肉,他这才看出,他的学生付平钓钩上的肉是鲜的,根本不是腐烂的。崔老师用老师的语言狠狠地批评了他的学生付平的不诚实。他的学生付平一脸的尴尬,他不得不说实话,他说,这都是过程,给别人看的,是假现象,这河里根本就没有甲鱼,都是我老婆从七星泡甲鱼养殖场偷运来的,我所做的就是把这些甲鱼放进河边的小水池中养几天,喂些让甲鱼瘦下来的干骨粉,让甲鱼外壳变黑的碳色素,这样就变成了天然的甲鱼了。崔老师哪里相信,提了他的学生付平存在河边的鲜肉就走。他的学生付平一脸的无奈,说,这河里真没有甲鱼,这肉是留晚上包饺子用的。崔老师没回头,提着那鲜肉,奔他钓甲鱼的位置。 几场秋雨后,河水不断上涨。崔老师坐在塔头墩子上,屁股下的草像是真的给他压死了,没一丁点声音。崔老师不时地望几眼给乌云遮住了半边的夕阳,把钓钩一次次换上新鲜的肉,一次次抛向河面。紫红色的晚霞铺满河面的时候,崔老师看见有一只甲鱼在水中上下翻动,他一时慌得不得了,他把钓杆抛向那只甲鱼,可那只甲鱼就是不上钩,且翻动着身子向远处游去。崔老师急忙跟着在河边追跑,后来他看见那只甲鱼,又一次浮出水面的时候,便一纵身跳进河水中,他抓住了那只甲鱼。 事后,崔老师的学生付平哭诉说,他捞起崔老师时,崔老师的手里死死地攥住半只黑色的泡沫鞋底。 就在人们给崔老师送葬的时候,崔老师家的电话响了,是县教委刘主任打来的,叫崔老师马上到县教委来报到。 (责编:朱传辉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