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1期总第190期外语与外语教学
For eign L anguages and T heir T eaching
2005, 1Serial 190
从人文主义教育看英国文艺复兴女性观
杨金才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南京 210093)
摘 要:英国文艺复兴时期, 一批人文主义作家关注女性, 创作了数目可观的文学作品, 并创建了一种女性类型:缄默、温柔、体贴、忠贞、谦卑和孝顺。这些作家虽然出于社会改良的需要提出了一系列教育主张, 他们围绕女性能否接受教育等问题抒发自己对女性的看法, 有积极的一面, 但大都仍然依照父权社会的审美标准和价值观念对女性进行形塑。本文以托马斯 莫尔、托马斯 艾略特等作家的具体作品为例, 分析其人文主义女性观及其缺失。
关键词:人文主义教育; 英国文艺复兴; 女性观 Abstract:Women or woman is a very familiar but catching w ord that appears frequently in the tex ts of the English Renais sance authors. She is cultivated as the imag e of the ideal woman:humble, submissive, quite, sexually chaste, pious and obedi ent to appropriate male autho rity. With t his in mind, the pr esent author attempts to look into the writings of authors like T homas M or e and T homas Elyot w ith reference to the humanist views o f education ex pounded in their wor ks, hoping to highlig ht their re naissance concept of w oman.
Key words:humanist education, Eng lish Renaissance, notion of woman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6038(2005) 01-0034-04
妇女 或 女人 是16、17世纪英国人文主义作家熟悉的话题, 也是他们刻意书写的字眼。如果翻阅一下这个时期的文学作品, 我们会见到一群鲜活的女性形象, 并很容易想当然地认为当时的英国女性就是这样一种类型的人, 她们的性格、行为举止就像书里写着的那样:缄默、温柔、体贴、忠贞、谦卑和孝顺。这些作家往往以德行和贞洁来规范女性并使其类型化(Sara Jayne Steen, 1988:136) 。因此, 他们笔下的这些妇女构成的只是一种群像, 是男性作家臆造并需要培育的妇女类型。他们大都依照父权社会的审美标准和价值观念对女性进行形塑。可见, 在文艺复兴时期作家的脑海里, 妇女往往体现不出个人独特的禀性和人格魅力, 而只是作为一种类型而存在。本文以托马斯 莫尔(T homas M ore, 1478-1535) 、托马斯 艾略特(T homas Elyot, 1490-1546) 等作家的具体作品为例, 分析其人文主义女性观, 旨在探讨以下几个问题:一、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建构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女性类型? 二、是怎样一种价值观和社会现实促使了这种类型的形成? 三、这种女性类型具有那些品质? 四、这类女性个性的发展又受到哪些社会因素的阻碍和抑制?
16世纪的英国, 人文主义思想活跃。所谓人文主义, 就是指活跃于当时的一场思想解放运动, 其从教育和哲学领域对中世纪以来一直沿袭的经院主义文化传统发起挑战。其教育思想主要反对中世纪的宗教教育, 主张帮助个人获取自
思想家发动的, 传到英国后又足足影响了近两个世纪的英国知识界。就其教育而言, 他们想通过研究古典文学发现人的生活依据, 注重人类的理性、个人的独立、自由, 以培养身心协调发展、擅长辞令、富有文学修养和道德的文化人为目的。限于篇幅, 本文只从宏观的角度讨论英国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思想概貌, 分析和论述这场思想运动中所产生的女性意识及其发展过程, 并指出其局限性。
人文主义思想家以人类的精神文化为教学重点, 以文化和文明为核心, 旨在恢复人性的本来面目。他们在呼唤 新知识 (New L earning) [1]的同时, 大胆地提出了妇女受教育的一些设想。在人文主义思想家看来, 中世纪的经院主义哲学只是提倡在科学和哲学领域进行对话, 仅仅开启了一种公开研习问题的知识传统。但人文主义思想家所追求的 新知识 是以批判经院主义为前提的, 致力于古典语言文化的研习, 强调研究古希腊文明和没有教士作过阐释的 圣经 典籍。他们希望在典籍中真正找到有关个人伦理、精神气质和公民责任的最原始记录。为此, 他们重视教育, 主张研习古典语言和兴办大学教育, 希望通过教育来培养能够适应时代需要, 履行好个人和社会义务的优秀人才。
遗憾的是, 当时英国广大女性仅仅受到人文主义精神的鼓舞而已, 并没有得以参与。长期以来, 她们一直处于文化的边缘, 她们能否接受教育成了争论的焦点。从理论上讲,
由, 了解人性的真谛, 调和个体精神与肉体的和谐与平衡。人文主义本身就是一场教育普及运动, 包括提倡妇女受教育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思想运动, 由14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主张, 而事实上, 这些主张并没有得到贯彻实施。人文主
作者简介:杨金才(1963-) , 博士, 教授, 博士生导师, 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收稿日期:2004-10-20
义思想家只是在大学里宣扬他们的主张, 仍免不了学究式的讨论。广大妇女在当时根本没有资格上大学, 因为大学培育的是家庭和社会的主宰力量, 而这一切又被认为不是女性涉足的领域。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多数作家都把女性边缘化, 即便将她美化也只是用来装饰而已, 主要衬托其 女性的高雅
[2]
(feminine chastity) 。一些作家注意到女性遭排斥的现实, 试图在宣传教育主张时给女性留有一定的空间。他们是伊拉斯默斯(Desiderius Erasmus, 1466-1536) 、维弗司(Juan L uis Vives, 1492-1540) 和莫尔这样一批激进的人文主义思想家。他们一方面主张女性应该接受教育, 鼓励她们参与宗教事务活动; 另一方面又默认女性必须从属男性的世俗观念, 仍旧遵循男性对女性享有父亲、老师、丈夫和精神导师等权利的父权社会信条。他们依然敬奉基督教伦理精神, 看重女性的虔诚和贞洁。他们把女性的虔诚与 圣经 箴言结合起来鼓励女性接受教育。遗憾的是, 这些人文主义思想家尽管从理论上提出了重视女性教育的若干设想, 但并没有把她们放在与男子同样的位置上去考虑, 因而女性仍免不了作为社会的二等公民参与教育活动。
人文主义思想家还提出了教育民主的口号, 允许出身中产阶级家庭的男子通过寄宿学校或大学来接受完备的职业教育。他们可以在学校接受新知教育, 由老师负责向他们传授。这种有计划的训练模式, 要求文艺复兴思想家运用古代先知的伦理、政治和语言来熏陶新一代, 要求他们从中获得教益, 并培养他们为国家尽责的能力。
随着人文主义教育思想在英国教育界的渗透, 许多教育界人士逐步认识到公民教育的重要性, 于是开设了大量的文法学校招收平民子弟入学。到17世纪初, 牛津和剑桥两大知名学府已有相当数量的平民子弟。当时的课程设置基本上沿袭了16世纪追求新知识的做法。遗憾的是, 人文主义思想家叫喊了近两个世纪, 仍见不到女性可以入校接受教育的迹象。如果从人文主义一开始提出的教育主张来看, 这其实并不奇怪, 因为其教育理念是以培养国家需要的绅士职业为目标的。虽然他们也出于公平考虑提出了一些对女性有利的见解或设想, 但并没有将其实施。当时的教育原则就是要把优秀的男士培养成家庭的统帅、地方法律事务所的掌门人或皇家政府最忠诚的仆人。可以想象, 在这样一种教育原则指导下, 妇女怎么能享受到公民教育的权利呢? 为了进一步透视人文主义思想家的教育观念, 深入了解他们究竟如何看待妇女的主张, 有必要从他们的著作中去领会。
从人文主义教育的传统来看, 妇女确实是被排斥在外的。无论莫尔的 乌托邦 (Utop ia, 1516) , 艾略特的 管辖者 (T he Gover nor , 1531) 还是意大利政治家马基雅维利的 王子 (T he Pr ince, 1560) 都侧重男子政治义务教育, 培养其施政能力, 以便使其更好地为统治阶级服务。在他们的心目中, 女性应远离政治场域, 把她们的智慧用在持家和照顾孩子和家人上, 不过, 出于人性和社会公正的考虑, 他们又不得不承认, 妇女与男性一样拥有接受教育的能力, 只是他们有顾虑:妇女一旦有了新知识后会不会影响她们履行自己更重要的作为母亲和妻子的责任和义务。
人文主义在英国流传甚广, 到16世纪中期已达到了鼎盛时期, 并一直延至17世纪。期间出现了不少有关妇女的作品, 如维弗司的 一名女基督徒的教训 (T he I nstr uction of
a Christian W oman, 1529) 和 女子学习计划 (Plan of Study f or Gir ls , 1523) 、阿希姆(Roger A scham , 1515-1568) 的 男教师 (T he Schoolmaster , 1570) 和艾略特的 淑女辩 (T he De f ence of Good Women , 1540) 等。这些作品对女性的行为以及她们能否接受学校教育发表了各自的看法, 一方面赞扬和肯定女性智商和品格, 另一方面又对女性接受新知识持怀疑和担忧态度。他们更多地把女性与基督教宣扬的德行联系起来, 而把社会责任推向男子。在他们看来, 男性才是真正的基督徒, 可以将世俗知识与基督教教义结合起来。因此, 对德行和贞洁的要求严重束缚了女性的自由, 其生活空间狭小。曾经有学者注意到人文主义教育理念中的这种男女差别, 认为 在德行方面对女性的要求完全是以基督徒作为衡量的标准, 而对男子的要求则基本上采用了非基督徒的标准。对于后者来说, 理想本身就是自我扩张, 并能不断实现自我; 而对于前者来说, 只能收敛自己, 遏制欲望。她们的德行和品质在男人看来无非就是基督徒式的:忠贞、谦卑、虔诚和忍耐 。(K elso, 1956:36)
17世纪初, 由于清教思想的影响, 关于女性的讨论更显分歧。不少作家就女性是否可以与魔鬼相提并论和鞭妻[3]发表自己的看法, 其中还有不少引起争论的观点。20年代后, 英国又兴起了一场 劝戒文学 热(advice literature) 。这一流派的作家大都受清教影响, 对女性进行不同程度的贬抑, 强调女性应以家庭为中心努力将自己塑造成 贤妻 和 良母 的角色。其中最典型的作家要数威廉 高杰(W illiam Gouge, 1575-1653) 和布拉斯威特(Richar d Brathw aite, 1588-1673) 。前者的 家政 (Of Domesticall D uties , 1622) 和后者的 英国贵妇人 (T he English Gentlew oman, 1631) 等作品都有意突出女性的家庭作用, 将她们牢牢锁定在家庭里。它们与当时社会上流传的一些行为书刊一起进一步强化 男尊女卑 的观念。另外一些作家则刻意渲染女性的优秀品质, 加以理想化, 如托马斯 海伍德(T homas Heywood, 1575-1650) 的 妇女史 (T he General H istory of W omen, 1657) 。该作品列举了一长串杰出女人的名字, 并以历史、神话中的女性形象为蓝本把她们描摹出来, 成了相当一个时期英国同行作家效仿的话题。为了寻找庇护人, 一些作家自觉与皇室接近, 将玛丽和安两位女皇或当时其他一些知名女性作为描写的对象。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提高了女性的声誉。
无论作家们怎样讨论女性的智慧或宣传她们的美德, 从伦理层面歌颂女性, 从而与清教观念形成对峙, 但他们改变不了人文主义狭隘的女性立场。没有哪个人文主义作家能把女性纳入其功利主义教育模式。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女性只需要履行妻子和母亲的义务, 无需接受新知识教育。在他们看来, 女性接受教育的内容应不同于男性, 只要向她们传授一些简单的读、写、算基本能力, 以编织或从事家务工作的技巧为主, 目的就是要使其成为 好女人 (Purvis, 1988:40) 。事实上, 他们宣扬的人文主义教育向来重形式而忽略内容, 始终保持一种推崇权威与传统的倾向, 包括向女性灌输以家庭为中心等概念以及女性属于次等附属地位的思想。这在很大程度上背离了他们原先所主张的人文主义精神原[4]则。他们使教育目的更趋功利化, 只是为了培养政府幕僚, 让其接管公共事务和地方行政、法律部门的工作。可见, 英国人文主义教育制度存在着严重的阶级和性别问题, 它要的
只是少数效忠皇家政府的男子(宫臣) 和国家事务管辖者, 而把广大女性推到附属品的地位。对此, 有论者尖锐地指出, 两性教育的差异使得大多数妇女即使成为 淑女型 的贤妻良母模范, 也因受了传统男尊女卑教育的洗礼而只会谈论先生、子女和家庭, 除此之外, 头脑就是一片空白。(Purvis, 1988:72-75)
国外近年来推出的一些有关文艺复兴女性问题的论著也涉及到同样的问题。这些研究成果大都从观念上探讨了人文主义性别观及其复杂形态, 但对有着严重性别歧视的人文主义经典文献也没有作深入的文本考察。因此, 我们从中根本无法知道人文主义者究竟为女性具体说了什么话。如果真有, 那么他们是否也像为男子争取权益那样为女性力争呢? 只有了解了他们如何考虑男性的意图, 才有可能弄明白他们的女性观, 但所有这一切必须从具体的文献中去挖掘。如果忽视了人文主义作家在建构话语时的立场和具体观点, 那就等于忽视了其中心意旨。事实上, 英国人文主义者在建构教育体制时确实无情地将出身贫民家庭的男性和广大女性统统排斥在外。直到1870年教育法案公布后, 英国政府才正式确立了有责任为贫民大众提供免费教育的基础。而英国女性一直到20世纪初都未能享有与男性同等受教育的权利。
就维弗司而言, 学术界普遍认为他是研究人文主义女性观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 因为他是最早提出了女性具有有限潜能的作家之一。其创作是16世纪上半叶英国妇女接受新知识教育的一张晴雨表。他虽然是西班牙人, 但他的作品在当时深受英国人喜爱。1523年他的拉丁文版 一位女基督徒的教训 问世后连续再版, 并在1529年被译成英文, 其思想在英国广为传播。尽管这是最早谈论女性教育问题书籍中的一本, 但全书不仅有许多自相矛盾之处, 而且真正涉及女性教育的篇幅并不多, 大概只有9页内容。作者把大量篇幅用在教育女性如何尊重丈夫和亲属以及照顾家庭和为人处世原则。从言辞和读者面向来看, 这显然是一本写给上流社会贵妇人看的书, 根本不是针对英国广大的普通女性。倒是他的 女子学习计划 一文提出了关于女性受教育的许多设想, 鼓励她们接受教育, 但并不主张她们学习内容复杂的知识如神学和哲学等。他认为, 女子受教育是为了更好地做母亲和妻子, 学会真诚待人, 做一个基督徒。所学的知识会使她成为知书达理、取悦男人的伴侣。她们能诵读 圣经 ,
[5]
熟悉对孩子有用的启发式教育。在书中, 维弗司多次直接发表言论, 贬抑女性。他一再强调女性对学习知识的欲望不能超越其实际角色(相夫教子) 的需要, 主张她们适度求知。否则, 她们就要犯错误, 她们出国不仅会损坏她们自己的声誉, 而且其丈夫的名誉也会受到玷污。不过在他写给男性的著作 丈夫的义务 (T he D uty of a H usband ) 中却以肯定的口吻说明女性受教育的重要性。他敦促男子切记不能忽视妻子的教育问题, 并告诫他们女人是上帝创造的情感性动物。可见, 维弗司的女性教育观不仅有自相矛盾的地方而且具有明显的局限性。他在两性智商和求知用途的比照中过于强调了男子的理性和社会地位, 忽视了女性参与社会的能力, 只是从女性家庭角色的需要来规范她们, 把她们接受教育的需要完全视作追求个人纯洁高雅使然。
维弗司进而强调, 尽管社会对男子的教育是无止境的,
可用无数的箴言来规训其行为, 但对女性而言, 大可不必这样, 只要用少量的话便可。在谈到人文主义教育与职业的关系时, 维弗司坚持把女性定位于男性的附属地位:男人是家庭社会的主人, 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或国家的事业出使国外。但妇女是例外。她们有尽忠守节的义务, 因此衡量她们优劣的标准就是考查其诚信度和贞洁度。其次, 由于夏娃的堕落, 女性被蒙羞, 背上了原罪的恶名。从此被认为女性不宜受教育, 担心她获得知识后会像夏娃引诱亚当一样使人堕落, 因为处于上帝监护下的每一个人都有容易被诱惑的弱点。再则, 妇女一般要从事繁重的家务劳动, 不允许有足够的学习时间, 也不允许有任何不顾家庭的失职或其他游离于家庭以外的非分之想。他在 一位女基督徒的教训 一书中一再申明有必要对妇女进行行为教育, 指导她们学习知识, 尽可能制止她们问一些与自己职责和义务无关的问题, 不许她们插手家庭以外的事, 即便看起来还不像只有男人才可以参与的公共事务。(Watson, 1912:34, 56)
另一位对人文主义女性教育提出看法的是艾略特。他的 管辖者 一书就是当时涉及教育的最早英文书籍之一, 对英国教育理念的构建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作品在1531年面世时还被认为是一部争论语言使用问题的著作。在艾略特看来, 英语应代替拉丁文进入大众阅读世界, 因为任何繁复的抽象或专业术语都可以用英文来表达。他承认拉丁语是学者必须掌握和使用的语言, 但如果是一本关于家庭日常生活准则的书, 最好能用老百姓熟悉的语言来写。他的这本书就是用通俗语言写的, 很受普通读者喜爱。艾略特当时还将此书题献给亨利八世, 希望得到国王的首肯在全国建立一种公益事业。为此他提出了自己的教育构想, 培养为国家效力的公益事业建设者(Watson, I ntroduction :xv -xv i) 。艾略特主张教育应为公益社会服务。他理想中的公益社会是一种受契约约束, 由不同社会阶层男性参与的社会组织, 并受到公平和理性原则掌控。不过, 他后来意识到用公益社会来表述有些不妥, 因为根据词义似乎有不考虑社会阶层之嫌。他认为完全没有等级制度的社会很容易导致冲突和社会混乱。这显然是艾略特思想中保守的一面, 但仍旧表明他对都铎皇朝时代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持有异议, 只是他仅从人文主义教育的层面探讨了一些社会结构问题。他只考察进入社会事业的不同阶层的男性而对没有资格参与这个社会的广大女性则视而不见。(Elyot, 1937:1-8)
艾略特的另一部书 淑女辩 结构松散, 全书通过两位男子就女性是否应受教育所作的辩论展开, 语言幽默, 颇有讽刺味道。两人从亚里士多德关于男女有别的说法谈起, 一个肯定亚氏的说法, 认为女性有智力缺陷; 另一个则提出辩解, 认为女性完全有能力接受深奥的知识。表面上看, 两者争论的立场完全不同, 甚至觉得后者支持女性受教育, 其实不然。他之所以支持妻子读书是因为她有言在先不会因之而影响自己做妻子的义务, 也不会改变其从属于丈夫的地位。这又反映了艾略特保守的女性观。他在构想人文主义教育蓝图时并没有把女性考虑进去。他写 淑女辩 是想为被人文主义教育计划排斥在外的年轻贵族女性设想另一种教育模式。
事实上, 16~17世纪英国作家涉及女性教育问题的作品大都是他们对女儿的劝导或对教师如何进行女子教育的设想。较为典型的是莫尔与其女儿的通信。他鼓励女儿读
书, 而且经常在重要的社交场合谈论女儿的学习。莫尔虽然不能完全肯定男女智商相同, 但他觉得女性至少应该有受教育的权利。他让女儿接受教育主要有两个出发点:一) 女儿有了知识后能明辨是非, 就不会轻易上花言巧语男子的当; 二) 她们有了知识后更懂得尊重别人、言行律己。他希望她们在学习知识的过程中培育自己对上帝的虔敬以及普世的爱心, 学会谦逊待人。他不赞同当时流传的女子的头脑不如男子好使的说法, 而始终认为只要给她们创造机会, 能让其通过勤奋学习来弥补这种(即便真存在的) 先天缺陷 (M ore, 1961:104-105) 。莫尔的书信不仅为自己的女儿设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教育计划, 而且针对全体女性又提出了修炼语言的要求。可以说, 他是文艺复兴时期最早提出女子平等教育的人文主义作家之一, 但其教育观及其对女性的看法仍不乏偏见和历史的局限性。
如上所述, 人文主义作家在各自的书写中都涉及到公民的教育问题, 但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女性的主体性。在他们的教育理念里, 女性被看作是次于男性的另类。他们不是在教育中排斥女性, 就是主张为女性设计一种有限的、作为特殊用途的教育。历史从来都以赞美之辞颂扬英国文艺复兴, 却不去追问这场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恰恰把伟大的女性排斥在外。她们只是成了男性思想家美化的对象。难怪戈多尔(Joan Kelly Gadol) 发出这样的疑问: 妇女有文艺复兴吗? 文章直接质问文艺复兴历史学家, 并认为广大女性其实并没有真正被融入文艺复兴运动的文化进程。麦克里恩(Ian M aclean) 1980年推出的专著 文艺复兴女性观 (T he Renaissance N otion of Woman ) 从哲学、宗教、医学、文学和社会学等多个领域全面考察16、17世纪女性的历史地位, 比较系统地研究了文艺复兴时期对女性本质提出的一些观点, 并高屋建瓴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又有一批专著问世, 它们是玛格丽特 弗格森(M argaret W. F erguso n) 等主编的 再写文艺复兴 (Rew r iting the Renais sance, 1986) 、玛格丽特 金(M argar et K ing ) 的 文艺复兴时代的女性 (Wo men of the Renaissance, 1991) 、康斯登司 乔丹(Constance Jordan) 的 文艺复兴女性主义 (Renaissance Feminism, 1990) 和帕米拉 本森(Pamela Joseph Benson) 的 文艺复兴女性的诞生 (T he I nv ention of the Renaissance Woman, 1992) 等。此外, 还有一批数目相当可观的学术论文, 其中从文学层面研究的文章居多。所有著述都围绕人文主义对女性的影响、个别知识女性的生活情形、16世纪妇女的性别角色等, 旨在探讨某种可以用来阐释妇女为何在文艺复兴时期只能受到部分尊重的性别模式, 它们几乎都毫不例外地注意到文艺复兴话语对女性的压制和错误的评价。注释:
[1]追求 新知识 是文艺复兴思想家提出的一种口号。文艺复兴时
代的人文主义思想家认为当时的学术传统是贫乏的, 原因在于学术与经验失去接触。他们主张打破 偶像 , 铲除各种偏见和幻想, 对经院主义哲学进行有力的攻击。他们从唯物论立场出发, 指出科学的任务在于认识自然界及其规律, 声称要以知识为其领
仙的女子, 温柔、顺从, 体现当时英国社会普遍认同的女性观, 即好女子应具有贞洁、缄默和顺从的品行。有关具体讨论, 可以参阅Suzanne W. H ull, Chaste, S ilent, &Obedient:E nglish Books f or W omen , 1475-1640(San M arino, Californi a:Huntington Li brary, 1982) 一书。
[3]在英国早期社会里, 女性被看作是男性财产的一部分。男人只要合法占有了女性的身体就可以世代继承包括妻子在内的一切财产。因此, 在18世纪以前, 像鞭妻这样的家庭暴力事件在英国社会屡见不鲜。丈夫对妻子可以为所欲为, 可以限制其行动, 也可以惩罚她, 甚至剥夺她见孩子的权利, 只要不危及她的生命便可, 而她根本无权向法院起诉、控告丈夫的暴虐。有关论述, 可以参见Sally M itchell, The Fallen A ngel :Chastity , Class and W om e n s Reading, 1835-1880(Bow ling Green, Ohio:Bow ling Green Un i versity Popular Press, 1981) 一书。
[4]早期人文主义教育家如意大利的费尔特(Vi torino de Felter, 1376-1446) 和维洛那(Gearino de Verona, 1374-1460) 等都注重身心健康、礼仪及道德的教育, 以古代史和文学为主要学习内容, 强调一种道德、精神及道德品格训练, 旨在把个人的自由人格充分解放。这种自由人格应该针对整个人类, 而不仅仅是男性。
[5]维弗司有关女性教育问题的论述, 还可以参阅Vives and the Re nai ssance Education of Wom en(London:Edw ard Arnold, 1912) 一书。这里提到的文章 女子学习计划 是他为玛丽公主写的 学习计划 一书的部分内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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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 提出了以实验定性和归纳为主的朴素唯物主义科学方法观。[12]W atson, Foster. Introduction[A]. In Thomas Elyot. T he Gov 英国作家培根就是宣扬和追求新知识杰出的代表。ernour [Z]. London:J. M. Dent and Sons, 1937. v-xxi.
[2]譬如, 文艺复兴大文豪本 琼森(Ben Johnson, 1572-1637) 在[13] ed. Viv es and the Renaissanc e Education o f Women [Z]. Lon
1631年应召为国王和王后写诗时也只是把王后写成一个美如天don:Edw ard Arnold, 1912.
2005年第1期总第190期外语与外语教学
For eign L anguages and T heir T eaching
2005, 1Serial 190
从人文主义教育看英国文艺复兴女性观
杨金才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南京 210093)
摘 要:英国文艺复兴时期, 一批人文主义作家关注女性, 创作了数目可观的文学作品, 并创建了一种女性类型:缄默、温柔、体贴、忠贞、谦卑和孝顺。这些作家虽然出于社会改良的需要提出了一系列教育主张, 他们围绕女性能否接受教育等问题抒发自己对女性的看法, 有积极的一面, 但大都仍然依照父权社会的审美标准和价值观念对女性进行形塑。本文以托马斯 莫尔、托马斯 艾略特等作家的具体作品为例, 分析其人文主义女性观及其缺失。
关键词:人文主义教育; 英国文艺复兴; 女性观 Abstract:Women or woman is a very familiar but catching w ord that appears frequently in the tex ts of the English Renais sance authors. She is cultivated as the imag e of the ideal woman:humble, submissive, quite, sexually chaste, pious and obedi ent to appropriate male autho rity. With t his in mind, the pr esent author attempts to look into the writings of authors like T homas M or e and T homas Elyot w ith reference to the humanist views o f education ex pounded in their wor ks, hoping to highlig ht their re naissance concept of w oman.
Key words:humanist education, Eng lish Renaissance, notion of woman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6038(2005) 01-0034-04
妇女 或 女人 是16、17世纪英国人文主义作家熟悉的话题, 也是他们刻意书写的字眼。如果翻阅一下这个时期的文学作品, 我们会见到一群鲜活的女性形象, 并很容易想当然地认为当时的英国女性就是这样一种类型的人, 她们的性格、行为举止就像书里写着的那样:缄默、温柔、体贴、忠贞、谦卑和孝顺。这些作家往往以德行和贞洁来规范女性并使其类型化(Sara Jayne Steen, 1988:136) 。因此, 他们笔下的这些妇女构成的只是一种群像, 是男性作家臆造并需要培育的妇女类型。他们大都依照父权社会的审美标准和价值观念对女性进行形塑。可见, 在文艺复兴时期作家的脑海里, 妇女往往体现不出个人独特的禀性和人格魅力, 而只是作为一种类型而存在。本文以托马斯 莫尔(T homas M ore, 1478-1535) 、托马斯 艾略特(T homas Elyot, 1490-1546) 等作家的具体作品为例, 分析其人文主义女性观, 旨在探讨以下几个问题:一、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建构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女性类型? 二、是怎样一种价值观和社会现实促使了这种类型的形成? 三、这种女性类型具有那些品质? 四、这类女性个性的发展又受到哪些社会因素的阻碍和抑制?
16世纪的英国, 人文主义思想活跃。所谓人文主义, 就是指活跃于当时的一场思想解放运动, 其从教育和哲学领域对中世纪以来一直沿袭的经院主义文化传统发起挑战。其教育思想主要反对中世纪的宗教教育, 主张帮助个人获取自
思想家发动的, 传到英国后又足足影响了近两个世纪的英国知识界。就其教育而言, 他们想通过研究古典文学发现人的生活依据, 注重人类的理性、个人的独立、自由, 以培养身心协调发展、擅长辞令、富有文学修养和道德的文化人为目的。限于篇幅, 本文只从宏观的角度讨论英国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思想概貌, 分析和论述这场思想运动中所产生的女性意识及其发展过程, 并指出其局限性。
人文主义思想家以人类的精神文化为教学重点, 以文化和文明为核心, 旨在恢复人性的本来面目。他们在呼唤 新知识 (New L earning) [1]的同时, 大胆地提出了妇女受教育的一些设想。在人文主义思想家看来, 中世纪的经院主义哲学只是提倡在科学和哲学领域进行对话, 仅仅开启了一种公开研习问题的知识传统。但人文主义思想家所追求的 新知识 是以批判经院主义为前提的, 致力于古典语言文化的研习, 强调研究古希腊文明和没有教士作过阐释的 圣经 典籍。他们希望在典籍中真正找到有关个人伦理、精神气质和公民责任的最原始记录。为此, 他们重视教育, 主张研习古典语言和兴办大学教育, 希望通过教育来培养能够适应时代需要, 履行好个人和社会义务的优秀人才。
遗憾的是, 当时英国广大女性仅仅受到人文主义精神的鼓舞而已, 并没有得以参与。长期以来, 她们一直处于文化的边缘, 她们能否接受教育成了争论的焦点。从理论上讲,
由, 了解人性的真谛, 调和个体精神与肉体的和谐与平衡。人文主义本身就是一场教育普及运动, 包括提倡妇女受教育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思想运动, 由14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主张, 而事实上, 这些主张并没有得到贯彻实施。人文主
作者简介:杨金才(1963-) , 博士, 教授, 博士生导师, 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收稿日期:2004-10-20
义思想家只是在大学里宣扬他们的主张, 仍免不了学究式的讨论。广大妇女在当时根本没有资格上大学, 因为大学培育的是家庭和社会的主宰力量, 而这一切又被认为不是女性涉足的领域。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多数作家都把女性边缘化, 即便将她美化也只是用来装饰而已, 主要衬托其 女性的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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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minine chastity) 。一些作家注意到女性遭排斥的现实, 试图在宣传教育主张时给女性留有一定的空间。他们是伊拉斯默斯(Desiderius Erasmus, 1466-1536) 、维弗司(Juan L uis Vives, 1492-1540) 和莫尔这样一批激进的人文主义思想家。他们一方面主张女性应该接受教育, 鼓励她们参与宗教事务活动; 另一方面又默认女性必须从属男性的世俗观念, 仍旧遵循男性对女性享有父亲、老师、丈夫和精神导师等权利的父权社会信条。他们依然敬奉基督教伦理精神, 看重女性的虔诚和贞洁。他们把女性的虔诚与 圣经 箴言结合起来鼓励女性接受教育。遗憾的是, 这些人文主义思想家尽管从理论上提出了重视女性教育的若干设想, 但并没有把她们放在与男子同样的位置上去考虑, 因而女性仍免不了作为社会的二等公民参与教育活动。
人文主义思想家还提出了教育民主的口号, 允许出身中产阶级家庭的男子通过寄宿学校或大学来接受完备的职业教育。他们可以在学校接受新知教育, 由老师负责向他们传授。这种有计划的训练模式, 要求文艺复兴思想家运用古代先知的伦理、政治和语言来熏陶新一代, 要求他们从中获得教益, 并培养他们为国家尽责的能力。
随着人文主义教育思想在英国教育界的渗透, 许多教育界人士逐步认识到公民教育的重要性, 于是开设了大量的文法学校招收平民子弟入学。到17世纪初, 牛津和剑桥两大知名学府已有相当数量的平民子弟。当时的课程设置基本上沿袭了16世纪追求新知识的做法。遗憾的是, 人文主义思想家叫喊了近两个世纪, 仍见不到女性可以入校接受教育的迹象。如果从人文主义一开始提出的教育主张来看, 这其实并不奇怪, 因为其教育理念是以培养国家需要的绅士职业为目标的。虽然他们也出于公平考虑提出了一些对女性有利的见解或设想, 但并没有将其实施。当时的教育原则就是要把优秀的男士培养成家庭的统帅、地方法律事务所的掌门人或皇家政府最忠诚的仆人。可以想象, 在这样一种教育原则指导下, 妇女怎么能享受到公民教育的权利呢? 为了进一步透视人文主义思想家的教育观念, 深入了解他们究竟如何看待妇女的主张, 有必要从他们的著作中去领会。
从人文主义教育的传统来看, 妇女确实是被排斥在外的。无论莫尔的 乌托邦 (Utop ia, 1516) , 艾略特的 管辖者 (T he Gover nor , 1531) 还是意大利政治家马基雅维利的 王子 (T he Pr ince, 1560) 都侧重男子政治义务教育, 培养其施政能力, 以便使其更好地为统治阶级服务。在他们的心目中, 女性应远离政治场域, 把她们的智慧用在持家和照顾孩子和家人上, 不过, 出于人性和社会公正的考虑, 他们又不得不承认, 妇女与男性一样拥有接受教育的能力, 只是他们有顾虑:妇女一旦有了新知识后会不会影响她们履行自己更重要的作为母亲和妻子的责任和义务。
人文主义在英国流传甚广, 到16世纪中期已达到了鼎盛时期, 并一直延至17世纪。期间出现了不少有关妇女的作品, 如维弗司的 一名女基督徒的教训 (T he I nstr uction of
a Christian W oman, 1529) 和 女子学习计划 (Plan of Study f or Gir ls , 1523) 、阿希姆(Roger A scham , 1515-1568) 的 男教师 (T he Schoolmaster , 1570) 和艾略特的 淑女辩 (T he De f ence of Good Women , 1540) 等。这些作品对女性的行为以及她们能否接受学校教育发表了各自的看法, 一方面赞扬和肯定女性智商和品格, 另一方面又对女性接受新知识持怀疑和担忧态度。他们更多地把女性与基督教宣扬的德行联系起来, 而把社会责任推向男子。在他们看来, 男性才是真正的基督徒, 可以将世俗知识与基督教教义结合起来。因此, 对德行和贞洁的要求严重束缚了女性的自由, 其生活空间狭小。曾经有学者注意到人文主义教育理念中的这种男女差别, 认为 在德行方面对女性的要求完全是以基督徒作为衡量的标准, 而对男子的要求则基本上采用了非基督徒的标准。对于后者来说, 理想本身就是自我扩张, 并能不断实现自我; 而对于前者来说, 只能收敛自己, 遏制欲望。她们的德行和品质在男人看来无非就是基督徒式的:忠贞、谦卑、虔诚和忍耐 。(K elso, 1956:36)
17世纪初, 由于清教思想的影响, 关于女性的讨论更显分歧。不少作家就女性是否可以与魔鬼相提并论和鞭妻[3]发表自己的看法, 其中还有不少引起争论的观点。20年代后, 英国又兴起了一场 劝戒文学 热(advice literature) 。这一流派的作家大都受清教影响, 对女性进行不同程度的贬抑, 强调女性应以家庭为中心努力将自己塑造成 贤妻 和 良母 的角色。其中最典型的作家要数威廉 高杰(W illiam Gouge, 1575-1653) 和布拉斯威特(Richar d Brathw aite, 1588-1673) 。前者的 家政 (Of Domesticall D uties , 1622) 和后者的 英国贵妇人 (T he English Gentlew oman, 1631) 等作品都有意突出女性的家庭作用, 将她们牢牢锁定在家庭里。它们与当时社会上流传的一些行为书刊一起进一步强化 男尊女卑 的观念。另外一些作家则刻意渲染女性的优秀品质, 加以理想化, 如托马斯 海伍德(T homas Heywood, 1575-1650) 的 妇女史 (T he General H istory of W omen, 1657) 。该作品列举了一长串杰出女人的名字, 并以历史、神话中的女性形象为蓝本把她们描摹出来, 成了相当一个时期英国同行作家效仿的话题。为了寻找庇护人, 一些作家自觉与皇室接近, 将玛丽和安两位女皇或当时其他一些知名女性作为描写的对象。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提高了女性的声誉。
无论作家们怎样讨论女性的智慧或宣传她们的美德, 从伦理层面歌颂女性, 从而与清教观念形成对峙, 但他们改变不了人文主义狭隘的女性立场。没有哪个人文主义作家能把女性纳入其功利主义教育模式。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女性只需要履行妻子和母亲的义务, 无需接受新知识教育。在他们看来, 女性接受教育的内容应不同于男性, 只要向她们传授一些简单的读、写、算基本能力, 以编织或从事家务工作的技巧为主, 目的就是要使其成为 好女人 (Purvis, 1988:40) 。事实上, 他们宣扬的人文主义教育向来重形式而忽略内容, 始终保持一种推崇权威与传统的倾向, 包括向女性灌输以家庭为中心等概念以及女性属于次等附属地位的思想。这在很大程度上背离了他们原先所主张的人文主义精神原[4]则。他们使教育目的更趋功利化, 只是为了培养政府幕僚, 让其接管公共事务和地方行政、法律部门的工作。可见, 英国人文主义教育制度存在着严重的阶级和性别问题, 它要的
只是少数效忠皇家政府的男子(宫臣) 和国家事务管辖者, 而把广大女性推到附属品的地位。对此, 有论者尖锐地指出, 两性教育的差异使得大多数妇女即使成为 淑女型 的贤妻良母模范, 也因受了传统男尊女卑教育的洗礼而只会谈论先生、子女和家庭, 除此之外, 头脑就是一片空白。(Purvis, 1988:72-75)
国外近年来推出的一些有关文艺复兴女性问题的论著也涉及到同样的问题。这些研究成果大都从观念上探讨了人文主义性别观及其复杂形态, 但对有着严重性别歧视的人文主义经典文献也没有作深入的文本考察。因此, 我们从中根本无法知道人文主义者究竟为女性具体说了什么话。如果真有, 那么他们是否也像为男子争取权益那样为女性力争呢? 只有了解了他们如何考虑男性的意图, 才有可能弄明白他们的女性观, 但所有这一切必须从具体的文献中去挖掘。如果忽视了人文主义作家在建构话语时的立场和具体观点, 那就等于忽视了其中心意旨。事实上, 英国人文主义者在建构教育体制时确实无情地将出身贫民家庭的男性和广大女性统统排斥在外。直到1870年教育法案公布后, 英国政府才正式确立了有责任为贫民大众提供免费教育的基础。而英国女性一直到20世纪初都未能享有与男性同等受教育的权利。
就维弗司而言, 学术界普遍认为他是研究人文主义女性观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 因为他是最早提出了女性具有有限潜能的作家之一。其创作是16世纪上半叶英国妇女接受新知识教育的一张晴雨表。他虽然是西班牙人, 但他的作品在当时深受英国人喜爱。1523年他的拉丁文版 一位女基督徒的教训 问世后连续再版, 并在1529年被译成英文, 其思想在英国广为传播。尽管这是最早谈论女性教育问题书籍中的一本, 但全书不仅有许多自相矛盾之处, 而且真正涉及女性教育的篇幅并不多, 大概只有9页内容。作者把大量篇幅用在教育女性如何尊重丈夫和亲属以及照顾家庭和为人处世原则。从言辞和读者面向来看, 这显然是一本写给上流社会贵妇人看的书, 根本不是针对英国广大的普通女性。倒是他的 女子学习计划 一文提出了关于女性受教育的许多设想, 鼓励她们接受教育, 但并不主张她们学习内容复杂的知识如神学和哲学等。他认为, 女子受教育是为了更好地做母亲和妻子, 学会真诚待人, 做一个基督徒。所学的知识会使她成为知书达理、取悦男人的伴侣。她们能诵读 圣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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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对孩子有用的启发式教育。在书中, 维弗司多次直接发表言论, 贬抑女性。他一再强调女性对学习知识的欲望不能超越其实际角色(相夫教子) 的需要, 主张她们适度求知。否则, 她们就要犯错误, 她们出国不仅会损坏她们自己的声誉, 而且其丈夫的名誉也会受到玷污。不过在他写给男性的著作 丈夫的义务 (T he D uty of a H usband ) 中却以肯定的口吻说明女性受教育的重要性。他敦促男子切记不能忽视妻子的教育问题, 并告诫他们女人是上帝创造的情感性动物。可见, 维弗司的女性教育观不仅有自相矛盾的地方而且具有明显的局限性。他在两性智商和求知用途的比照中过于强调了男子的理性和社会地位, 忽视了女性参与社会的能力, 只是从女性家庭角色的需要来规范她们, 把她们接受教育的需要完全视作追求个人纯洁高雅使然。
维弗司进而强调, 尽管社会对男子的教育是无止境的,
可用无数的箴言来规训其行为, 但对女性而言, 大可不必这样, 只要用少量的话便可。在谈到人文主义教育与职业的关系时, 维弗司坚持把女性定位于男性的附属地位:男人是家庭社会的主人, 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或国家的事业出使国外。但妇女是例外。她们有尽忠守节的义务, 因此衡量她们优劣的标准就是考查其诚信度和贞洁度。其次, 由于夏娃的堕落, 女性被蒙羞, 背上了原罪的恶名。从此被认为女性不宜受教育, 担心她获得知识后会像夏娃引诱亚当一样使人堕落, 因为处于上帝监护下的每一个人都有容易被诱惑的弱点。再则, 妇女一般要从事繁重的家务劳动, 不允许有足够的学习时间, 也不允许有任何不顾家庭的失职或其他游离于家庭以外的非分之想。他在 一位女基督徒的教训 一书中一再申明有必要对妇女进行行为教育, 指导她们学习知识, 尽可能制止她们问一些与自己职责和义务无关的问题, 不许她们插手家庭以外的事, 即便看起来还不像只有男人才可以参与的公共事务。(Watson, 1912:34, 56)
另一位对人文主义女性教育提出看法的是艾略特。他的 管辖者 一书就是当时涉及教育的最早英文书籍之一, 对英国教育理念的构建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作品在1531年面世时还被认为是一部争论语言使用问题的著作。在艾略特看来, 英语应代替拉丁文进入大众阅读世界, 因为任何繁复的抽象或专业术语都可以用英文来表达。他承认拉丁语是学者必须掌握和使用的语言, 但如果是一本关于家庭日常生活准则的书, 最好能用老百姓熟悉的语言来写。他的这本书就是用通俗语言写的, 很受普通读者喜爱。艾略特当时还将此书题献给亨利八世, 希望得到国王的首肯在全国建立一种公益事业。为此他提出了自己的教育构想, 培养为国家效力的公益事业建设者(Watson, I ntroduction :xv -xv i) 。艾略特主张教育应为公益社会服务。他理想中的公益社会是一种受契约约束, 由不同社会阶层男性参与的社会组织, 并受到公平和理性原则掌控。不过, 他后来意识到用公益社会来表述有些不妥, 因为根据词义似乎有不考虑社会阶层之嫌。他认为完全没有等级制度的社会很容易导致冲突和社会混乱。这显然是艾略特思想中保守的一面, 但仍旧表明他对都铎皇朝时代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持有异议, 只是他仅从人文主义教育的层面探讨了一些社会结构问题。他只考察进入社会事业的不同阶层的男性而对没有资格参与这个社会的广大女性则视而不见。(Elyot, 1937:1-8)
艾略特的另一部书 淑女辩 结构松散, 全书通过两位男子就女性是否应受教育所作的辩论展开, 语言幽默, 颇有讽刺味道。两人从亚里士多德关于男女有别的说法谈起, 一个肯定亚氏的说法, 认为女性有智力缺陷; 另一个则提出辩解, 认为女性完全有能力接受深奥的知识。表面上看, 两者争论的立场完全不同, 甚至觉得后者支持女性受教育, 其实不然。他之所以支持妻子读书是因为她有言在先不会因之而影响自己做妻子的义务, 也不会改变其从属于丈夫的地位。这又反映了艾略特保守的女性观。他在构想人文主义教育蓝图时并没有把女性考虑进去。他写 淑女辩 是想为被人文主义教育计划排斥在外的年轻贵族女性设想另一种教育模式。
事实上, 16~17世纪英国作家涉及女性教育问题的作品大都是他们对女儿的劝导或对教师如何进行女子教育的设想。较为典型的是莫尔与其女儿的通信。他鼓励女儿读
书, 而且经常在重要的社交场合谈论女儿的学习。莫尔虽然不能完全肯定男女智商相同, 但他觉得女性至少应该有受教育的权利。他让女儿接受教育主要有两个出发点:一) 女儿有了知识后能明辨是非, 就不会轻易上花言巧语男子的当; 二) 她们有了知识后更懂得尊重别人、言行律己。他希望她们在学习知识的过程中培育自己对上帝的虔敬以及普世的爱心, 学会谦逊待人。他不赞同当时流传的女子的头脑不如男子好使的说法, 而始终认为只要给她们创造机会, 能让其通过勤奋学习来弥补这种(即便真存在的) 先天缺陷 (M ore, 1961:104-105) 。莫尔的书信不仅为自己的女儿设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教育计划, 而且针对全体女性又提出了修炼语言的要求。可以说, 他是文艺复兴时期最早提出女子平等教育的人文主义作家之一, 但其教育观及其对女性的看法仍不乏偏见和历史的局限性。
如上所述, 人文主义作家在各自的书写中都涉及到公民的教育问题, 但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女性的主体性。在他们的教育理念里, 女性被看作是次于男性的另类。他们不是在教育中排斥女性, 就是主张为女性设计一种有限的、作为特殊用途的教育。历史从来都以赞美之辞颂扬英国文艺复兴, 却不去追问这场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恰恰把伟大的女性排斥在外。她们只是成了男性思想家美化的对象。难怪戈多尔(Joan Kelly Gadol) 发出这样的疑问: 妇女有文艺复兴吗? 文章直接质问文艺复兴历史学家, 并认为广大女性其实并没有真正被融入文艺复兴运动的文化进程。麦克里恩(Ian M aclean) 1980年推出的专著 文艺复兴女性观 (T he Renaissance N otion of Woman ) 从哲学、宗教、医学、文学和社会学等多个领域全面考察16、17世纪女性的历史地位, 比较系统地研究了文艺复兴时期对女性本质提出的一些观点, 并高屋建瓴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又有一批专著问世, 它们是玛格丽特 弗格森(M argaret W. F erguso n) 等主编的 再写文艺复兴 (Rew r iting the Renais sance, 1986) 、玛格丽特 金(M argar et K ing ) 的 文艺复兴时代的女性 (Wo men of the Renaissance, 1991) 、康斯登司 乔丹(Constance Jordan) 的 文艺复兴女性主义 (Renaissance Feminism, 1990) 和帕米拉 本森(Pamela Joseph Benson) 的 文艺复兴女性的诞生 (T he I nv ention of the Renaissance Woman, 1992) 等。此外, 还有一批数目相当可观的学术论文, 其中从文学层面研究的文章居多。所有著述都围绕人文主义对女性的影响、个别知识女性的生活情形、16世纪妇女的性别角色等, 旨在探讨某种可以用来阐释妇女为何在文艺复兴时期只能受到部分尊重的性别模式, 它们几乎都毫不例外地注意到文艺复兴话语对女性的压制和错误的评价。注释:
[1]追求 新知识 是文艺复兴思想家提出的一种口号。文艺复兴时
代的人文主义思想家认为当时的学术传统是贫乏的, 原因在于学术与经验失去接触。他们主张打破 偶像 , 铲除各种偏见和幻想, 对经院主义哲学进行有力的攻击。他们从唯物论立场出发, 指出科学的任务在于认识自然界及其规律, 声称要以知识为其领
仙的女子, 温柔、顺从, 体现当时英国社会普遍认同的女性观, 即好女子应具有贞洁、缄默和顺从的品行。有关具体讨论, 可以参阅Suzanne W. H ull, Chaste, S ilent, &Obedient:E nglish Books f or W omen , 1475-1640(San M arino, Californi a:Huntington Li brary, 1982) 一书。
[3]在英国早期社会里, 女性被看作是男性财产的一部分。男人只要合法占有了女性的身体就可以世代继承包括妻子在内的一切财产。因此, 在18世纪以前, 像鞭妻这样的家庭暴力事件在英国社会屡见不鲜。丈夫对妻子可以为所欲为, 可以限制其行动, 也可以惩罚她, 甚至剥夺她见孩子的权利, 只要不危及她的生命便可, 而她根本无权向法院起诉、控告丈夫的暴虐。有关论述, 可以参见Sally M itchell, The Fallen A ngel :Chastity , Class and W om e n s Reading, 1835-1880(Bow ling Green, Ohio:Bow ling Green Un i versity Popular Press, 1981) 一书。
[4]早期人文主义教育家如意大利的费尔特(Vi torino de Felter, 1376-1446) 和维洛那(Gearino de Verona, 1374-1460) 等都注重身心健康、礼仪及道德的教育, 以古代史和文学为主要学习内容, 强调一种道德、精神及道德品格训练, 旨在把个人的自由人格充分解放。这种自由人格应该针对整个人类, 而不仅仅是男性。
[5]维弗司有关女性教育问题的论述, 还可以参阅Vives and the Re nai ssance Education of Wom en(London:Edw ard Arnold, 1912) 一书。这里提到的文章 女子学习计划 是他为玛丽公主写的 学习计划 一书的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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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 提出了以实验定性和归纳为主的朴素唯物主义科学方法观。[12]W atson, Foster. Introduction[A]. In Thomas Elyot. T he Gov 英国作家培根就是宣扬和追求新知识杰出的代表。ernour [Z]. London:J. M. Dent and Sons, 1937. v-xxi.
[2]譬如, 文艺复兴大文豪本 琼森(Ben Johnson, 1572-1637) 在[13] ed. Viv es and the Renaissanc e Education o f Women [Z]. Lon
1631年应召为国王和王后写诗时也只是把王后写成一个美如天don:Edw ard Arnold, 1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