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湖谈往》之三十六：
济南已故文人轶事
“三家村人”王献唐
王献唐遭遇小脚侦缉队
1948年济南解放之初，大学者王献唐住在济南南郊十大马路路南，一座租来的平房“三合院”之中。因为院子的南边没盖房子，故不能称四合院，只能叫三合院。三合院里住了三户人家，王献唐和他的庶母为其中之一，故当时王献唐有一方闲章，印曰：“三家村人”。王献唐夫人丁氏还在青岛。青岛当时尚未解放。这位庶母已经很老了，但仍然可以上街买菜点大锅底煮饭，勉强充当母子二人的火头军。50多岁的王献唐身体欠佳，脸色灰暗，神情阴郁，十分不爽。他患有癫痫病，多年前曾在北平协和医院做过一次开颅手术，手术可说既成功也不成功，因为虽有一定疗效，但并未根除，隔些时候就会发作，犯病时猝然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很容易摔伤。近来倒地的次数更多了。
原来的山东省立图书馆馆长，此时赋闲在家，没有工作没有收入，靠卖书，卖私人收藏文物度日，赖以维持生计。故而时常有夹着小包袱的古董商贩鬼鬼祟祟地溜进三合院请王先生“掌眼”。王献唐是日照县两城人士，与跑到台湾的国民党元老丁惟汾有姻亲关系，其堂弟王崇五是前不久被逮住的原省主席王耀武的济南市政府市长，国民党军统局济南站站长。这最后一条是最具爆炸性的。十大马路居民委员会小脚侦缉队的妇女同志们革命警惕性很高，经常沿街每家每户进行探访盘查。三天两头来慅扰王献唐，明知故问：
“王献唐，王崇五是你什么人？”
“俺兄弟，叔伯兄弟。”
“他是个什么人？……是个大特务头子吧？”
“哦、哽”
“那、你是个什么人？”
……
此番一问一答，对这位老学者来说实在是一种摧残。故而其猝然倒地的次数陡然增多。这种情景让前来拜访的赵俪生多次碰上。赵俪生山东安丘人，早年清华大学英语系毕业，但有文史之癖好，后由新文学转入史学研究。其伯父与王献唐是好朋友，本人也自认为是王献唐的门外弟子，在济南一年多经常去王献唐处拜访交谈盘道。赵俪生半年前在河北，为华北革命大学的社会发展史教师，当时华北革大在河北正定府，华大正校长为范文澜，副校长为当年太阳社的成仿吾。赵俪生因在一次大会上得罪了“左”得可爱的成仿吾而被踢出华北革命大学，重返山东老家，由中共山东分局介绍到济南市政府。
此时赵俪生的身份是济南市人民政府“济南市各界代表大会”秘书组副组长。所谓“各界代表大会”，即后来的各级政协。秘书组正组长为陶钝，因陶钝是党员。此时的陶公也“左”得十分可爱。陶钝原名徐步云，山东诸城人，在“各界代表会”里管曲艺界代表。后来做到中国曲艺协会主席。当时济南市政府秘书长是管大同，教育局局长是李澄之。管大同齐鲁大学药学系毕业，为安丘邻县潍坊人，当年其父管晓峰在济南及许多大城市都开设有惠东大药房。李澄之北京师范大学英语系毕业，本是老资格的国民党员，当时管李二人身上知识分子气味还相当浓厚。李澄之除管中小学外，也兼管一部分“统战”工作。于是赵俪生就去找李澄之，催促他把情况反映上去。
随后山东分局书记康生和副省长郭子化坐一辆小汽车来十大马路三合院看望了“三家村人”王献唐一次。同时还赠送了一件高级滩羊皮棉袍以资御寒。风声传出去之后，王献唐的尴尬处境顿有改观。居委会小脚侦缉队遇到王献唐出门散步，老远就招呼一声：“王大爷，出来逛逛？”
不久王献唐的庶母去世。太夫人走了，丁氏夫人回来了，此时青岛已经解放。丁氏夫人是丁惟汾的族妹，不过却是个文盲。文盲夫人对王献唐搞的那一套很不感冒，但对乡土戏曲十分热衷。也就是日照潍坊一带的“肘鼓子戏”或曰“茂腔”。她来后王家又增赁西屋三间，兼做王大娘的卧室和唱堂会之地，王夫人并从老家请来拉板胡和唱戏的，庭院内日日土腔悠扬。
“赵美英，那个进灯棚，
闪闪那个柳眉来观灯。
东门灯那个观过去，
一直观了个西门灯。
西门灯，也有明，
上边坐着那个秦叔宝，
下边坐着那个小罗成，
哽哎嗨……”
于是王献唐便在茂腔和大秧歌的锣鼓声声之中迎来一个新时代。
岳祥书自画像
半厨宣纸救了岳祥书一命
早年齐鲁画坛有“关黑弭岳”四大家之说。关是关友声、黑是黑伯龙、弭是弭菊田、岳是岳祥书，排名以年龄为序。岳祥书是河南开封人，1931年随韩复榘的一名副官过俊连迁来济南，韩复榘叛冯投蒋之前曾任河南省主席。
副官过俊连回开封省亲，给当年的同院岳祥书大讲了一通山东如何山川秀美城市繁华，济南府如何家家泉水户户垂杨。18岁的“大梁稚子”岳祥书决定与其同行。如果没有当年过俊连这番天花乱坠的怂恿鼓动，也就没有后来齐鲁画坛的“关黑弭岳”了。
岳祥书画画没有传授，即没有师承，是自学成才。“关黑弭岳”前三位都进过美术专门学校，上海美专或北平美专，唯独岳祥书是野路子，就念过六年小学。但岳祥书是一位天才画家，14岁就在开封街头挂牌营业，替人画像。岳祥书乳名小黑，学名岳瑞麟，岳祥这个名号，就是其画铺开张营业时，一位老秀才给起的。因为画铺老板年龄太小还是个孩子，故被开封人称为“大梁稚子”。大梁稚子的“祥书画像铺”生意还算不错，每月都能接两三单生意，予家中不无小补。
当时开封已经有洋照相馆，但一般市民很少进，因为传说洋人设计这玩意居心险恶，能把咱中国人的魂儿摄了去。大活人谁不怕折了阳寿呢？那时倘若在照相馆拍大幅结婚照，则因印相放大修版上彩等种种工序繁杂及相纸关系，而索价甚昂。故而初时洋照相馆的生意不是很好，还竞争不过画像铺。画像铺既画活人也画死人。给死人画比给活人画挣钱多。那时谁家死了人，丧主把画家请了去，面对刚刚去世的死者，画个素描稿，画成后用白纸把其他地方遮住，只露出头像让家人看，取得认可后，再拿回画铺去画成大幅遗像。因此没有相当强的临场写生功夫是不行的。
当时驻开封的河南督军是基督将军冯玉祥。冯玉祥在开封大搞移风易俗，禁赌禁娼禁鸦片，男女平权，妇女放脚，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当然这是往好里说，那往孬里说呢？其实也与后来文革中的“破四旧”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老冯在河南全省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毁佛运动，全省数百所寺庙无一幸免。河南首刹千年古寺相国寺，即在驱逐所有僧侣，没收全部财产后，改为开封中山市场。一时间开封府城乡内外，到处扒庙毁神捣碑砸石，僧道还俗，庙产充公，尼姑嫁人，和尚从军，好不热闹。破了四旧立四新，开封府大街小巷，凡有街墙院墙之处，都张贴国民革命军的标语口号，绘制破除迷信的宣传画栏，书写丘八体的冯氏语录。除没到处悬挂冯氏画像，弄出本红宝书来之外，可说都大概齐了。
也就是祥书画像铺开张的这年秋天，老冯的省政府招募专业宣传队伍，从社会上招聘有绘画才能的人士，岳祥书应考被录取。岳祥书的名义是民政厅秘书处书记员。这位书记员的日常工作，就是每天与几位老画工一起研磨、熬胶、调颜料，在省府门前的影壁墙上、相国寺的庙墙上，绘制宣传画栏，如“女人放小脚，男人剪辫子”之类。此外还在开封西门里的城隍庙墙上画冯玉祥的革命事迹“南苑起义”连环画式壁画。岳祥书每天都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画这样的宣传画栏。这样的大幅壁画已不再是传统的水墨人物，而得要采用西洋绘画技法了。需事先画出小样底稿，再在墙上画出米字格放大绘制才成。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四十年后文革爆发，济南府大街小巷又到处画大批判专栏，绘制巨幅伟大领袖画像，时为农展馆临时画工的岳祥书再次大显身手。自然这还是后话。
话说1931年岳祥书到了济南后，正赶上九一八事变爆发，时局动荡，社会不宁，饭碗难觅，岳祥书曾一度想打道回府。多亏父亲岳嵩山一位老朋友李觐臣推荐，接到沂州教育局局长牟西山的邀请函，得以到临沂师范去教书。教了两年书后才又重返回济南。李觐臣与岳嵩山原为河南民政厅同事，时为韩复榘山东省政府民政厅秘书长。
岳祥书先后在临沂县级师范讲习所和省立第三乡村师范任美术教员。在这里他结识了王砥如、王燕谋、唐介和等几位画友。后来三人都去了济南，二王在济南创办了明湖西洋画社并出版《明湖画刊》。出来校门便是大山乡野，岳祥书画了大量水墨水彩山水花鸟写生，后汇集为《木鱼子画集》。
1934年岳祥书重返济南。在芙蓉街北段路西开设一家“祥书美术馆”，从此以画像和卖画为业。岳祥书时年21岁，也就是在这一年，南京政府在上海举办第二届全国美术展览会，岳祥书送的六幅作品全部入选展出，在齐鲁画界引起轰动。第二年岳祥书《祥书墨妙》画集正式出版，受到时任教育厅厅长何思源及民政厅长李树春的赞赏及推荐，画集名噪济南府畅销省内外各地。因此其芙蓉街的美术馆生意兴隆收入颇丰。岳祥书一高兴又于次年在院西大街开了一家霞光照相馆。岳祥书的霞光照相馆亦是高朋满座。期间他不仅与济南许多书画家俞剑华、周爱洲、关友声、黑伯龙、吴天池、李英杰（李苦禅）等人皆为好友，还结交了一些社会各界名流。如当时济南工商巨头大苗苗星垣便是经常造访者之一。苗星垣请岳祥书为其母亲及本人画像。岳祥书先用国画技法对人写生然后在置景于画像之中。画像时苗的好友中央银行高官郝宇新在一旁观看大为赞赏。后经苗星垣介绍，岳祥书为郝母画坐像一张。
郝宇新亦为河南人，两位同乡从此结为好友。济南沦陷期间百业萧条，岳祥书的日子很不好过，曾一度在街头摆烟摊儿。期间郝宇新曾买下岳详书不少画作，并许诺画家将来时局稳定后，资助其到全国各中央银行所在地举办画展。后因时局大变未能成就。1945年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军队重回济南。为庆祝抗战胜利配合官方宣传，济南市曾举办为蒋介石祝寿画展，岳祥书所送画作在报刊上刊登曾引起轰动。这些便都成了其在文革中被打倒的严重罪行。
说着说着1948年济南战役也就到了。
（未完，待续）
《半湖谈往》之三十六：
济南已故文人轶事
“三家村人”王献唐
王献唐遭遇小脚侦缉队
1948年济南解放之初，大学者王献唐住在济南南郊十大马路路南，一座租来的平房“三合院”之中。因为院子的南边没盖房子，故不能称四合院，只能叫三合院。三合院里住了三户人家，王献唐和他的庶母为其中之一，故当时王献唐有一方闲章，印曰：“三家村人”。王献唐夫人丁氏还在青岛。青岛当时尚未解放。这位庶母已经很老了，但仍然可以上街买菜点大锅底煮饭，勉强充当母子二人的火头军。50多岁的王献唐身体欠佳，脸色灰暗，神情阴郁，十分不爽。他患有癫痫病，多年前曾在北平协和医院做过一次开颅手术，手术可说既成功也不成功，因为虽有一定疗效，但并未根除，隔些时候就会发作，犯病时猝然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很容易摔伤。近来倒地的次数更多了。
原来的山东省立图书馆馆长，此时赋闲在家，没有工作没有收入，靠卖书，卖私人收藏文物度日，赖以维持生计。故而时常有夹着小包袱的古董商贩鬼鬼祟祟地溜进三合院请王先生“掌眼”。王献唐是日照县两城人士，与跑到台湾的国民党元老丁惟汾有姻亲关系，其堂弟王崇五是前不久被逮住的原省主席王耀武的济南市政府市长，国民党军统局济南站站长。这最后一条是最具爆炸性的。十大马路居民委员会小脚侦缉队的妇女同志们革命警惕性很高，经常沿街每家每户进行探访盘查。三天两头来慅扰王献唐，明知故问：
“王献唐，王崇五是你什么人？”
“俺兄弟，叔伯兄弟。”
“他是个什么人？……是个大特务头子吧？”
“哦、哽”
“那、你是个什么人？”
……
此番一问一答，对这位老学者来说实在是一种摧残。故而其猝然倒地的次数陡然增多。这种情景让前来拜访的赵俪生多次碰上。赵俪生山东安丘人，早年清华大学英语系毕业，但有文史之癖好，后由新文学转入史学研究。其伯父与王献唐是好朋友，本人也自认为是王献唐的门外弟子，在济南一年多经常去王献唐处拜访交谈盘道。赵俪生半年前在河北，为华北革命大学的社会发展史教师，当时华北革大在河北正定府，华大正校长为范文澜，副校长为当年太阳社的成仿吾。赵俪生因在一次大会上得罪了“左”得可爱的成仿吾而被踢出华北革命大学，重返山东老家，由中共山东分局介绍到济南市政府。
此时赵俪生的身份是济南市人民政府“济南市各界代表大会”秘书组副组长。所谓“各界代表大会”，即后来的各级政协。秘书组正组长为陶钝，因陶钝是党员。此时的陶公也“左”得十分可爱。陶钝原名徐步云，山东诸城人，在“各界代表会”里管曲艺界代表。后来做到中国曲艺协会主席。当时济南市政府秘书长是管大同，教育局局长是李澄之。管大同齐鲁大学药学系毕业，为安丘邻县潍坊人，当年其父管晓峰在济南及许多大城市都开设有惠东大药房。李澄之北京师范大学英语系毕业，本是老资格的国民党员，当时管李二人身上知识分子气味还相当浓厚。李澄之除管中小学外，也兼管一部分“统战”工作。于是赵俪生就去找李澄之，催促他把情况反映上去。
随后山东分局书记康生和副省长郭子化坐一辆小汽车来十大马路三合院看望了“三家村人”王献唐一次。同时还赠送了一件高级滩羊皮棉袍以资御寒。风声传出去之后，王献唐的尴尬处境顿有改观。居委会小脚侦缉队遇到王献唐出门散步，老远就招呼一声：“王大爷，出来逛逛？”
不久王献唐的庶母去世。太夫人走了，丁氏夫人回来了，此时青岛已经解放。丁氏夫人是丁惟汾的族妹，不过却是个文盲。文盲夫人对王献唐搞的那一套很不感冒，但对乡土戏曲十分热衷。也就是日照潍坊一带的“肘鼓子戏”或曰“茂腔”。她来后王家又增赁西屋三间，兼做王大娘的卧室和唱堂会之地，王夫人并从老家请来拉板胡和唱戏的，庭院内日日土腔悠扬。
“赵美英，那个进灯棚，
闪闪那个柳眉来观灯。
东门灯那个观过去，
一直观了个西门灯。
西门灯，也有明，
上边坐着那个秦叔宝，
下边坐着那个小罗成，
哽哎嗨……”
于是王献唐便在茂腔和大秧歌的锣鼓声声之中迎来一个新时代。
岳祥书自画像
半厨宣纸救了岳祥书一命
早年齐鲁画坛有“关黑弭岳”四大家之说。关是关友声、黑是黑伯龙、弭是弭菊田、岳是岳祥书，排名以年龄为序。岳祥书是河南开封人，1931年随韩复榘的一名副官过俊连迁来济南，韩复榘叛冯投蒋之前曾任河南省主席。
副官过俊连回开封省亲，给当年的同院岳祥书大讲了一通山东如何山川秀美城市繁华，济南府如何家家泉水户户垂杨。18岁的“大梁稚子”岳祥书决定与其同行。如果没有当年过俊连这番天花乱坠的怂恿鼓动，也就没有后来齐鲁画坛的“关黑弭岳”了。
岳祥书画画没有传授，即没有师承，是自学成才。“关黑弭岳”前三位都进过美术专门学校，上海美专或北平美专，唯独岳祥书是野路子，就念过六年小学。但岳祥书是一位天才画家，14岁就在开封街头挂牌营业，替人画像。岳祥书乳名小黑，学名岳瑞麟，岳祥这个名号，就是其画铺开张营业时，一位老秀才给起的。因为画铺老板年龄太小还是个孩子，故被开封人称为“大梁稚子”。大梁稚子的“祥书画像铺”生意还算不错，每月都能接两三单生意，予家中不无小补。
当时开封已经有洋照相馆，但一般市民很少进，因为传说洋人设计这玩意居心险恶，能把咱中国人的魂儿摄了去。大活人谁不怕折了阳寿呢？那时倘若在照相馆拍大幅结婚照，则因印相放大修版上彩等种种工序繁杂及相纸关系，而索价甚昂。故而初时洋照相馆的生意不是很好，还竞争不过画像铺。画像铺既画活人也画死人。给死人画比给活人画挣钱多。那时谁家死了人，丧主把画家请了去，面对刚刚去世的死者，画个素描稿，画成后用白纸把其他地方遮住，只露出头像让家人看，取得认可后，再拿回画铺去画成大幅遗像。因此没有相当强的临场写生功夫是不行的。
当时驻开封的河南督军是基督将军冯玉祥。冯玉祥在开封大搞移风易俗，禁赌禁娼禁鸦片，男女平权，妇女放脚，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当然这是往好里说，那往孬里说呢？其实也与后来文革中的“破四旧”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老冯在河南全省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毁佛运动，全省数百所寺庙无一幸免。河南首刹千年古寺相国寺，即在驱逐所有僧侣，没收全部财产后，改为开封中山市场。一时间开封府城乡内外，到处扒庙毁神捣碑砸石，僧道还俗，庙产充公，尼姑嫁人，和尚从军，好不热闹。破了四旧立四新，开封府大街小巷，凡有街墙院墙之处，都张贴国民革命军的标语口号，绘制破除迷信的宣传画栏，书写丘八体的冯氏语录。除没到处悬挂冯氏画像，弄出本红宝书来之外，可说都大概齐了。
也就是祥书画像铺开张的这年秋天，老冯的省政府招募专业宣传队伍，从社会上招聘有绘画才能的人士，岳祥书应考被录取。岳祥书的名义是民政厅秘书处书记员。这位书记员的日常工作，就是每天与几位老画工一起研磨、熬胶、调颜料，在省府门前的影壁墙上、相国寺的庙墙上，绘制宣传画栏，如“女人放小脚，男人剪辫子”之类。此外还在开封西门里的城隍庙墙上画冯玉祥的革命事迹“南苑起义”连环画式壁画。岳祥书每天都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画这样的宣传画栏。这样的大幅壁画已不再是传统的水墨人物，而得要采用西洋绘画技法了。需事先画出小样底稿，再在墙上画出米字格放大绘制才成。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四十年后文革爆发，济南府大街小巷又到处画大批判专栏，绘制巨幅伟大领袖画像，时为农展馆临时画工的岳祥书再次大显身手。自然这还是后话。
话说1931年岳祥书到了济南后，正赶上九一八事变爆发，时局动荡，社会不宁，饭碗难觅，岳祥书曾一度想打道回府。多亏父亲岳嵩山一位老朋友李觐臣推荐，接到沂州教育局局长牟西山的邀请函，得以到临沂师范去教书。教了两年书后才又重返回济南。李觐臣与岳嵩山原为河南民政厅同事，时为韩复榘山东省政府民政厅秘书长。
岳祥书先后在临沂县级师范讲习所和省立第三乡村师范任美术教员。在这里他结识了王砥如、王燕谋、唐介和等几位画友。后来三人都去了济南，二王在济南创办了明湖西洋画社并出版《明湖画刊》。出来校门便是大山乡野，岳祥书画了大量水墨水彩山水花鸟写生，后汇集为《木鱼子画集》。
1934年岳祥书重返济南。在芙蓉街北段路西开设一家“祥书美术馆”，从此以画像和卖画为业。岳祥书时年21岁，也就是在这一年，南京政府在上海举办第二届全国美术展览会，岳祥书送的六幅作品全部入选展出，在齐鲁画界引起轰动。第二年岳祥书《祥书墨妙》画集正式出版，受到时任教育厅厅长何思源及民政厅长李树春的赞赏及推荐，画集名噪济南府畅销省内外各地。因此其芙蓉街的美术馆生意兴隆收入颇丰。岳祥书一高兴又于次年在院西大街开了一家霞光照相馆。岳祥书的霞光照相馆亦是高朋满座。期间他不仅与济南许多书画家俞剑华、周爱洲、关友声、黑伯龙、吴天池、李英杰（李苦禅）等人皆为好友，还结交了一些社会各界名流。如当时济南工商巨头大苗苗星垣便是经常造访者之一。苗星垣请岳祥书为其母亲及本人画像。岳祥书先用国画技法对人写生然后在置景于画像之中。画像时苗的好友中央银行高官郝宇新在一旁观看大为赞赏。后经苗星垣介绍，岳祥书为郝母画坐像一张。
郝宇新亦为河南人，两位同乡从此结为好友。济南沦陷期间百业萧条，岳祥书的日子很不好过，曾一度在街头摆烟摊儿。期间郝宇新曾买下岳详书不少画作，并许诺画家将来时局稳定后，资助其到全国各中央银行所在地举办画展。后因时局大变未能成就。1945年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军队重回济南。为庆祝抗战胜利配合官方宣传，济南市曾举办为蒋介石祝寿画展，岳祥书所送画作在报刊上刊登曾引起轰动。这些便都成了其在文革中被打倒的严重罪行。
说着说着1948年济南战役也就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