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花(组章)

  李仕淦:男,1962年生。现居福州,供职某杂志。20世纪80年代初写诗,近年写散文诗,偶尔写一些评论。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潮》、《青年文学》等,收入多种诗歌选本。  在灵与肉的裂缝里深埋下的种子,花期总在最疼痛的时刻开放。  红,不仅仅只是血和火的颜色。死亡与梦幻的双重诱惑,使感性与理性一如浓郁的香气弥漫和升腾,销魂是逃逸于时间之外的一种审美抵达。  是一道光芒,在我们撕裂黑夜逼向黎明的前景中照亮黑暗的远方。  是一叶方舟,让我们在末日拯救的茫茫海域上迷醉地航行与飘荡。  是云雾、是风、是马匹、是倾斜滑翔的翅膀……在每一次死亡与复活的抉择中,我们紧紧抓住不放。  我们只剩下这唯一的花种,这孤独的世纪植物。  种植与收割,在季节内外轮回。  过客  在大地上迁徙,在永恒的时间里漫游。  肉体与灵魂——都是过客。  肉体与灵魂都赤裸着,肉体为一张柔韧的皮肤所包裹,而灵魂却不断地寻找一袭柔软的事物。  事实上,灵魂在苏醒的一刻,已经明确肉体并非永久的居所。作为过客,它知道漫游远比迁徙更为漫长而虚无。  因此,我们被选择,作为一种中介事物,介入肉体与灵魂的离与合、聚与散,生与死、存与亡。  洞穴的火光无疑就是我们被选择的肇始(换一种说法,也可以认定是我们的必然抉择)。  由此,从围篱到城墙、草屋到宫殿,从一块石头到一具雕像、一座祭台到万方圣坛,我们为肉体与灵魂搭建起各种居所。  然而,依然居无定所、无以皈依。  在大地上迁徙,在永恒的时间里漫游,只因肉体与灵魂——我们成为真正的过客。  走过花园  那些四季开放的花朵以同样的姿势迎向每一阵风,芬芳馥郁,迷乱任何一个方向走来的目光。  诱惑的响动紧贴着花丛下潮湿的泥土滑行而过,一种久远的秘密深藏于花朵与风交首的瞬间,使蝴蝶和蜜蜂从不放过每一片挂满露珠的花瓣。  而你总是错过花期,错过最浪漫的时刻。  天涯海角眺望一轮明月,用一生的花语和痴情与流水一同倾诉和忏悔,让月光一遍又一遍淘洗千年不绝轮回的思念。  穿越千山万水,时间交叉的每一条花径,每一朵花都是慰藉,而同时也是伤害,花瓣之下带刺的花种不仅仅只是玫瑰。  没有谎言,也没有真理,无关善与恶,也无关丑与美。  为每一种花命名,都错误,每一种花语都是空洞的注释。  男人们踏尽所有石头和荆棘,为找回曾经失去的乐园,而女人们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修葺美丽的花园。  因此,你注定流浪与漂泊,注定要为走过花园而流下忧伤的泪水。  在船上  事实上,我们一直在船上。  从丛林到原野,从第一枚火焰到万家灯火,刀耕火种、跑马圈地,都只是甲板上征战突围、分离聚合的演习,都只是关于故土与家园荒芜的岁月与梦境。  就是这样,我们飘荡了亿万年。  太阳和月亮无字的告示,宣喻一切物种都是变迁抉择的必然,只有死亡与复活不息演绎于茫茫水面之上。  亿万年,而对于承载我们的船与航行,所知甚少。  正如穿越大地的河流与大地自身的形态,以及此刻的空气和气温,远在冰川期已然形成,我们一直未曾理喻的方向与航程已预先设定。  别无选择,一切源于一种先在。  因此,我们只在船上,繁衍生息、创造毁灭,在无尽的航期中,在灵肉撕裂残忍的疼痛里,与时间抗衡、搏斗。  多么奇异的漂流,尽管无处下碇的锚已经锈迹斑驳,尽管波涛吞食了所有记忆与梦想,我们依然迎风扬帆,目光紧紧盯着天涯升起的星座不放。  然而,这承载万物的船只究竟要驶往何方?  这孤独的旅程,当彼岸消失,远方没有故乡,古老签约与我们放飞的鸽子只是洪水到来之前的一种幻象,我们何以把舵、远航?  从何处下水  “他又一次感到特丽莎是被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篮里顺水漂来的孩子。”  ——这个意象出自昆德拉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一个情境描写。男主人公托马斯清晨醒来,看着熟睡而深深呼吸的女主人公特丽莎,他的脑海浮现这个意象清晰的画面。  ——这个意象是男主人公托马斯的,当然更是昆德拉的。因此,他接着写道:  “他怎么能让这个装着孩子的草篮顺流漂向狂暴汹涌的江涛?如果法老的女儿没有抓住那只载有小摩西逃离波浪的筐子,世上就不会有《旧约全书》,不会有今天我们所知的文明。多少古老的神话都始于营救一个弃儿的故事!如果波里布斯没有收养小俄狄浦斯,索福克勒斯也就写不出他最美的悲剧了。”  ——这个意象植入我的脑海已经很多年,时至今日我已无法说准究竟有多少年,或许,我的记忆中本来就植有这个意象。  很多年,我搜寻了这个意象所可能构成画面的任何细节,但我始终没有弄清楚顺水漂来的孩子究竟从何处下水。  或许,他们本来就在水上。  肉体之爱  风月老手常挂在嘴边一句讥讽调侃的话:“未曾尝过果实怎知果实之香甜?”  唯物者称之为真理,唯心者嗤之为谬误。但无论是唯物、唯心,还是其他主义,在这个问题上都患下一个相同的病症:在自己所划定的一个圈内,演绎逻辑、辨析是非、推论因果,以致无穷尽……  这或许就是一个世纪以来的病灶:碎片的诞生与理性精神的衰亡。  风月老手有一点是正确的,那就是:解除主体自身的遮蔽,比如经验、认识、概念、逻辑,等等,让主体直接面对和切入对象,还原主体与对象鲜活、本真的存在。  而我们身上披戴和裹缠了太多难以解脱的外套——多么厚重的尸衣!  医疗一个世纪落下的重症,滋养和恢复人类理性元气,一个风月老手所还原的也许正是我们首先需要还原的——  向源头回溯,回到柏拉图的肉体之爱,回到他可观照的世界。  关于黄昏  黄昏是时间的一个节点,正如清晨或子夜。  但这是更夫和敲钟人的想法,或者是钟表的想法。不过,这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很伟大的想法了,像魔咒,一直以来它几乎控制了我们所有人。  正如我无法把黄昏归入白昼还是夜晚一样,我无法告诉你黄昏对于我来讲究竟是什么。也许,它是时间的另一种形态,也许它根本就不是时间。  它的可疑在于:世界因其抵达或降临而成为一种无限扩张而柔软的气体,我们深陷其间,只是一些气泡,连同我们所触及的苍茫、深渊以及其余。  当然,黄昏对于你肯定是另一回事。

  李仕淦:男,1962年生。现居福州,供职某杂志。20世纪80年代初写诗,近年写散文诗,偶尔写一些评论。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潮》、《青年文学》等,收入多种诗歌选本。  在灵与肉的裂缝里深埋下的种子,花期总在最疼痛的时刻开放。  红,不仅仅只是血和火的颜色。死亡与梦幻的双重诱惑,使感性与理性一如浓郁的香气弥漫和升腾,销魂是逃逸于时间之外的一种审美抵达。  是一道光芒,在我们撕裂黑夜逼向黎明的前景中照亮黑暗的远方。  是一叶方舟,让我们在末日拯救的茫茫海域上迷醉地航行与飘荡。  是云雾、是风、是马匹、是倾斜滑翔的翅膀……在每一次死亡与复活的抉择中,我们紧紧抓住不放。  我们只剩下这唯一的花种,这孤独的世纪植物。  种植与收割,在季节内外轮回。  过客  在大地上迁徙,在永恒的时间里漫游。  肉体与灵魂——都是过客。  肉体与灵魂都赤裸着,肉体为一张柔韧的皮肤所包裹,而灵魂却不断地寻找一袭柔软的事物。  事实上,灵魂在苏醒的一刻,已经明确肉体并非永久的居所。作为过客,它知道漫游远比迁徙更为漫长而虚无。  因此,我们被选择,作为一种中介事物,介入肉体与灵魂的离与合、聚与散,生与死、存与亡。  洞穴的火光无疑就是我们被选择的肇始(换一种说法,也可以认定是我们的必然抉择)。  由此,从围篱到城墙、草屋到宫殿,从一块石头到一具雕像、一座祭台到万方圣坛,我们为肉体与灵魂搭建起各种居所。  然而,依然居无定所、无以皈依。  在大地上迁徙,在永恒的时间里漫游,只因肉体与灵魂——我们成为真正的过客。  走过花园  那些四季开放的花朵以同样的姿势迎向每一阵风,芬芳馥郁,迷乱任何一个方向走来的目光。  诱惑的响动紧贴着花丛下潮湿的泥土滑行而过,一种久远的秘密深藏于花朵与风交首的瞬间,使蝴蝶和蜜蜂从不放过每一片挂满露珠的花瓣。  而你总是错过花期,错过最浪漫的时刻。  天涯海角眺望一轮明月,用一生的花语和痴情与流水一同倾诉和忏悔,让月光一遍又一遍淘洗千年不绝轮回的思念。  穿越千山万水,时间交叉的每一条花径,每一朵花都是慰藉,而同时也是伤害,花瓣之下带刺的花种不仅仅只是玫瑰。  没有谎言,也没有真理,无关善与恶,也无关丑与美。  为每一种花命名,都错误,每一种花语都是空洞的注释。  男人们踏尽所有石头和荆棘,为找回曾经失去的乐园,而女人们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修葺美丽的花园。  因此,你注定流浪与漂泊,注定要为走过花园而流下忧伤的泪水。  在船上  事实上,我们一直在船上。  从丛林到原野,从第一枚火焰到万家灯火,刀耕火种、跑马圈地,都只是甲板上征战突围、分离聚合的演习,都只是关于故土与家园荒芜的岁月与梦境。  就是这样,我们飘荡了亿万年。  太阳和月亮无字的告示,宣喻一切物种都是变迁抉择的必然,只有死亡与复活不息演绎于茫茫水面之上。  亿万年,而对于承载我们的船与航行,所知甚少。  正如穿越大地的河流与大地自身的形态,以及此刻的空气和气温,远在冰川期已然形成,我们一直未曾理喻的方向与航程已预先设定。  别无选择,一切源于一种先在。  因此,我们只在船上,繁衍生息、创造毁灭,在无尽的航期中,在灵肉撕裂残忍的疼痛里,与时间抗衡、搏斗。  多么奇异的漂流,尽管无处下碇的锚已经锈迹斑驳,尽管波涛吞食了所有记忆与梦想,我们依然迎风扬帆,目光紧紧盯着天涯升起的星座不放。  然而,这承载万物的船只究竟要驶往何方?  这孤独的旅程,当彼岸消失,远方没有故乡,古老签约与我们放飞的鸽子只是洪水到来之前的一种幻象,我们何以把舵、远航?  从何处下水  “他又一次感到特丽莎是被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篮里顺水漂来的孩子。”  ——这个意象出自昆德拉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一个情境描写。男主人公托马斯清晨醒来,看着熟睡而深深呼吸的女主人公特丽莎,他的脑海浮现这个意象清晰的画面。  ——这个意象是男主人公托马斯的,当然更是昆德拉的。因此,他接着写道:  “他怎么能让这个装着孩子的草篮顺流漂向狂暴汹涌的江涛?如果法老的女儿没有抓住那只载有小摩西逃离波浪的筐子,世上就不会有《旧约全书》,不会有今天我们所知的文明。多少古老的神话都始于营救一个弃儿的故事!如果波里布斯没有收养小俄狄浦斯,索福克勒斯也就写不出他最美的悲剧了。”  ——这个意象植入我的脑海已经很多年,时至今日我已无法说准究竟有多少年,或许,我的记忆中本来就植有这个意象。  很多年,我搜寻了这个意象所可能构成画面的任何细节,但我始终没有弄清楚顺水漂来的孩子究竟从何处下水。  或许,他们本来就在水上。  肉体之爱  风月老手常挂在嘴边一句讥讽调侃的话:“未曾尝过果实怎知果实之香甜?”  唯物者称之为真理,唯心者嗤之为谬误。但无论是唯物、唯心,还是其他主义,在这个问题上都患下一个相同的病症:在自己所划定的一个圈内,演绎逻辑、辨析是非、推论因果,以致无穷尽……  这或许就是一个世纪以来的病灶:碎片的诞生与理性精神的衰亡。  风月老手有一点是正确的,那就是:解除主体自身的遮蔽,比如经验、认识、概念、逻辑,等等,让主体直接面对和切入对象,还原主体与对象鲜活、本真的存在。  而我们身上披戴和裹缠了太多难以解脱的外套——多么厚重的尸衣!  医疗一个世纪落下的重症,滋养和恢复人类理性元气,一个风月老手所还原的也许正是我们首先需要还原的——  向源头回溯,回到柏拉图的肉体之爱,回到他可观照的世界。  关于黄昏  黄昏是时间的一个节点,正如清晨或子夜。  但这是更夫和敲钟人的想法,或者是钟表的想法。不过,这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很伟大的想法了,像魔咒,一直以来它几乎控制了我们所有人。  正如我无法把黄昏归入白昼还是夜晚一样,我无法告诉你黄昏对于我来讲究竟是什么。也许,它是时间的另一种形态,也许它根本就不是时间。  它的可疑在于:世界因其抵达或降临而成为一种无限扩张而柔软的气体,我们深陷其间,只是一些气泡,连同我们所触及的苍茫、深渊以及其余。  当然,黄昏对于你肯定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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