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汤若星
同济大学学报：社科版 2000年11期
一、有关叙述时态的讨论
叙事文学理论研究中，时态问题很晚上才引起人们的关注。因为自古以来，西方叙事文学中叙述者（注：按照Marburger Modell，虚构平面上引入叙述者（ Narrator ）、 听者或读者（ Adressat）和叙事文（Narratio）三个概念来区别于现实平面上的作用（ Autor ）， 读者（Rezipient）和作品（Werk）。叙述者和故事情节由作者创造， 而故事情节的叙述则由叙述者根据特定的叙述规则来完成。 ）都用回忆（Erinnern）的方式讲述过去发生的事情。无论是欧洲文学中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塞万提斯的“堂诘可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等，还是德语文学中的“尼伯龙根之歌”、歌特弗理德的“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格里美尔斯豪森的“痴儿西木传”、歌德的“威廉·麦斯特”、凯勒的“绿衣亨利”、冯塔讷的“艾菲·布坦斯特”、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等，无一例外。它们都属于过去时叙述（Vergangenheitserzhlen）类型。用叙述过去时（ epischesPrteritum）叙事， 这一点在叙事文学传统中似乎不言而喻。歌德曾定义过：
“叙事文学作家把事件完全当作过去（发生）的
（‘vollkommen vergangen’）来叙述， 戏剧家则把事件完全当作正在（发生）的（‘vollkommen gegenwrtig ’）来描绘。”（注：参阅Johann
Wolfgang
Goethe:ber
epische und dramatischeDichtung.In:Werke.Hamburger Ausgabe in 14 Bnden,Bd.12.München 1981,S.249.）Eberhard Lmmert 把惯用语“从前有个”（‘ es war einmal’）视为进入“虚构世界的大门”（‘das Einlaβtor in die fiktive Welt’）。（注：参阅Eberhard Lmmert:Bauformen des Erzhlens. Achte, unvernderte Auflage.Stuttgart 1993,S.21.）
五十年代，Kte Hamburger 对叙事文学作品中的语言与日常生活中的语言进行对比并提出不同观点。（注：主要文章有：
zum Strukturproblem der epischen und dramatischen Dichtung. In:DVjs 25,1951,S.1ff./Das epische Prtertum.In:DVjs 27,1953,S.329ff./Die Zeitlosigkeit der Dichtung,In:DVjs 29,1955 S.413ff.等等。以上几篇文章中的观点Kte Hamburger后来在 Logik der Dichtung(Stuttgart 1957;zweite,stark überarbeitete
Auflage1968) 一书中进行了系统阐述。）她认为，由于文学作品的内容是虚构的，不是真实的，所以第三人称（Er-Form ）（注：若叙述者本人是事件中的主要或次要人物，便是第一人称形式（Ich-Form）；若叙述者不是事件中的人物，则是第三人称形式（Er-Form）。 ）叙事文学作品中的过去时与生活中所用的过去时不同，它仅仅叙述一个虚构的故事，标明一个不是现实、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世界，而没有时态功能，因为对沉浸在故事中的叙述者和读者来说，情节就发生在此时此刻。（注：参阅Kte Hamburger:Zum Strukturproblem der
epischen
und dramatischen Dichtung.In:DVjs 25,1951,S.4.）小说中的过去时失去了时态功能，便意味着，历史现在时（historisches Prsens ）是多余的，而叙述现在时（episches Prsens） 则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Kte Hamburger 的理论引出了一场有关时态问题的大讨论并遭到多数学者的反对。（注：参阅Herbert
Koziol:EpischesPrteritum
und
historisches Prsens.In:Germanisch- Romanische
Monatsschrift,NF VI,1956,S.388ff.-
HerbertSeidler:Zum Stilwert des deutschen Prteritums.In:WirkendesWort 3.1952/53,S.271ff.- FranzK.
Stanzel:EpischesPrteirtum, erlebte
Rede,historisches Prsens.In:DVjs33,1959,S.1ff.）
六十年代， Harald Weinrich 运用篇章语言学理论在“时态”（Tempus.Besprochene und erzhlte Welt）（注：Harald Weinrich:Tempus.Besprochene und erzhlte Welt.Stuttgart 1964;zweite vllig neu bearbeitete Auflage 1971.）一书中区分两种说话态度（Sprechhaltungen）：他把现在时、现在完成时、 第一和第二将来时（Prsens,Perfekt,Futur Ⅰ und Ⅱ）归类为“评说时态”（"besprechende Tempora"），而把过去时、过去完成时以及第一和第二条件式（Prteritum,Plusquamperfekt,KonditionalⅠ und Ⅱ）称为“叙述时态”（"erzhlende Tempora"）。 从这一划分中可以看出，Harald Weinrich比Kte Hamburge 更坚决地拒绝一种新的叙述类型，即现在时叙述（Gegenwartserhlen）。对Harald Weinrich的时态理论学术界各抒己见，既有赞同者，也有反对者，有关叙述时态的讨论持续不断。
二、叙述类型
不考虑叙述传统、内容的可信度及现实成份等因素，情节与叙述者之间的时间关系从逻辑观点来看可以有三种：情节发生在叙述者叙事之前、 之后或与之同步。 叙述类型相应的也有三种：过去时叙述 （Vergangenheitserzhlen）、将来时叙述（Zukunftserzhlen）和现在时叙述（Gegenwartserzhlen）。
（注：持这种观点的有Marburger Modell (Rudolf Freudenberg:Zum Beispiel Thomas MannElemente einer Narrativik auf semiotischer Grundlage.In:Wandelund Kontinuum.Festschrift für Falk zum 65.Geburtstag.Hrsg.vonH.Bernsmeier und H.- p.Ziegler.Frankfurt/M.u.a.1992,S.208ff.)、Gérard Genette( Die Erzhlung.Aus dem Franzsischenvon Andreas Knop,mit einem Vorwort hrsg.von Jochen Vogt,München 1994,S.154ff.)等。）
在传统的过去时叙述类型中，叙述者讲述过去发生的一件事。这对叙述者来说，没有什么限制，无论是他亲身经历的还是通过其他途径了解的事情包括神话、童话等都可以讲述。使用的基本时态便是叙述过去时。过去完成时（Plusquamperfekt）用来作先时性（ Vorzeitigkeit zur Handlungsgegenwart）叙述或回顾（Rückgriff），
后时性（Nachzeitigkeit zur Handlungsgegenwart）叙述则 用würde/sollte plus Infinitiv:
过去完成时－叙述过去时－würde/sollte plus Infinitiv
现在时叙述类型中，叙述者叙事的时间与事件发生的时间同步。叙述者不再用回忆的方式，而是身临其境，在耳闻目睹、亲身经历的同时把所见所闻报告给那些无法亲眼目睹而又想要追踪这一事件的人们。这就要求叙述者能使他的同步叙述“合法化”和具有“可信度”。现代媒体广播、电视中的现场报道为这一叙述类型提供了现实基础。这时，基本时态是叙述现在时。 如果作先时性报告或回顾， 便用现在完成时（Perfekt）；若作后时性叙述，则用第一将来时（FuturⅠ）。现在时叙述类型便由以下时态组成：
现在完成时－叙述现在时－第一将来时
在将来时叙述类型中，事件发生在叙述之后，叙述者要使这一情景“合法化”，就必须以预言家自居或得到神灵的启示而能预知未来将发生什么事。（注：将来时叙述较为少见。有关这一叙述类型的特点请参阅 Wolfgang Brandt:Zukunftserzhlen
im
Muspilli. In :Althochdeutsch.Hrsg.von R.Bergmann,H.Tiefenbach,L.Voetz.Bd.I.Grammatik.Glossen und Texte.Heidelberg 1987,S.720-736.）使用的基本叙述时态是第一将来时（FuturⅠ）， 先时性叙述便用第二将来时（Futur Ⅱ）：
第二将来时－第一将来时
三、现在时叙述的出现
叙事文学中，过去时叙述一直占统治地位。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德语小说中出现了叙述现在时。斯丹凡·茨威格（Stefan Zweig）的Die Gouvernante（1911）便是一例。这是一篇第三人称小说。 叙述者通过描写两个孩子几天中的经历讲述了一个家庭女教师的不幸遭遇。小说的开头为：
Die beiden Kinder sind nun allein in ihrem Zimmer. Das Licht ist ausgelscht.Dunkel schummert zwischen ihnen,nur von den Betten her kommt ein leiser wei β er
Schimmer.Ganzleise atmen die beiden,man knnte glauben,sie schliefen.
"Du!"sagt da eine Stimme.Es ist die zwlfjhrige,dieleise,fastngstlich,in das Dunkel hinfragt."Was its's?"antwortet vom anderen Bett die Schwester.Ein Jahr nur istsielter.
（两个孩子单独在自己的房里。灯熄了。屋内昏暗，只有她们的床边闪烁着一丝微弱的白光。她们轻轻地呼吸，仿佛已经熟睡。
“你！”一个声音轻声地、几乎害怕地说。这是十二岁的妹妹。“什么事？”姐姐在另一张床上问。她只比妹妹大一岁。）
叙述者作回顾时，使用现在完成时：
Lauernd und beobachtend,nichts auβer acht lassend,was sich im Umkreis ihrer Blicke rührt,hat eine in diesen Tagen pltzlich ins Zimmer tretend,ein Wort aufgefangen.Geradeein Satz war es
nur ,denn die Eltern haben sofort dasGesprch abgebrochen,aber jedes Wort entzündet in
ihnenjetzt tausendVermutungen."Mir
ist auch schon so etwasaufgefallen",hat die Mutter gesagt."Ich werde sie schon insVerhr nehmen."
（姐妹俩一直留意周围发生的一切。前几天，她们中的一个突然走进房间时听到父母的谈话。虽然只听到一句，因为父母立刻中断了谈话，但每个字现在都引起她们的各种猜测。母亲当时说：“我也注意到了这些，我会盘问她的。”）
叙述者用现在完成时追叙一段情节。它发生在叙述者此时此刻叙述的情景之前。情态动词、类情态动词（Modalitsverben ）、 特别是scheinen，还有助动词haben、sein和werden 常常用它们的过去时来代替完成时，上文中的war便是一例。
作后时性叙述，则用第一将来时：
Es ist nicht mehr das Frulein,um das sie weinen,nicht die Eltern,die nun für sie verloren
sind ,sondernein jhes Grauen schüttelt sie,eine Angst vor alledem,wasnun Kommen wird aus dieser unbekannten welt…
（她们不再是为女教师哭泣，也不是为了对于她们来说不复存在的父母，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令她们颤抖，一种惧怕，不知这陌生的世界将会发生什么…）
除了茨威格的Die Gouvernante外， 还有不少用现在时叙述的小说。例如亨利希·曼（Heinrich Mann）的Der Geburtstag der Baronin（1889）、阿图尔·施尼茨勒（Arthur Schnitzler）的Amerika（1889）、Der Witwer（1894）和Leutnant Gustl（1901）、托马斯·曼 （Thomas Mann）的 Vision（1893）、Das Wunderkind （1903） 和Unordnung und frühes Leid（1925）等。它们的共同特点是篇幅较短。选用短小的文体尝试一种新的叙述类型显然比长篇小说更适合，也更易被人们接受。由于叙述与事件发生同步，从逻辑观点来看，叙述者受到诸多限制。他只能按时间顺序叙述事情的发生、发展和结束，不能倒叙或随意更改情节的次序；他只能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不能预料事态的发展，更不能预知它的结局；他可以了解前因，却不知道后果。尽管这一新的叙述类型有它的局限性，但在二十世纪的叙事文学中，现在时叙述越来越受欢迎，不仅被用于短篇小说，而且也被用于长篇小说，如韦弗尔（Franz Werfel）的Das Lied von Bernadette（1941 ）（注：这是到目前为止被认为最早用现在时叙述的德语长篇小说。）就是一部用现在时叙述的长篇小说。
在另外一种文学体裁叙事诗（die Kunstballade）（注：有关叙事诗应属于哪种文学体裁，对此众说纷纭。歌德提出的“Ur-Ei ”论点（参阅Johann Wolfgang Goethe:Ballade,Betrachtung und Auslegung.In:Werke.Hambung Ausgabe in 14 Buden.Bd.1.München 1981,S.400)既遭到赞同也遭到反对。但各种不同意见都承认，叙事诗中除了含有诗歌和戏剧的形式（对话）外叙事文学的特点尤为突出，即由叙述者讲述一段情节或一个事件。这是叙事诗与抒情诗的本质性区别。因而我们把叙事诗归类到叙事文学。Hartmut Laufhütte ( Die
deutsche Kunstballde.Grundlegung einer Gattungsgeschichte. Heidelberg 1979)等持同样观点。）中，十八世纪末便出现了叙述现在时，赫尔蒂（L.C.H.Hlty）和歌德（J.W.v.Goethe）于1774年便用现在时创作叙事诗。随后米勒（F.Müller）、蒂德格（C.A.Tiedge）、席勒（F.v.Schiller）、马蒂森（F.Matthisson）、弗尔皮乌斯（C.A.Vulpius）、诺瓦利斯（Novalis）和阿恩特（E.M.Arndt）也选用现在时。（注：参阅Christina Rohde:Das Prsens in der frühen deutschen Kunstballade.Marburg 1993.）如果说， 十八世纪末在叙事诗中运用现在时只是个别作者的尝试，那么到十九世纪上半叶现在时则受到诸多作者的青睐。阿尼姆（A.v.Arnim）、沙米索（A.v.Chamisso）、德罗斯特·胡尔斯霍夫（A.v.D roste-Hülshoff）、弗莱利格拉特（ F.Freiligrath）、格里尔帕尔策尔（F. Grillparzer）、黑贝尔（ F.Hebbel）、海涅（H.Heine）、赫尔韦格（G.Herwegh）、伊默曼（ K.Immermann）、凯勒（G.Keller）、金克尔（G.Kinkel ）、科尔讷（T.Krner）、科皮施（A.Kopisch）、莱瑙（N.Lenau）、 普拉滕（A.G.v.Platen）、吕克特（F.Rückert）、施瓦布（G.Schwab）、 施拖姆（T.Storm）、乌兰德（L.Uhland）等等都用现在时创作叙事诗.（注：Arnim的Guter Rat kommt über Nacht、Chamisso的Ein Lied von der Weibertreue、Droste-Hülshoff的 Der Knabe im Moor 、 Das Hirtenfeuer和Neujahrsnacht、Heine的Begegnung 、Donna Clara、Ritter Olaf和Carl Ⅰ等等都属于现在时叙述类型。祥见Tang Ruoxing:"Da,horch!-es summt durch Wind
und
Schlossen … " Das prsentische Erzhlen in der deutschen Kunstballade derersten Hlfte des 19.Jahrhunderts.Mínster 1997,S.28ff.）这些叙事诗的共同特点是，情节延续时间较短，叙述者按时间顺序讲述事件的发生经过。
四、现在时叙述的形成及其原因
那么，这种新的叙述类型是怎么形成的呢？在叙事诗中，历史现在时被广泛运用。到十九世纪上半叶，历史现在时既被用来突出事件的高潮或强调一段重要情节，也被用来描写某一状态或人物的某一动作；许多叙事诗中甚至绝大部分内容都用历史现在时叙述，只有某一行出现一个动词的过去时，例如韦茨尔（F.G.Wetzel）的Spielmann。 该诗的第一节为：
Es steht ein Spielmann vor der Tür./Ruft ihn herein
zum Feste!/Er tritt wohl in den Saal herfür,Und
grüsst
diemuntern Gste:/ Kennt ihr das Lied vom Rotbart nicht?/Spricht
er mit erstem Angesicht,/Das Lied will ich euch singen.（注：摘自Das groβe deutsche Balladenbuch.Hrsg. von Beate Pinkerneil.Knigstein/Ts.1978,S.175.）
叙述者（Narrator 1）一开始便用现在时引入主要人物吟游诗人（Spielmann），然后由他讲述一个红胡子皇帝（Rotbart）的故事，构成第二平面（2.Ebene）：
Der Kaiser kam an einen Fluβ,/Im heil'gen Krieg gezogen,/Sein Heer wagt nicht hinein den Fuβ,/Er stürzt sich in dieWogen,/Da sank er in die Rüstung schwer,/Es führt ein Schiffden Leichnam her,/Zum Land der Vter über.//…
第一平面（1.Ebene ）上的上物吟游诗人在第二平面上则成为叙述者（ Narrator 2），而主要人物是红胡子皇帝。这一平面的叙述使用了过去时和历史现在时。在讲述过程中，第二叙述者吟游诗人又让主要人物红胡子皇帝接着讲述有关他自己的故事。 这便构成第三平面 （3.Ebene）：
Wenn sieben hundert Jahr vorbei,/Dann lassen mich
die Geister frei,/Mein Volk auf's neu'zu grüssen.//Als Spielmannzieh'ich dann umher,/Mich soll kein Aug'entdecken,/Ich
singemanche gute Mr,/Den alten Geist zu wecken./Durch Liedes Kraft und Gottes Hand/Erbau'ich neu das Vaterland,/Eine Burg aufew'ge Zeiten.//…
这一平面共有两节半，全部用现在时叙述。但上面由wenn引导的副句表明，事情将发生在叙述之后。因而这第三平面属于将来时叙述类型。所用的现在时不是叙述现在时，而是将来现在时（ futurellesPrsens）。它代替了将来时叙述类型中的基本时态第一将来时。这种情况下，若作先时性叙述，常用将来完成时（futurelles Perfekt）代替第二将来时：
┌─第二将来时－第一将来时
└→将来完成时－将来现在时
在第三平面上叙述者（Narrator 3）同时又是情节中的主要人物，所以是第一人称形式（Ich-Form），而第一、第二平面则是第三人称形式（Er-Form），因为叙述者没有出现在情节中。 当第三平面上的叙述者结束叙述后，第一平面上的叙述者便接过话题继续报告这一平面上的情景，吟游诗人讲完红胡子皇帝的故事后便消失了：
Der Spielmann hebt den Rmer auf,/Und reicht ihn allenGsten:/Nehmt hin ,das ist mein Geist!Wohlauf,/Und
denketmein im Besten! /Und
alle
seh'n,indem er spricht, /Verwandelt leuchten sein Gesicht,/Und flugs war er von hinnen."
该诗的第一叙述平面由第一和最后一节组成。其中只有最后一行中出现出一个动词的过去时war。它不能解释为回顾或先时性叙述， 因此不是完成时的替代，而是叙述过去时。这就表明，情节发生在叙述之前，第一平面中的现在时不是叙述现在时，而是历史现在时。
从整体来看，该叙事诗属于过去时叙述类型，大量使用了历史现在时，它与一般叙事诗的不同之外便是分级叙述和框型结构A，B，C，A：
此外，不少叙事诗甚至全文使用现在时，诗中不出现任何叙述过去时，读者只能从叙述者的评论（注：叙述者的评论（auktoriale uβerungen）可以涉及他自己的想法心态及他所处的时间和地点、 情节和人物、虚构平面上的听者、读者或叙述者的叙述技巧。）中来确定，这个现在时具有过去意义：
叙述者告知事件发生在叙述之前。海涅的ich weiβ nicht,was soll es bedeuten一诗就是如此。 第一节中叙述者描叙自己心境时便说明，下面要讲的故事源于一个古老的童话。这就暗示叙述和事件的发生不是同步。
Ich weiβ nicht,was soll es bedeuten,/Daβich so
traurig bin;/Ein Mrchen aus alten Zeiten,/Das kommt mir nicht aus dem Sinn.（注：摘自 Heinrich Heine .Historisch- kritische Gesamtausgabe der Werke.Hrsg.von Manfred Windfuhr.Bd.1/1:Buchder Lieder(Text).Bearbeited von Pierre Grappin.Hamburg 1975.S.207.）
叙述者预知结局或在开始叙述前便透露情节的内容，而这从叙述逻辑观点来看在同步讲述时是不可能的。
在德罗斯特·胡尔斯霍夫的Vorgeschichte中， 叙述者一开始便与虚构平面上的听者、读者进行交流，所谈的内容是有关故事的细节。这已超越了叙述者同步报道时对事态了解的范围：
Kennst du die Blassen im Haideland,/Mit blondenflchsenen Haaren?/Mit Augen so klar wie an Weihers Rand/Die Blitze der Welle fahren?/O spricht ein Gebet,inbrü nstig,cht,/Für die Seher der Nacht,das Gequlte Geschlecht.（注：摘自Annette von Droste-Hülshoff.Historisch- kritische Ausgabe.Werke-Briefweohsel.Hrsg.von Winfried Woesler.Bd.1/ 1:Gedichte zu Lebzeiten(Text).Bearbeitet von Winfried Theiss.Tü bingen 1985.S.245.）
艾兴多夫（J.v.Eichendorff）的Der verirrte Jger共有20行诗句，其中12句为对话。叙述者用4句话概述主人公的去路：
Das Hirschlein führt den
Jgersmann/Ingrüner Waldesnacht,/Talunter schwindelnd und bergan,/Zu nie gesehnerPracht.（注：摘自 Smtliche Werke des Freiherm Joseph von Eichendorff.Historisch-kritische Ausgabe.Hrsg.von
Wilhelm Kosch.Bd.1/1:Gedichte.Hrsg.von Hilda Schulhof und
August Sauer.Regensburg.o.J.S.456.）
这时叙述者便断言，主人公再也找不到归路：
Es lockt so tief,es lockt so fein/Durchs dunkelgrüne Haus,/Der Jger irrt und irrt allein,/Find't nimmermehr heraus.-
只有事件发生在叙述之前叙述者才能作这样的断言。
情节延续时间很长，叙述者有选择地报告事态的发展作为同步叙述已不能令人信服。冯塔讷的Der blinde Knig便是如此。 情节延续几十年，叙述者讲述几个典型情景，而这几个典型情景时间上又并不连续。叙述者只有了解全过程后才能采取这样的叙述方式。
除了以上提到的几位作家外，弗莱利格拉特（F.Freiligrath ）、盖贝尔（E.Geibel）、豪夫（W.Hauff）、赫尔韦格（G.Herwegh）、伊默曼（K.Immermann）、克尔讷（J.Kerner）、莱瑙（N.Lenau）、普拉滕（A.G.v.Platen）、吕克特（F.Rückert）、施瓦布（G.Schwab）、施拖姆（T.Storm）、乌兰德（L.Uhland）、福格尔（J.N.Vogl ）等等都用历史现在时创作叙事诗。（注：Lenau的Der traurige Mnch和Vision、Schwab 的Der Reiter und der Bodensee、Storm 的Walpurgisnacht、Uhland的Das Glück von Edenhall和Die Rache 、Vogl的 Heinrich der Vogler 等都用历史现在时叙述。
详见Tang Ruoxing 1997,S.29ff.u.S.32ff.）历史现在时并非一个独立的叙事类型，而是过去时叙述类型的变体。与历史现在时相适应，过去完成时和würde/sollte plus Infinitiv 也分别被历史完成时（historisches Perfekt）和历史第一将来时（historisches Futur Ⅰ）代替：
┌─过去完成时－叙述过去时－würde/sollte plus Infinitiv
└→历史完成时－历史现在时－历史第一将来时
在过去时叙述类型中，使用历史过去时的多少只是数量上的差异，没有质的区别。最少量的是在个别句子中使用历史现在时，最大量则是全文使用历史现在时。但后一种情况实际上成为过去时叙述到现在时叙述的过渡。由于叙事诗情节简单，篇幅较短，一般不会采用复杂的叙述技巧，若诗中不出现过去时，很容易给读者留下同步叙述的印象。即便诗中某一处出现一个过去时或一句告知事件发生在叙述之前的评论，但它们在几十行现在时诗句中是否会引起每个读者的重视，使他意识到，诗中的现在时具有过去意义，该打个问号。这些全文用历史现在时叙述的叙事诗虽仍属于过去时叙述类型，但实际上它们已介于历史现在时和叙述现在时之间，离现在时叙述只有一步之遥了。而且，历史现在时作为基本叙述时态不只是被个别作者用于个别作品，而是被许多作者广泛运用。这一切为现在时叙述在叙事诗中的形成铺平了道路。
五、结语
从前面提到的作品及其作者可以看出，叙述现在时在十九世纪上半叶已在叙事诗中普遍运用。虽然其他文学体裁（如书信体及日记体小说、戏剧Teichoskopie/Mauerschau场景）中也出现叙述现在时， 但它受体裁的限制，是特殊情景使现在时“合法化”。叙事诗中的情景则与一般小说中的叙述情景相似，而诗中选用叙述现在时没有作任何有关同步叙述的“合法性”解释。这对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小说中现在时叙述类型的形成所产生的影响更为直接，更为重大。
另外，十九世纪末政治、经济、文化、特别是科技发展所产生的影响不可忽视。电话、电报的发明为人们接受这种新的叙述类型作了心理准备。二十世纪，科技突飞猛进。微电子技术、计算机技术、信息技术和网络技术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和观念。收音机实况转播、电视现场报道、卫星同步接收等现代科技已彻底消除了人们对同步报道的顾虑。世纪之交，人们可以足不出户在电视机前观看全球各地不同时区、不同民族迎接新千年的盛况。通过E-mail人们可以随时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传送到世界各地。一百年前的许多幻想如今已成为现实。人们不再询问现在时叙述的“合法性”、“可信度”，就如读者不过问过去时小说中叙述者对过去发生事件的记忆是否有时间限制一样。诚然，在德语叙事文学中传统的过去时叙述仍然占主导地位，但现在时叙述已逐渐占领一席之地并日益受到青睐。
作者介绍：汤若星，同济大学德语系讲师
作者：汤若星
同济大学学报：社科版 2000年11期
一、有关叙述时态的讨论
叙事文学理论研究中，时态问题很晚上才引起人们的关注。因为自古以来，西方叙事文学中叙述者（注：按照Marburger Modell，虚构平面上引入叙述者（ Narrator ）、 听者或读者（ Adressat）和叙事文（Narratio）三个概念来区别于现实平面上的作用（ Autor ）， 读者（Rezipient）和作品（Werk）。叙述者和故事情节由作者创造， 而故事情节的叙述则由叙述者根据特定的叙述规则来完成。 ）都用回忆（Erinnern）的方式讲述过去发生的事情。无论是欧洲文学中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塞万提斯的“堂诘可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等，还是德语文学中的“尼伯龙根之歌”、歌特弗理德的“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格里美尔斯豪森的“痴儿西木传”、歌德的“威廉·麦斯特”、凯勒的“绿衣亨利”、冯塔讷的“艾菲·布坦斯特”、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等，无一例外。它们都属于过去时叙述（Vergangenheitserzhlen）类型。用叙述过去时（ epischesPrteritum）叙事， 这一点在叙事文学传统中似乎不言而喻。歌德曾定义过：
“叙事文学作家把事件完全当作过去（发生）的
（‘vollkommen vergangen’）来叙述， 戏剧家则把事件完全当作正在（发生）的（‘vollkommen gegenwrtig ’）来描绘。”（注：参阅Johann
Wolfgang
Goethe:ber
epische und dramatischeDichtung.In:Werke.Hamburger Ausgabe in 14 Bnden,Bd.12.München 1981,S.249.）Eberhard Lmmert 把惯用语“从前有个”（‘ es war einmal’）视为进入“虚构世界的大门”（‘das Einlaβtor in die fiktive Welt’）。（注：参阅Eberhard Lmmert:Bauformen des Erzhlens. Achte, unvernderte Auflage.Stuttgart 1993,S.21.）
五十年代，Kte Hamburger 对叙事文学作品中的语言与日常生活中的语言进行对比并提出不同观点。（注：主要文章有：
zum Strukturproblem der epischen und dramatischen Dichtung. In:DVjs 25,1951,S.1ff./Das epische Prtertum.In:DVjs 27,1953,S.329ff./Die Zeitlosigkeit der Dichtung,In:DVjs 29,1955 S.413ff.等等。以上几篇文章中的观点Kte Hamburger后来在 Logik der Dichtung(Stuttgart 1957;zweite,stark überarbeitete
Auflage1968) 一书中进行了系统阐述。）她认为，由于文学作品的内容是虚构的，不是真实的，所以第三人称（Er-Form ）（注：若叙述者本人是事件中的主要或次要人物，便是第一人称形式（Ich-Form）；若叙述者不是事件中的人物，则是第三人称形式（Er-Form）。 ）叙事文学作品中的过去时与生活中所用的过去时不同，它仅仅叙述一个虚构的故事，标明一个不是现实、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世界，而没有时态功能，因为对沉浸在故事中的叙述者和读者来说，情节就发生在此时此刻。（注：参阅Kte Hamburger:Zum Strukturproblem der
epischen
und dramatischen Dichtung.In:DVjs 25,1951,S.4.）小说中的过去时失去了时态功能，便意味着，历史现在时（historisches Prsens ）是多余的，而叙述现在时（episches Prsens） 则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Kte Hamburger 的理论引出了一场有关时态问题的大讨论并遭到多数学者的反对。（注：参阅Herbert
Koziol:EpischesPrteritum
und
historisches Prsens.In:Germanisch- Romanische
Monatsschrift,NF VI,1956,S.388ff.-
HerbertSeidler:Zum Stilwert des deutschen Prteritums.In:WirkendesWort 3.1952/53,S.271ff.- FranzK.
Stanzel:EpischesPrteirtum, erlebte
Rede,historisches Prsens.In:DVjs33,1959,S.1ff.）
六十年代， Harald Weinrich 运用篇章语言学理论在“时态”（Tempus.Besprochene und erzhlte Welt）（注：Harald Weinrich:Tempus.Besprochene und erzhlte Welt.Stuttgart 1964;zweite vllig neu bearbeitete Auflage 1971.）一书中区分两种说话态度（Sprechhaltungen）：他把现在时、现在完成时、 第一和第二将来时（Prsens,Perfekt,Futur Ⅰ und Ⅱ）归类为“评说时态”（"besprechende Tempora"），而把过去时、过去完成时以及第一和第二条件式（Prteritum,Plusquamperfekt,KonditionalⅠ und Ⅱ）称为“叙述时态”（"erzhlende Tempora"）。 从这一划分中可以看出，Harald Weinrich比Kte Hamburge 更坚决地拒绝一种新的叙述类型，即现在时叙述（Gegenwartserhlen）。对Harald Weinrich的时态理论学术界各抒己见，既有赞同者，也有反对者，有关叙述时态的讨论持续不断。
二、叙述类型
不考虑叙述传统、内容的可信度及现实成份等因素，情节与叙述者之间的时间关系从逻辑观点来看可以有三种：情节发生在叙述者叙事之前、 之后或与之同步。 叙述类型相应的也有三种：过去时叙述 （Vergangenheitserzhlen）、将来时叙述（Zukunftserzhlen）和现在时叙述（Gegenwartserzhlen）。
（注：持这种观点的有Marburger Modell (Rudolf Freudenberg:Zum Beispiel Thomas MannElemente einer Narrativik auf semiotischer Grundlage.In:Wandelund Kontinuum.Festschrift für Falk zum 65.Geburtstag.Hrsg.vonH.Bernsmeier und H.- p.Ziegler.Frankfurt/M.u.a.1992,S.208ff.)、Gérard Genette( Die Erzhlung.Aus dem Franzsischenvon Andreas Knop,mit einem Vorwort hrsg.von Jochen Vogt,München 1994,S.154ff.)等。）
在传统的过去时叙述类型中，叙述者讲述过去发生的一件事。这对叙述者来说，没有什么限制，无论是他亲身经历的还是通过其他途径了解的事情包括神话、童话等都可以讲述。使用的基本时态便是叙述过去时。过去完成时（Plusquamperfekt）用来作先时性（ Vorzeitigkeit zur Handlungsgegenwart）叙述或回顾（Rückgriff），
后时性（Nachzeitigkeit zur Handlungsgegenwart）叙述则 用würde/sollte plus Infinitiv:
过去完成时－叙述过去时－würde/sollte plus Infinitiv
现在时叙述类型中，叙述者叙事的时间与事件发生的时间同步。叙述者不再用回忆的方式，而是身临其境，在耳闻目睹、亲身经历的同时把所见所闻报告给那些无法亲眼目睹而又想要追踪这一事件的人们。这就要求叙述者能使他的同步叙述“合法化”和具有“可信度”。现代媒体广播、电视中的现场报道为这一叙述类型提供了现实基础。这时，基本时态是叙述现在时。 如果作先时性报告或回顾， 便用现在完成时（Perfekt）；若作后时性叙述，则用第一将来时（FuturⅠ）。现在时叙述类型便由以下时态组成：
现在完成时－叙述现在时－第一将来时
在将来时叙述类型中，事件发生在叙述之后，叙述者要使这一情景“合法化”，就必须以预言家自居或得到神灵的启示而能预知未来将发生什么事。（注：将来时叙述较为少见。有关这一叙述类型的特点请参阅 Wolfgang Brandt:Zukunftserzhlen
im
Muspilli. In :Althochdeutsch.Hrsg.von R.Bergmann,H.Tiefenbach,L.Voetz.Bd.I.Grammatik.Glossen und Texte.Heidelberg 1987,S.720-736.）使用的基本叙述时态是第一将来时（FuturⅠ）， 先时性叙述便用第二将来时（Futur Ⅱ）：
第二将来时－第一将来时
三、现在时叙述的出现
叙事文学中，过去时叙述一直占统治地位。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德语小说中出现了叙述现在时。斯丹凡·茨威格（Stefan Zweig）的Die Gouvernante（1911）便是一例。这是一篇第三人称小说。 叙述者通过描写两个孩子几天中的经历讲述了一个家庭女教师的不幸遭遇。小说的开头为：
Die beiden Kinder sind nun allein in ihrem Zimmer. Das Licht ist ausgelscht.Dunkel schummert zwischen ihnen,nur von den Betten her kommt ein leiser wei β er
Schimmer.Ganzleise atmen die beiden,man knnte glauben,sie schliefen.
"Du!"sagt da eine Stimme.Es ist die zwlfjhrige,dieleise,fastngstlich,in das Dunkel hinfragt."Was its's?"antwortet vom anderen Bett die Schwester.Ein Jahr nur istsielter.
（两个孩子单独在自己的房里。灯熄了。屋内昏暗，只有她们的床边闪烁着一丝微弱的白光。她们轻轻地呼吸，仿佛已经熟睡。
“你！”一个声音轻声地、几乎害怕地说。这是十二岁的妹妹。“什么事？”姐姐在另一张床上问。她只比妹妹大一岁。）
叙述者作回顾时，使用现在完成时：
Lauernd und beobachtend,nichts auβer acht lassend,was sich im Umkreis ihrer Blicke rührt,hat eine in diesen Tagen pltzlich ins Zimmer tretend,ein Wort aufgefangen.Geradeein Satz war es
nur ,denn die Eltern haben sofort dasGesprch abgebrochen,aber jedes Wort entzündet in
ihnenjetzt tausendVermutungen."Mir
ist auch schon so etwasaufgefallen",hat die Mutter gesagt."Ich werde sie schon insVerhr nehmen."
（姐妹俩一直留意周围发生的一切。前几天，她们中的一个突然走进房间时听到父母的谈话。虽然只听到一句，因为父母立刻中断了谈话，但每个字现在都引起她们的各种猜测。母亲当时说：“我也注意到了这些，我会盘问她的。”）
叙述者用现在完成时追叙一段情节。它发生在叙述者此时此刻叙述的情景之前。情态动词、类情态动词（Modalitsverben ）、 特别是scheinen，还有助动词haben、sein和werden 常常用它们的过去时来代替完成时，上文中的war便是一例。
作后时性叙述，则用第一将来时：
Es ist nicht mehr das Frulein,um das sie weinen,nicht die Eltern,die nun für sie verloren
sind ,sondernein jhes Grauen schüttelt sie,eine Angst vor alledem,wasnun Kommen wird aus dieser unbekannten welt…
（她们不再是为女教师哭泣，也不是为了对于她们来说不复存在的父母，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令她们颤抖，一种惧怕，不知这陌生的世界将会发生什么…）
除了茨威格的Die Gouvernante外， 还有不少用现在时叙述的小说。例如亨利希·曼（Heinrich Mann）的Der Geburtstag der Baronin（1889）、阿图尔·施尼茨勒（Arthur Schnitzler）的Amerika（1889）、Der Witwer（1894）和Leutnant Gustl（1901）、托马斯·曼 （Thomas Mann）的 Vision（1893）、Das Wunderkind （1903） 和Unordnung und frühes Leid（1925）等。它们的共同特点是篇幅较短。选用短小的文体尝试一种新的叙述类型显然比长篇小说更适合，也更易被人们接受。由于叙述与事件发生同步，从逻辑观点来看，叙述者受到诸多限制。他只能按时间顺序叙述事情的发生、发展和结束，不能倒叙或随意更改情节的次序；他只能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不能预料事态的发展，更不能预知它的结局；他可以了解前因，却不知道后果。尽管这一新的叙述类型有它的局限性，但在二十世纪的叙事文学中，现在时叙述越来越受欢迎，不仅被用于短篇小说，而且也被用于长篇小说，如韦弗尔（Franz Werfel）的Das Lied von Bernadette（1941 ）（注：这是到目前为止被认为最早用现在时叙述的德语长篇小说。）就是一部用现在时叙述的长篇小说。
在另外一种文学体裁叙事诗（die Kunstballade）（注：有关叙事诗应属于哪种文学体裁，对此众说纷纭。歌德提出的“Ur-Ei ”论点（参阅Johann Wolfgang Goethe:Ballade,Betrachtung und Auslegung.In:Werke.Hambung Ausgabe in 14 Buden.Bd.1.München 1981,S.400)既遭到赞同也遭到反对。但各种不同意见都承认，叙事诗中除了含有诗歌和戏剧的形式（对话）外叙事文学的特点尤为突出，即由叙述者讲述一段情节或一个事件。这是叙事诗与抒情诗的本质性区别。因而我们把叙事诗归类到叙事文学。Hartmut Laufhütte ( Die
deutsche Kunstballde.Grundlegung einer Gattungsgeschichte. Heidelberg 1979)等持同样观点。）中，十八世纪末便出现了叙述现在时，赫尔蒂（L.C.H.Hlty）和歌德（J.W.v.Goethe）于1774年便用现在时创作叙事诗。随后米勒（F.Müller）、蒂德格（C.A.Tiedge）、席勒（F.v.Schiller）、马蒂森（F.Matthisson）、弗尔皮乌斯（C.A.Vulpius）、诺瓦利斯（Novalis）和阿恩特（E.M.Arndt）也选用现在时。（注：参阅Christina Rohde:Das Prsens in der frühen deutschen Kunstballade.Marburg 1993.）如果说， 十八世纪末在叙事诗中运用现在时只是个别作者的尝试，那么到十九世纪上半叶现在时则受到诸多作者的青睐。阿尼姆（A.v.Arnim）、沙米索（A.v.Chamisso）、德罗斯特·胡尔斯霍夫（A.v.D roste-Hülshoff）、弗莱利格拉特（ F.Freiligrath）、格里尔帕尔策尔（F. Grillparzer）、黑贝尔（ F.Hebbel）、海涅（H.Heine）、赫尔韦格（G.Herwegh）、伊默曼（ K.Immermann）、凯勒（G.Keller）、金克尔（G.Kinkel ）、科尔讷（T.Krner）、科皮施（A.Kopisch）、莱瑙（N.Lenau）、 普拉滕（A.G.v.Platen）、吕克特（F.Rückert）、施瓦布（G.Schwab）、 施拖姆（T.Storm）、乌兰德（L.Uhland）等等都用现在时创作叙事诗.（注：Arnim的Guter Rat kommt über Nacht、Chamisso的Ein Lied von der Weibertreue、Droste-Hülshoff的 Der Knabe im Moor 、 Das Hirtenfeuer和Neujahrsnacht、Heine的Begegnung 、Donna Clara、Ritter Olaf和Carl Ⅰ等等都属于现在时叙述类型。祥见Tang Ruoxing:"Da,horch!-es summt durch Wind
und
Schlossen … " Das prsentische Erzhlen in der deutschen Kunstballade derersten Hlfte des 19.Jahrhunderts.Mínster 1997,S.28ff.）这些叙事诗的共同特点是，情节延续时间较短，叙述者按时间顺序讲述事件的发生经过。
四、现在时叙述的形成及其原因
那么，这种新的叙述类型是怎么形成的呢？在叙事诗中，历史现在时被广泛运用。到十九世纪上半叶，历史现在时既被用来突出事件的高潮或强调一段重要情节，也被用来描写某一状态或人物的某一动作；许多叙事诗中甚至绝大部分内容都用历史现在时叙述，只有某一行出现一个动词的过去时，例如韦茨尔（F.G.Wetzel）的Spielmann。 该诗的第一节为：
Es steht ein Spielmann vor der Tür./Ruft ihn herein
zum Feste!/Er tritt wohl in den Saal herfür,Und
grüsst
diemuntern Gste:/ Kennt ihr das Lied vom Rotbart nicht?/Spricht
er mit erstem Angesicht,/Das Lied will ich euch singen.（注：摘自Das groβe deutsche Balladenbuch.Hrsg. von Beate Pinkerneil.Knigstein/Ts.1978,S.175.）
叙述者（Narrator 1）一开始便用现在时引入主要人物吟游诗人（Spielmann），然后由他讲述一个红胡子皇帝（Rotbart）的故事，构成第二平面（2.Ebene）：
Der Kaiser kam an einen Fluβ,/Im heil'gen Krieg gezogen,/Sein Heer wagt nicht hinein den Fuβ,/Er stürzt sich in dieWogen,/Da sank er in die Rüstung schwer,/Es führt ein Schiffden Leichnam her,/Zum Land der Vter über.//…
第一平面（1.Ebene ）上的上物吟游诗人在第二平面上则成为叙述者（ Narrator 2），而主要人物是红胡子皇帝。这一平面的叙述使用了过去时和历史现在时。在讲述过程中，第二叙述者吟游诗人又让主要人物红胡子皇帝接着讲述有关他自己的故事。 这便构成第三平面 （3.Ebene）：
Wenn sieben hundert Jahr vorbei,/Dann lassen mich
die Geister frei,/Mein Volk auf's neu'zu grüssen.//Als Spielmannzieh'ich dann umher,/Mich soll kein Aug'entdecken,/Ich
singemanche gute Mr,/Den alten Geist zu wecken./Durch Liedes Kraft und Gottes Hand/Erbau'ich neu das Vaterland,/Eine Burg aufew'ge Zeiten.//…
这一平面共有两节半，全部用现在时叙述。但上面由wenn引导的副句表明，事情将发生在叙述之后。因而这第三平面属于将来时叙述类型。所用的现在时不是叙述现在时，而是将来现在时（ futurellesPrsens）。它代替了将来时叙述类型中的基本时态第一将来时。这种情况下，若作先时性叙述，常用将来完成时（futurelles Perfekt）代替第二将来时：
┌─第二将来时－第一将来时
└→将来完成时－将来现在时
在第三平面上叙述者（Narrator 3）同时又是情节中的主要人物，所以是第一人称形式（Ich-Form），而第一、第二平面则是第三人称形式（Er-Form），因为叙述者没有出现在情节中。 当第三平面上的叙述者结束叙述后，第一平面上的叙述者便接过话题继续报告这一平面上的情景，吟游诗人讲完红胡子皇帝的故事后便消失了：
Der Spielmann hebt den Rmer auf,/Und reicht ihn allenGsten:/Nehmt hin ,das ist mein Geist!Wohlauf,/Und
denketmein im Besten! /Und
alle
seh'n,indem er spricht, /Verwandelt leuchten sein Gesicht,/Und flugs war er von hinnen."
该诗的第一叙述平面由第一和最后一节组成。其中只有最后一行中出现出一个动词的过去时war。它不能解释为回顾或先时性叙述， 因此不是完成时的替代，而是叙述过去时。这就表明，情节发生在叙述之前，第一平面中的现在时不是叙述现在时，而是历史现在时。
从整体来看，该叙事诗属于过去时叙述类型，大量使用了历史现在时，它与一般叙事诗的不同之外便是分级叙述和框型结构A，B，C，A：
此外，不少叙事诗甚至全文使用现在时，诗中不出现任何叙述过去时，读者只能从叙述者的评论（注：叙述者的评论（auktoriale uβerungen）可以涉及他自己的想法心态及他所处的时间和地点、 情节和人物、虚构平面上的听者、读者或叙述者的叙述技巧。）中来确定，这个现在时具有过去意义：
叙述者告知事件发生在叙述之前。海涅的ich weiβ nicht,was soll es bedeuten一诗就是如此。 第一节中叙述者描叙自己心境时便说明，下面要讲的故事源于一个古老的童话。这就暗示叙述和事件的发生不是同步。
Ich weiβ nicht,was soll es bedeuten,/Daβich so
traurig bin;/Ein Mrchen aus alten Zeiten,/Das kommt mir nicht aus dem Sinn.（注：摘自 Heinrich Heine .Historisch- kritische Gesamtausgabe der Werke.Hrsg.von Manfred Windfuhr.Bd.1/1:Buchder Lieder(Text).Bearbeited von Pierre Grappin.Hamburg 1975.S.207.）
叙述者预知结局或在开始叙述前便透露情节的内容，而这从叙述逻辑观点来看在同步讲述时是不可能的。
在德罗斯特·胡尔斯霍夫的Vorgeschichte中， 叙述者一开始便与虚构平面上的听者、读者进行交流，所谈的内容是有关故事的细节。这已超越了叙述者同步报道时对事态了解的范围：
Kennst du die Blassen im Haideland,/Mit blondenflchsenen Haaren?/Mit Augen so klar wie an Weihers Rand/Die Blitze der Welle fahren?/O spricht ein Gebet,inbrü nstig,cht,/Für die Seher der Nacht,das Gequlte Geschlecht.（注：摘自Annette von Droste-Hülshoff.Historisch- kritische Ausgabe.Werke-Briefweohsel.Hrsg.von Winfried Woesler.Bd.1/ 1:Gedichte zu Lebzeiten(Text).Bearbeitet von Winfried Theiss.Tü bingen 1985.S.245.）
艾兴多夫（J.v.Eichendorff）的Der verirrte Jger共有20行诗句，其中12句为对话。叙述者用4句话概述主人公的去路：
Das Hirschlein führt den
Jgersmann/Ingrüner Waldesnacht,/Talunter schwindelnd und bergan,/Zu nie gesehnerPracht.（注：摘自 Smtliche Werke des Freiherm Joseph von Eichendorff.Historisch-kritische Ausgabe.Hrsg.von
Wilhelm Kosch.Bd.1/1:Gedichte.Hrsg.von Hilda Schulhof und
August Sauer.Regensburg.o.J.S.456.）
这时叙述者便断言，主人公再也找不到归路：
Es lockt so tief,es lockt so fein/Durchs dunkelgrüne Haus,/Der Jger irrt und irrt allein,/Find't nimmermehr heraus.-
只有事件发生在叙述之前叙述者才能作这样的断言。
情节延续时间很长，叙述者有选择地报告事态的发展作为同步叙述已不能令人信服。冯塔讷的Der blinde Knig便是如此。 情节延续几十年，叙述者讲述几个典型情景，而这几个典型情景时间上又并不连续。叙述者只有了解全过程后才能采取这样的叙述方式。
除了以上提到的几位作家外，弗莱利格拉特（F.Freiligrath ）、盖贝尔（E.Geibel）、豪夫（W.Hauff）、赫尔韦格（G.Herwegh）、伊默曼（K.Immermann）、克尔讷（J.Kerner）、莱瑙（N.Lenau）、普拉滕（A.G.v.Platen）、吕克特（F.Rückert）、施瓦布（G.Schwab）、施拖姆（T.Storm）、乌兰德（L.Uhland）、福格尔（J.N.Vogl ）等等都用历史现在时创作叙事诗。（注：Lenau的Der traurige Mnch和Vision、Schwab 的Der Reiter und der Bodensee、Storm 的Walpurgisnacht、Uhland的Das Glück von Edenhall和Die Rache 、Vogl的 Heinrich der Vogler 等都用历史现在时叙述。
详见Tang Ruoxing 1997,S.29ff.u.S.32ff.）历史现在时并非一个独立的叙事类型，而是过去时叙述类型的变体。与历史现在时相适应，过去完成时和würde/sollte plus Infinitiv 也分别被历史完成时（historisches Perfekt）和历史第一将来时（historisches Futur Ⅰ）代替：
┌─过去完成时－叙述过去时－würde/sollte plus Infinitiv
└→历史完成时－历史现在时－历史第一将来时
在过去时叙述类型中，使用历史过去时的多少只是数量上的差异，没有质的区别。最少量的是在个别句子中使用历史现在时，最大量则是全文使用历史现在时。但后一种情况实际上成为过去时叙述到现在时叙述的过渡。由于叙事诗情节简单，篇幅较短，一般不会采用复杂的叙述技巧，若诗中不出现过去时，很容易给读者留下同步叙述的印象。即便诗中某一处出现一个过去时或一句告知事件发生在叙述之前的评论，但它们在几十行现在时诗句中是否会引起每个读者的重视，使他意识到，诗中的现在时具有过去意义，该打个问号。这些全文用历史现在时叙述的叙事诗虽仍属于过去时叙述类型，但实际上它们已介于历史现在时和叙述现在时之间，离现在时叙述只有一步之遥了。而且，历史现在时作为基本叙述时态不只是被个别作者用于个别作品，而是被许多作者广泛运用。这一切为现在时叙述在叙事诗中的形成铺平了道路。
五、结语
从前面提到的作品及其作者可以看出，叙述现在时在十九世纪上半叶已在叙事诗中普遍运用。虽然其他文学体裁（如书信体及日记体小说、戏剧Teichoskopie/Mauerschau场景）中也出现叙述现在时， 但它受体裁的限制，是特殊情景使现在时“合法化”。叙事诗中的情景则与一般小说中的叙述情景相似，而诗中选用叙述现在时没有作任何有关同步叙述的“合法性”解释。这对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小说中现在时叙述类型的形成所产生的影响更为直接，更为重大。
另外，十九世纪末政治、经济、文化、特别是科技发展所产生的影响不可忽视。电话、电报的发明为人们接受这种新的叙述类型作了心理准备。二十世纪，科技突飞猛进。微电子技术、计算机技术、信息技术和网络技术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和观念。收音机实况转播、电视现场报道、卫星同步接收等现代科技已彻底消除了人们对同步报道的顾虑。世纪之交，人们可以足不出户在电视机前观看全球各地不同时区、不同民族迎接新千年的盛况。通过E-mail人们可以随时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传送到世界各地。一百年前的许多幻想如今已成为现实。人们不再询问现在时叙述的“合法性”、“可信度”，就如读者不过问过去时小说中叙述者对过去发生事件的记忆是否有时间限制一样。诚然，在德语叙事文学中传统的过去时叙述仍然占主导地位，但现在时叙述已逐渐占领一席之地并日益受到青睐。
作者介绍：汤若星，同济大学德语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