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第2期总106期史学史研究JOURNALOFHISTORIOGRAPHYNo.2,2002General,No.106
朝鲜王朝所编之中国史书
孙卫国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天津300071)
[摘 要]朝鲜王朝编修了四十多部中国史书,其中以明史所占比重最大,其次则是宋
史。尊华攘夷为中心的儒家正统观成为这些史书的基本原则,上至国王,下及儒士皆参与中国史书的编撰,成为朝鲜王朝后期尊周思明的一个重要表征。透过对这些史书的分析,不仅可以看到朝鲜王朝对明清两朝不同的文化心态,而且可以更深入地把握明清时期的双边关系,同时反映中国史学对朝鲜的影响。[关键词]朝鲜王朝 中国史书 明史 宋史筌 华夷观
[中图分类号]K0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5332(210
朝鲜王朝(1392—1910),、文化,而且也影响到朝鲜与明、、事大为基准;对清朝虽具事大的形式,表
①面恭顺,,以尊周攘夷的心态贬斥清朝。明亡后,朝鲜王朝
。编修中国史书,尤其是宋、明史书,成为一种重要的表现方②式。,朝鲜王朝倾注全力编修中国史书,正是为了向他们视作“夷狄”的宗主国清朝,显示明朝灭亡后的中华正统为朝鲜所承继,以修史的方式否认清朝的中华正统地位。在朝鲜王朝编修的众多史书中,朱熹《资治通鉴纲目》是其刻意模仿的对象,春秋义理、春秋笔法为朝鲜修史者奉为圭臬,遵行不悖。
对于朝鲜王朝所修中国史书,韩国学者已作过资料搜集和一定的研究工作。汉城大学中国史教授闵斗基、吴金成、李成 承担的1979年度韩国文教部资助的学术课题《传统时代韩国人外国文化研究之分析》,第一阶段的成果即是《朝鲜学人中国史研究之整理与评价》。这是一部完整的资料调查报告,具体介绍了朝鲜王朝所编中国史书的数目、卷次、作者,还收录了文集中有关中国史内
④容的篇目。随后吴金成教授又发表了《朝鲜学者之明史研究》,着重讨论了朝鲜王朝所编之明史
书籍,大体介绍了有关明史著作的内容,并略加比较。李成 则发表了《〈宋史筌〉的编纂背景及其③
[收稿日期] 2002201231
① 参见孙卫国《朝鲜王朝尊周攘夷及其对清关系》:,2001年12月在台湾韩国学研究会与台湾政治大学举办的“第十一届中
(台湾,2002年)总第十七辑。韩文化交流学术会议”上宣读,并将发表于《韩国学报》
② 朝鲜王朝编修的史书与尊周思明相关的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中国史书,尤其是明史著作以及关涉正统的宋、元两朝史书;一类是检视朝鲜王朝尊周思明的尊周类史书。本文着重讨论前者,对于后者,参见孙卫国《朝鲜王朝尊周史书论略》,南
(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9月),第406—开大学古籍与文化研究所编《文史论集二集》428页。
③ 1980年6月,汉城大学东洋史学科打印材料,题为《朝鲜学人中国史研究整理与评价》。与此同时《朝鲜学人中国史编撰,
书目和中韩关系史论述目录》以闵斗基、吴金成、李成 三人联名发表于《汉城大学东洋史学科论丛》第4期(1980年)。④ 参见台湾韩国学研究会编《中韩关系史国际研讨会》:,(台北:1983),第405—4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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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史研究
①特色———朝鲜学人对中国史编撰的有关研究》,着重讨论了《宋史筌》的编撰意图、体例特点及其
影响等方面的问题。这些研究都颇具开创性。而台湾李光涛先生在《中韩民族与文化》中有一章具体讨论朝鲜相关的著作②。既有的研究更多地是从资料的整理与搜集的层面上进行研究,对于这些史书的编撰动机,尤其是这些史书与朝鲜王朝后期近三百年贯彻始终的尊周思明政策有何关系③,讨论甚少。笔者以为只有揭示了这些史书的编撰动机及其所反映的春秋义理观,才能看出这些史书的真正意义。而中国大陆学者几乎无人注意此问题,故而草此短文,抛砖引玉,以求引起学界重视。
一、朝鲜所修中国史书概观
④笔者拟先以韩国李相殷所编搜罗韩国古书目录最全的《古书目录》和《朝鲜古书题解》等几
种韩国最重要的古书目录为主要资料,并及以上所提到的二手研究资料,将朝鲜王朝所编主要的中国史书列表如次,提供一个宏观的背景,再在此基础上进行具体的阐述。朝鲜王朝所修中国史书简表
著者
李榘
不详
洪万宗
李时善
洪凤汉
池光翰书名看史剩语古史八考增补历代总目池氏鸿史卷数[**************]体例简评体纲目体刊行时间备 注出自《话斋先生文集》,评论春秋到明代人物,仿赵翼体例。。。叙述三皇五帝到明代的历史著作卷30到35为明史内容,参考曾先之《十八史略》而成。上古到明代史实汇编。中国上古到明代帝王纪年、贤相良
将、名人达士之事迹辑录。
以盘古到永历时代中国历史人物为
中心,分帝王、列女、将帅等二十八
门。
有关上古到宋代的史论
载唐尧到永历之间史实。权以生朴世采林象鼎史要聚选历代史论林氏历代史统[1**********]36纲目体
(台湾,1986,12)第6期,第189—①参见《震檀学报》第49号(汉城,1980年9月),后由林美英翻译成中文,发表于《韩国学报》
219页。
(台北: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1968),在第二编②李光涛《中韩民族与文化》:《文化》第一章《著作》中,作者依照《李朝实录》的
材料,比较详细地介绍了朝鲜所编的三十六种与明清史相关的著作,从而说明朝鲜文化正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不过,他对于相关史书的编撰动机则说“,有如《皇明全史》《、南明史》,以及《宋史筌》之类,其撰述动机,都因为东国君臣在看到了原史籍之后引起很多很大的疑义,因而别立新说,以纠正旧史许许多多的错谬。由史学言之,像这些书籍,都当以善本视之,最是值得国人加以访求的。”第116页。李先生对这些史书动机的揣测,值得商榷。
(香港科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1年③对于朝鲜王朝尊周思明问题,参见孙卫国《朝鲜王朝尊周思明问题之研究,1637—1800》
元月)。
(汉城:保景文化社,1987)含④李相殷编《古书目录》《奎章阁图书韩国本》《、藏书阁图书韩国本》《、国立中央图书馆韩国本》、
《国史编撰委员会图书馆韩国本》古籍图书目录共73,383种图书目录,257,630册古籍图书。韩鲜总督府编《朝鲜图书题
(汉城:日韩印刷所,1919)。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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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王朝所编之中国史书
著者
沈大允
正祖
正祖
正祖
正祖
正祖
李恒老
李锡佑
郑昌顺书名全史历代纪年宋史撮要宋史筌宋朝史详节明季提挈宋元华东史合编纲目芊园家势续通鉴史略通考卷数不分卷5836册[1**********]1册1785体例编年体编年体刊行时间备 注从后汉到明代之编年体史书,强调华夷观与儒家正统观。1773自上古到明代永历年间编年史。宋太祖到孝恭帝之帝纪。修正摘编元修《宋史》而成。编年体纲目体纲目体自宋朝到明太祖间史实摘编,强调宋朝的正统地位,抹煞元朝正统。录洪武元年到永历十六年(1661)之明史书。将宋、元史与高丽史三者合编成一书,以宋正朔为基准。宋太祖建隆元年(960)到永历十六年(1661)间史实,强调正统观。。
史,作者
《十八史
编《续史略》,经作者补遗注释而
成。
宋遗民传记。
明末清初人物传记,主要为明遗民
传记。洪 周续史略翼笺21李德懋110
李玄锡明史纲目24纲目体1771①仿朱子纲目体,述明太祖元年到崇祯十七年(1644)的明史书,将南明
史置于补编。
意在更正李玄锡之误,强调南明正
统,载洪武元年(1368)到永历十三
年(1658)史实。南有容明书纂要正纲18纲目体
赵彻永续明史40
24
12纲目体编年体1839明万历十一年(1583)到永历十六年(1662)之史,用南明正朔,意在改正张廷玉《明史》贬抑南明之误。刊正陈建《皇明通纪》而作。皇明通纪辑要不详
不详
不详明纪编年明史纪略皇明纲目1700简略明代史。洪武元年(1368)到永历十三年(1658)史。意在阐明明代正统观。不分卷残本编年史
①韩国学者都以1703年为此书之刊行年代,其实并不正确。1703年为其完稿年代,并非其刊行年代。具体参见孙卫国《论
(台湾,1997),新27卷第3期,第313—朝鲜李玄锡〈明史纲目〉之编纂、史源、刊行与评价》《清华学报》,3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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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史研究
著者
不详
吴庆元
李 远
不详
李宪明
金
成海应书名明朝殉节诸臣录小华外史史补略续纲目疑补记见清史提要皇明纪略皇明遗民传卷数118923卷3册67体例刊行时间备 注改编乾隆四十一年刊《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而成,废清年号,采南明年号。编年体18301863朝鲜与明朝交往史。改正明商辂《续资治通鉴纲目》之误。载南明与清初历史,以南明年号为准。纲目体明太祖到天启七年史实。朝鲜王朝最重要的明遗民史书,综合清朝、日本与朝鲜之遗民传记,最
为重要的遗民传记。
王德九皇明遗民录1,,
,等。
壬辰战争明朝拯救之史书。
明太祖 邸时略史。申炅再造藩邦志41不详从上表可以看出朝鲜所修中国史书有以下几个特点:其一,史书一共有四十余种①,以宋史和明史为中心。即便是谈宋代以前的中国史书,往往也要延及明朝,这些史书关注的根本还是明史。可见朝鲜所修中国史书,明史是其中心。其二,这些史书大部分编成于明朝灭亡以后,尤其是在英祖、正祖(1724—1800)期间或以后。其三,不管是宋史、明史,还是其他中国王朝的史书,尊华攘夷为中心的正统观、华夷观是其关注的中心,是朝鲜王朝所修中国史的主要特征。
二、朝鲜王朝编修中国史书之原因
为何朝鲜王朝君臣要编修如此众多的中国史书呢?近代社会以前,倾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不遗余力地编修外国史书,朝鲜王朝恐怕是独一无二的。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笔者认为有以下几个问题,值得仔细探讨。
其一,有关中国史书大多是在明朝灭亡以后,尤其是英祖(1724—1776年在位)以后所编成的。为何在英祖以前,史书之编撰没有引起如此关注,反而是英祖以后编纂中国史书成了朝鲜王朝自国王到一般儒士所关注的问题呢?
明朝灭亡,朝鲜王朝认为中华正统随之在中华大地消亡,于是,朝鲜王朝努力表现其为中华正①吴金成在《朝鲜学者之明史研究》指出,朝鲜学者所编之中国史书,认为具有独立性质的著作有46种,其中属于明断代史的(含南明)有15种,占33%,通史(含两个朝代以上者)而又包括明朝者九种,总计为24种,占52%,远远比其他朝代之史书为多。见《中韩关系史国际研讨会论文集》,第405—4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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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王朝所编之中国史书
①统的继承者“独持天下正,,宗周幸鲁中。”尊周思想应运而生,尊周即是尊明,尊明即是尊华。其
实,尊周并非朝鲜王朝独创,而是源自传统儒家思想。它发端于春秋时期,为《春秋》所肯定,成为《春秋》大义的重要内涵。不过中国历史上更多地讲求尊王攘夷,而较少谈尊周攘夷。尊王即加强中央政府权力;攘夷即抵御少数民族或外寇侵扰。数千年来,中国历代王朝对此二义皆遵行不替。朝鲜则只谈尊周,鲜讲尊王。这显示朝鲜王朝所宣讲的尊周具有某种特定含义,他们大讲尊周,意在尊明。朝鲜王朝与明朝交往时奉行慕华、事大政策,明朝灭亡后,则大讲尊周思明之策。朝鲜君臣世代奉行此策不变。促使朝鲜王朝奉行此策的原因,首先是感恩思报。朝鲜王朝以为明朝有三大恩:明太祖的赐国号乃“大造”之恩、明神宗出大兵拯救朝鲜王朝于水火,乃“再造”之恩、崇祯帝在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之时尚出兵思救的拯救之恩。“有此三大恩而不思崇奉,则岂可曰礼义之国也
②哉。”故王室设大报坛于北苑而君臣共祀;权尚夏承师宋时烈之命,设万东庙于华阳洞而士林共祀;明遗民后裔设大统行庙于朝宗岩而世代崇祀。大报坛、万东庙、大统庙可谓事殊而义同,被视作
③“崇明三义”。故而从君臣、到儒林、以致遗民后裔皆有崇报之举,以报明朝恩德,以伸尊周思明之
大义。与之同时,对于由满洲建立的清朝,朝鲜视之为“夷狄”。满洲的先祖建州女真曾在边境上与朝鲜进行贸易,在长期交往中,朝鲜滋生出一种自大的优越感④。故而当清朝取代明朝成为东亚中华世界体系的主宰时,朝鲜王朝在文化心态上无法认同清朝的正统地位,但现实中朝鲜王朝被迫将清朝作为宗主国侍奉。为了解决这对矛盾,朝鲜王朝以尊周思明作为应对策略为一个无法消除的潜在力量,影响着清韩关系,。⑤朝鲜王朝“尊王心法,列圣相传”)1637年臣服清朝以
后,春秋尊攘之义,天地之常经也,在吾东尤,。仁祖臣服之初,“,专心一力,上尊皇朝。”孝宗(1649—1659年在位)朝,清朝政权已稳,,孝宗“朝野怨愤愧恨,讴吟思明室”,而孝宗有薪胆之志,士人皆有“北首争死之意”,讲求北伐复仇。肃宗(1674—1720年在位)、英祖时期,南明已亡(1661年永历帝亡),清朝平南明、定三藩、收台湾“,天下安于夷狄,而感其煦濡之恩,不可以有为。”于是肃宗、英祖“竭力于崇奉之节”。肃宗1704年,在明朝灭亡六十周年之际,建大报坛于昌德宫后苑,崇祀明神宗皇帝,“垂大义于万世”“、有辞于千秋”。英祖将大报坛扩展,使其由独祀神宗,而变为同祀明太祖、神宗、崇祯三帝,意在“继述圣祖尊周之大义”。英祖除继续弘扬崇祀外,开始注意编修宋、明史书籍,照顾明遗民后裔、朝鲜忠烈后裔之生活。正祖时期(1776—1800),由于崇祀明朝皇帝的坛、庙已基本齐备,似乎无必要再进行兴作之役。正祖鉴于“士又狃安朱子八字之训,浸浸乎之不讲,则于是乎惧大义之弁髦,斥和殉节之后,皆褒奖录恤”,使幽潜者显,冤 者伸,会粹列朝之实迹,发明列朝之志事,
(汉城: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编刊①成大中《青城集》:《标点影印韩国文集丛刊》第248册,2000)卷四《华阳书院二十咏依感
②
③
④
⑤兴诗韵》,第418页。(汉城:朝宗岩再建推进会,1977),第8页,当代明义会成员、朝宗岩保护会编《朝宗岩文献录》明遗民后裔吴浣根序。(汉城:景仁文化社,1973)卷3柳麟锡《毅阉集》《崇明三义》“,皇明屋社后,圣朝设大报坛于御苑,士林建万东庙于华阳洞,王朝九义士子孙设大统坛于朝崇川,为之崇奉享祀。”第54页。按照日本学者河内良弘的说法,朝鲜王朝在以明朝为中心的“大天朝体系”下,建立了以朝鲜为中心的“小天朝体系”,而女真则被视作在朝鲜为中心的“小天朝体系”下的臣民,因为女真酋长接受过朝鲜宫廷侍卫一类的册封。参见河内良弘(京都:同朋舍,1992)。这一说法值得高榷,因为建州女真来属于明朝的建州卫,为明朝所管辖,并非《明代女真史の研究》独立的政体。所谓以朝鲜为中心的“小天朝体系”并不存在。领府事申晚言,转引《朝宗岩文献录》,第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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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史研究
①使后之见者“,亦有以感叹嘘唏,无或忘春秋之义者。”他担心朝鲜人忘记明朝大恩大德,于是就
专力于史书之编作,以承继其先祖们的尊周之志。故而正祖朝编修史书尤为突出。正祖本人就身体力行,编修了数部宋、明史书。从朝鲜思明尊周之发展看来,在英祖、正祖时期,编修中国史书成为朝鲜尊周的一项重要内容,中国史书因而得以大量出现。
英祖时期,崇祀明朝皇帝之坛庙已经健全,而他本人又觉得当时朝鲜人对明史缺乏了解,更担心朝鲜在清朝的“德化”政策的感化下,会忘记明朝对朝鲜所赋予的永世不能忘记的恩情,故而倾注极大的精力倡导编修史书。英祖时常感叹“大抵东人于皇朝(明朝)事昧然甚矣”。他倡导编修明史以使朝鲜儒士不忘明朝恩德,曾撰文道:
一隅海东,大明犹照,今因复修《皇明通纪》,纂辑《皇明通鉴》,微忱万倍。今月何月,命读正史,予怀益切,借名记怀,因拜手饮涕而录②。
修史以“借名记怀”,正是英祖编修明史的重要原因。《皇明通纪辑要》编成后,英祖甚为高兴,他感
③叹道“:昔未知者今知,昔未觉者今觉。”心情相当释然。
正祖命编《尊周汇编》,其中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亦是担心“岁月浸远,文献亡佚,予惧士大夫或
④忽焉而忘尔”。故而命儒臣编修《尊周汇编》,使朝鲜历代国王尊周大业能够传之后世。
国王命编史书与尊周有关,私家修史,亦顾及此点。洪 周(1774—1842)编修《续史略》,即有感于朝鲜人对明史茫然无知,故下定决心续撰其父所编史稿,完成其遗志。编的《十八史略》,是明清以及当时的朝鲜、
、韩国依然享负盛名,被誉为汉学经典⑤。以继之,:,,而其民尚服皇明之衣冠,士大夫尚。至于坛 以享之,弦歌以诵之,百年如一日。!而我国家礼义之淳,亦可以永有耀于万世矣。然而我国之于皇明,,若是其不忘也,而问皇明之事于我国之士,虽号为博雅者,或茫然而不能对,顾反不能如汉、唐、宋之详,是独非学士大夫之耻哉!今之学者,幼少时必读江贽《通鉴》、曾先之《史略》。《通鉴》终于五季《史略》,终于元。夫幼而不习,则长而易忘,宜今人之不能详于皇明也。 周生六年,受曾氏书。再周岁而毕,家大人手钞皇明史,为《续史略》以教之。其书凡一卷,其文约,其事核,其体裁实仿曾氏书,而其去取与夺必本于《春秋》《、纲目》之义。 周受而读之,二十有八年矣。每与人谈皇明事,幸而不至于茫然不能对者,是书之力也。尝窃以为孔子大圣也,然其作《春秋》,其事则悉因鲁史之旧文而已。至尊正统、攘夷狄,明大义于天下,则独出于圣人之权衡,而非旧史之所能与也。今是书之纪事也,亦因清人所谓《三编纲目》而损益之而已。然近世为明史者屡十家,皆迄于崇祯而止,独是书特揭弘光、隆武、永历之号,以续崇祯之后,此非所谓尊正统、攘夷狄、明大义于天下者乎?今天下胥而为戎狄,虽有是书不能广也,然不能广于天下而广之于吾东一国之内,则吾东方之义,岂不益有耀于万世哉!⑥
由此可见《续史略》,乃洪 周完成其父未竟之书。他编此书的目的就是要给朝鲜士人提供一本象
①李义骏、成大中等编《尊周汇编》,见《朝鲜事大斥邪关系资料集》第一、二册(汉城:骊江出版社,1985年版),第一册第7页②
③
④
⑤
⑥《尊周汇编义例》。英祖《御制风泉录兼小序》:,韩国精神文化研究院藏书阁缩微胶卷。同上。(汉城: 晟社,高丽大学中央图书馆图书影印第十一号,1982)第二册成海应《研经斋本集》:《尊周汇编叙》,第268页。对于《十八史略》的情况,参见乔治忠《〈十八史略〉及其在日本的影响》《南开学报》,2001年第1期,第81—90页。(韩国文集编纂委员会编洪 周《渊泉先生文集》:《韩国历代文集丛书》第2131册,汉城:景仁文化社,1997)《续史略序》,第263—2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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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王朝所编之中国史书
曾先之《十八史略》一样的史书读物,以便幼童就可以阅读,从而更好地掌握明朝历史。他关注的是尊王攘夷的义理观,史料则是以清修史书为基准,并不求有所突破。这可以说是朝鲜王朝编修中国史书的一个共同特点。
其二,编修《明史》等中国史书,采春秋笔法、意在宣扬朝鲜王朝所信奉的儒家中华正统观念。对朝鲜王朝所编修的中国史书来说,重要的不是其内容,而是其春秋义理与春秋笔法。几乎所有的史书都有凡例,主要讨论史书的义例,即春秋笔法问题。如池光翰《池氏鸿史》,全书三十四卷,乃自盘古到明朝历代帝王将相、名人传记。华夷观、正统观是其首要注重之原则《凡例》,具体讨论了关涉华夷观、正统论的相关条目,如:
一、帝王正统末附记后妃、嫔嫱、公主王孙;
二、正统之末附僭乱,如秦之胜、广,汉之新莽,唐之藩镇;
三、胡元从鲁史例,东儒议书正统;
四、历代事实尤详于兴废之本,永促之机,断以先儒正论;
五、依朱子纲目体例,僭伪之国连书正统以下①;……
可见诸多条款,款款皆关涉正统,坚持华夷正统观成为朝鲜王朝编修中国史书的核心。
而尊周类史书,义理更是其至高无上的准则。李泰寿、李寿颐师徒编修的《尊周录》,目的就是“欲使国家永有辞于天下万世”,此书分内、外两篇,内篇谈义理,外编谈事业。,其内容:
一是奉朔终始,上自威化回军,下至当宁,,光复土宇。三是斥和,首之以光海妃柳氏疏,。,,孝庙独对事,肃庙大报坛,当宁。外编立大志,明大义,和朝廷,均赋役,,,。
。奉正朔,正是有关义理的重要标志。在朝鲜王朝所,莫不奉行明朝正朔,摈弃清朝正朔。即便不用崇祯、永历纪年,也会以干支纪年代替。如《小华外史》凡例曰:
虔奉正朔,乃此书之开卷第一义也。故大书皇明年号之下,分注我朝鲜,此所以不与王鲁而同其义也③。
又曰:
永历壬寅以后,只书太岁干支。干支之下,分注我朝几年,以寓书甲子之例,而亦出如事存之意也④。
对南明三帝史实处理,成为当时朝鲜判别是否坚持义理的一个相当重要的标准⑤。李玄锡《明史纲目》,是当时编修的相当重要的明史书,以朱子《通鉴纲目》为标准,编辑纲目体史书。虽然其以春秋义理为首要原则,但因为把南明史实列入附录,未置于正编,故而屡屡受到批评。南有容著《明书正纲》,以求改正之,他批评李玄锡说:
近世李氏《纲目》,又自附紫阳义例,而纪年止于崇祯,弘光以降附见编外,下同僭国,虽其载事之详,用心之勤,大纲不正,曷足以为史!是书所为作,特正其纲焉耳。至众目之分注者,
(汉城:朝鲜王朝刻本)凡例,第2—①池光翰《池氏鸿史》:3页。
(东京: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1956)卷66,英祖23年8月己卯,第491页。关于李泰寿、②《李朝英祖实录》李寿颐师徒
编修的《尊周录》,参见韩国精神文化研究院藏书阁缩微胶卷M3521518～1519。
(东京:朝鲜研究会印行,1914)上册,第206页。③吴庆元《小华外史》:
④吴庆元《小华外史》:上册,第207页。
⑤赵令扬专文讨论了清修《明史》,刻意不予南明三王正统地位的问题。参见《明史之编修与南明正统问题》,见《明史论集》(香港:香港大学出版社,2000),第187—2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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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史研究
悉从诸家,刈烦就约,黜伪存信,以私便考阅而已①。
就因为未将南明三帝列入正篇,不但受人非议,而且史书亦遭人改写。故而朝鲜史家对此莫不谨慎处之。不少史书专论南明史,即便论清史之书,亦对南明极为关注,即如申应朝《清史提要》,首论其书法:
自乙酉弘光之元至永历辛丑凡十七年,尊皇统而退清纪,大书之,分注之,使天下之统有系,其为义甚严,此所谓书法也②。
《清史提要》强调之书法就是突出南明正统。用南明正朔,弃清朝纪年,从而凸现南明的地位与历史,使得朝鲜王朝所坚持之春秋义理思想得以充分体现。
正祖为王世子时,特编《明纪提挈》,著弘光、隆武、永历三皇之纪,以续春秋大一统之义③。而成海应鉴于张廷玉《明史》未把南明三帝列入本纪,特撰《南明书拟稿》以驳之④。
由此可见,对南明史的处理已成为朝鲜王朝判别史家是否坚持儒家中华正统的一条决定性标准。而要谈义理观、正统观,必须检视对南明历史的看法,研究南明史,正统的标准,基本上在于是否用南明正朔,是否为南明三帝立纪。奉正朔、重南明、严华夷,成为朝鲜王朝修中国史书所奉行的共同标准。对当今研究者来说,朝鲜学者所编史书,其史料价值远不如其义理尊周上的价值。因为这些史书所采用的资料基本上是明清人作的史书,在内容上鲜有超出中国史书的。但处于那个时代,他们关注的问题,是透过修史来阐明其尊周思明的观念,。上面所谈的皆与明史有关,朝代的史书又如何与尊周思明相关联呢?,力求从这一个案研究中,,明朝和朝鲜王朝都加以严厉批评。因为《宋史》不仅卷佚浩繁,资料冗杂,,与传统的华夷正统观不同,他把宋、辽、金三史并列。在高举华夷正统观的明朝和朝鲜看来,辽、金皆是夷狄,焉能与中华正统之宋朝平起平坐?明朝人对宋朝的正统地位极端推崇,认为元修《宋史》有乖中华正统,如黄佐朴称:
宋旧史成于元至正乙酉,丞相脱脱为都总裁,契丹、女真亦各自为史,与宋并称帝,谓之宋、辽、金三史云。是时纂修者,大半虏人,以故是非不公,冠履莫辨⑤。
有见于此,明朝官、私皆大修《宋史》。洪武年间,朱元璋曾指令宋濂改修《宋史》,但终未卒业,最后不了了之。成化十年(1474),明廷命编《宋元纲目》,以阁臣彭时为总裁,次年四月,进《宋元通鉴纲目》二十七卷。嘉靖十五年(1536)五月,又以严嵩督修《宋史》。而私修最有名的两部宋史则是柯维骐的《宋史新编》和王洙的《宋史质》。柯维骐耗时二十年,把宋、辽、金三史合一,以宋为正,将金、西
⑥夏入列传“,庶几春秋外夷狄之义。”王洙则别创义例,追称朱元璋高祖为德祖元皇帝,以承宋统,
这样明朝就直承宋统了。不仅将辽、金两朝列入外国,且将元朝年号亦尽皆削去⑦。
大讲春秋义理的朝鲜王朝,对脱脱《宋史》亦极为不满。正祖为王世子时,就开始对《宋史》进行①南有容《雷渊集》:,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编刊《标点影印韩国文集丛刊》第217册,1998,第275页。
②申应朝《清史提要序》:奎章阁缩微胶片[1**********]A7。
③吴庆元《小华外史》:下册,第226页。
④成海应《研经斋外集》:第四册《南明书拟稿义例》,第159页。
(台北:文海出版社,1974),第1页。⑤黄佐朴《宋史新编序》:,见柯维骐《宋史新编》
⑥柯维骐《宋史新编》:凡例,第1页。
⑦参阅柳诒徵《述:〈宋史质〉》《柳诒徵史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236页。
73
朝鲜王朝所编之中国史书
①改修,经群臣修改润色,终于刊行了《宋史筌》。此书的中心,就是一切以春秋义理为依归,对《宋
史》中凡与朝鲜视作坚不可犯的正统义理观相抵触的,都被删节,或重新编排,最后编成了一部强调尊王攘夷的宋史著作。以国王之尊亲自编删中国史书,以明正统原理,在朝鲜历史上亦绝无仅有。
国王正祖是《宋史筌》的编者,这一点尤其值得注意。以国王之尊,编修这样一部史书,本身就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正祖与其先祖们一样,始终奉行尊周政策。他除承继先祖们崇祀明朝皇帝大报坛外,亦极注重培植尊周思明意识。朝鲜有关尊周类史书,大多在正祖时编成。正祖令儒臣编修了《国朝宝鉴别编》《、尊周录》《、尊周汇编》《、皇明时槐院誊录》《、明陪臣考》《、皇明陪臣传》等等。还亲自编了《两贤传心录》《、斯文大义录》《、明纪提挈》等书。而《宋史筌》更耗费他多年心血,并经重臣润色,最后方才成书。他为王子时,就已着手编辑,李德懋详论其成书经过曰:
先是,上在春邸,以《宋史》繁冗,乃于视膳之暇,亲御朱墨而笔削之, 为八十卷,名《宋史筌》。御极之后,命直提学沈公念祖撰义例。甲辰,公除积诚,命携至宫,更加校正,凡四年乃定②。
之所以取名《宋史筌》,正祖解释“:筌,所以漉水取鱼也。”因为《宋史》庞杂,正祖即删其繁芜,削其体例,重新编订,以改订元修《宋史》之误。此书凡十易其稿,刊去者甚多,所剩无几“恰如鱼不得漏,,
③而水不得留也。”可见正祖十分认真,他自己编删之后,又特令直提学沈念祖修订,再耗时四年,
方得卒稿。可见此书历时甚长。此书正式完稿在正祖四年(1780),十五年(1791),凡本纪八卷,志四十七卷,世家二卷,,《、各一卷,共计一百五十卷,六十一册。贯串全书的主要原则,,和编史书所奉行的春秋笔法。其所提十数条义例,。下面试就《宋史筌》义例逐条讨论之,,首先,而只附纪于德佑之后。以为“自古失国之君,未尝,、元顺帝皆入本纪,但《宋史》却将宋之 、 二帝不立纪,只附见于德佑本纪。《宋史筌》别立 、 二帝纪,从而确立宋末三帝的正统地位。同时亦将诸后妃自太祖母皇后以下为本纪第八,以示尊皇后之意。
其二,批评《宋史》将北宋宫殿载入都城汴京之下,却不将南宋宫殿入都城临安,只将其入《舆服志》,将宫殿入《舆服志》本身值得商榷,故作特例,贬低南宋。《宋史筌》改之“,都邑之志,虽未更立,宫阙之制,宜载两京。”故将南宋宫殿入汴京。
其三《宋史筌》,对程颐、程颢、朱熹等理学大师给予特别关注。朝鲜王朝尊奉儒教,以程朱理学为立国基准,其奉行尊周思明理念的理论依据就是朱子学,故《宋史筌》对宋儒大加表彰。将周敦颐、程颐、程颢、朱熹等五人列入世家,同时“,叙列程朱师友门人为儒林传,置之循吏之上。”从而表彰诸儒生门徒,以为“五贤之德之功,揭日月而亘宇宙,则不以世家而始尊,不以列传而或损,故今另立五贤列传,特置于诸臣之首,以寓表彰之书法。”对宋儒诸大师之处理,表现了其时代特色。
对《宋史》中的《舆服志》《、刑法志》《、艺文志》皆加以批评并加改写。批评《刑法志》“虽分条叙事,而不立条目,故互相错乱,反失分条之意”。《乐志》“其视旧史,杂乱则同,而该备则不及”。《仪
①《宋史筌》在当今的韩国和中国海峡两岸学者引起了广泛的注意,都有专门的论文发表。前面已提及的韩国李成 的论
(见宋 《文,台湾李光涛据《李朝实录》的材料写过《记〈朝鲜实录〉中的〈宋史筌〉》。宋 《读〈宋史筌高丽传〉》:宋史研究
(见杨论丛》二,台北:中国文化学院出版部,1979年,第187—209页),浙江大学杨渭生《〈宋史筌高丽传〉与〈宋史高丽传〉》
渭生《宋丽关系史研究》:,杭州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这些都是专门详细探讨《宋史筌》的论文,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宋史筌》的价值和意义。
(汉城:汉成大学古典刊行会影印,1966)卷5②李德懋《雅亭遗稿》《宋史筌编撰议》,第466页。正祖言“:惟是予于春宫日讲之
(汉城:朝鲜王朝刊本)卷首上谕。余,即已究心厘纂,仍即原史再四绎览,手自勾乙,略具编袤,命曰《宋史筌》。”《宋史筌》
③《宋史筌》卷首上谕。
74
史学史研究
卫志》“叙事冗杂,全没要领”。《舆服志》“多脱谬”。诸志无一称其意者,故皆或删或补,去其烦芜。
对《宋史》列传改动最大。《儒林》《、道学》合为《儒林》《卓行传》,合《孝义传》,改《方技传》为《艺术传》,改《叛臣传》为《叛逆传》,以更能符合朝鲜王朝所坚持的义理观。正祖对其改修动机,有十分明确的说明,他在关于此书的上谕中论道:
史筌,有删有作,删之未允,尚属旧疵;作而未当,只彰新谬,……若其揭二帝之年号,尊正统也;传三虏之僭伪,黜夷狄也;配后妃于本纪,壹名位也;次宗室于世家,重敦亲也;补遗民于列传,于贞节也;外三忠于原史,标不臣也①。
上谕清楚说明了编修相关项目的意图,十分明显的是,其改修动机,莫不突出正统观、儒家义理观,朝鲜王朝所奉行的尊周观构成了正祖改修《宋史》的根本出发点。《宋史筌》最根本的目的正是弘扬朝鲜王朝所坚持的春秋义理,以彰显宋朝正统地位,而对元朝所持之正统观加以批评与否定,宣扬其尊华攘夷的正统观。
①《宋史筌》卷首上谕。
OntheHtheChosonHistorians
SunWeiguo
[] Morethan40ChinesehistorybookshadbeencompiledduringChosondynasty,themostimportantofwhicharethoseaboutSongandMinghistory.OneofthemostimportantConfucianismideas,thehwua-ithoughtthatChinashouldbetreatedwithreverencebutthebarbariansshouldbetreatedwithdepreci2ation,wasthebasiccompilingprincipleforthosehistorybooks.NotonlytheChosonConfucians,officialsbutalsotheChosonKingstookpartintheactivitiesofcompilingChinesehistorybooks,whichwasoneofthemostimportantmarksforChosontolongfortheMingbutbelittletheQingDynasty.Bythesehistorybooks,wecanmuchmoredeeplygraspthecharacteristicsofthetributaryrelationsbetweenMing-QingChinaandChosonKoreaaswellaschoson’sdifferentculturalattitudestowardsMingandQingdynasties,andtheinfluenceofChinatraditionalhistoriographyonChosonKorea.
[KeyWords] Chosondynasty;Chinahistory;Minghistory;SongsiQuan;Hwuaithough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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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第2期总106期史学史研究JOURNALOFHISTORIOGRAPHYNo.2,2002General,No.106
朝鲜王朝所编之中国史书
孙卫国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天津300071)
[摘 要]朝鲜王朝编修了四十多部中国史书,其中以明史所占比重最大,其次则是宋
史。尊华攘夷为中心的儒家正统观成为这些史书的基本原则,上至国王,下及儒士皆参与中国史书的编撰,成为朝鲜王朝后期尊周思明的一个重要表征。透过对这些史书的分析,不仅可以看到朝鲜王朝对明清两朝不同的文化心态,而且可以更深入地把握明清时期的双边关系,同时反映中国史学对朝鲜的影响。[关键词]朝鲜王朝 中国史书 明史 宋史筌 华夷观
[中图分类号]K0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5332(210
朝鲜王朝(1392—1910),、文化,而且也影响到朝鲜与明、、事大为基准;对清朝虽具事大的形式,表
①面恭顺,,以尊周攘夷的心态贬斥清朝。明亡后,朝鲜王朝
。编修中国史书,尤其是宋、明史书,成为一种重要的表现方②式。,朝鲜王朝倾注全力编修中国史书,正是为了向他们视作“夷狄”的宗主国清朝,显示明朝灭亡后的中华正统为朝鲜所承继,以修史的方式否认清朝的中华正统地位。在朝鲜王朝编修的众多史书中,朱熹《资治通鉴纲目》是其刻意模仿的对象,春秋义理、春秋笔法为朝鲜修史者奉为圭臬,遵行不悖。
对于朝鲜王朝所修中国史书,韩国学者已作过资料搜集和一定的研究工作。汉城大学中国史教授闵斗基、吴金成、李成 承担的1979年度韩国文教部资助的学术课题《传统时代韩国人外国文化研究之分析》,第一阶段的成果即是《朝鲜学人中国史研究之整理与评价》。这是一部完整的资料调查报告,具体介绍了朝鲜王朝所编中国史书的数目、卷次、作者,还收录了文集中有关中国史内
④容的篇目。随后吴金成教授又发表了《朝鲜学者之明史研究》,着重讨论了朝鲜王朝所编之明史
书籍,大体介绍了有关明史著作的内容,并略加比较。李成 则发表了《〈宋史筌〉的编纂背景及其③
[收稿日期] 2002201231
① 参见孙卫国《朝鲜王朝尊周攘夷及其对清关系》:,2001年12月在台湾韩国学研究会与台湾政治大学举办的“第十一届中
(台湾,2002年)总第十七辑。韩文化交流学术会议”上宣读,并将发表于《韩国学报》
② 朝鲜王朝编修的史书与尊周思明相关的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中国史书,尤其是明史著作以及关涉正统的宋、元两朝史书;一类是检视朝鲜王朝尊周思明的尊周类史书。本文着重讨论前者,对于后者,参见孙卫国《朝鲜王朝尊周史书论略》,南
(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9月),第406—开大学古籍与文化研究所编《文史论集二集》428页。
③ 1980年6月,汉城大学东洋史学科打印材料,题为《朝鲜学人中国史研究整理与评价》。与此同时《朝鲜学人中国史编撰,
书目和中韩关系史论述目录》以闵斗基、吴金成、李成 三人联名发表于《汉城大学东洋史学科论丛》第4期(1980年)。④ 参见台湾韩国学研究会编《中韩关系史国际研讨会》:,(台北:1983),第405—4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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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史研究
①特色———朝鲜学人对中国史编撰的有关研究》,着重讨论了《宋史筌》的编撰意图、体例特点及其
影响等方面的问题。这些研究都颇具开创性。而台湾李光涛先生在《中韩民族与文化》中有一章具体讨论朝鲜相关的著作②。既有的研究更多地是从资料的整理与搜集的层面上进行研究,对于这些史书的编撰动机,尤其是这些史书与朝鲜王朝后期近三百年贯彻始终的尊周思明政策有何关系③,讨论甚少。笔者以为只有揭示了这些史书的编撰动机及其所反映的春秋义理观,才能看出这些史书的真正意义。而中国大陆学者几乎无人注意此问题,故而草此短文,抛砖引玉,以求引起学界重视。
一、朝鲜所修中国史书概观
④笔者拟先以韩国李相殷所编搜罗韩国古书目录最全的《古书目录》和《朝鲜古书题解》等几
种韩国最重要的古书目录为主要资料,并及以上所提到的二手研究资料,将朝鲜王朝所编主要的中国史书列表如次,提供一个宏观的背景,再在此基础上进行具体的阐述。朝鲜王朝所修中国史书简表
著者
李榘
不详
洪万宗
李时善
洪凤汉
池光翰书名看史剩语古史八考增补历代总目池氏鸿史卷数[**************]体例简评体纲目体刊行时间备 注出自《话斋先生文集》,评论春秋到明代人物,仿赵翼体例。。。叙述三皇五帝到明代的历史著作卷30到35为明史内容,参考曾先之《十八史略》而成。上古到明代史实汇编。中国上古到明代帝王纪年、贤相良
将、名人达士之事迹辑录。
以盘古到永历时代中国历史人物为
中心,分帝王、列女、将帅等二十八
门。
有关上古到宋代的史论
载唐尧到永历之间史实。权以生朴世采林象鼎史要聚选历代史论林氏历代史统[1**********]36纲目体
(台湾,1986,12)第6期,第189—①参见《震檀学报》第49号(汉城,1980年9月),后由林美英翻译成中文,发表于《韩国学报》
219页。
(台北: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1968),在第二编②李光涛《中韩民族与文化》:《文化》第一章《著作》中,作者依照《李朝实录》的
材料,比较详细地介绍了朝鲜所编的三十六种与明清史相关的著作,从而说明朝鲜文化正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不过,他对于相关史书的编撰动机则说“,有如《皇明全史》《、南明史》,以及《宋史筌》之类,其撰述动机,都因为东国君臣在看到了原史籍之后引起很多很大的疑义,因而别立新说,以纠正旧史许许多多的错谬。由史学言之,像这些书籍,都当以善本视之,最是值得国人加以访求的。”第116页。李先生对这些史书动机的揣测,值得商榷。
(香港科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1年③对于朝鲜王朝尊周思明问题,参见孙卫国《朝鲜王朝尊周思明问题之研究,1637—1800》
元月)。
(汉城:保景文化社,1987)含④李相殷编《古书目录》《奎章阁图书韩国本》《、藏书阁图书韩国本》《、国立中央图书馆韩国本》、
《国史编撰委员会图书馆韩国本》古籍图书目录共73,383种图书目录,257,630册古籍图书。韩鲜总督府编《朝鲜图书题
(汉城:日韩印刷所,1919)。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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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王朝所编之中国史书
著者
沈大允
正祖
正祖
正祖
正祖
正祖
李恒老
李锡佑
郑昌顺书名全史历代纪年宋史撮要宋史筌宋朝史详节明季提挈宋元华东史合编纲目芊园家势续通鉴史略通考卷数不分卷5836册[1**********]1册1785体例编年体编年体刊行时间备 注从后汉到明代之编年体史书,强调华夷观与儒家正统观。1773自上古到明代永历年间编年史。宋太祖到孝恭帝之帝纪。修正摘编元修《宋史》而成。编年体纲目体纲目体自宋朝到明太祖间史实摘编,强调宋朝的正统地位,抹煞元朝正统。录洪武元年到永历十六年(1661)之明史书。将宋、元史与高丽史三者合编成一书,以宋正朔为基准。宋太祖建隆元年(960)到永历十六年(1661)间史实,强调正统观。。
史,作者
《十八史
编《续史略》,经作者补遗注释而
成。
宋遗民传记。
明末清初人物传记,主要为明遗民
传记。洪 周续史略翼笺21李德懋110
李玄锡明史纲目24纲目体1771①仿朱子纲目体,述明太祖元年到崇祯十七年(1644)的明史书,将南明
史置于补编。
意在更正李玄锡之误,强调南明正
统,载洪武元年(1368)到永历十三
年(1658)史实。南有容明书纂要正纲18纲目体
赵彻永续明史40
24
12纲目体编年体1839明万历十一年(1583)到永历十六年(1662)之史,用南明正朔,意在改正张廷玉《明史》贬抑南明之误。刊正陈建《皇明通纪》而作。皇明通纪辑要不详
不详
不详明纪编年明史纪略皇明纲目1700简略明代史。洪武元年(1368)到永历十三年(1658)史。意在阐明明代正统观。不分卷残本编年史
①韩国学者都以1703年为此书之刊行年代,其实并不正确。1703年为其完稿年代,并非其刊行年代。具体参见孙卫国《论
(台湾,1997),新27卷第3期,第313—朝鲜李玄锡〈明史纲目〉之编纂、史源、刊行与评价》《清华学报》,3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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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史研究
著者
不详
吴庆元
李 远
不详
李宪明
金
成海应书名明朝殉节诸臣录小华外史史补略续纲目疑补记见清史提要皇明纪略皇明遗民传卷数118923卷3册67体例刊行时间备 注改编乾隆四十一年刊《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而成,废清年号,采南明年号。编年体18301863朝鲜与明朝交往史。改正明商辂《续资治通鉴纲目》之误。载南明与清初历史,以南明年号为准。纲目体明太祖到天启七年史实。朝鲜王朝最重要的明遗民史书,综合清朝、日本与朝鲜之遗民传记,最
为重要的遗民传记。
王德九皇明遗民录1,,
,等。
壬辰战争明朝拯救之史书。
明太祖 邸时略史。申炅再造藩邦志41不详从上表可以看出朝鲜所修中国史书有以下几个特点:其一,史书一共有四十余种①,以宋史和明史为中心。即便是谈宋代以前的中国史书,往往也要延及明朝,这些史书关注的根本还是明史。可见朝鲜所修中国史书,明史是其中心。其二,这些史书大部分编成于明朝灭亡以后,尤其是在英祖、正祖(1724—1800)期间或以后。其三,不管是宋史、明史,还是其他中国王朝的史书,尊华攘夷为中心的正统观、华夷观是其关注的中心,是朝鲜王朝所修中国史的主要特征。
二、朝鲜王朝编修中国史书之原因
为何朝鲜王朝君臣要编修如此众多的中国史书呢?近代社会以前,倾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不遗余力地编修外国史书,朝鲜王朝恐怕是独一无二的。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笔者认为有以下几个问题,值得仔细探讨。
其一,有关中国史书大多是在明朝灭亡以后,尤其是英祖(1724—1776年在位)以后所编成的。为何在英祖以前,史书之编撰没有引起如此关注,反而是英祖以后编纂中国史书成了朝鲜王朝自国王到一般儒士所关注的问题呢?
明朝灭亡,朝鲜王朝认为中华正统随之在中华大地消亡,于是,朝鲜王朝努力表现其为中华正①吴金成在《朝鲜学者之明史研究》指出,朝鲜学者所编之中国史书,认为具有独立性质的著作有46种,其中属于明断代史的(含南明)有15种,占33%,通史(含两个朝代以上者)而又包括明朝者九种,总计为24种,占52%,远远比其他朝代之史书为多。见《中韩关系史国际研讨会论文集》,第405—4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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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王朝所编之中国史书
①统的继承者“独持天下正,,宗周幸鲁中。”尊周思想应运而生,尊周即是尊明,尊明即是尊华。其
实,尊周并非朝鲜王朝独创,而是源自传统儒家思想。它发端于春秋时期,为《春秋》所肯定,成为《春秋》大义的重要内涵。不过中国历史上更多地讲求尊王攘夷,而较少谈尊周攘夷。尊王即加强中央政府权力;攘夷即抵御少数民族或外寇侵扰。数千年来,中国历代王朝对此二义皆遵行不替。朝鲜则只谈尊周,鲜讲尊王。这显示朝鲜王朝所宣讲的尊周具有某种特定含义,他们大讲尊周,意在尊明。朝鲜王朝与明朝交往时奉行慕华、事大政策,明朝灭亡后,则大讲尊周思明之策。朝鲜君臣世代奉行此策不变。促使朝鲜王朝奉行此策的原因,首先是感恩思报。朝鲜王朝以为明朝有三大恩:明太祖的赐国号乃“大造”之恩、明神宗出大兵拯救朝鲜王朝于水火,乃“再造”之恩、崇祯帝在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之时尚出兵思救的拯救之恩。“有此三大恩而不思崇奉,则岂可曰礼义之国也
②哉。”故王室设大报坛于北苑而君臣共祀;权尚夏承师宋时烈之命,设万东庙于华阳洞而士林共祀;明遗民后裔设大统行庙于朝宗岩而世代崇祀。大报坛、万东庙、大统庙可谓事殊而义同,被视作
③“崇明三义”。故而从君臣、到儒林、以致遗民后裔皆有崇报之举,以报明朝恩德,以伸尊周思明之
大义。与之同时,对于由满洲建立的清朝,朝鲜视之为“夷狄”。满洲的先祖建州女真曾在边境上与朝鲜进行贸易,在长期交往中,朝鲜滋生出一种自大的优越感④。故而当清朝取代明朝成为东亚中华世界体系的主宰时,朝鲜王朝在文化心态上无法认同清朝的正统地位,但现实中朝鲜王朝被迫将清朝作为宗主国侍奉。为了解决这对矛盾,朝鲜王朝以尊周思明作为应对策略为一个无法消除的潜在力量,影响着清韩关系,。⑤朝鲜王朝“尊王心法,列圣相传”)1637年臣服清朝以
后,春秋尊攘之义,天地之常经也,在吾东尤,。仁祖臣服之初,“,专心一力,上尊皇朝。”孝宗(1649—1659年在位)朝,清朝政权已稳,,孝宗“朝野怨愤愧恨,讴吟思明室”,而孝宗有薪胆之志,士人皆有“北首争死之意”,讲求北伐复仇。肃宗(1674—1720年在位)、英祖时期,南明已亡(1661年永历帝亡),清朝平南明、定三藩、收台湾“,天下安于夷狄,而感其煦濡之恩,不可以有为。”于是肃宗、英祖“竭力于崇奉之节”。肃宗1704年,在明朝灭亡六十周年之际,建大报坛于昌德宫后苑,崇祀明神宗皇帝,“垂大义于万世”“、有辞于千秋”。英祖将大报坛扩展,使其由独祀神宗,而变为同祀明太祖、神宗、崇祯三帝,意在“继述圣祖尊周之大义”。英祖除继续弘扬崇祀外,开始注意编修宋、明史书籍,照顾明遗民后裔、朝鲜忠烈后裔之生活。正祖时期(1776—1800),由于崇祀明朝皇帝的坛、庙已基本齐备,似乎无必要再进行兴作之役。正祖鉴于“士又狃安朱子八字之训,浸浸乎之不讲,则于是乎惧大义之弁髦,斥和殉节之后,皆褒奖录恤”,使幽潜者显,冤 者伸,会粹列朝之实迹,发明列朝之志事,
(汉城: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编刊①成大中《青城集》:《标点影印韩国文集丛刊》第248册,2000)卷四《华阳书院二十咏依感
②
③
④
⑤兴诗韵》,第418页。(汉城:朝宗岩再建推进会,1977),第8页,当代明义会成员、朝宗岩保护会编《朝宗岩文献录》明遗民后裔吴浣根序。(汉城:景仁文化社,1973)卷3柳麟锡《毅阉集》《崇明三义》“,皇明屋社后,圣朝设大报坛于御苑,士林建万东庙于华阳洞,王朝九义士子孙设大统坛于朝崇川,为之崇奉享祀。”第54页。按照日本学者河内良弘的说法,朝鲜王朝在以明朝为中心的“大天朝体系”下,建立了以朝鲜为中心的“小天朝体系”,而女真则被视作在朝鲜为中心的“小天朝体系”下的臣民,因为女真酋长接受过朝鲜宫廷侍卫一类的册封。参见河内良弘(京都:同朋舍,1992)。这一说法值得高榷,因为建州女真来属于明朝的建州卫,为明朝所管辖,并非《明代女真史の研究》独立的政体。所谓以朝鲜为中心的“小天朝体系”并不存在。领府事申晚言,转引《朝宗岩文献录》,第57页。
70
史学史研究
①使后之见者“,亦有以感叹嘘唏,无或忘春秋之义者。”他担心朝鲜人忘记明朝大恩大德,于是就
专力于史书之编作,以承继其先祖们的尊周之志。故而正祖朝编修史书尤为突出。正祖本人就身体力行,编修了数部宋、明史书。从朝鲜思明尊周之发展看来,在英祖、正祖时期,编修中国史书成为朝鲜尊周的一项重要内容,中国史书因而得以大量出现。
英祖时期,崇祀明朝皇帝之坛庙已经健全,而他本人又觉得当时朝鲜人对明史缺乏了解,更担心朝鲜在清朝的“德化”政策的感化下,会忘记明朝对朝鲜所赋予的永世不能忘记的恩情,故而倾注极大的精力倡导编修史书。英祖时常感叹“大抵东人于皇朝(明朝)事昧然甚矣”。他倡导编修明史以使朝鲜儒士不忘明朝恩德,曾撰文道:
一隅海东,大明犹照,今因复修《皇明通纪》,纂辑《皇明通鉴》,微忱万倍。今月何月,命读正史,予怀益切,借名记怀,因拜手饮涕而录②。
修史以“借名记怀”,正是英祖编修明史的重要原因。《皇明通纪辑要》编成后,英祖甚为高兴,他感
③叹道“:昔未知者今知,昔未觉者今觉。”心情相当释然。
正祖命编《尊周汇编》,其中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亦是担心“岁月浸远,文献亡佚,予惧士大夫或
④忽焉而忘尔”。故而命儒臣编修《尊周汇编》,使朝鲜历代国王尊周大业能够传之后世。
国王命编史书与尊周有关,私家修史,亦顾及此点。洪 周(1774—1842)编修《续史略》,即有感于朝鲜人对明史茫然无知,故下定决心续撰其父所编史稿,完成其遗志。编的《十八史略》,是明清以及当时的朝鲜、
、韩国依然享负盛名,被誉为汉学经典⑤。以继之,:,,而其民尚服皇明之衣冠,士大夫尚。至于坛 以享之,弦歌以诵之,百年如一日。!而我国家礼义之淳,亦可以永有耀于万世矣。然而我国之于皇明,,若是其不忘也,而问皇明之事于我国之士,虽号为博雅者,或茫然而不能对,顾反不能如汉、唐、宋之详,是独非学士大夫之耻哉!今之学者,幼少时必读江贽《通鉴》、曾先之《史略》。《通鉴》终于五季《史略》,终于元。夫幼而不习,则长而易忘,宜今人之不能详于皇明也。 周生六年,受曾氏书。再周岁而毕,家大人手钞皇明史,为《续史略》以教之。其书凡一卷,其文约,其事核,其体裁实仿曾氏书,而其去取与夺必本于《春秋》《、纲目》之义。 周受而读之,二十有八年矣。每与人谈皇明事,幸而不至于茫然不能对者,是书之力也。尝窃以为孔子大圣也,然其作《春秋》,其事则悉因鲁史之旧文而已。至尊正统、攘夷狄,明大义于天下,则独出于圣人之权衡,而非旧史之所能与也。今是书之纪事也,亦因清人所谓《三编纲目》而损益之而已。然近世为明史者屡十家,皆迄于崇祯而止,独是书特揭弘光、隆武、永历之号,以续崇祯之后,此非所谓尊正统、攘夷狄、明大义于天下者乎?今天下胥而为戎狄,虽有是书不能广也,然不能广于天下而广之于吾东一国之内,则吾东方之义,岂不益有耀于万世哉!⑥
由此可见《续史略》,乃洪 周完成其父未竟之书。他编此书的目的就是要给朝鲜士人提供一本象
①李义骏、成大中等编《尊周汇编》,见《朝鲜事大斥邪关系资料集》第一、二册(汉城:骊江出版社,1985年版),第一册第7页②
③
④
⑤
⑥《尊周汇编义例》。英祖《御制风泉录兼小序》:,韩国精神文化研究院藏书阁缩微胶卷。同上。(汉城: 晟社,高丽大学中央图书馆图书影印第十一号,1982)第二册成海应《研经斋本集》:《尊周汇编叙》,第268页。对于《十八史略》的情况,参见乔治忠《〈十八史略〉及其在日本的影响》《南开学报》,2001年第1期,第81—90页。(韩国文集编纂委员会编洪 周《渊泉先生文集》:《韩国历代文集丛书》第2131册,汉城:景仁文化社,1997)《续史略序》,第263—2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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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王朝所编之中国史书
曾先之《十八史略》一样的史书读物,以便幼童就可以阅读,从而更好地掌握明朝历史。他关注的是尊王攘夷的义理观,史料则是以清修史书为基准,并不求有所突破。这可以说是朝鲜王朝编修中国史书的一个共同特点。
其二,编修《明史》等中国史书,采春秋笔法、意在宣扬朝鲜王朝所信奉的儒家中华正统观念。对朝鲜王朝所编修的中国史书来说,重要的不是其内容,而是其春秋义理与春秋笔法。几乎所有的史书都有凡例,主要讨论史书的义例,即春秋笔法问题。如池光翰《池氏鸿史》,全书三十四卷,乃自盘古到明朝历代帝王将相、名人传记。华夷观、正统观是其首要注重之原则《凡例》,具体讨论了关涉华夷观、正统论的相关条目,如:
一、帝王正统末附记后妃、嫔嫱、公主王孙;
二、正统之末附僭乱,如秦之胜、广,汉之新莽,唐之藩镇;
三、胡元从鲁史例,东儒议书正统;
四、历代事实尤详于兴废之本,永促之机,断以先儒正论;
五、依朱子纲目体例,僭伪之国连书正统以下①;……
可见诸多条款,款款皆关涉正统,坚持华夷正统观成为朝鲜王朝编修中国史书的核心。
而尊周类史书,义理更是其至高无上的准则。李泰寿、李寿颐师徒编修的《尊周录》,目的就是“欲使国家永有辞于天下万世”,此书分内、外两篇,内篇谈义理,外编谈事业。,其内容:
一是奉朔终始,上自威化回军,下至当宁,,光复土宇。三是斥和,首之以光海妃柳氏疏,。,,孝庙独对事,肃庙大报坛,当宁。外编立大志,明大义,和朝廷,均赋役,,,。
。奉正朔,正是有关义理的重要标志。在朝鲜王朝所,莫不奉行明朝正朔,摈弃清朝正朔。即便不用崇祯、永历纪年,也会以干支纪年代替。如《小华外史》凡例曰:
虔奉正朔,乃此书之开卷第一义也。故大书皇明年号之下,分注我朝鲜,此所以不与王鲁而同其义也③。
又曰:
永历壬寅以后,只书太岁干支。干支之下,分注我朝几年,以寓书甲子之例,而亦出如事存之意也④。
对南明三帝史实处理,成为当时朝鲜判别是否坚持义理的一个相当重要的标准⑤。李玄锡《明史纲目》,是当时编修的相当重要的明史书,以朱子《通鉴纲目》为标准,编辑纲目体史书。虽然其以春秋义理为首要原则,但因为把南明史实列入附录,未置于正编,故而屡屡受到批评。南有容著《明书正纲》,以求改正之,他批评李玄锡说:
近世李氏《纲目》,又自附紫阳义例,而纪年止于崇祯,弘光以降附见编外,下同僭国,虽其载事之详,用心之勤,大纲不正,曷足以为史!是书所为作,特正其纲焉耳。至众目之分注者,
(汉城:朝鲜王朝刻本)凡例,第2—①池光翰《池氏鸿史》:3页。
(东京: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1956)卷66,英祖23年8月己卯,第491页。关于李泰寿、②《李朝英祖实录》李寿颐师徒
编修的《尊周录》,参见韩国精神文化研究院藏书阁缩微胶卷M3521518～1519。
(东京:朝鲜研究会印行,1914)上册,第206页。③吴庆元《小华外史》:
④吴庆元《小华外史》:上册,第207页。
⑤赵令扬专文讨论了清修《明史》,刻意不予南明三王正统地位的问题。参见《明史之编修与南明正统问题》,见《明史论集》(香港:香港大学出版社,2000),第187—2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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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史研究
悉从诸家,刈烦就约,黜伪存信,以私便考阅而已①。
就因为未将南明三帝列入正篇,不但受人非议,而且史书亦遭人改写。故而朝鲜史家对此莫不谨慎处之。不少史书专论南明史,即便论清史之书,亦对南明极为关注,即如申应朝《清史提要》,首论其书法:
自乙酉弘光之元至永历辛丑凡十七年,尊皇统而退清纪,大书之,分注之,使天下之统有系,其为义甚严,此所谓书法也②。
《清史提要》强调之书法就是突出南明正统。用南明正朔,弃清朝纪年,从而凸现南明的地位与历史,使得朝鲜王朝所坚持之春秋义理思想得以充分体现。
正祖为王世子时,特编《明纪提挈》,著弘光、隆武、永历三皇之纪,以续春秋大一统之义③。而成海应鉴于张廷玉《明史》未把南明三帝列入本纪,特撰《南明书拟稿》以驳之④。
由此可见,对南明史的处理已成为朝鲜王朝判别史家是否坚持儒家中华正统的一条决定性标准。而要谈义理观、正统观,必须检视对南明历史的看法,研究南明史,正统的标准,基本上在于是否用南明正朔,是否为南明三帝立纪。奉正朔、重南明、严华夷,成为朝鲜王朝修中国史书所奉行的共同标准。对当今研究者来说,朝鲜学者所编史书,其史料价值远不如其义理尊周上的价值。因为这些史书所采用的资料基本上是明清人作的史书,在内容上鲜有超出中国史书的。但处于那个时代,他们关注的问题,是透过修史来阐明其尊周思明的观念,。上面所谈的皆与明史有关,朝代的史书又如何与尊周思明相关联呢?,力求从这一个案研究中,,明朝和朝鲜王朝都加以严厉批评。因为《宋史》不仅卷佚浩繁,资料冗杂,,与传统的华夷正统观不同,他把宋、辽、金三史并列。在高举华夷正统观的明朝和朝鲜看来,辽、金皆是夷狄,焉能与中华正统之宋朝平起平坐?明朝人对宋朝的正统地位极端推崇,认为元修《宋史》有乖中华正统,如黄佐朴称:
宋旧史成于元至正乙酉,丞相脱脱为都总裁,契丹、女真亦各自为史,与宋并称帝,谓之宋、辽、金三史云。是时纂修者,大半虏人,以故是非不公,冠履莫辨⑤。
有见于此,明朝官、私皆大修《宋史》。洪武年间,朱元璋曾指令宋濂改修《宋史》,但终未卒业,最后不了了之。成化十年(1474),明廷命编《宋元纲目》,以阁臣彭时为总裁,次年四月,进《宋元通鉴纲目》二十七卷。嘉靖十五年(1536)五月,又以严嵩督修《宋史》。而私修最有名的两部宋史则是柯维骐的《宋史新编》和王洙的《宋史质》。柯维骐耗时二十年,把宋、辽、金三史合一,以宋为正,将金、西
⑥夏入列传“,庶几春秋外夷狄之义。”王洙则别创义例,追称朱元璋高祖为德祖元皇帝,以承宋统,
这样明朝就直承宋统了。不仅将辽、金两朝列入外国,且将元朝年号亦尽皆削去⑦。
大讲春秋义理的朝鲜王朝,对脱脱《宋史》亦极为不满。正祖为王世子时,就开始对《宋史》进行①南有容《雷渊集》:,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编刊《标点影印韩国文集丛刊》第217册,1998,第275页。
②申应朝《清史提要序》:奎章阁缩微胶片[1**********]A7。
③吴庆元《小华外史》:下册,第226页。
④成海应《研经斋外集》:第四册《南明书拟稿义例》,第159页。
(台北:文海出版社,1974),第1页。⑤黄佐朴《宋史新编序》:,见柯维骐《宋史新编》
⑥柯维骐《宋史新编》:凡例,第1页。
⑦参阅柳诒徵《述:〈宋史质〉》《柳诒徵史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2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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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王朝所编之中国史书
①改修,经群臣修改润色,终于刊行了《宋史筌》。此书的中心,就是一切以春秋义理为依归,对《宋
史》中凡与朝鲜视作坚不可犯的正统义理观相抵触的,都被删节,或重新编排,最后编成了一部强调尊王攘夷的宋史著作。以国王之尊亲自编删中国史书,以明正统原理,在朝鲜历史上亦绝无仅有。
国王正祖是《宋史筌》的编者,这一点尤其值得注意。以国王之尊,编修这样一部史书,本身就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正祖与其先祖们一样,始终奉行尊周政策。他除承继先祖们崇祀明朝皇帝大报坛外,亦极注重培植尊周思明意识。朝鲜有关尊周类史书,大多在正祖时编成。正祖令儒臣编修了《国朝宝鉴别编》《、尊周录》《、尊周汇编》《、皇明时槐院誊录》《、明陪臣考》《、皇明陪臣传》等等。还亲自编了《两贤传心录》《、斯文大义录》《、明纪提挈》等书。而《宋史筌》更耗费他多年心血,并经重臣润色,最后方才成书。他为王子时,就已着手编辑,李德懋详论其成书经过曰:
先是,上在春邸,以《宋史》繁冗,乃于视膳之暇,亲御朱墨而笔削之, 为八十卷,名《宋史筌》。御极之后,命直提学沈公念祖撰义例。甲辰,公除积诚,命携至宫,更加校正,凡四年乃定②。
之所以取名《宋史筌》,正祖解释“:筌,所以漉水取鱼也。”因为《宋史》庞杂,正祖即删其繁芜,削其体例,重新编订,以改订元修《宋史》之误。此书凡十易其稿,刊去者甚多,所剩无几“恰如鱼不得漏,,
③而水不得留也。”可见正祖十分认真,他自己编删之后,又特令直提学沈念祖修订,再耗时四年,
方得卒稿。可见此书历时甚长。此书正式完稿在正祖四年(1780),十五年(1791),凡本纪八卷,志四十七卷,世家二卷,,《、各一卷,共计一百五十卷,六十一册。贯串全书的主要原则,,和编史书所奉行的春秋笔法。其所提十数条义例,。下面试就《宋史筌》义例逐条讨论之,,首先,而只附纪于德佑之后。以为“自古失国之君,未尝,、元顺帝皆入本纪,但《宋史》却将宋之 、 二帝不立纪,只附见于德佑本纪。《宋史筌》别立 、 二帝纪,从而确立宋末三帝的正统地位。同时亦将诸后妃自太祖母皇后以下为本纪第八,以示尊皇后之意。
其二,批评《宋史》将北宋宫殿载入都城汴京之下,却不将南宋宫殿入都城临安,只将其入《舆服志》,将宫殿入《舆服志》本身值得商榷,故作特例,贬低南宋。《宋史筌》改之“,都邑之志,虽未更立,宫阙之制,宜载两京。”故将南宋宫殿入汴京。
其三《宋史筌》,对程颐、程颢、朱熹等理学大师给予特别关注。朝鲜王朝尊奉儒教,以程朱理学为立国基准,其奉行尊周思明理念的理论依据就是朱子学,故《宋史筌》对宋儒大加表彰。将周敦颐、程颐、程颢、朱熹等五人列入世家,同时“,叙列程朱师友门人为儒林传,置之循吏之上。”从而表彰诸儒生门徒,以为“五贤之德之功,揭日月而亘宇宙,则不以世家而始尊,不以列传而或损,故今另立五贤列传,特置于诸臣之首,以寓表彰之书法。”对宋儒诸大师之处理,表现了其时代特色。
对《宋史》中的《舆服志》《、刑法志》《、艺文志》皆加以批评并加改写。批评《刑法志》“虽分条叙事,而不立条目,故互相错乱,反失分条之意”。《乐志》“其视旧史,杂乱则同,而该备则不及”。《仪
①《宋史筌》在当今的韩国和中国海峡两岸学者引起了广泛的注意,都有专门的论文发表。前面已提及的韩国李成 的论
(见宋 《文,台湾李光涛据《李朝实录》的材料写过《记〈朝鲜实录〉中的〈宋史筌〉》。宋 《读〈宋史筌高丽传〉》:宋史研究
(见杨论丛》二,台北:中国文化学院出版部,1979年,第187—209页),浙江大学杨渭生《〈宋史筌高丽传〉与〈宋史高丽传〉》
渭生《宋丽关系史研究》:,杭州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这些都是专门详细探讨《宋史筌》的论文,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宋史筌》的价值和意义。
(汉城:汉成大学古典刊行会影印,1966)卷5②李德懋《雅亭遗稿》《宋史筌编撰议》,第466页。正祖言“:惟是予于春宫日讲之
(汉城:朝鲜王朝刊本)卷首上谕。余,即已究心厘纂,仍即原史再四绎览,手自勾乙,略具编袤,命曰《宋史筌》。”《宋史筌》
③《宋史筌》卷首上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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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史研究
卫志》“叙事冗杂,全没要领”。《舆服志》“多脱谬”。诸志无一称其意者,故皆或删或补,去其烦芜。
对《宋史》列传改动最大。《儒林》《、道学》合为《儒林》《卓行传》,合《孝义传》,改《方技传》为《艺术传》,改《叛臣传》为《叛逆传》,以更能符合朝鲜王朝所坚持的义理观。正祖对其改修动机,有十分明确的说明,他在关于此书的上谕中论道:
史筌,有删有作,删之未允,尚属旧疵;作而未当,只彰新谬,……若其揭二帝之年号,尊正统也;传三虏之僭伪,黜夷狄也;配后妃于本纪,壹名位也;次宗室于世家,重敦亲也;补遗民于列传,于贞节也;外三忠于原史,标不臣也①。
上谕清楚说明了编修相关项目的意图,十分明显的是,其改修动机,莫不突出正统观、儒家义理观,朝鲜王朝所奉行的尊周观构成了正祖改修《宋史》的根本出发点。《宋史筌》最根本的目的正是弘扬朝鲜王朝所坚持的春秋义理,以彰显宋朝正统地位,而对元朝所持之正统观加以批评与否定,宣扬其尊华攘夷的正统观。
①《宋史筌》卷首上谕。
OntheHtheChosonHistorians
SunWeiguo
[] Morethan40ChinesehistorybookshadbeencompiledduringChosondynasty,themostimportantofwhicharethoseaboutSongandMinghistory.OneofthemostimportantConfucianismideas,thehwua-ithoughtthatChinashouldbetreatedwithreverencebutthebarbariansshouldbetreatedwithdepreci2ation,wasthebasiccompilingprincipleforthosehistorybooks.NotonlytheChosonConfucians,officialsbutalsotheChosonKingstookpartintheactivitiesofcompilingChinesehistorybooks,whichwasoneofthemostimportantmarksforChosontolongfortheMingbutbelittletheQingDynasty.Bythesehistorybooks,wecanmuchmoredeeplygraspthecharacteristicsofthetributaryrelationsbetweenMing-QingChinaandChosonKoreaaswellaschoson’sdifferentculturalattitudestowardsMingandQingdynasties,andtheinfluenceofChinatraditionalhistoriographyonChosonKorea.
[KeyWords] Chosondynasty;Chinahistory;Minghistory;SongsiQuan;Hwuaithough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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