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南北2011年第5期

  哦,鲜红的象征色      1985年夏,参加在新疆伊宁(原伊犁)召开的西部文学研讨会期间写成这首诗,曾在会上即兴朗诵。一首极为平常的诗,却得到未期的赞许;与会的维族诗人还送给我一部维文的《福乐智慧》。这些都是因为人们知道中苏关系正常化已不是无期的热望。   ――题记      我没有走近伊犁河渔场   那里,离国界太近   沿着开阔的伊犁河谷   拉着苏维埃社会主义   共和国的铁丝网      正是午憩时间   铁丝网两边的白杨林间   晾晒着这边和那边的渔网   两边,都有一双双的眼睛,蓝的   黑的,静悄悄地张望      人被铁丝网隔开   这是很自然的   这边不能过去   那边也不能过来   彼此都有神圣的国界      鱼族没有国籍   在那边下游恋爱   在这边上游生育   度过一年一度的蜜月   再回巴尔喀什湖生息   如果,不幸触上这边   或那边防界的河栅   也会酿成别离的悲剧      我默默地转过身   阳光灿灿,河风徐徐   瞬间失落的灵感   已无法把它拾起   我只看了看那边这边的旗帜   都有一颗红五星      哦,鲜红的象征色……   我相信,未来的国境线上   只需要旗帜   网,是多余的      边防站轶事      (边防站有项神圣的工作   是处理“越境者”的事情)      你看那峰挺着脖子的骆驼   若无其事地反刍着食物   像嚼着口香糖的花花公子   不屑听人类对它评说什么   这家伙定是两边都有相好   已经连续三次■越国界      那匹大青马却心神不宁   喷着鼻息在栅栏中躁动   多年前它失群跑到那边   多年的两边对峙封严了国境   定是闻到了这边儿女的气息   有天它在铁丝网那边长夜嘶鸣   两边的军官都是明白人   慷慨地为这位母亲放行   过了一年它又在这边嘶鸣   定是又听到了那边儿女的声音   感到了情牵两边的伟大母亲   听到它的啸鸣就无条件放行      最是那头摆开�状的公牛   瞪着一双野性的眼睛   这莽货定是用角挑开了铁丝网   一只断角上还留着血痕   两边认定它不像家畜   似是逛荡于哈萨克斯坦或是蒙古国   或是中国西西里的野性   野牛是珍稀的保护动物   素有追逐家牛群的习性   既然是那边逮捕的“越境者”   就归那边的养牛场去做父本      (虽然两边的关系日渐宽松   处理“越境者”仍然是严肃的事情)   阿益盖姆的婚礼      哭嫁哭过了   哭像父母伤心的姑娘   才知道孝顺公婆   火堆跳过了   火燎过的姑娘不害邪   夫妻恩爱会一辈子火热   五个馕挂上了房梁   为了取上它,可以踩上男人的肩膀   下了五百个烫金请帖   来了八百个尊贵客人   麦希莱甫已经开场①   就等跳揭面纱舞的新娘      要看新娘会不会跳   先看新娘会不会笑   半遮面纱半露脸   才是维吾尔新娘的舞蹈   再看新娘的眉毛和眼睛   眉毛眼睛要会传情   还要看新娘的辫子有多长   长长的辫子要盖腰身      新娘阿益盖姆样样有   三岁扎耳朵,五岁戴耳坠   六岁梳辫子,七岁会描眉   八岁听见手鼓的呼唤   就会扭动身躯旋转   二十岁婚礼上走一圈   步着草原田野的花毡   新娘的舞要跳得好   揭面纱才能揭出花容月貌      手鼓绕场转三圈   激情的呼叫,深情的召唤   场上手镯耳环丁当响   男人拍地击膝,女人忘情旋转   舞是情的燃烧,爱的升腾   心的跳跃,血的沸腾   婚礼场上舞一回,姑娘和巴郎   明天就想跳火堆      全羊抓饭,伊犁大曲   客人们坐着流水席   长辈们随意就地舞两步   和歌助兴,表示婚礼在继续   新娘的面纱还未揭开   要等天山月亮爬上来      注:①麦希莱甫:新疆常见的一种维吾尔等少数民族喜欢的群体歌舞。      牧人朝音图    ――巴音布鲁克速写      朝音图喝醉了   醉了也在马背上   今天供销社酒断销   朝音图要去告乡长      大红马踏着舞步   牧羊犬在前面开路   左腰挂着牛角号   右腰挎着皮酒壶   武士般的毛披风是奖品   朝音图是有称号的牧人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   要是巴音布鲁克没有酒   那我还到伏尔加河去   伏尔加河有伏特加   可是我和同胞们不想再回去   那我就到萨里川找大可汗①   可是萨里川隔界太遥远   那就到阴山找忽必烈   可是忽必烈已化做历史的歌      不!我们是东归祖国的土尔扈特②   是中华民族皇封的部落   我要到大都北京去   去找天可汗毛主席   谁说我醉了,哦荷,我没醉   我要去见人民领袖毛主席      在一架草坡上消失   又在一座草山上隐现   朝音图的号角发着指令   牧羊犬赶着羊群归圈   而在草原日落烟直的时候   踏着舞步的大红马   会把朝音图送回妻子的身边      注:①“萨里川”传说为成吉思汗的归葬地。   ②“土尔扈特”是清乾隆时期经过流血牺牲,从俄国伏尔加河流域回归中国的一支蒙古人部落。清政府对部落首领和百姓封号封地,赈济安置,现多居于新疆、内蒙古、甘肃等地,以畜牧业为生。      买买提赶巴扎    ――喀什素描      买买提老爹赶巴札   白杨树下盘腿坐   驴缰绳系在腰带上   柳筐里装着两只鹅      一只是姑娘,一只是巴郎   要买巴郎,娶上姑娘   要娶姑娘,领上巴郎   要是两只都想买   牵一头驴再加一只羊      坐地的老爹们一齐乐   买买提还要生小鹅   他如今不需要挣小钱   赶巴扎是为了图个快活            买卖人帕夏    ――喀什素描      帕夏是招人驻足的买卖人   在喀什噶尔的巴札上   和歌唱家的帕夏一样有名   高高的鼻梁大眼睛   乌斯麻①描过的眉毛黑又浓   玫瑰红的和田绸   孔雀绿的提花绒   葡萄叶、波斯菊的绣品   她都戴在头上穿在身   头上的花帽很风情   手执的长尺子有分寸   曲腿坐在地毯上   梁黄胄给她写过生   帕夏的货品样样有   伊犁的毛布②,西湖的棉绸   和田的玉镯,喀什的金货   克什米尔的毛披肩   阿克苏的绒坎肩   骗人的日鬼货嘛,放右边   粘胶布不是棉布是化纤   玻璃一样亮的玛瑙是假货   比马奶子葡萄还大的珍珠谁见过   假货不能当做真货卖   英吉沙的腰刀嘛,要能削铁      帕夏是个传统的巴札人   收钱的方式也传统   长袜筒装钱很方便   大钱装左边,小票装右边   镍币抛进波斯铜的古董碗   一台双卡录音机放身旁   帕夏和邓丽君轮番唱   你唱新疆好地方   我唱小城故事多   新市场上的“帕夏商店”已落定   买卖人帕夏就要开始坐柜的生活      注:①“乌斯麻”是一种传统的维吾尔女性取汁描眉的植物。   ②新疆少数民族喜欢以“毛布”称毛纺织品。      胡杨的等待      在浩瀚的塔里木沙漠   百岁胡杨还像一群小天鹅   羽毛未丰,满身柳状叶   已长成阔叶的兄弟姐妹   并不成林,稀疏寥落   胡杨家族已被遗弃在大漠   像干涸的湖面上翘首的天鹅      枯死的祖辈仍屹立着   望着天尽头涌来的黄沙   像恋土未去的祖父   像护雏匍身的妈妈   在日月流转的白昼夜晚   它们的孤魂在苦苦问天      归去来兮,古楼兰和高昌国的家园   等待塔里木河扬波张帆的明天   那时,胡杨家族不灭的灵根   会闻水而苏醒而复生   给一切寻阴来栖的鸣禽   和逐水草而至的黄羊,鹿群   以及热语丝绸古道的人们   一道三千里胡杨林的风景

     红柳,雨滴,土堆      荒凉也会孕育神奇   塔里木大沙漠的红柳   每一株都守着一个土堆   那是雨滴的墓葬   雨滴和红柳,是一对   和帕米尔、天山共生的夫妻      为了拥抱雨滴的恩惠   红柳把根系伸进沙里   用适生的条梭状的针叶   和一簇簇淡紫的花穗   使雨的生命在沙漠延续      白天,有出猎的狼群和鹰群   也有海市蜃楼愉悦行人   夜晚,用千年磷火撒一地繁星   给夜出觅食的小生命点万盏萤灯   没有人比大自然更能诗   红柳和土堆――   沙漠戈壁永恒的诗存            南国雪村    ――题绿园山庄雪景      一      接受雪的祝福吧   枯荷深深埋下头      莲房内   鱼肝油点燃的灯盏   没有阴影      村子里没有鸟儿的影子   它们一心把户口迁走   它们总要把婚床抬来      黄昏的雪   落在灯光以外      二      屋檐的冰挂   排箫吹响的日子   梅红澄清黑色的土布上   凤凰起舞      土布软花无眠   不怕路滑的女子   卖油郎   哪能遇见      鱼儿腰粗   鸟儿眼尖   小雪懵懂   大雪大智若愚      三      一棵香樟树   腋下生香      暮雪来远客   酒香出柴门      你要见到的   是铜镜里的火盆      四      庭院中   秋千那蓝雪铺设的座位   是织女星的      一双僧鞋   暮饭雪村   朝过家门         古雪    ――题杨立强先生快雪图兼酬赠画      一      高山与洼地的积雪   一样丰润   一样渴望投胎为鹤   转生为梨花      二      古雪四山   寂寞的心快化作春水了      赤口乌鸦   谁来和我说话      三      寒风中的草木   在白雪覆盖的   大地深处   三千匹形骸惧失的瘦马   静静支起耳朵      房星踩踏马厩的棚顶   它们的牧场在天上      好一阵骚动   好一阵醇厚的泥土的芳香呀      四      好肥的雪   明晃晃的   好尖的刀子   被一头猪直声嚎出      腊月   急喘的风   渐渐休止在远处的树梢   渐渐休止在近处的树梢      五      古雪四山   在那黄泥新屋中   有你的火炕   有你浓酽的罐罐茶      寒林一带   两只白鸟飞过   恰如远道访客摘去的   毛茸茸的耳套      六      五花肉   冰冻的白菜   和香喷喷的炊烟      雪花那个飘   山村四周远远近近都白了      知白守黑   喜鹊对着同谷的画家闲谝――      杜甫的眉毛老早就白了   他去山雪中挖黄独   我用性命牵系的   正是杜甫的那头又黑又瘦的驴子      七      两棵树   在雪地中局促不安      它们就像贫贱夫妻   就像失去表门的   手表的分针与秒针      太阳抬起手腕看看   跟所有有钱的亲戚一样   说走就走了      八      黑夜要在满山满坡的雪中   做彩色的梦   你要在野棉花的花蕊中   得到清醒的黄金   在山寺      萨他路多耶……   这是我在那个凝神诵经的女居士摊开的经书上   看到的一句      女居士说,每到夜晚   除了一山湾的月光里静静的寺   热闹的一切均看不见了   我说,也包括那次飞跃吗――      苦心孤旨筑寺静修的居士   多年前曾在那条著名的大河上   有过决然一跃   却又意外地回到了生之涯岸      我以为做了居士,就算是出家了   可居士说   她还得过俗人的生活      她的语气轻淡   目光平静、幽远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我就看到了寺门旁那棵更加安静的树――      那棵树,长在寺里   是一棵垂满神谕的菩提   而在人间,就是红尘恋女般的   一株丁香      但那枝头兀自燃放的碎花   总是一样的   一样的灿烂、一样的寂寞、一样的……梦幻   要把一段笔直的时光凿弯      当我在山寺的阴影里小憩,独享一刻的清寂   当一片幽秘的心绪轻蝶般飞起   我谵妄的心是否领悟了那句经文的奥义?   ――但我想我或许已完成了这酷暑的山寺之旅      多年后去甘南      多年前我第一次去甘南,穿过深峡,看见   两侧热烈的植被把绿往天上涌   那时我二八年华,心情像白云一样飞   怀中月亮的银酒杯还没有惹上铅尘   现在都快十年了。穿过依旧的峡谷   我的目光不再是一缕清风,不再是   一片透明的翅膀   当依旧的流水出现,它波纹的颤动   仿佛不堪时间之重;那座白塔   只剩下了静穆、凝重   重归于宗教的奥义   只因它又收藏了一个人脸上隐约的皱纹   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沧桑      在拉卜楞      起风了――   阳光撞在白塔上“噗噗”作响      起风了――   人群――跪拜或者旁观   这人世庸常的情景   在圣地庸常地显现      寂静把寂静推远   美把美摇碎      假如此刻你陷入内心的沉寂,并想到:命――      你是一个神,也会口含人间的谣词   你是一个俗人,也会胸怀神的语言      生活场景:交谈      我们谈论白菜、鸡仔、一条   白底黑纹的旧裤子   商议着给未出世的孩子起一个漂亮的名字   还有你母亲的病   远方姑姑的新屋……   期间我们吃掉了酸甜的桔子   星星在窗外宁静地眨着眼睛   现在你已睡熟了   从一堆杂乱的果皮一直看到你匀稳的呼吸   我轻轻笑着   又突然流下了眼泪      春日山坡      我和我的影子相依为命   又各自孤单      我脚前的新泥   充满羞涩和诱惑      而那些腐烂的枯叶们,一股   陈年烟草的味道      远山上阳春旧雪   纠缠着――   小溪水。它自来处来   清丽的歌声带点儿冰凉      当目光   终于清风般变轻,向上吹   我看见的是晴空下一片柔洁的云   正缓缓地,移上头顶      黄昏:一个回家的人      一头山梁上默立的牦牛眼中呈现:牧场静美的黄昏      风随意地吹   山溪用冰凉的歌声,反复拍打   兀自燃烧的野云   而野花们手挽着手一直往天边涌   他从这辽阔的风景里回家      他的面容苍黑、疲惫   雄强鼓荡粗朴的身影      他沉默而缓缓地走,暮色和星星   就在身后紧赶慢赶      他的星星   就亮在心中,分别是:   一碗奶茶的温馨、白发下旋转的经轮   ――那来自   另一个世界的悠远声音   或许还有寄自某个城市学校的一封书信      当他   在孤零零的帐篷前蓦然回首   在空�的近乎忧伤的夜空下   半轮清凉新月,已稳稳挂在了   那头默立的牦牛弯弯的角尖上         说 吧      说吧,说说风,说说云,说说此时   天多么蓝,草滩多么绿,空气多么清新   说说波澜后,河水多么澄澈   像你我渐次平息下来的心      说吧,说说你,说说我   说说这些经年,流光,碎影   回到两小无猜,心无芥蒂   相视一笑   青春期的错误就这样得到原谅      说吧,说说这个美好的春日   草色蔓延上脚踝   我们成为其中的两棵,但不让春天淹没      微风经过你我中间   那不被允许说出的,何需再说      作 茧      她自折翅膀退回茧里   她让自己变小在昏黑里坐禅   她吐出内心的白缠绕自己   一圈又一圈   并用力把命线拽紧      她无法把自己拽进春天   她哭出声来      我这样去看你      我这样去看你   裙裾边绣上徒骇河的浪花   胸中装下黄河的汹涌和涛声   不穿丝绸,不带细软   怀揣春天的书信,带电的诗行   我发髻低挽,是千年前的孟姜      我这样去看你   放弃飞机,放弃火车渡船   一双绣花布鞋沾满数千里征尘   沿途,我给你捎去洛阳牡丹的芬芳

  蓝田美玉的温软   一入现代交通也抵达不到的剑门   细雨就濡湿我风尘仆仆的双肩      古道幽长,世事混乱   七十二峰暗藏玄机   我用一抹烟灰涂改脸面   小心回避洪水,地震,干旱   谁在前方等我?   夕阳正悄悄带走光阴   我心怀甜蜜又心急如焚      有一片避寒的屋檐就够了   有一盏如豆的灯火就够了   有你就够了   这一行用尽我剩下的流年   这一路留下我不为人知的悲苦和欢欣   当我头顶白雪站在你面前   听你喊出我失踪已久的乳名   我沧桑的面容忽然变得那么红润、美丽和年轻      桅子花      允许她停顿一会儿,犹疑一会儿   允许她沉默一会儿   也要允许她把自已抱紧   躲进阴影,消失一会儿   月光冷冽,白露转凉   她就剩这几瓣了      雨 后      这是鲁西,八月   河坝之上,玉米林抬高了天空   浆果蓄甜,豆荚胀满   芝麻地又开出几朵小白花   蒲公英头顶雨珠,怀揣飞翔的秘密   而蒺藜花繁星般,为田畴的衣角   绣上鹅黄的花边   放眼望去,一群劳作的蚂蚁散在田间   在趁这场好雨打杈,锄草,追肥   不远处,见涨的徒骇河水波光闪闪   河风清凉,送来灰喜鹊一声一声   报告安宁的信息      这是雨后,我的鲁西,八月   一切生命都在遵循自然   它们身份卑微   但灵魂郁葱向上,坚韧干净   在多灾多难的人间   无洪水干旱冰雪之忧,虫噬污染之痛   而今生,我多么有幸生长在它们中间   有雨水涤荡后的芳香和青翠欲滴的生活   身体一天比一天饱满   一天比一天丰盈      孤 岛      野草茂盛了一些又荒芜了一些   海鸥飞走一些又落下一些   浪花被海风送到脚下,又被瞬间带走   夕阳的脸埋进了海里   一弯冷月就从它的肩头慢慢升起来   白昼,它有鸥鸣,阳光,温热的岩石   甚至有一两声花开   深夜,它陷入沉默,孤寂   看上去迷雾重重      这座岛屿,独自被海水浸泡了多少年   才炼成今日   安然承受光阴的冲刷,侵蚀与切割   我不能涉水而去   但我内心的潮涨潮落,来去荣枯   跟它一样,有着隐秘的伤口和疼      蜕      是艰难的,又是必须的   是一尾蛇夏眠醒来后首先要做的   芦苇,刺槐,马奶棵,草丛……   众多茂密的植物为它的重生提供了屏障   途中,一枚石块的粗砺阻挡了它又促成了它   先蜕去青涩,再蜕去绮丽,铅华   剥离着,翻动着,战栗着……      就要滑入更深的丛林,更深的季节   而青春的衣蜕还躺在那儿,薄脆,透明   它等你经过,看见,等你小心地捧起   这怜惜让一颗形而上的魂魄频频回首   却不再流泪   去 年      这一些水,浮光掠影,不会是我的落花流水   而扑面的落叶,喧哗成一片金黄的秋色      这些茂盛的枝叶在阳光下摆动,是要告诉我   就要到来的另一些萧索,无边的天际      忽然就没有了青草的气息,那些落叶或者   杂草的林地上,只剩下了空旷和宁静的仰望      在另一些日子里,我早已经学会了被自己遗忘   我们经过的每一片草地上,都会有落叶覆盖      这些深浅不一的脚印,躲藏在去年的荒郊野外   我想到了自己曾经的莽撞和率性而为      是啊,多么远的路,一个人的浪迹,和命运的北方   只是这一路上的落叶,和草色枯黄      残 荷      何曾是遇见了一池秋水,斜阳残破   一池秋天的水呀,在荷叶下面波澜不惊      这么多的拥挤和凋敝,终于看见了秋天   在天边洒落的一袭珠泪,悄然滑落      你说,这阔大的荷园里秋风寥落   栈道上的木质断桥,陷落在浅浅的水中      想象一下去年的荷花,晓风拂岸   那些白,还有粉红色的张望,已然飘落      怎样问一位垂钓的老人,暮色四合   那些迟迟没有到来的荷花,成为天际的流云      风已经老了,再也托不住一枚清瘦的荷叶   一池秋水照见了暮色里的霞光      水 鸟      其实整个下午,我们都渴望着一双翅膀   那些脱离了水面的飞翔,短暂的阳光      寂寞也会是明亮的,青格达湖上众鸟飞离   水再一次逼近了天空,漫长的湖岸上      杨树洒下落叶般的金币,这是秋天   再也无法被我们赎回的,一些时光      其实我们听不见这些众生的喧哗   落叶和乔木,低洼处交头接耳的芦苇荡      一只鸟拥有我们众生的方向,它的飞   或者降落,多么渺小的一次回旋      牧羊人      我没有看见他的羊,他成群结队的白云   我看见的,是他的孤单――      我看见的是一片树林里的,落叶   覆盖了那么泥泞的小路,像一次逃离      仿佛没有争吵,一个小时的混乱或者秩序井然   一群羊,装满了整整一辆卡车      我看见他一个人,朝着羊群被运走的方向   神情黯然地挥了挥手――      一群羊去了远方,一个牧羊人   赶着一片白云,回到了故乡      栈 道      这一些积木,来自森林的黑暗中   哪一棵濒临倒闭的大树,被拦腰斩断      新鲜的木头,终于完成了被排列的命运   它们被迫从一棵大树的身体里抽出      忘记身后的那一片旷野,那些   遮天蔽日的潮湿,和另一些怒放      这是一只鸟曾经停留的枝干,鸟粪   滴落在苍翠的黎明,或者黄昏的霞光里      我们无法怀念一片故乡的森林   像是天堂的阶梯,一湖水托举着盛日的莲花      那些凋残,多么像我们弃之一边的荒野   如果繁花也曾忘记了,一个季节的去路回还      就像今天,残缺的栈道上布满了明亮的铁钉   是要这些弯曲,抵达污泥的另一个方向      植物墙      怎样可以屏住呼吸,细微的雪   像是这个季节里的白色的花朵      结束了,还是从来就没有过开始   寂静就像是我们遗失的那一场旧梦      忘记了曾经的生长,烈日下的簇拥   一些叹息,或者纷然跌落的尘埃      一堵墙,活着的墓碑下面植物生长   一些时光,流年里刻下的行书和章草      沿着水,被送走的方向起伏不定   剩下的庄稼,承担了一块土地上丰收的孤单      不需要记录下这些苦命的碑文   那些灰和结伴的尘土,一瞬间的苍茫      白雪覆盖了大片的树叶,和寂寞花瓣   天下的灯,转身去了遥远的黑夜      芦 苇      有一些意外,你看见的这一片芦苇   正在漫天飞絮,那些白,在虚幻里飘      我唤不来一群燕鸥的和鸣,一只鸟   就要展翅飞去,她离一片庄稼似乎更近      那些装载芦苇的人,已经汗流浃背   是否还需要一辆马车,帮我们进入缓慢的冬季      这些目睹了洪水和干渴的植物,在整个秋天   都看不见一群疲于奔命的人,进进出出      一小片的苍茫,遮掩了并不辽阔的河滩   一些躲藏,或者小小的罪恶      来得那样晚,你看见的村庄,模糊一片   站在高处你也望不见深处的秘密      我说出的这一片芦苇,就要被这些晃动的人影   运输到集市上,或者,是我们回家的一把柴火      那么低,当大水退去,一点点的干旱   和陆地上的梦幻,一起飞走了      经年旧物,你看上去并没有苍老   仿佛是一次回忆,我们多么需要这些芦苇      责任编辑 郭晓琦

  哦,鲜红的象征色      1985年夏,参加在新疆伊宁(原伊犁)召开的西部文学研讨会期间写成这首诗,曾在会上即兴朗诵。一首极为平常的诗,却得到未期的赞许;与会的维族诗人还送给我一部维文的《福乐智慧》。这些都是因为人们知道中苏关系正常化已不是无期的热望。   ――题记      我没有走近伊犁河渔场   那里,离国界太近   沿着开阔的伊犁河谷   拉着苏维埃社会主义   共和国的铁丝网      正是午憩时间   铁丝网两边的白杨林间   晾晒着这边和那边的渔网   两边,都有一双双的眼睛,蓝的   黑的,静悄悄地张望      人被铁丝网隔开   这是很自然的   这边不能过去   那边也不能过来   彼此都有神圣的国界      鱼族没有国籍   在那边下游恋爱   在这边上游生育   度过一年一度的蜜月   再回巴尔喀什湖生息   如果,不幸触上这边   或那边防界的河栅   也会酿成别离的悲剧      我默默地转过身   阳光灿灿,河风徐徐   瞬间失落的灵感   已无法把它拾起   我只看了看那边这边的旗帜   都有一颗红五星      哦,鲜红的象征色……   我相信,未来的国境线上   只需要旗帜   网,是多余的      边防站轶事      (边防站有项神圣的工作   是处理“越境者”的事情)      你看那峰挺着脖子的骆驼   若无其事地反刍着食物   像嚼着口香糖的花花公子   不屑听人类对它评说什么   这家伙定是两边都有相好   已经连续三次■越国界      那匹大青马却心神不宁   喷着鼻息在栅栏中躁动   多年前它失群跑到那边   多年的两边对峙封严了国境   定是闻到了这边儿女的气息   有天它在铁丝网那边长夜嘶鸣   两边的军官都是明白人   慷慨地为这位母亲放行   过了一年它又在这边嘶鸣   定是又听到了那边儿女的声音   感到了情牵两边的伟大母亲   听到它的啸鸣就无条件放行      最是那头摆开�状的公牛   瞪着一双野性的眼睛   这莽货定是用角挑开了铁丝网   一只断角上还留着血痕   两边认定它不像家畜   似是逛荡于哈萨克斯坦或是蒙古国   或是中国西西里的野性   野牛是珍稀的保护动物   素有追逐家牛群的习性   既然是那边逮捕的“越境者”   就归那边的养牛场去做父本      (虽然两边的关系日渐宽松   处理“越境者”仍然是严肃的事情)   阿益盖姆的婚礼      哭嫁哭过了   哭像父母伤心的姑娘   才知道孝顺公婆   火堆跳过了   火燎过的姑娘不害邪   夫妻恩爱会一辈子火热   五个馕挂上了房梁   为了取上它,可以踩上男人的肩膀   下了五百个烫金请帖   来了八百个尊贵客人   麦希莱甫已经开场①   就等跳揭面纱舞的新娘      要看新娘会不会跳   先看新娘会不会笑   半遮面纱半露脸   才是维吾尔新娘的舞蹈   再看新娘的眉毛和眼睛   眉毛眼睛要会传情   还要看新娘的辫子有多长   长长的辫子要盖腰身      新娘阿益盖姆样样有   三岁扎耳朵,五岁戴耳坠   六岁梳辫子,七岁会描眉   八岁听见手鼓的呼唤   就会扭动身躯旋转   二十岁婚礼上走一圈   步着草原田野的花毡   新娘的舞要跳得好   揭面纱才能揭出花容月貌      手鼓绕场转三圈   激情的呼叫,深情的召唤   场上手镯耳环丁当响   男人拍地击膝,女人忘情旋转   舞是情的燃烧,爱的升腾   心的跳跃,血的沸腾   婚礼场上舞一回,姑娘和巴郎   明天就想跳火堆      全羊抓饭,伊犁大曲   客人们坐着流水席   长辈们随意就地舞两步   和歌助兴,表示婚礼在继续   新娘的面纱还未揭开   要等天山月亮爬上来      注:①麦希莱甫:新疆常见的一种维吾尔等少数民族喜欢的群体歌舞。      牧人朝音图    ――巴音布鲁克速写      朝音图喝醉了   醉了也在马背上   今天供销社酒断销   朝音图要去告乡长      大红马踏着舞步   牧羊犬在前面开路   左腰挂着牛角号   右腰挎着皮酒壶   武士般的毛披风是奖品   朝音图是有称号的牧人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   要是巴音布鲁克没有酒   那我还到伏尔加河去   伏尔加河有伏特加   可是我和同胞们不想再回去   那我就到萨里川找大可汗①   可是萨里川隔界太遥远   那就到阴山找忽必烈   可是忽必烈已化做历史的歌      不!我们是东归祖国的土尔扈特②   是中华民族皇封的部落   我要到大都北京去   去找天可汗毛主席   谁说我醉了,哦荷,我没醉   我要去见人民领袖毛主席      在一架草坡上消失   又在一座草山上隐现   朝音图的号角发着指令   牧羊犬赶着羊群归圈   而在草原日落烟直的时候   踏着舞步的大红马   会把朝音图送回妻子的身边      注:①“萨里川”传说为成吉思汗的归葬地。   ②“土尔扈特”是清乾隆时期经过流血牺牲,从俄国伏尔加河流域回归中国的一支蒙古人部落。清政府对部落首领和百姓封号封地,赈济安置,现多居于新疆、内蒙古、甘肃等地,以畜牧业为生。      买买提赶巴扎    ――喀什素描      买买提老爹赶巴札   白杨树下盘腿坐   驴缰绳系在腰带上   柳筐里装着两只鹅      一只是姑娘,一只是巴郎   要买巴郎,娶上姑娘   要娶姑娘,领上巴郎   要是两只都想买   牵一头驴再加一只羊      坐地的老爹们一齐乐   买买提还要生小鹅   他如今不需要挣小钱   赶巴扎是为了图个快活            买卖人帕夏    ――喀什素描      帕夏是招人驻足的买卖人   在喀什噶尔的巴札上   和歌唱家的帕夏一样有名   高高的鼻梁大眼睛   乌斯麻①描过的眉毛黑又浓   玫瑰红的和田绸   孔雀绿的提花绒   葡萄叶、波斯菊的绣品   她都戴在头上穿在身   头上的花帽很风情   手执的长尺子有分寸   曲腿坐在地毯上   梁黄胄给她写过生   帕夏的货品样样有   伊犁的毛布②,西湖的棉绸   和田的玉镯,喀什的金货   克什米尔的毛披肩   阿克苏的绒坎肩   骗人的日鬼货嘛,放右边   粘胶布不是棉布是化纤   玻璃一样亮的玛瑙是假货   比马奶子葡萄还大的珍珠谁见过   假货不能当做真货卖   英吉沙的腰刀嘛,要能削铁      帕夏是个传统的巴札人   收钱的方式也传统   长袜筒装钱很方便   大钱装左边,小票装右边   镍币抛进波斯铜的古董碗   一台双卡录音机放身旁   帕夏和邓丽君轮番唱   你唱新疆好地方   我唱小城故事多   新市场上的“帕夏商店”已落定   买卖人帕夏就要开始坐柜的生活      注:①“乌斯麻”是一种传统的维吾尔女性取汁描眉的植物。   ②新疆少数民族喜欢以“毛布”称毛纺织品。      胡杨的等待      在浩瀚的塔里木沙漠   百岁胡杨还像一群小天鹅   羽毛未丰,满身柳状叶   已长成阔叶的兄弟姐妹   并不成林,稀疏寥落   胡杨家族已被遗弃在大漠   像干涸的湖面上翘首的天鹅      枯死的祖辈仍屹立着   望着天尽头涌来的黄沙   像恋土未去的祖父   像护雏匍身的妈妈   在日月流转的白昼夜晚   它们的孤魂在苦苦问天      归去来兮,古楼兰和高昌国的家园   等待塔里木河扬波张帆的明天   那时,胡杨家族不灭的灵根   会闻水而苏醒而复生   给一切寻阴来栖的鸣禽   和逐水草而至的黄羊,鹿群   以及热语丝绸古道的人们   一道三千里胡杨林的风景

     红柳,雨滴,土堆      荒凉也会孕育神奇   塔里木大沙漠的红柳   每一株都守着一个土堆   那是雨滴的墓葬   雨滴和红柳,是一对   和帕米尔、天山共生的夫妻      为了拥抱雨滴的恩惠   红柳把根系伸进沙里   用适生的条梭状的针叶   和一簇簇淡紫的花穗   使雨的生命在沙漠延续      白天,有出猎的狼群和鹰群   也有海市蜃楼愉悦行人   夜晚,用千年磷火撒一地繁星   给夜出觅食的小生命点万盏萤灯   没有人比大自然更能诗   红柳和土堆――   沙漠戈壁永恒的诗存            南国雪村    ――题绿园山庄雪景      一      接受雪的祝福吧   枯荷深深埋下头      莲房内   鱼肝油点燃的灯盏   没有阴影      村子里没有鸟儿的影子   它们一心把户口迁走   它们总要把婚床抬来      黄昏的雪   落在灯光以外      二      屋檐的冰挂   排箫吹响的日子   梅红澄清黑色的土布上   凤凰起舞      土布软花无眠   不怕路滑的女子   卖油郎   哪能遇见      鱼儿腰粗   鸟儿眼尖   小雪懵懂   大雪大智若愚      三      一棵香樟树   腋下生香      暮雪来远客   酒香出柴门      你要见到的   是铜镜里的火盆      四      庭院中   秋千那蓝雪铺设的座位   是织女星的      一双僧鞋   暮饭雪村   朝过家门         古雪    ――题杨立强先生快雪图兼酬赠画      一      高山与洼地的积雪   一样丰润   一样渴望投胎为鹤   转生为梨花      二      古雪四山   寂寞的心快化作春水了      赤口乌鸦   谁来和我说话      三      寒风中的草木   在白雪覆盖的   大地深处   三千匹形骸惧失的瘦马   静静支起耳朵      房星踩踏马厩的棚顶   它们的牧场在天上      好一阵骚动   好一阵醇厚的泥土的芳香呀      四      好肥的雪   明晃晃的   好尖的刀子   被一头猪直声嚎出      腊月   急喘的风   渐渐休止在远处的树梢   渐渐休止在近处的树梢      五      古雪四山   在那黄泥新屋中   有你的火炕   有你浓酽的罐罐茶      寒林一带   两只白鸟飞过   恰如远道访客摘去的   毛茸茸的耳套      六      五花肉   冰冻的白菜   和香喷喷的炊烟      雪花那个飘   山村四周远远近近都白了      知白守黑   喜鹊对着同谷的画家闲谝――      杜甫的眉毛老早就白了   他去山雪中挖黄独   我用性命牵系的   正是杜甫的那头又黑又瘦的驴子      七      两棵树   在雪地中局促不安      它们就像贫贱夫妻   就像失去表门的   手表的分针与秒针      太阳抬起手腕看看   跟所有有钱的亲戚一样   说走就走了      八      黑夜要在满山满坡的雪中   做彩色的梦   你要在野棉花的花蕊中   得到清醒的黄金   在山寺      萨他路多耶……   这是我在那个凝神诵经的女居士摊开的经书上   看到的一句      女居士说,每到夜晚   除了一山湾的月光里静静的寺   热闹的一切均看不见了   我说,也包括那次飞跃吗――      苦心孤旨筑寺静修的居士   多年前曾在那条著名的大河上   有过决然一跃   却又意外地回到了生之涯岸      我以为做了居士,就算是出家了   可居士说   她还得过俗人的生活      她的语气轻淡   目光平静、幽远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我就看到了寺门旁那棵更加安静的树――      那棵树,长在寺里   是一棵垂满神谕的菩提   而在人间,就是红尘恋女般的   一株丁香      但那枝头兀自燃放的碎花   总是一样的   一样的灿烂、一样的寂寞、一样的……梦幻   要把一段笔直的时光凿弯      当我在山寺的阴影里小憩,独享一刻的清寂   当一片幽秘的心绪轻蝶般飞起   我谵妄的心是否领悟了那句经文的奥义?   ――但我想我或许已完成了这酷暑的山寺之旅      多年后去甘南      多年前我第一次去甘南,穿过深峡,看见   两侧热烈的植被把绿往天上涌   那时我二八年华,心情像白云一样飞   怀中月亮的银酒杯还没有惹上铅尘   现在都快十年了。穿过依旧的峡谷   我的目光不再是一缕清风,不再是   一片透明的翅膀   当依旧的流水出现,它波纹的颤动   仿佛不堪时间之重;那座白塔   只剩下了静穆、凝重   重归于宗教的奥义   只因它又收藏了一个人脸上隐约的皱纹   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沧桑      在拉卜楞      起风了――   阳光撞在白塔上“噗噗”作响      起风了――   人群――跪拜或者旁观   这人世庸常的情景   在圣地庸常地显现      寂静把寂静推远   美把美摇碎      假如此刻你陷入内心的沉寂,并想到:命――      你是一个神,也会口含人间的谣词   你是一个俗人,也会胸怀神的语言      生活场景:交谈      我们谈论白菜、鸡仔、一条   白底黑纹的旧裤子   商议着给未出世的孩子起一个漂亮的名字   还有你母亲的病   远方姑姑的新屋……   期间我们吃掉了酸甜的桔子   星星在窗外宁静地眨着眼睛   现在你已睡熟了   从一堆杂乱的果皮一直看到你匀稳的呼吸   我轻轻笑着   又突然流下了眼泪      春日山坡      我和我的影子相依为命   又各自孤单      我脚前的新泥   充满羞涩和诱惑      而那些腐烂的枯叶们,一股   陈年烟草的味道      远山上阳春旧雪   纠缠着――   小溪水。它自来处来   清丽的歌声带点儿冰凉      当目光   终于清风般变轻,向上吹   我看见的是晴空下一片柔洁的云   正缓缓地,移上头顶      黄昏:一个回家的人      一头山梁上默立的牦牛眼中呈现:牧场静美的黄昏      风随意地吹   山溪用冰凉的歌声,反复拍打   兀自燃烧的野云   而野花们手挽着手一直往天边涌   他从这辽阔的风景里回家      他的面容苍黑、疲惫   雄强鼓荡粗朴的身影      他沉默而缓缓地走,暮色和星星   就在身后紧赶慢赶      他的星星   就亮在心中,分别是:   一碗奶茶的温馨、白发下旋转的经轮   ――那来自   另一个世界的悠远声音   或许还有寄自某个城市学校的一封书信      当他   在孤零零的帐篷前蓦然回首   在空�的近乎忧伤的夜空下   半轮清凉新月,已稳稳挂在了   那头默立的牦牛弯弯的角尖上         说 吧      说吧,说说风,说说云,说说此时   天多么蓝,草滩多么绿,空气多么清新   说说波澜后,河水多么澄澈   像你我渐次平息下来的心      说吧,说说你,说说我   说说这些经年,流光,碎影   回到两小无猜,心无芥蒂   相视一笑   青春期的错误就这样得到原谅      说吧,说说这个美好的春日   草色蔓延上脚踝   我们成为其中的两棵,但不让春天淹没      微风经过你我中间   那不被允许说出的,何需再说      作 茧      她自折翅膀退回茧里   她让自己变小在昏黑里坐禅   她吐出内心的白缠绕自己   一圈又一圈   并用力把命线拽紧      她无法把自己拽进春天   她哭出声来      我这样去看你      我这样去看你   裙裾边绣上徒骇河的浪花   胸中装下黄河的汹涌和涛声   不穿丝绸,不带细软   怀揣春天的书信,带电的诗行   我发髻低挽,是千年前的孟姜      我这样去看你   放弃飞机,放弃火车渡船   一双绣花布鞋沾满数千里征尘   沿途,我给你捎去洛阳牡丹的芬芳

  蓝田美玉的温软   一入现代交通也抵达不到的剑门   细雨就濡湿我风尘仆仆的双肩      古道幽长,世事混乱   七十二峰暗藏玄机   我用一抹烟灰涂改脸面   小心回避洪水,地震,干旱   谁在前方等我?   夕阳正悄悄带走光阴   我心怀甜蜜又心急如焚      有一片避寒的屋檐就够了   有一盏如豆的灯火就够了   有你就够了   这一行用尽我剩下的流年   这一路留下我不为人知的悲苦和欢欣   当我头顶白雪站在你面前   听你喊出我失踪已久的乳名   我沧桑的面容忽然变得那么红润、美丽和年轻      桅子花      允许她停顿一会儿,犹疑一会儿   允许她沉默一会儿   也要允许她把自已抱紧   躲进阴影,消失一会儿   月光冷冽,白露转凉   她就剩这几瓣了      雨 后      这是鲁西,八月   河坝之上,玉米林抬高了天空   浆果蓄甜,豆荚胀满   芝麻地又开出几朵小白花   蒲公英头顶雨珠,怀揣飞翔的秘密   而蒺藜花繁星般,为田畴的衣角   绣上鹅黄的花边   放眼望去,一群劳作的蚂蚁散在田间   在趁这场好雨打杈,锄草,追肥   不远处,见涨的徒骇河水波光闪闪   河风清凉,送来灰喜鹊一声一声   报告安宁的信息      这是雨后,我的鲁西,八月   一切生命都在遵循自然   它们身份卑微   但灵魂郁葱向上,坚韧干净   在多灾多难的人间   无洪水干旱冰雪之忧,虫噬污染之痛   而今生,我多么有幸生长在它们中间   有雨水涤荡后的芳香和青翠欲滴的生活   身体一天比一天饱满   一天比一天丰盈      孤 岛      野草茂盛了一些又荒芜了一些   海鸥飞走一些又落下一些   浪花被海风送到脚下,又被瞬间带走   夕阳的脸埋进了海里   一弯冷月就从它的肩头慢慢升起来   白昼,它有鸥鸣,阳光,温热的岩石   甚至有一两声花开   深夜,它陷入沉默,孤寂   看上去迷雾重重      这座岛屿,独自被海水浸泡了多少年   才炼成今日   安然承受光阴的冲刷,侵蚀与切割   我不能涉水而去   但我内心的潮涨潮落,来去荣枯   跟它一样,有着隐秘的伤口和疼      蜕      是艰难的,又是必须的   是一尾蛇夏眠醒来后首先要做的   芦苇,刺槐,马奶棵,草丛……   众多茂密的植物为它的重生提供了屏障   途中,一枚石块的粗砺阻挡了它又促成了它   先蜕去青涩,再蜕去绮丽,铅华   剥离着,翻动着,战栗着……      就要滑入更深的丛林,更深的季节   而青春的衣蜕还躺在那儿,薄脆,透明   它等你经过,看见,等你小心地捧起   这怜惜让一颗形而上的魂魄频频回首   却不再流泪   去 年      这一些水,浮光掠影,不会是我的落花流水   而扑面的落叶,喧哗成一片金黄的秋色      这些茂盛的枝叶在阳光下摆动,是要告诉我   就要到来的另一些萧索,无边的天际      忽然就没有了青草的气息,那些落叶或者   杂草的林地上,只剩下了空旷和宁静的仰望      在另一些日子里,我早已经学会了被自己遗忘   我们经过的每一片草地上,都会有落叶覆盖      这些深浅不一的脚印,躲藏在去年的荒郊野外   我想到了自己曾经的莽撞和率性而为      是啊,多么远的路,一个人的浪迹,和命运的北方   只是这一路上的落叶,和草色枯黄      残 荷      何曾是遇见了一池秋水,斜阳残破   一池秋天的水呀,在荷叶下面波澜不惊      这么多的拥挤和凋敝,终于看见了秋天   在天边洒落的一袭珠泪,悄然滑落      你说,这阔大的荷园里秋风寥落   栈道上的木质断桥,陷落在浅浅的水中      想象一下去年的荷花,晓风拂岸   那些白,还有粉红色的张望,已然飘落      怎样问一位垂钓的老人,暮色四合   那些迟迟没有到来的荷花,成为天际的流云      风已经老了,再也托不住一枚清瘦的荷叶   一池秋水照见了暮色里的霞光      水 鸟      其实整个下午,我们都渴望着一双翅膀   那些脱离了水面的飞翔,短暂的阳光      寂寞也会是明亮的,青格达湖上众鸟飞离   水再一次逼近了天空,漫长的湖岸上      杨树洒下落叶般的金币,这是秋天   再也无法被我们赎回的,一些时光      其实我们听不见这些众生的喧哗   落叶和乔木,低洼处交头接耳的芦苇荡      一只鸟拥有我们众生的方向,它的飞   或者降落,多么渺小的一次回旋      牧羊人      我没有看见他的羊,他成群结队的白云   我看见的,是他的孤单――      我看见的是一片树林里的,落叶   覆盖了那么泥泞的小路,像一次逃离      仿佛没有争吵,一个小时的混乱或者秩序井然   一群羊,装满了整整一辆卡车      我看见他一个人,朝着羊群被运走的方向   神情黯然地挥了挥手――      一群羊去了远方,一个牧羊人   赶着一片白云,回到了故乡      栈 道      这一些积木,来自森林的黑暗中   哪一棵濒临倒闭的大树,被拦腰斩断      新鲜的木头,终于完成了被排列的命运   它们被迫从一棵大树的身体里抽出      忘记身后的那一片旷野,那些   遮天蔽日的潮湿,和另一些怒放      这是一只鸟曾经停留的枝干,鸟粪   滴落在苍翠的黎明,或者黄昏的霞光里      我们无法怀念一片故乡的森林   像是天堂的阶梯,一湖水托举着盛日的莲花      那些凋残,多么像我们弃之一边的荒野   如果繁花也曾忘记了,一个季节的去路回还      就像今天,残缺的栈道上布满了明亮的铁钉   是要这些弯曲,抵达污泥的另一个方向      植物墙      怎样可以屏住呼吸,细微的雪   像是这个季节里的白色的花朵      结束了,还是从来就没有过开始   寂静就像是我们遗失的那一场旧梦      忘记了曾经的生长,烈日下的簇拥   一些叹息,或者纷然跌落的尘埃      一堵墙,活着的墓碑下面植物生长   一些时光,流年里刻下的行书和章草      沿着水,被送走的方向起伏不定   剩下的庄稼,承担了一块土地上丰收的孤单      不需要记录下这些苦命的碑文   那些灰和结伴的尘土,一瞬间的苍茫      白雪覆盖了大片的树叶,和寂寞花瓣   天下的灯,转身去了遥远的黑夜      芦 苇      有一些意外,你看见的这一片芦苇   正在漫天飞絮,那些白,在虚幻里飘      我唤不来一群燕鸥的和鸣,一只鸟   就要展翅飞去,她离一片庄稼似乎更近      那些装载芦苇的人,已经汗流浃背   是否还需要一辆马车,帮我们进入缓慢的冬季      这些目睹了洪水和干渴的植物,在整个秋天   都看不见一群疲于奔命的人,进进出出      一小片的苍茫,遮掩了并不辽阔的河滩   一些躲藏,或者小小的罪恶      来得那样晚,你看见的村庄,模糊一片   站在高处你也望不见深处的秘密      我说出的这一片芦苇,就要被这些晃动的人影   运输到集市上,或者,是我们回家的一把柴火      那么低,当大水退去,一点点的干旱   和陆地上的梦幻,一起飞走了      经年旧物,你看上去并没有苍老   仿佛是一次回忆,我们多么需要这些芦苇      责任编辑 郭晓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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