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天的素描
文/西门佳公子
天空中终于飘起了雪花，一开始很大，跟撒盐似的，不一会工夫，瓦面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看上去有点晃眼。远处的山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雾气中，不甚分明。几只鸟儿在寒风中笨拙地飞来飞去。我记起这是三九天气，正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季节。一天到晚都感到手脚冰凉，不想出门。我想在冬天里深深隐藏，像动物一样冬眠。我无端地觉得动物的冬眠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前段时间患了手疾，现在也没有好。一到下午就疼痛难忍。吃的，贴的药都试过，效果不大。放假后，我准备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我记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今早醒来还在回味。我很失悔，不应该喝那么多酒的，一桌8个人，喝光了6瓶白酒，回来就吐了，搞得胃很难受。喝酒的由头，是这家人办入宅酒。镇上的人都去了。我也不得不去，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好意思不去。我一个月的工资，吃了几次九大碗，就去了一大半。镇上人一有事情，喜事或丧事，都要办九大碗，相当于向大家公开借钱。每个人都要去“赶人情”（也就是送礼金），少则五十，多则一百或几百，全看个人经济实力和对方的交情。若是和对方交情深，很少的钱是拿不出手的。哪怕正好眼前不宽裕，也要硬着头皮把面子绷起。镇上人不直接说收礼金，而说收人情。人情，一个羞羞答答的语汇，很有些暧昧的意味。很多人一辈子都在人情的漩涡中打转。这是我感到最累的生活方式之一，其他人也觉得累，但没法改变这种习俗。再说人生在世，谁家没有个大事小事的，平时得多布些功，到时有事了，别人才会来。我在去吃酒的路上，遇到两个人在前面嘀嘀咕咕，这个说，你赶（赶，又是镇上人一个天才的发明）了多少钱？那个说，一百。你呢？先前问话的那个说，五十。他家已经办过好几回了，我每次都去了，这次就少赶点。末了，两个人都在叹气，这段时间，九大碗真是太多了，造钱都来不赢。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发出会心的一笑。天开始黑了，好像要下雪的样子。猎猎寒风中，几十张桌子摆在新房正中，人们正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气氛很热烈。没有轮到上桌的人，站在旁边，高声武气地议论着主人的新居，有的说，少说也要三十万才能建成。我看了看，房子的确修得很气派，两楼一底的西式洋房，离他们说的那个数字大概差不了多少。我就很羡慕起人家来，觉得这辈子算是白活了，除了痴长些年岁，增添些无端的感叹外，一无所成。这家主人前几年还是个无业游民，整天在牌馆晃荡，靠打牌为生。不知道怎么就发了。的确是件让人费解的事情，难道这年头的钞票真的就那么好挣？我是想不出其中的奥妙的。有人戏称这家主人是本镇2007年度十佳优秀青年之一。主人听了就嘿嘿地笑，说，我哪够格啊。连十佳末尾都轮不上。他的得意和谦虚都是显而易见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还说应该给他发张奖状，以表彰他在奔小康路上做出的贡献。我没有想到，小镇人居然这么幽默。调侃的话也能做到与世俱进。大家嘻嘻哈哈的，讲得眉飞色舞，主人的房前成了大家展示口才的临时舞台。我觉得很无聊，我想喝酒，我想把自己灌醉。
这样的场合，我没有插嘴的份，就只有听，我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猜测着他们的心理，我想合适的时候我要把他们写进我的散文中。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我觉得很有趣。正在喝酒的时候，忽然听到对面的房子中传来一阵哀乐，显得异常突兀尖锐，完全盖过了这边的欢乐气氛。有人跑过来说，一个老人刚刚咽了气，他的家人正在找人布置灵堂。吃过饭的人就陆陆续续地往死者家里跑。一个生命永远消失于这个寒冷的夜晚。镇上人除了觉得麻烦，没有别的想法。人们说，人迟早都要死的，只是他死得不是时候，这家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那家的事情又来了。
一个人在周围映出的暗淡的光线中抖抖索索地从对面走来。蓬头垢面，一张脸黑得像锅底，双手抄在一起，脚上穿一双露出脚趾的破胶鞋，浑身瑟缩着。他是大家都认识的疯子，也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平日住在一个废弃的工棚里，一张单人床，几床破棉絮便是他的全部家当。养着几条狗，一到晚上饿得嗷嗷叫，吵得周围的人家不得安宁。他每天都在镇上游荡，从一堆垃圾走向另一堆垃圾。手上经常捏着从垃圾堆中淘来的东西，易拉罐，啤酒瓶或是别人丢弃的食品。我佩服这个人生命力之顽强。他的身上仿佛长满了与坚硬的生活相抗衡的钢牙，能轻易地将那些东西咬烂嚼碎吞进胃里。我曾无数次观察过这个疯子（也许应该叫乞丐）,猜测他沦落到此种地步的原因。我想上帝在造人的时候，是不是太随意了，草草地将他抛到这个世上来，然后不管他的死活，让他受着永恒的煎熬。
连续几天的低温袭击着镇上的人们。天空一律是阴沉的灰色，有时下点零星的小雨。雨一下，外面的路又湿滑又泥泞。我每次出门去都会带回一脚的稀泥。镇上百米之内的路面都是这样糟糕，也不知那天会好。我一出门，头脑中就会浮现出一个相同的问题，真不知镇政府的那帮人整天在忙些什么，好多年了交通一直没有改善。他们的年终总结会写些什么呢？想来都是些非常动听的语句。我在去邮局取书的路上，遇到母女二人，正拦住一辆小车。那女的站在引擎盖上死活不下来，她的女儿提着一条凳子把驾驶室的玻璃砸得稀烂，表现出很大的匪气。车上住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的曾是女孩的后父，现在不是。他和车上的女人结婚了，刚办了结婚手续。母女俩用这样的方式来维护她们自以为是的尊严。周围是一群看热闹的人们。我静静地观察着母女俩的举动，她们的愤怒，她们的屈辱仿佛与别人没有一点关系。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又看到了一副活生生的众生哀乐图。这里面的是非曲直有谁说得清。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团乱麻，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已是幸运。我沉重地叹了口气，感到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大量庸常，沉闷，乏味，无聊，不知所措的生活正在一点一点啃噬着我的内心，不断加速着我的衰老和死亡。我思想里的毒和这个寒冷的冬天狼狈为奸，正在密谋着一场春天到来的情事。有太多的忧闷郁积在心里，它在等待着爆发的时刻。要完全描述我感受到的阴冷斑驳和坚硬，几乎是不大可能。时间静静流淌，日常的，陈旧的，千篇一律的生活给与我们的究竟是什么呢？不得而知。每天早晨，八点下楼到单位上班，下午五点回家。上下之间隔着怎样的人生沧桑，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时间挤平压扁。凯尔泰斯说，一切，一切/我明白了一切/我已经看透了一切/我听到你乌鸦的翅膀正在扇动„„对了，我非常喜欢这样的诗句。时间正载着我在冬天的河流上疾行。
楼下的花坛里，生长着一排高低不一的茶花，约有十来株，每株上面都挂满了滚圆的花蕾，有的已经迫不急待地开放了，花瓣像绸子一样腥红。冬天的花无论怎样都是晦涩和羸弱，缺乏鲜润和饱满，像蒙了油布的光亮一样晦暗和生涩。年年岁岁花相似，不知她们是否厌倦了这样的重复和单调。明年，不知明年我的灵魂会皈依在哪一棵树上？
（2714个汉字）
一个冬天的素描
文/西门佳公子
天空中终于飘起了雪花，一开始很大，跟撒盐似的，不一会工夫，瓦面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看上去有点晃眼。远处的山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雾气中，不甚分明。几只鸟儿在寒风中笨拙地飞来飞去。我记起这是三九天气，正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季节。一天到晚都感到手脚冰凉，不想出门。我想在冬天里深深隐藏，像动物一样冬眠。我无端地觉得动物的冬眠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前段时间患了手疾，现在也没有好。一到下午就疼痛难忍。吃的，贴的药都试过，效果不大。放假后，我准备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我记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今早醒来还在回味。我很失悔，不应该喝那么多酒的，一桌8个人，喝光了6瓶白酒，回来就吐了，搞得胃很难受。喝酒的由头，是这家人办入宅酒。镇上的人都去了。我也不得不去，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好意思不去。我一个月的工资，吃了几次九大碗，就去了一大半。镇上人一有事情，喜事或丧事，都要办九大碗，相当于向大家公开借钱。每个人都要去“赶人情”（也就是送礼金），少则五十，多则一百或几百，全看个人经济实力和对方的交情。若是和对方交情深，很少的钱是拿不出手的。哪怕正好眼前不宽裕，也要硬着头皮把面子绷起。镇上人不直接说收礼金，而说收人情。人情，一个羞羞答答的语汇，很有些暧昧的意味。很多人一辈子都在人情的漩涡中打转。这是我感到最累的生活方式之一，其他人也觉得累，但没法改变这种习俗。再说人生在世，谁家没有个大事小事的，平时得多布些功，到时有事了，别人才会来。我在去吃酒的路上，遇到两个人在前面嘀嘀咕咕，这个说，你赶（赶，又是镇上人一个天才的发明）了多少钱？那个说，一百。你呢？先前问话的那个说，五十。他家已经办过好几回了，我每次都去了，这次就少赶点。末了，两个人都在叹气，这段时间，九大碗真是太多了，造钱都来不赢。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发出会心的一笑。天开始黑了，好像要下雪的样子。猎猎寒风中，几十张桌子摆在新房正中，人们正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气氛很热烈。没有轮到上桌的人，站在旁边，高声武气地议论着主人的新居，有的说，少说也要三十万才能建成。我看了看，房子的确修得很气派，两楼一底的西式洋房，离他们说的那个数字大概差不了多少。我就很羡慕起人家来，觉得这辈子算是白活了，除了痴长些年岁，增添些无端的感叹外，一无所成。这家主人前几年还是个无业游民，整天在牌馆晃荡，靠打牌为生。不知道怎么就发了。的确是件让人费解的事情，难道这年头的钞票真的就那么好挣？我是想不出其中的奥妙的。有人戏称这家主人是本镇2007年度十佳优秀青年之一。主人听了就嘿嘿地笑，说，我哪够格啊。连十佳末尾都轮不上。他的得意和谦虚都是显而易见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还说应该给他发张奖状，以表彰他在奔小康路上做出的贡献。我没有想到，小镇人居然这么幽默。调侃的话也能做到与世俱进。大家嘻嘻哈哈的，讲得眉飞色舞，主人的房前成了大家展示口才的临时舞台。我觉得很无聊，我想喝酒，我想把自己灌醉。
这样的场合，我没有插嘴的份，就只有听，我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猜测着他们的心理，我想合适的时候我要把他们写进我的散文中。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我觉得很有趣。正在喝酒的时候，忽然听到对面的房子中传来一阵哀乐，显得异常突兀尖锐，完全盖过了这边的欢乐气氛。有人跑过来说，一个老人刚刚咽了气，他的家人正在找人布置灵堂。吃过饭的人就陆陆续续地往死者家里跑。一个生命永远消失于这个寒冷的夜晚。镇上人除了觉得麻烦，没有别的想法。人们说，人迟早都要死的，只是他死得不是时候，这家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那家的事情又来了。
一个人在周围映出的暗淡的光线中抖抖索索地从对面走来。蓬头垢面，一张脸黑得像锅底，双手抄在一起，脚上穿一双露出脚趾的破胶鞋，浑身瑟缩着。他是大家都认识的疯子，也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平日住在一个废弃的工棚里，一张单人床，几床破棉絮便是他的全部家当。养着几条狗，一到晚上饿得嗷嗷叫，吵得周围的人家不得安宁。他每天都在镇上游荡，从一堆垃圾走向另一堆垃圾。手上经常捏着从垃圾堆中淘来的东西，易拉罐，啤酒瓶或是别人丢弃的食品。我佩服这个人生命力之顽强。他的身上仿佛长满了与坚硬的生活相抗衡的钢牙，能轻易地将那些东西咬烂嚼碎吞进胃里。我曾无数次观察过这个疯子（也许应该叫乞丐）,猜测他沦落到此种地步的原因。我想上帝在造人的时候，是不是太随意了，草草地将他抛到这个世上来，然后不管他的死活，让他受着永恒的煎熬。
连续几天的低温袭击着镇上的人们。天空一律是阴沉的灰色，有时下点零星的小雨。雨一下，外面的路又湿滑又泥泞。我每次出门去都会带回一脚的稀泥。镇上百米之内的路面都是这样糟糕，也不知那天会好。我一出门，头脑中就会浮现出一个相同的问题，真不知镇政府的那帮人整天在忙些什么，好多年了交通一直没有改善。他们的年终总结会写些什么呢？想来都是些非常动听的语句。我在去邮局取书的路上，遇到母女二人，正拦住一辆小车。那女的站在引擎盖上死活不下来，她的女儿提着一条凳子把驾驶室的玻璃砸得稀烂，表现出很大的匪气。车上住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的曾是女孩的后父，现在不是。他和车上的女人结婚了，刚办了结婚手续。母女俩用这样的方式来维护她们自以为是的尊严。周围是一群看热闹的人们。我静静地观察着母女俩的举动，她们的愤怒，她们的屈辱仿佛与别人没有一点关系。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又看到了一副活生生的众生哀乐图。这里面的是非曲直有谁说得清。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团乱麻，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已是幸运。我沉重地叹了口气，感到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大量庸常，沉闷，乏味，无聊，不知所措的生活正在一点一点啃噬着我的内心，不断加速着我的衰老和死亡。我思想里的毒和这个寒冷的冬天狼狈为奸，正在密谋着一场春天到来的情事。有太多的忧闷郁积在心里，它在等待着爆发的时刻。要完全描述我感受到的阴冷斑驳和坚硬，几乎是不大可能。时间静静流淌，日常的，陈旧的，千篇一律的生活给与我们的究竟是什么呢？不得而知。每天早晨，八点下楼到单位上班，下午五点回家。上下之间隔着怎样的人生沧桑，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时间挤平压扁。凯尔泰斯说，一切，一切/我明白了一切/我已经看透了一切/我听到你乌鸦的翅膀正在扇动„„对了，我非常喜欢这样的诗句。时间正载着我在冬天的河流上疾行。
楼下的花坛里，生长着一排高低不一的茶花，约有十来株，每株上面都挂满了滚圆的花蕾，有的已经迫不急待地开放了，花瓣像绸子一样腥红。冬天的花无论怎样都是晦涩和羸弱，缺乏鲜润和饱满，像蒙了油布的光亮一样晦暗和生涩。年年岁岁花相似，不知她们是否厌倦了这样的重复和单调。明年，不知明年我的灵魂会皈依在哪一棵树上？
（2714个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