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
发现及其价值
董志新
内容提要:笔者于偶然的机缘, 发现了何其芳于半个世纪前在三个版本的《红楼梦》上的一千二百九十条、约五六万字的批语。这是何其芳阅读和研究《红楼梦》极为重要的史料。“何批”的鲜明特点是:注重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共同发掘, 重视版本考证与脂批利用, 突出小说内容的提纲挈领, 采取“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的评点态度。“何批”具有多维学术价值, 它表明何其芳是新中国用马克思主义美学和文艺思想评点《红楼梦》的开创性批家, 是研究何其芳红学实践的第一手资料, 揭开了红学名著《论红楼梦》的撰著过程和其独特红学观点如何形成的谜底, 提供了解读和欣赏小说文本的新鲜经验。“何批”所体现的回归文本、钻研文本的科学研究态度和学术探索精神, 有利于矫正时下学术界的浮躁风气和其他弊端, 有利于推动红学健康发展。关键词:何其芳 《红楼梦》批语 多维学术价值何其芳的诸篇红学论文如《论红楼梦》、《曹雪芹的
贡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献》、《没有批评就不能前进》等, 流传后世, 广为人知。论《红楼梦》的学人, 治红学史的专家, 常常称引。可谓知之者多, 研之者众。
可是, 何其芳还评点过几部《红楼梦》, 批语数量可观,
颇具规模, 内容丰富, 见解不凡, 却久被淹没, 不为人知。笔者于偶然的机缘发现了这批珍贵的红学遗产, 尽早介绍给读者, 以便先睹为快; 并略作评议, 就教于大方之家。
何其芳《红楼梦》批本的发现经过
多年来, 笔者在写作《毛泽东读红楼梦》(已由万卷出版
公司出版) 和整理校订《何其芳论红楼梦》(已由白山出版社 出版) 这两部书时, 不能回避的一个子题目就是“毛泽东与二红学家何其芳”, 不能不进行的一项工作就是搜集何其芳的零
零红学资料。我准备撰写《何其芳红学年谱》时, 遂产生了全九面搜集何其芳相关资料的念头:何其芳研究《红楼梦》二十年
余年, 除公开发表的著述外, 还应该有没发表的资料留下第来。这些文献对研究何其芳的论《红楼梦》也许更有价值, 五辑
要设法挖到这些资料。
为此, 从二★★八年四月开始, 我即辗转与何其芳夫人
牟决鸣女士及其子女联系, 以征得支持。我把《何其芳红学论文目录》网上传给何其芳长女何三雅女士, 她发短信告诉我看到目录很高兴, 电话上她表示同意出版她父亲的红学论文集(最初书名拟定为《何其芳红学论文集》), 并要求书做得好些。十一月底, 我有北京之行, 再次与她联系, 她提供一条很有价值的信息:她父亲有两三万卷藏书, 其中有关于《红楼梦》方面的。我第一次查阅何其芳先生的藏书, 翻了不少批注本线装古籍, 其中六部《红楼梦》有何其芳批语! 这使我惊喜万分:我数年搜求,
今天终于发现何其芳没有公
开发表的红学资料, 而且很可能是极其重要、极有价值的史料!
费一番功夫翻完六部(主要是三部, 下详) 带何其芳批
语(以下简称“何批”)的《红楼梦》, 留下的初步印象是:“何批”非常宝贵, 是何其芳阅读《红楼梦》、研究《红楼梦》的极为重要的第一手资料。都是手迹, 太难得了! 我预感:这很可能是红学史上的重要发现!
而后, 我多次与何三雅女士联系, 用半年时间, 仔细辨
认、认真整理和尝试考察分析了这几部书上的“何批”。
何批本的评点概况和批注时间
何其芳的《红楼梦》藏书中, 带有脂砚斋、王希廉等人批
语的有多种。可是, 令人更感兴趣的是有六种书带有他本人的批语; 六种书中, 又主要对三种影印本《红楼梦》(《石头记》)作了评点批注。这六种《红楼梦》分别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增评补图石头记》、《后红楼梦》、《续红楼梦》、《红楼梦八十回校本》。
何其芳加批的主要是前三种。下面分述各书的评点批
注情况:
(一)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八十回, 线装, 一函八册, 一
千八百九十页。一九五五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出版。它属于脂批本系统, 是一个过录本, 自存七十八回, 第六十四、六十七回据己卯本配补。每册卷首标明“脂砚斋凡四阅评过”, 又自第五册起, 兼有“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字样, 因此一般简称其为“庚辰本”。此本多有脂砚斋批语, 但十回之前, 除偶将回前总评与正文抄在一起外, 都没有批语。
何其芳于此部书加批四百五十条, 只有两回(十、十八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没有批语。有些回(如第五回) 批语多达三十八条。批语又以眉批居多, 侧批都简单, 夹批只有几处, 短批少到一个字, 长批多到二百余字。几十处批注引证或抄录甲戌本、有正本(戚序本) 脂砚斋批, 有的注明版本, 有的只注明“批语”或“此批”字样。“何批”有的是对正文的批注, 有的则是对“脂批”的再批。回末批较多较长, 计有四十多回, 尤其回后空白处大, 批语写得较多。除批语外, 小说正文都用朱笔点断, 并夹有纸条数十张, 以表示备受关注的内容。
(二) 《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 八卷, 八十回, 每卷十回,
两函十二册, 一千五百页。民国初上海有正书局石印本, 故称“有正本”。正文前有戚蓼生序, 故称“戚序本”(本文为称谓统一, 凡下文使用简称时, 均称此本为“戚序本”)。有双 行夹评及回前回后总评; 前四十回有民国间近人眉批。二这部书的何其芳批语共有四百七十一条。其批评方式零
零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何批”有很大的不同。一是卷目九批。在目录页的每卷卷目下都有内容提要批, 八卷有八条年
批语。卷目批都简单明了, 如卷三批语是“主要继续写宝黛第爱情, 薛宝钗”, 概括十回大书的内容只用了十二个字; 再如五辑
卷七批语“主要写尤二姐尤三姐故事”, 也是一目了然。虽
然批语简短, 但提示了主要内容。八卷卷目批语联系起来, 等于八十回《石头记》的故事大纲。二是回目批。于目录页的章回题目下写批, 多达六十九条(即六十九回回目有批) , 只有十一回回目无批。目录页还有眉批四处。目录页回目题下空白并不多, 所以回目批语也大都简明扼要。长者也有八九十字的, 并不多; 多数为三五十字。既有内容提要, 也有人物点评和思想、艺术点拨。这已经是八十回《石头记》故事情节和思想艺术的提要钩玄提纲挈领了。三是正文批。何其芳于目录页末尾空白处, 有一长条“抄前记”, 其中写道:“燕京大学藏有一抄本《红楼梦》……评语有眉批
、
行间批、回前回后总批, 多用朱笔。正文中偶有几字评注, 则用墨笔。想象原抄底本即有。摘抄较重要评注及批语于此本。”所以, 正文“何批”三百七十五条的内容, 相当大的部分是对燕大藏抄本(即庚辰本) 脂砚斋“重要评注及批语”的“摘抄”。不过, 何其芳的摘抄不仅仅是过录, 而是有选择、有校勘、有评议, 不少是借他人之语, 表自己之意。当然, 也表明了何其芳对庚辰本“脂批”的重视和认同。
(三) 《增评补图石头记》:一百二十回, 线装两函十六
册。一函十一册, 前八十回; 一函五册, 后四十回。两千三百四十页。清末悼红轩刻本, 铅印。有护花主人王希廉、大某山民姚燮评。原有圈点、重点、重圈、行间评及眉批, 有回末评。
《增评补图石头记》共有何其芳批语三百六十九条。这
部书的“何批”情况与前两部书也有不同。(一) 卷首有少量批语。正文前卷首的原序、护花主人摘误、读花人论赞等项上有何其芳少许批注, 计十一条。(二) 前八十回无批。第一函第二册到第十一册即小说正文第一回至八十回没有“何批”。可能的原因是何其芳在前两部书中对前八十回已经反复作批, 评点本书重在后四十回。(三) 何其芳细致批注了第二函共五册四十回书(每册八回) 。即第十二册至第十六册, 从第八十一回到一百二十回。(四) 每册扉页有八回书的批语, 可称之为扉页总批。最后有后四十回总评。
(五) 绝大部分批语是正文眉批。后四十回每回都有眉批, 少则一条, 最多二十二条。从笔迹上看, 批语大都是钢笔细字批。但是, 也有红铅笔草字批。何其芳大约对后四十回批了两次:一次用的是红铅笔, 一次用的是钢笔。第八十一回的眉批二十余条用的全是红铅笔。
(四) 《后红楼梦》, 亦名《绘图后红楼梦》, 三十回, 线装
本, 一函四册, 清逍遥子撰, 宣统六年(一九★九)
上海有益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斋铅印本。《续红楼梦》, 亦名《绘图红楼梦续编》, 三十卷, 一函六册, 清秦子忱撰, 清嘉庆三年(一七九八) 东瀛书馆铅印本。这两部书的批语极少, 何其芳手迹只有两三处。《红楼梦八十回校本》, 俞平伯校订, 王惜时参校。全四册, 二千零四十八页。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八年二月出版。本书虽然何其芳在不少地方划了竖线, 但“何批”只有几处, 且很简短。所以, 这三部书上的“何批”留待以后讨论。
初步考察, 三部《红楼梦》(《石头记》)上的“何批”, 总共
一二九★条。前八十回, 等于批了三遍; 后四十回等于批了两遍。批语有毛笔朱批, 有钢笔蓝批, 有铅笔红批, 还有铅笔墨批。一些批语已经年久退色, 字迹浅淡。所有批语都是真真切切的“何体”, 为何其芳亲笔手书。
煌煌三部大书, 千余条批语, 何其芳何时为之作批? 又二何时批完?
零
零我们看何其芳的传记材料, 知道他是在一九五四年秋九天批判《红楼梦》研究中唯心论时开始研究《红楼梦》的。以年
后, 他多次以回忆的口吻说:
第
五辑
我从一九五四年十一月起着手研究《红楼梦》, 但
真正花在里面的时间只有十五个月。在这段时期里,
花了不少时间去写市民问题, ……因此就产生了一个
很大的弱点, 即对《红楼梦》本身研究得不深入。①
一九五三年二月到文学研究所工作的时候, 我打
算研究中国文学史。……“论`红楼梦' ”是我写议论文
字以来准备最久、也写得最长的一篇。从阅读材料到
写成论文, 约有一年之久。②
在写《论〈红楼梦〉》之前, 由于时间不够, 也只是对
这部小说本身进行了一些研究……。③
①(《答关于〈红楼梦〉的一些问题———
一九五七年
一月五日在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的演讲》)
②(《〈论红楼梦〉序》, 《论红楼梦》, 人民文学出版
社一九五八年九月版, 序言第一页)
③(《关于曹雪芹的民主主义思想问题》, 《何其芳
文集》第六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八四年六月版, 第
四一七至四一八页)
从这三次回忆中可以看出:(一) 何其芳的《红楼梦》研
究、包括《红楼梦》文本研读, 始于一九五四年十一月。(二) 他“对这部小说本身进行了一些研究”, 并且不满意自己没有深入研究“《红楼梦》本身”; (三) 这里说的“阅读材料”和写作“准备最久”里面, 显然是包括阅读和评点《红楼梦》文本的。(四) 何其芳的红学论文从准备到写完超过一年半的时间。
上述四点还是根据本人回忆的推论, 现在我们在评点
批语中, 找到了“何批”批于何时的直接证据:在《国初抄本原本红搂梦》上, 有条注明时间的批语:“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抄前记。”正是一九五四年“批俞评红”大讨论后的两个月之时, 这应是何其芳批注《红楼梦》的启动时间; 在《增评补图石头记》的扉页总批第一百二十回, 何其芳标明了读完批完此书的时间:“1956年六月二十二日。”(原文数目字就是如此写法, 这里没有改动, 以存原貌———引者注) 这应该是他批完三部《红楼梦》(《石头记》)的时间。因为, 何其芳为写作论文作准备, 必然先读先批只有前八十回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和《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 后读百二十回的《增评补图石头记》, 后一种《石头记》前八十回批语空白, 后四十回祥加评点, 也证明它是晚读晚批的。何其芳的《论红楼梦》一文最后完成于一九五六年十一月二十日, 而该文的最后一节正是评价后四十回,
也证明他阅读批注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后四十回应在最后。
这样, 何其芳批注“《红楼梦》三书”的起止时间是一九
五四年十一月至一九五六年六月, 与何其芳说的研究《红楼梦》“约有一年之久”和“十五个月”的时间, 大体吻合。这个时间, 也正是何其芳“从阅读材料到写成论文”的时间。
也就是说, 如果从一九五六年六月二十二日算起, 三部
书上的“何其芳《红楼梦》批语”已经存世五十三年了, 超过了整整半个世纪!
“何批”已存在半个世纪, 至今无人公开披露, 更不用说
发表研究论文论著了。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内容特点
二“何批”内容丰富, 数量可观。如果分门别类, 全面介零
零绍, 非一篇小文所能容纳承载。本节只介绍“何批”内容的九几个方面的特点:
年
注意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共同发掘
第
五何其芳的《红楼梦》批语内容, 最显著的特点是对小说辑
思想内涵和艺术经验的同等重视和共同发掘。现在一些论
者认为, 在一九五四年“批俞评红”大讨论以后的《红楼梦》研究中, 重视思想内容的辨析, 轻视乃至忽视艺术价值的评论, 是其较为普遍的弊端。这个观点在何其芳身上找不到证据。虽然《论红楼梦》以五节(三、四、五、六、七) 的篇幅结合人物形象剖析评议小说的思想内涵, 仅以两节(八、九) 的篇幅谈论小说的艺术成就, 但是, 这两节视野开阔, 分析透辟, 信息多, 容量大。读《论红楼梦》之后, 在思想和艺术两者之间, 没有倚轻倚重之感。读“何批”, 更无此种感觉。
仔细检索三部《红楼梦》每回的“何批”, 很容易注意到
对思想艺术的分析赏鉴是双管齐下同时并举的。比如《
脂
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二十八回共有“何批”八条, 其中三条是对“脂批”的评议, 与此问题无关, 其余五条是:
误会, 黛玉自己得到解释。(六三七页)
宝钗亦似有妒意。(六四一页)
此种打诨, 颇似《金瓶梅》中对应伯爵的描写。(六
四九页)
写得生动活现。(六五九页)
此回主要写宝玉黛玉之间的爱情, 写他们的误会
得到解除, 又发生新的小误会。写宝钗对两人关系似
有妒意, 又写宝玉对宝钗的肉体有爱慕之意, 中间穿插
写薛蟠。全回甚为生动。(六六★页)
第一、第二两条是对思想性的提示, 第三、第四两条是对艺术性的疏理, 第五条则是对思想和艺术的同时揭晓。何其芳是否有意这样做, 我们不能臆断。但是, “何批”是始终贯彻这个文学批评原则的。有一点可以肯定, 在何其芳的潜意识中, 思想评价和艺术评价决不是失衡的, 二者不可偏废。这种评批精神在较长的目录批和回末批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此回写宝玉黛玉的爱情, 也对照写黛玉与宝钗两
人的不同。宝黛爱情建立在“知己”二字上, 两人都鄙
视当时所谓经济学问。宝钗为封建社会的顺臣, 并善
于讨好别人, 施小恩小惠。此回并以儿女缠绵对衬下
回之家庭风波, 作者常用此法。(《国初抄本原本红楼
梦》目录批, 第三十二回)
紧接前回写凤姐有病, 荣府虚空, 要靠典当东西维
持, 而凤姐却放账, 加上外人的敲诈,
仆人建议减人等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衰败现象。作者在此回也是采取[矛盾]集中起来写的
办法。(《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 第七十二回)
此回前半写贾府女眷至清虚观打醮, 此种热闹大
场面不易写, 本书却写得很好。后半写宝玉黛玉又闹
别扭, 而且这次闹得很厉害。六八★页宝黛两人常闹
别扭是暗中试探爱情, 封建社会小儿女很难正面表示
相爱, 故有此种曲折的痛苦的表达形式。(《脂砚斋重
评石头记》第二十九回回末批, 第六八七页)
这里, 有思想倾向的提炼, 有艺术技巧的点拨, 两两分
明, 不可替代。
在较为复杂的人物形象分析和典型塑造考察中, 其评
点批语更带有综合性, 可谓“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试看对二性格复杂的尤三姐的两条批语:
零
零九写尤三姐, 又是大观园姊妹以外另一类型女子。年
后面的泼辣似与前面写她与贾珍胡混在一起时的表现第不很一致, 但从整个故事来说, 写她先失足, 然后悲剧五辑
是必然的, 并非与柳湘莲误会而产生。末后从兴儿口
中描写了凤姐、迎春、探春等人性格, 很生动。又, 尤三
姐这个性格还是可理解的, 受了践踏的人, 积愤很久,
因而如此。尤二姐只是比较懦弱, 缺少反抗性的人。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六十五回第一五七七页回末
批)
此回开头从兴儿和尤三姐口中描写宝玉, 主要情
节为结束尤三姐故事。尤三姐故事按此抄本写法, 最
初同流合污, 后来突然改变, 以至以死殉情, 在性格发
展上写得不够细腻合理。如刻本所写, 似较一贯, 唯又
有另一漏洞, 如尤三姐原无失足之事,
宝玉不应默认她
不干净。(《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六十六回第一五九
四页回末批)
思想艺术评论水乳交融。尤三姐的思想品格, 泼辣、胡
混、失足、积愤、同流合污、殉情悲剧, 都细致分辨到了; 抄本写法与刻本写法的不同, 三姐性格发展的“不够细腻”, 刻本性格描写一贯中的小漏洞, 以及男仆兴儿口才的生动, 都一一点到了。本来在文学作品中, 思想表现和艺术表达是不分彼此的, 在评论中人为厚此薄彼显然有害于对文学的客观认识, 不利于文学的发展。“何批”的经验, 确有纠谬警人之处。
重视版本考证和脂批利用
“何批”主要批在三部《红楼梦》上, 但是批语中却涉及
到《红楼梦》的多种版本。他提到的十几个《红楼梦》版本概念可分为三组:(一) 脂本、脂砚斋本、甲戌本、燕大本(即庚辰本) 、有正本(通常以“戚序本”涵盖之) ; (二) 程本、道光本、王希廉本、通行本、普通本、今本; (三) 抄本、刻本、底本。
第一组概念即指脂本系统的概念。“何批”中的“脂本”
概念, 很多情况下并不是指脂本系统, 而是特指《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即庚辰本这部书。何其芳写批语的年代脂本只有甲戌本、庚辰本、戚序本(有正本) 、己卯本四五种, 脂本达到十一二种那是后来的事情。
第二组概念即程本系统的概念。程本、道光本和王希
廉本指的是清代中、晚期刻印的一百二十回《红楼梦》; 通行本、普通本和今本指的是作家出版社一九五三年依据程乙本整理出版的一百二十回新版本《红楼梦》, 也是新中国建国后首次整理出版的《红楼梦》。
第三组概念带有综合性, 在具体语言环境中指代的内
容有区别。如“抄本”即指脂本系统, 又指脂本中的某部书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刻本”一般指程本系统。再如“底本”, 它是指抄本的底本。何其芳认为甲戌本、庚辰本和戚序本都是过录本, 也就是说它们都有底本。笔者曾经多次目验了何其芳的几十种《红楼梦》藏书, 从他所使用的版本概念的丰富程度上看, 我们不难了解他研究《红楼梦》版本的系统全面。
何其芳考查《红楼梦》版本的批语, 注意考证清楚每一
部《红楼梦》书籍的状貌。如他考察了“燕大本”(即庚辰本) 后写出如下批语:
燕京大学藏有一线[装]本红楼梦, 亦八十回。前
有胡适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二日题记:“此是过录乾隆
庚辰定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生平所见为第二古本石
头记。”此书分抄八册, 每册第一回前列十回回目, 题二曰, 石头记第■回至■回, 脂砚斋凡四阅[评]过。第二零
零叶题“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一第■回”, 第■回提行, 下九行接写回目, 再次是正文。无标点。每面十行, 每行三年
十字。评语有眉批、行间批、回前回后总批, 多用朱笔。第正文中偶有几字评注, 则用墨笔。想像原抄底本即有。五辑
摘抄较重要评注及批语于此本, 并附记如上。
这就把“燕大本”(庚辰本) 的题记题属、册数回数、提行
行款、评注批语等各种情况都点到说明了。他还注重版本比勘, 以便查出异同优劣。如《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结尾处的天头一段眉批和紧接着的第一回回目下空白处的一段夹批:
正文中小注大致与此本同, 但四册以后脂本较此
本多, 此本自四十一回以后, 即没有什么小注。
又, 脂砚斋本第一回至第十回无批语,
文字与此本
很少有出入, 可见此书底本亦为相当早之抄本。
这两段短批, 比较“燕大本”(庚辰本) 与“此本”(戚序
本) 正文夹批和文字出入方面的异同, 语语很有见的。这不光是研究脂本, 而且是研究脂批了。尤其是指出“此本”的“底本”为“相当早之抄本”, 更具眼力。
何其芳评批《红楼梦》考证版本时, 突出的特点是对脂
批的研究和利用。尤其是《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的批语, 约有一半是抄录庚辰本上的重要脂批, 或对脂批的考订及再评。如对“脂批”作者是谁这个问题就有多条批语:
胡适谓脂砚斋即曹雪芹本人, 盖亦不用脑筋之甚
者也。(《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第十二回回末批)
似此批书人确系作者亲属。(《脂砚斋重评石头
记》第十七至十八回, 第四★六页)
脂本此回眉批有题雨窗畸笏、雪窗畸笏, 或只署雨
窗者。(《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第二十五回第九页回
末批)
可见朱笔墨笔为两人所批。(《国初抄本原本红楼
梦》第十四回第一页眉批)
然此似别人批语。(《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第二
回第二页眉批)
第一条批指出“谓脂砚斋即曹雪芹”是不动脑筋, 第二
条批指出批书人是作者亲属, 第三、四、五条批指出批书者还有畸笏叟等“别人”。这些意见是正确的。再如:
此处批语尚有研究。(《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十
七至十八回, 第三七八页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此批完全不懂作者用意。(《国初抄本原本红楼
梦》第七十二回第八页回末批)
批语误入正文。(《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二回, 第
三十四页)
这三条批语有辨析, 有考订, 指出了脂批的胜处、瑕疵
以及误抄。
不少情况下, 何其芳大段过录脂批, 表示他对脂批的重
视、认同和利用。他不避繁冗, 考证脂本, 利用脂批, 是很有成绩的。最大的成绩是他研究《红楼梦》评论前八十回, 是以庚辰本为版本依据的。他在《论红楼梦》第二节注释中说:“本文所引《红楼梦》原文均根据庚辰本。庚辰本有脱 误, 以有正本或通行本校改。”(《论红楼梦》, 人民文学出版二社一九五八年九月版, 第六十六页小注五) 在《红楼梦》脂本零
零与程本两大系统中, 以脂本为尚; 在脂本系统中, 又以庚辰九本为优。现在这几乎是红学界的共识。但在《红楼梦》版本年
并不多见的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 何其芳以庚辰本为研红第根据, 颇见功力。这显然得益于他缜密细致的版本考证。五辑
现在, 红学界常常有人诟病评论派(一般指一九五四年以后
涌现的“红色红学家”)不懂《红楼梦》“版本学”, 在版本面前陷入尴尬境地。如果他们了解了版本方面如此众多、如此上乘的“何批”, 是不是会放弃原来的不良印象呢? 恐怕是会的!
突出小说内容的提纲挈领
我们已经清楚, 何其芳批点《红楼梦》的直接目的是研
究《红楼梦》。因此, “何批”中相当多的一部分是小说内容提要。这些提要可细分为卷提要、回提要、节提要和句提要。
先看看“卷提要”。前面已经说到《
国初抄本原本红楼
梦》八十回共分八卷, 八卷均有提要, 试举几例:
卷二:前五回主要写凤姐。毒设相思局写其狠毒,
协理宁国府写其才干, 弄权铁槛寺写其贪贿舞弊。此
后写大观园、省亲、宝黛爱情、花袭人。
卷四:主要继续写宝玉, 附写刘姥姥。
卷八:主要转入衰败的描写。
“何批”中的卷提要虽然批得简单, 但从中不难看出何
其芳后来在《论红楼梦》著名论文中一些论点的来由。比如八卷提要中就有四卷点出“主要写宝黛爱情”, 论文中的“爱情主线说”(见论文第三节) 很可能是依此概括出来的; 再如何其芳把小说前八十回的结构分为四大段落(见论文第八节) , 而第四大段落是小说七十一回至八十回, 这恐怕与卷八内容提要所谓“转入衰败的描写”大有关系。
回提要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的
目录批, 六十余条目录批都可视为回提要; 另一种是回末批, 而以回末批次数居多。如:
此回继续写凤姐, 写她会说话、会卖人情和瞒着贾
琏放债收息等等; 同时写为元春省亲, 修建大观园; 并
且结束了有关秦钟的故事。中间还附带补叙香菱为薛
蟠收用情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十六回, 第三四
七页)
写贾芸大舅卜世仁(不是人了) 还不如泼皮倪二,
是作者经过人情冷暖后的感慨。后面写宝玉不要老嬷
嬷倒水, 不认得自己屋子里的丫头。写凤姐摆架子和
弄权, 贾芸求事, 也不错。(《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
录批第二十四回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此回前面写赖嬷嬷请客, 写贾府奴仆孙子也作州
县官。后面写黛玉对宝钗吐露心腹, 两人关系改变。
一★三五页点明彩明是男孩子。一★三八页说明封建
地主阶级的父子关系都是和贾政对宝玉一样。(《脂砚
斋重评石头记》第四十五回, 第一★五五页回末批)
此回前面写贾珍聚赌; 后写两府过中秋, 均写得凄
凉, 气象为之一变。(《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七十五
回, 第一八三二页回末批)
回提要一般写得较绵长, 较细致, 信息量、思想容量较
大; 不光是记事记人, 而且也兼及评论。回提要不仅有单回提要, 而且有数回提要。不过, 数回提要这种情况较少见, 又只见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一书的批语中。数回提要也二是采用回末批的方式:
零
零九如上数回主要写凤姐。毒设相思局, 写其狠毒也。年
协理宁国府, 写其才干也。弄权铁槛寺, 写其贪贿舞弊第也。以前十回笔墨亦有所偏重, 主要写宝玉, 其次秦可五辑
卿, 秦钟非重要人物, 黛玉、宝钗、袭人、晴雯、刘姥姥等
虽均出场, 着重描写尚在后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第十五回回末批, 第三二二页)
以上四回写尤二姐姊妹故事, 又是另外一种笔墨。
在大观园旖旎生活的描写中, 插入此段悲惨故事、残酷
故事, 并且淋漓尽致地写出凤姐之狡诈毒辣。(《脂砚
斋重评石头记》第六十九回回末批, 第一六六六页)
批阅《红楼梦》一书, 何其芳有自己独到的体验。如他
说:“……作者写任何人物都是放在比较复杂的生活里, 不连下回读, 还不易察觉。”(《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第五十一
回回末批, 第一二★六页) 这也许是他在批语中写下数回提要的原因。“连回”阅读, 才能读懂曹公所描述的“复杂生活”中发生的故事和出现的人物。
“何批”中的回提要里也包含着节提要, 如上举“一★三
五页点明彩明是男孩子。一★三八页说明封建地主阶级的父子关系都是和贾政对宝玉一样”的例子就是节提要。节提要最常见的是故事情节提要和人物行为提要。三部书批语条数最多的是节提要。
写凤姐喜奉承。(《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二十四
回, 第五四七页)
一一一五页贾赦强夺古董。(《脂砚斋重评石头
记》第四十八回, 第一一二七页)
第一次正面写凤姐治家的能干, 可与后面探春治
家对看。(《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第十四回眉批)
宝玉第一次见到一点农民生活。(《国初抄本原本
红楼梦》第十五回第二页眉批)
写宝玉玩蝈蝈儿, 贾环连对子也对不上, 不近情
理。(《增评补图石头记》扉页批第八十八回)
写贾政无主意, 听任下面乱来, 还写得好。(《增评
补图石头记》扉页批第九十九回)
节提要多是对人物品格、人物行为三言两语的概括, 简
捷明快。句提要一般是小说中一句点明题旨话语的抄录和提示。
第四页第二面, 凤姐自称“不信什么是阴间地狱报
应的”。(《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第十五回)
宝玉曾称当时“读书上进的人”为“禄蠹”(《
国初抄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第十九回)
借贾母口点出宝黛二人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第二十九回)
宝钗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脂砚斋重评石头
记》第六十四回, 第一五三五页)
“千古艰难唯一死, 伤心岂独息夫人”, 又扯出甄士
隐来说一通, 实在是画蛇添足。(《增评补图石头记》扉
页批第一百二十回)
句提要的作用相当于现在论文前的“关键词”和文件后
的“主题词”, 其提示作品思想主题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秉持“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的评批态度
前三个侧面是“何批”内容特点, 这一个侧面是“何批”二所展示的何其芳评点《红楼梦》文本的正确态度。何其芳是零
零熟读小说文本的人, 又具有充实的文艺理论储备, 对红学发九展史亦不陌生。但是, 他绝不硬作“解人”, 抱“知之为知之, 年
不知为不知”的科学态度, 不知不懂不明者老实承认:第
五辑
开头批语有“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
者”语, 不知何所指。(《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
第二十八回)
后面评语提到若兰在射圃[时]佩麒麟, 不知何所
指。(《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第三十一回)
这两条批语都关系到“脂批”提示后文的“伏线”, 因无
文本证据坐实, 何其芳坦然承认“不知何所指”。这是非常可取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红楼梦》文本解读中, 有不少疑团、谜团, 令人大惑不
解, 所谓“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对这些难解之疑,
难
猜之谜, 何其芳的态度是“信以传信, 疑以传疑”:
秦钟最后遗言力劝宝玉“立志功名, 以荣耀显达为
是”, 本书作者用意何在? 写秦钟非宝玉的真知己, 还是反衬宝玉后来之坚决鄙弃科举, 再不然, 作者真有所忏悔乎?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十六回回末批, 第三四七页)
曹公写下秦钟信仰荣耀显达封建思想的遗言用意何在? 何其芳一时迷惑, 不解其意, 连提三问, 批于回末。这三问问得深刻, 问得必要, 问得受人尊敬, 问得启人深思, 有助于《红楼梦》的深入研究。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学术价值
如果我们从红学史、何其芳红学研究、《红楼梦》阅读和欣赏的多维角度出发, 就不难认识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学术价值:
(一) 新中国建国后《红楼梦》研究的早期批家。在红学史上, 评点派出现很早。曹雪芹生前《红楼梦》(当时名《石头记》)以抄本形式在小范围流传时, 书上就有脂砚斋、畸笏叟等人的大量评批文字。乾隆五十六年(1791) 程高印本出现后直到民国, 又涌现了一大批《红楼梦》评点家, 如王希廉、张新之、姚燮、哈斯宝诸人可谓其代表。何其芳在新中国建立不久, 即以评点的方式阅读和研究《红楼梦》。运用评点这种方式研究《红楼梦》, 何其芳是自觉的。何其芳在批语中就提到“金圣叹批《水浒》的影响”这种现象(《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第一回第十一页眉批) , 可见他对小说评点派大家金圣叹及其小说评点对后世的影响是熟悉的。
本文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前面已经引述, 何其芳对抄本《红楼梦》的“脂批”有摘录、有校订、有再评, 说明他对早期红学评点派不止是熟悉, 而且是很有研究。何其芳在《论红楼梦》中说过:“真要详细地说明作者的描写的手腕和匠心, 那是要像过去的有些批评家一样, 每一回都给它加上一些评语才行的。”(《论红楼梦》, 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八年九月版, 第一一九页) “过去的有些批评家”即像金圣叹、王希廉诸人那样的评点大家; 每一回都“加上一些评语”, 何其芳不仅意识到了, 而且做到了。何其芳对古典小说(包括《红楼梦》)研究中的评点传统, 不仅是继承, 而且有创新。创新就是借鉴和吸纳评点这种民族的传统的文学评论方式, 运用马克思主义美学和文艺思想、运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评点《红楼梦》, 得出全新 的红学观点和结论。他把《红楼梦》评点派的历史延长到新二的历史时期, 并给以根本性改造。据现有文献, 他是新中国零
零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评点《红楼梦》的第一人。何其芳《红九楼梦》批语将奠定他在红学评点派发展史上的地位。年
(二) 研究何其芳红学实践的第一手资料。何其芳在二第十世纪下半叶红学发展中颇多建树, 一些红学史家论定他五辑
是新的红学流派的典范和代表。这就需要对他进行深入的
系统的研究。但是, 由于种种原因, 人们能够了解到的何其芳的红学史料并不多。在集纳了何其芳全部公开发表的红学论文的《何其芳论红楼梦》(白山出版社出版, 二★★九) 面世之后, 久被淹没不为人知的“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和公布, 无疑将极大地丰富研究何其芳红学实践的第一手资料。这三部书上一千二百九十条、五六万字的批语和多处圈点, 几乎是又一篇《论红楼梦》。其内容之丰, 价值之高, 信息量之大, 足以令人拍案惊奇。第一位研究何其芳藏书批语的马靖云说:何其芳的批语“对研究原书、作者、批者都有价值”(《大泽名山空入梦薄衣菲食为收书———
何其
芳藏书介绍》,《衷心感谢他》上海文艺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六月版第三三一至三三二页) 她的话是对何其芳所有藏书批语的价值说的, 她的话对概括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价值也很适用。迄今为止, 除了公开发表的论文、演讲、书信等文献, 这是首次公布何其芳研究《红楼梦》未曾面世不为人知的历史文献。它对于研究何其芳的红学实践, 乃至对研究何其芳的全部文学评论活动都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三) 揭开了红学名著《论红楼梦》的形成过程。《论红
楼梦》是何其芳的红学代表作, 影响巨大而深远。“何批”揭示了《论红楼梦》从“思想毛坯”到“作品成型”的过程, 也就是科学研究的过程, 告诉了人们不少该文中著名论点产生的根据。如何其芳在《论红楼梦》第二节中批评考证派的“自传说”:
胡适和他的信从者说《红楼梦》就是曹雪芹的“自
叙传”,
说贾政就是曹, 贾宝玉就是曹雪芹, 里面写的
都是真事, 那就连作者开卷第一回明明说过的“真事”
已经“隐去”, 这不过是“用假语村言敷演出”的故事, 亦
即虚构的故事, 都直接违反了。④
在他的《红楼梦》批语中则是这样的一些“思想毛坯”:
六四七页批语云“大海饮酒, 西堂产九台灵芝日
也。批书至此, 宁不悲乎? ”由此可见有类似之事, 批书
人即联想及之, 非书中事真为实有也。(《脂砚斋重评
石头记》第二十八回回末批第六六★页)
此处批语亦可见证“以合欢花酿酒”, 事相同而已,
非书中所写全是事实。(《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三十
八回第八七八页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八七八页批语可证“自传说”之谬。(《脂砚斋重评
石头记》第三十八回第八八六页)
这里关于“合欢花酿酒”和“大海饮酒”的两条脂批, 都是批书人联系小说情节忆述自已当年“亲历亲闻”之事, 在脂批研究者中“知名度”很高, 屡被称引。何其芳通过对二十八回、三十八回两条脂批的剖析, 作出新的判断, 证明“自传说”没有文本根据, 论证了“`自传说' 之谬”。对比论文与批语,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这使我们看到了何其芳思想探索、观点提炼的艰辛过程。
曾经听过何其芳讲课的杨津华说, 何其芳为写作《论红
楼梦》读小说文本时, “每次都在书上加眉批和总批。论文 中的不少意见, 就是这些批语的综合和发挥。通过这样一二个过程, 最后自然会引出结论。但是结论必须符合客观事零
零物本来的面貌和规律, 力求避免主观主义的成分。”(《何其九芳在人民大学文学研究班》, 《何其芳研究资料》第5期, 四年
川万县师范专科学校何其芳研究小组编, 一九八四年四月第三十日出版, 第四★页) 由此可见, 《论红楼梦》中的不少创五辑
新观点, 正是“这些批语的综合和发挥”, 了解这些批语, 会
更深刻、更准确地理解何其芳那些创新性的红学观点。
(四) 解读和研究小说文本的经验启迪。何其芳重视
《红楼梦》文本阅读是很有名的, 但在晚年他还是对友人谦虚地说:“《红楼梦》一书, ……我虽然读过不止一遍, 但并未到五遍, 它的深刻的内容并未研究清楚。”(《致于武》,《何其芳全集》第八卷, 河北人民出版社二★★★年版, 第一三九页) 何其芳是有诗歌、散文、小说创作经验的红学家和文艺评论家, 他又是带着读懂弄通小说旨趣以便对其做出新的评价的研究心态来阅读和评批《红楼梦》的。因此, 他读小说文本, 读得细致, 思得周密, 悟得深透, 批得到位, 深得“
红
楼”三昧。他的阅读心得, 批点意见, 对读者、学者都有价值。如他读完小说第五十八回至六十一回, 批到:
以上四回从前面写的生活和人物扩展而来, 写到
几个小女戏子; 写到贾府中的人们之间种种矛盾, 老婆
子和小丫头之间的矛盾, 这一房丫头和那一房丫头之
间的矛盾, 赵姨娘的不满和混闹; 写到大观园厨房的人
们的生活; 写到对厨房这种差事也有人钻营争夺; 这一
家的情形就像整个封建社会的不安定和腐败一样。为
了把这些暗藏的东西加以集中揭露, 就写贾家当权的
人有的离开了家, 有的卧病, 所以才不断地出事, 所谓
“造反”起来。其中又贯串这样一个线索:宝玉总是同
情女孩儿, 总是帮她们说话, 替她们隐瞒。这几回过去
读时觉得写得较平, 实则乃是写贾家的环境, 写一些更
小的人物和生活, 同时也继续写了宝玉, 并非支蔓和多
余。(《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六十一回回末批)
读书有独到见解, 研究能独立思考。《红楼梦》读一遍
有一遍心得, 批一遍有一遍新意。相信何其芳这样的批语, 对读者和研究者都会有帮助的。批语展示的何其芳读书态度和评论经验, 可资后人借鉴者多矣!
何其芳是治学严谨的文学理论家和红学家。“不动笔
墨不看书”是他的读书习惯, 也是他进行科学研究工作的主要方式。据五十年代即在他身边一起研究古典文学的曹道衡先生回忆:
何其芳同志在文学史研究工作中……为了掌握全
面的资料, 他总是孜孜不倦地阅读大量第一手材料。
……凡是借阅过他藏书的人都知道,
在他的藏书中总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是夹着许多纸条, 在书页上常常批注着许多密行细字。
这里就显示了他治学的刻苦。⑤
可见“在书页上常常批注着许多密行细字”, 是为着研
究掌握“第一手材料”的切实可行的方法。何其芳把这种方法也贯彻到《红楼梦》研究中来。六十年代初期来到何其芳身边从事文学研究的王水照, 这样谈到他们老所长撰写《论红楼梦》长篇论文的经验:
他说, 他的具体工作方式主要是在原著上作眉批。
他十分重视研读原著, 重视把从原著中获得的直接感
受和体会, 及时准确地记录下来, 然后加以整理、概括
和连贯起来的思索。他不是把原著作为冷漠的解剖对二象, 而是去体验和认知其中活生生的形象世界。⑥零
零九曹道衡与王水照的回忆证明了六部《红楼梦》(《石头年
记》)上的“何批”渊源有自, 来历清楚; 那千余条批语也佐证第了曹、王二人的回忆忠于史实, 准确无误。五辑
“十分重视研读原著”, 在原著中“体验和认知其中活生
生的形象世界”, “在原著上作眉批”, “把从原著中获得的直接感受和体会”及时准确地记录下来———这些经验太重要了! 这就是何其芳研究《红楼梦》主要的“具体工作方式”。这些经验直到今天仍然绝调警拔, 震撼人心! 现在, 人们一再批评红学界弥漫着一种远离文本不读原著的浮躁空气, 何其芳的研红经验正可救治此种弊端, 以推动红学健康发展
。
注释
① 何其芳:《答关于〈红楼梦〉的一些问题———一九五七年一
月五日在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的演讲》,《红楼梦研究集刊》第四辑。
② 何其芳:《〈论红楼梦〉序》, 《论红楼梦》, 人民文学出版社一
1958年9月版, 序言第1页。
③ 何其芳:《关于曹雪芹的民主主义思想问题》, 《何其芳文
集》第六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6月版, 第417至418页。
④ 何其芳:《论红楼梦》,《何其芳全集》第三卷, 河北人民出版
社2000年5月版, 第294页。
⑤ 曹道衡:《科研工作者的光辉榜样———纪念何其芳同志》,
见《衷心感谢他》,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6月版, 第253页。
⑥ 王水照:《深切的怀念》, 见《衷心感谢他》, 第248页。
(本文作者:沈阳市沈河区二纬路23号白山出版社, 邮编:110013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
的发
现及
其价
值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
发现及其价值
董志新
内容提要:笔者于偶然的机缘, 发现了何其芳于半个世纪前在三个版本的《红楼梦》上的一千二百九十条、约五六万字的批语。这是何其芳阅读和研究《红楼梦》极为重要的史料。“何批”的鲜明特点是:注重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共同发掘, 重视版本考证与脂批利用, 突出小说内容的提纲挈领, 采取“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的评点态度。“何批”具有多维学术价值, 它表明何其芳是新中国用马克思主义美学和文艺思想评点《红楼梦》的开创性批家, 是研究何其芳红学实践的第一手资料, 揭开了红学名著《论红楼梦》的撰著过程和其独特红学观点如何形成的谜底, 提供了解读和欣赏小说文本的新鲜经验。“何批”所体现的回归文本、钻研文本的科学研究态度和学术探索精神, 有利于矫正时下学术界的浮躁风气和其他弊端, 有利于推动红学健康发展。关键词:何其芳 《红楼梦》批语 多维学术价值何其芳的诸篇红学论文如《论红楼梦》、《曹雪芹的
贡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献》、《没有批评就不能前进》等, 流传后世, 广为人知。论《红楼梦》的学人, 治红学史的专家, 常常称引。可谓知之者多, 研之者众。
可是, 何其芳还评点过几部《红楼梦》, 批语数量可观,
颇具规模, 内容丰富, 见解不凡, 却久被淹没, 不为人知。笔者于偶然的机缘发现了这批珍贵的红学遗产, 尽早介绍给读者, 以便先睹为快; 并略作评议, 就教于大方之家。
何其芳《红楼梦》批本的发现经过
多年来, 笔者在写作《毛泽东读红楼梦》(已由万卷出版
公司出版) 和整理校订《何其芳论红楼梦》(已由白山出版社 出版) 这两部书时, 不能回避的一个子题目就是“毛泽东与二红学家何其芳”, 不能不进行的一项工作就是搜集何其芳的零
零红学资料。我准备撰写《何其芳红学年谱》时, 遂产生了全九面搜集何其芳相关资料的念头:何其芳研究《红楼梦》二十年
余年, 除公开发表的著述外, 还应该有没发表的资料留下第来。这些文献对研究何其芳的论《红楼梦》也许更有价值, 五辑
要设法挖到这些资料。
为此, 从二★★八年四月开始, 我即辗转与何其芳夫人
牟决鸣女士及其子女联系, 以征得支持。我把《何其芳红学论文目录》网上传给何其芳长女何三雅女士, 她发短信告诉我看到目录很高兴, 电话上她表示同意出版她父亲的红学论文集(最初书名拟定为《何其芳红学论文集》), 并要求书做得好些。十一月底, 我有北京之行, 再次与她联系, 她提供一条很有价值的信息:她父亲有两三万卷藏书, 其中有关于《红楼梦》方面的。我第一次查阅何其芳先生的藏书, 翻了不少批注本线装古籍, 其中六部《红楼梦》有何其芳批语! 这使我惊喜万分:我数年搜求,
今天终于发现何其芳没有公
开发表的红学资料, 而且很可能是极其重要、极有价值的史料!
费一番功夫翻完六部(主要是三部, 下详) 带何其芳批
语(以下简称“何批”)的《红楼梦》, 留下的初步印象是:“何批”非常宝贵, 是何其芳阅读《红楼梦》、研究《红楼梦》的极为重要的第一手资料。都是手迹, 太难得了! 我预感:这很可能是红学史上的重要发现!
而后, 我多次与何三雅女士联系, 用半年时间, 仔细辨
认、认真整理和尝试考察分析了这几部书上的“何批”。
何批本的评点概况和批注时间
何其芳的《红楼梦》藏书中, 带有脂砚斋、王希廉等人批
语的有多种。可是, 令人更感兴趣的是有六种书带有他本人的批语; 六种书中, 又主要对三种影印本《红楼梦》(《石头记》)作了评点批注。这六种《红楼梦》分别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增评补图石头记》、《后红楼梦》、《续红楼梦》、《红楼梦八十回校本》。
何其芳加批的主要是前三种。下面分述各书的评点批
注情况:
(一)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八十回, 线装, 一函八册, 一
千八百九十页。一九五五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出版。它属于脂批本系统, 是一个过录本, 自存七十八回, 第六十四、六十七回据己卯本配补。每册卷首标明“脂砚斋凡四阅评过”, 又自第五册起, 兼有“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字样, 因此一般简称其为“庚辰本”。此本多有脂砚斋批语, 但十回之前, 除偶将回前总评与正文抄在一起外, 都没有批语。
何其芳于此部书加批四百五十条, 只有两回(十、十八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没有批语。有些回(如第五回) 批语多达三十八条。批语又以眉批居多, 侧批都简单, 夹批只有几处, 短批少到一个字, 长批多到二百余字。几十处批注引证或抄录甲戌本、有正本(戚序本) 脂砚斋批, 有的注明版本, 有的只注明“批语”或“此批”字样。“何批”有的是对正文的批注, 有的则是对“脂批”的再批。回末批较多较长, 计有四十多回, 尤其回后空白处大, 批语写得较多。除批语外, 小说正文都用朱笔点断, 并夹有纸条数十张, 以表示备受关注的内容。
(二) 《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 八卷, 八十回, 每卷十回,
两函十二册, 一千五百页。民国初上海有正书局石印本, 故称“有正本”。正文前有戚蓼生序, 故称“戚序本”(本文为称谓统一, 凡下文使用简称时, 均称此本为“戚序本”)。有双 行夹评及回前回后总评; 前四十回有民国间近人眉批。二这部书的何其芳批语共有四百七十一条。其批评方式零
零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何批”有很大的不同。一是卷目九批。在目录页的每卷卷目下都有内容提要批, 八卷有八条年
批语。卷目批都简单明了, 如卷三批语是“主要继续写宝黛第爱情, 薛宝钗”, 概括十回大书的内容只用了十二个字; 再如五辑
卷七批语“主要写尤二姐尤三姐故事”, 也是一目了然。虽
然批语简短, 但提示了主要内容。八卷卷目批语联系起来, 等于八十回《石头记》的故事大纲。二是回目批。于目录页的章回题目下写批, 多达六十九条(即六十九回回目有批) , 只有十一回回目无批。目录页还有眉批四处。目录页回目题下空白并不多, 所以回目批语也大都简明扼要。长者也有八九十字的, 并不多; 多数为三五十字。既有内容提要, 也有人物点评和思想、艺术点拨。这已经是八十回《石头记》故事情节和思想艺术的提要钩玄提纲挈领了。三是正文批。何其芳于目录页末尾空白处, 有一长条“抄前记”, 其中写道:“燕京大学藏有一抄本《红楼梦》……评语有眉批
、
行间批、回前回后总批, 多用朱笔。正文中偶有几字评注, 则用墨笔。想象原抄底本即有。摘抄较重要评注及批语于此本。”所以, 正文“何批”三百七十五条的内容, 相当大的部分是对燕大藏抄本(即庚辰本) 脂砚斋“重要评注及批语”的“摘抄”。不过, 何其芳的摘抄不仅仅是过录, 而是有选择、有校勘、有评议, 不少是借他人之语, 表自己之意。当然, 也表明了何其芳对庚辰本“脂批”的重视和认同。
(三) 《增评补图石头记》:一百二十回, 线装两函十六
册。一函十一册, 前八十回; 一函五册, 后四十回。两千三百四十页。清末悼红轩刻本, 铅印。有护花主人王希廉、大某山民姚燮评。原有圈点、重点、重圈、行间评及眉批, 有回末评。
《增评补图石头记》共有何其芳批语三百六十九条。这
部书的“何批”情况与前两部书也有不同。(一) 卷首有少量批语。正文前卷首的原序、护花主人摘误、读花人论赞等项上有何其芳少许批注, 计十一条。(二) 前八十回无批。第一函第二册到第十一册即小说正文第一回至八十回没有“何批”。可能的原因是何其芳在前两部书中对前八十回已经反复作批, 评点本书重在后四十回。(三) 何其芳细致批注了第二函共五册四十回书(每册八回) 。即第十二册至第十六册, 从第八十一回到一百二十回。(四) 每册扉页有八回书的批语, 可称之为扉页总批。最后有后四十回总评。
(五) 绝大部分批语是正文眉批。后四十回每回都有眉批, 少则一条, 最多二十二条。从笔迹上看, 批语大都是钢笔细字批。但是, 也有红铅笔草字批。何其芳大约对后四十回批了两次:一次用的是红铅笔, 一次用的是钢笔。第八十一回的眉批二十余条用的全是红铅笔。
(四) 《后红楼梦》, 亦名《绘图后红楼梦》, 三十回, 线装
本, 一函四册, 清逍遥子撰, 宣统六年(一九★九)
上海有益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斋铅印本。《续红楼梦》, 亦名《绘图红楼梦续编》, 三十卷, 一函六册, 清秦子忱撰, 清嘉庆三年(一七九八) 东瀛书馆铅印本。这两部书的批语极少, 何其芳手迹只有两三处。《红楼梦八十回校本》, 俞平伯校订, 王惜时参校。全四册, 二千零四十八页。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八年二月出版。本书虽然何其芳在不少地方划了竖线, 但“何批”只有几处, 且很简短。所以, 这三部书上的“何批”留待以后讨论。
初步考察, 三部《红楼梦》(《石头记》)上的“何批”, 总共
一二九★条。前八十回, 等于批了三遍; 后四十回等于批了两遍。批语有毛笔朱批, 有钢笔蓝批, 有铅笔红批, 还有铅笔墨批。一些批语已经年久退色, 字迹浅淡。所有批语都是真真切切的“何体”, 为何其芳亲笔手书。
煌煌三部大书, 千余条批语, 何其芳何时为之作批? 又二何时批完?
零
零我们看何其芳的传记材料, 知道他是在一九五四年秋九天批判《红楼梦》研究中唯心论时开始研究《红楼梦》的。以年
后, 他多次以回忆的口吻说:
第
五辑
我从一九五四年十一月起着手研究《红楼梦》, 但
真正花在里面的时间只有十五个月。在这段时期里,
花了不少时间去写市民问题, ……因此就产生了一个
很大的弱点, 即对《红楼梦》本身研究得不深入。①
一九五三年二月到文学研究所工作的时候, 我打
算研究中国文学史。……“论`红楼梦' ”是我写议论文
字以来准备最久、也写得最长的一篇。从阅读材料到
写成论文, 约有一年之久。②
在写《论〈红楼梦〉》之前, 由于时间不够, 也只是对
这部小说本身进行了一些研究……。③
①(《答关于〈红楼梦〉的一些问题———
一九五七年
一月五日在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的演讲》)
②(《〈论红楼梦〉序》, 《论红楼梦》, 人民文学出版
社一九五八年九月版, 序言第一页)
③(《关于曹雪芹的民主主义思想问题》, 《何其芳
文集》第六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八四年六月版, 第
四一七至四一八页)
从这三次回忆中可以看出:(一) 何其芳的《红楼梦》研
究、包括《红楼梦》文本研读, 始于一九五四年十一月。(二) 他“对这部小说本身进行了一些研究”, 并且不满意自己没有深入研究“《红楼梦》本身”; (三) 这里说的“阅读材料”和写作“准备最久”里面, 显然是包括阅读和评点《红楼梦》文本的。(四) 何其芳的红学论文从准备到写完超过一年半的时间。
上述四点还是根据本人回忆的推论, 现在我们在评点
批语中, 找到了“何批”批于何时的直接证据:在《国初抄本原本红搂梦》上, 有条注明时间的批语:“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抄前记。”正是一九五四年“批俞评红”大讨论后的两个月之时, 这应是何其芳批注《红楼梦》的启动时间; 在《增评补图石头记》的扉页总批第一百二十回, 何其芳标明了读完批完此书的时间:“1956年六月二十二日。”(原文数目字就是如此写法, 这里没有改动, 以存原貌———引者注) 这应该是他批完三部《红楼梦》(《石头记》)的时间。因为, 何其芳为写作论文作准备, 必然先读先批只有前八十回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和《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 后读百二十回的《增评补图石头记》, 后一种《石头记》前八十回批语空白, 后四十回祥加评点, 也证明它是晚读晚批的。何其芳的《论红楼梦》一文最后完成于一九五六年十一月二十日, 而该文的最后一节正是评价后四十回,
也证明他阅读批注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后四十回应在最后。
这样, 何其芳批注“《红楼梦》三书”的起止时间是一九
五四年十一月至一九五六年六月, 与何其芳说的研究《红楼梦》“约有一年之久”和“十五个月”的时间, 大体吻合。这个时间, 也正是何其芳“从阅读材料到写成论文”的时间。
也就是说, 如果从一九五六年六月二十二日算起, 三部
书上的“何其芳《红楼梦》批语”已经存世五十三年了, 超过了整整半个世纪!
“何批”已存在半个世纪, 至今无人公开披露, 更不用说
发表研究论文论著了。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内容特点
二“何批”内容丰富, 数量可观。如果分门别类, 全面介零
零绍, 非一篇小文所能容纳承载。本节只介绍“何批”内容的九几个方面的特点:
年
注意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共同发掘
第
五何其芳的《红楼梦》批语内容, 最显著的特点是对小说辑
思想内涵和艺术经验的同等重视和共同发掘。现在一些论
者认为, 在一九五四年“批俞评红”大讨论以后的《红楼梦》研究中, 重视思想内容的辨析, 轻视乃至忽视艺术价值的评论, 是其较为普遍的弊端。这个观点在何其芳身上找不到证据。虽然《论红楼梦》以五节(三、四、五、六、七) 的篇幅结合人物形象剖析评议小说的思想内涵, 仅以两节(八、九) 的篇幅谈论小说的艺术成就, 但是, 这两节视野开阔, 分析透辟, 信息多, 容量大。读《论红楼梦》之后, 在思想和艺术两者之间, 没有倚轻倚重之感。读“何批”, 更无此种感觉。
仔细检索三部《红楼梦》每回的“何批”, 很容易注意到
对思想艺术的分析赏鉴是双管齐下同时并举的。比如《
脂
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二十八回共有“何批”八条, 其中三条是对“脂批”的评议, 与此问题无关, 其余五条是:
误会, 黛玉自己得到解释。(六三七页)
宝钗亦似有妒意。(六四一页)
此种打诨, 颇似《金瓶梅》中对应伯爵的描写。(六
四九页)
写得生动活现。(六五九页)
此回主要写宝玉黛玉之间的爱情, 写他们的误会
得到解除, 又发生新的小误会。写宝钗对两人关系似
有妒意, 又写宝玉对宝钗的肉体有爱慕之意, 中间穿插
写薛蟠。全回甚为生动。(六六★页)
第一、第二两条是对思想性的提示, 第三、第四两条是对艺术性的疏理, 第五条则是对思想和艺术的同时揭晓。何其芳是否有意这样做, 我们不能臆断。但是, “何批”是始终贯彻这个文学批评原则的。有一点可以肯定, 在何其芳的潜意识中, 思想评价和艺术评价决不是失衡的, 二者不可偏废。这种评批精神在较长的目录批和回末批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此回写宝玉黛玉的爱情, 也对照写黛玉与宝钗两
人的不同。宝黛爱情建立在“知己”二字上, 两人都鄙
视当时所谓经济学问。宝钗为封建社会的顺臣, 并善
于讨好别人, 施小恩小惠。此回并以儿女缠绵对衬下
回之家庭风波, 作者常用此法。(《国初抄本原本红楼
梦》目录批, 第三十二回)
紧接前回写凤姐有病, 荣府虚空, 要靠典当东西维
持, 而凤姐却放账, 加上外人的敲诈,
仆人建议减人等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衰败现象。作者在此回也是采取[矛盾]集中起来写的
办法。(《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 第七十二回)
此回前半写贾府女眷至清虚观打醮, 此种热闹大
场面不易写, 本书却写得很好。后半写宝玉黛玉又闹
别扭, 而且这次闹得很厉害。六八★页宝黛两人常闹
别扭是暗中试探爱情, 封建社会小儿女很难正面表示
相爱, 故有此种曲折的痛苦的表达形式。(《脂砚斋重
评石头记》第二十九回回末批, 第六八七页)
这里, 有思想倾向的提炼, 有艺术技巧的点拨, 两两分
明, 不可替代。
在较为复杂的人物形象分析和典型塑造考察中, 其评
点批语更带有综合性, 可谓“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试看对二性格复杂的尤三姐的两条批语:
零
零九写尤三姐, 又是大观园姊妹以外另一类型女子。年
后面的泼辣似与前面写她与贾珍胡混在一起时的表现第不很一致, 但从整个故事来说, 写她先失足, 然后悲剧五辑
是必然的, 并非与柳湘莲误会而产生。末后从兴儿口
中描写了凤姐、迎春、探春等人性格, 很生动。又, 尤三
姐这个性格还是可理解的, 受了践踏的人, 积愤很久,
因而如此。尤二姐只是比较懦弱, 缺少反抗性的人。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六十五回第一五七七页回末
批)
此回开头从兴儿和尤三姐口中描写宝玉, 主要情
节为结束尤三姐故事。尤三姐故事按此抄本写法, 最
初同流合污, 后来突然改变, 以至以死殉情, 在性格发
展上写得不够细腻合理。如刻本所写, 似较一贯, 唯又
有另一漏洞, 如尤三姐原无失足之事,
宝玉不应默认她
不干净。(《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六十六回第一五九
四页回末批)
思想艺术评论水乳交融。尤三姐的思想品格, 泼辣、胡
混、失足、积愤、同流合污、殉情悲剧, 都细致分辨到了; 抄本写法与刻本写法的不同, 三姐性格发展的“不够细腻”, 刻本性格描写一贯中的小漏洞, 以及男仆兴儿口才的生动, 都一一点到了。本来在文学作品中, 思想表现和艺术表达是不分彼此的, 在评论中人为厚此薄彼显然有害于对文学的客观认识, 不利于文学的发展。“何批”的经验, 确有纠谬警人之处。
重视版本考证和脂批利用
“何批”主要批在三部《红楼梦》上, 但是批语中却涉及
到《红楼梦》的多种版本。他提到的十几个《红楼梦》版本概念可分为三组:(一) 脂本、脂砚斋本、甲戌本、燕大本(即庚辰本) 、有正本(通常以“戚序本”涵盖之) ; (二) 程本、道光本、王希廉本、通行本、普通本、今本; (三) 抄本、刻本、底本。
第一组概念即指脂本系统的概念。“何批”中的“脂本”
概念, 很多情况下并不是指脂本系统, 而是特指《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即庚辰本这部书。何其芳写批语的年代脂本只有甲戌本、庚辰本、戚序本(有正本) 、己卯本四五种, 脂本达到十一二种那是后来的事情。
第二组概念即程本系统的概念。程本、道光本和王希
廉本指的是清代中、晚期刻印的一百二十回《红楼梦》; 通行本、普通本和今本指的是作家出版社一九五三年依据程乙本整理出版的一百二十回新版本《红楼梦》, 也是新中国建国后首次整理出版的《红楼梦》。
第三组概念带有综合性, 在具体语言环境中指代的内
容有区别。如“抄本”即指脂本系统, 又指脂本中的某部书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刻本”一般指程本系统。再如“底本”, 它是指抄本的底本。何其芳认为甲戌本、庚辰本和戚序本都是过录本, 也就是说它们都有底本。笔者曾经多次目验了何其芳的几十种《红楼梦》藏书, 从他所使用的版本概念的丰富程度上看, 我们不难了解他研究《红楼梦》版本的系统全面。
何其芳考查《红楼梦》版本的批语, 注意考证清楚每一
部《红楼梦》书籍的状貌。如他考察了“燕大本”(即庚辰本) 后写出如下批语:
燕京大学藏有一线[装]本红楼梦, 亦八十回。前
有胡适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二日题记:“此是过录乾隆
庚辰定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生平所见为第二古本石
头记。”此书分抄八册, 每册第一回前列十回回目, 题二曰, 石头记第■回至■回, 脂砚斋凡四阅[评]过。第二零
零叶题“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一第■回”, 第■回提行, 下九行接写回目, 再次是正文。无标点。每面十行, 每行三年
十字。评语有眉批、行间批、回前回后总批, 多用朱笔。第正文中偶有几字评注, 则用墨笔。想像原抄底本即有。五辑
摘抄较重要评注及批语于此本, 并附记如上。
这就把“燕大本”(庚辰本) 的题记题属、册数回数、提行
行款、评注批语等各种情况都点到说明了。他还注重版本比勘, 以便查出异同优劣。如《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结尾处的天头一段眉批和紧接着的第一回回目下空白处的一段夹批:
正文中小注大致与此本同, 但四册以后脂本较此
本多, 此本自四十一回以后, 即没有什么小注。
又, 脂砚斋本第一回至第十回无批语,
文字与此本
很少有出入, 可见此书底本亦为相当早之抄本。
这两段短批, 比较“燕大本”(庚辰本) 与“此本”(戚序
本) 正文夹批和文字出入方面的异同, 语语很有见的。这不光是研究脂本, 而且是研究脂批了。尤其是指出“此本”的“底本”为“相当早之抄本”, 更具眼力。
何其芳评批《红楼梦》考证版本时, 突出的特点是对脂
批的研究和利用。尤其是《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的批语, 约有一半是抄录庚辰本上的重要脂批, 或对脂批的考订及再评。如对“脂批”作者是谁这个问题就有多条批语:
胡适谓脂砚斋即曹雪芹本人, 盖亦不用脑筋之甚
者也。(《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第十二回回末批)
似此批书人确系作者亲属。(《脂砚斋重评石头
记》第十七至十八回, 第四★六页)
脂本此回眉批有题雨窗畸笏、雪窗畸笏, 或只署雨
窗者。(《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第二十五回第九页回
末批)
可见朱笔墨笔为两人所批。(《国初抄本原本红楼
梦》第十四回第一页眉批)
然此似别人批语。(《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第二
回第二页眉批)
第一条批指出“谓脂砚斋即曹雪芹”是不动脑筋, 第二
条批指出批书人是作者亲属, 第三、四、五条批指出批书者还有畸笏叟等“别人”。这些意见是正确的。再如:
此处批语尚有研究。(《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十
七至十八回, 第三七八页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此批完全不懂作者用意。(《国初抄本原本红楼
梦》第七十二回第八页回末批)
批语误入正文。(《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二回, 第
三十四页)
这三条批语有辨析, 有考订, 指出了脂批的胜处、瑕疵
以及误抄。
不少情况下, 何其芳大段过录脂批, 表示他对脂批的重
视、认同和利用。他不避繁冗, 考证脂本, 利用脂批, 是很有成绩的。最大的成绩是他研究《红楼梦》评论前八十回, 是以庚辰本为版本依据的。他在《论红楼梦》第二节注释中说:“本文所引《红楼梦》原文均根据庚辰本。庚辰本有脱 误, 以有正本或通行本校改。”(《论红楼梦》, 人民文学出版二社一九五八年九月版, 第六十六页小注五) 在《红楼梦》脂本零
零与程本两大系统中, 以脂本为尚; 在脂本系统中, 又以庚辰九本为优。现在这几乎是红学界的共识。但在《红楼梦》版本年
并不多见的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 何其芳以庚辰本为研红第根据, 颇见功力。这显然得益于他缜密细致的版本考证。五辑
现在, 红学界常常有人诟病评论派(一般指一九五四年以后
涌现的“红色红学家”)不懂《红楼梦》“版本学”, 在版本面前陷入尴尬境地。如果他们了解了版本方面如此众多、如此上乘的“何批”, 是不是会放弃原来的不良印象呢? 恐怕是会的!
突出小说内容的提纲挈领
我们已经清楚, 何其芳批点《红楼梦》的直接目的是研
究《红楼梦》。因此, “何批”中相当多的一部分是小说内容提要。这些提要可细分为卷提要、回提要、节提要和句提要。
先看看“卷提要”。前面已经说到《
国初抄本原本红楼
梦》八十回共分八卷, 八卷均有提要, 试举几例:
卷二:前五回主要写凤姐。毒设相思局写其狠毒,
协理宁国府写其才干, 弄权铁槛寺写其贪贿舞弊。此
后写大观园、省亲、宝黛爱情、花袭人。
卷四:主要继续写宝玉, 附写刘姥姥。
卷八:主要转入衰败的描写。
“何批”中的卷提要虽然批得简单, 但从中不难看出何
其芳后来在《论红楼梦》著名论文中一些论点的来由。比如八卷提要中就有四卷点出“主要写宝黛爱情”, 论文中的“爱情主线说”(见论文第三节) 很可能是依此概括出来的; 再如何其芳把小说前八十回的结构分为四大段落(见论文第八节) , 而第四大段落是小说七十一回至八十回, 这恐怕与卷八内容提要所谓“转入衰败的描写”大有关系。
回提要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的
目录批, 六十余条目录批都可视为回提要; 另一种是回末批, 而以回末批次数居多。如:
此回继续写凤姐, 写她会说话、会卖人情和瞒着贾
琏放债收息等等; 同时写为元春省亲, 修建大观园; 并
且结束了有关秦钟的故事。中间还附带补叙香菱为薛
蟠收用情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十六回, 第三四
七页)
写贾芸大舅卜世仁(不是人了) 还不如泼皮倪二,
是作者经过人情冷暖后的感慨。后面写宝玉不要老嬷
嬷倒水, 不认得自己屋子里的丫头。写凤姐摆架子和
弄权, 贾芸求事, 也不错。(《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
录批第二十四回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此回前面写赖嬷嬷请客, 写贾府奴仆孙子也作州
县官。后面写黛玉对宝钗吐露心腹, 两人关系改变。
一★三五页点明彩明是男孩子。一★三八页说明封建
地主阶级的父子关系都是和贾政对宝玉一样。(《脂砚
斋重评石头记》第四十五回, 第一★五五页回末批)
此回前面写贾珍聚赌; 后写两府过中秋, 均写得凄
凉, 气象为之一变。(《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七十五
回, 第一八三二页回末批)
回提要一般写得较绵长, 较细致, 信息量、思想容量较
大; 不光是记事记人, 而且也兼及评论。回提要不仅有单回提要, 而且有数回提要。不过, 数回提要这种情况较少见, 又只见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一书的批语中。数回提要也二是采用回末批的方式:
零
零九如上数回主要写凤姐。毒设相思局, 写其狠毒也。年
协理宁国府, 写其才干也。弄权铁槛寺, 写其贪贿舞弊第也。以前十回笔墨亦有所偏重, 主要写宝玉, 其次秦可五辑
卿, 秦钟非重要人物, 黛玉、宝钗、袭人、晴雯、刘姥姥等
虽均出场, 着重描写尚在后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第十五回回末批, 第三二二页)
以上四回写尤二姐姊妹故事, 又是另外一种笔墨。
在大观园旖旎生活的描写中, 插入此段悲惨故事、残酷
故事, 并且淋漓尽致地写出凤姐之狡诈毒辣。(《脂砚
斋重评石头记》第六十九回回末批, 第一六六六页)
批阅《红楼梦》一书, 何其芳有自己独到的体验。如他
说:“……作者写任何人物都是放在比较复杂的生活里, 不连下回读, 还不易察觉。”(《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第五十一
回回末批, 第一二★六页) 这也许是他在批语中写下数回提要的原因。“连回”阅读, 才能读懂曹公所描述的“复杂生活”中发生的故事和出现的人物。
“何批”中的回提要里也包含着节提要, 如上举“一★三
五页点明彩明是男孩子。一★三八页说明封建地主阶级的父子关系都是和贾政对宝玉一样”的例子就是节提要。节提要最常见的是故事情节提要和人物行为提要。三部书批语条数最多的是节提要。
写凤姐喜奉承。(《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二十四
回, 第五四七页)
一一一五页贾赦强夺古董。(《脂砚斋重评石头
记》第四十八回, 第一一二七页)
第一次正面写凤姐治家的能干, 可与后面探春治
家对看。(《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第十四回眉批)
宝玉第一次见到一点农民生活。(《国初抄本原本
红楼梦》第十五回第二页眉批)
写宝玉玩蝈蝈儿, 贾环连对子也对不上, 不近情
理。(《增评补图石头记》扉页批第八十八回)
写贾政无主意, 听任下面乱来, 还写得好。(《增评
补图石头记》扉页批第九十九回)
节提要多是对人物品格、人物行为三言两语的概括, 简
捷明快。句提要一般是小说中一句点明题旨话语的抄录和提示。
第四页第二面, 凤姐自称“不信什么是阴间地狱报
应的”。(《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第十五回)
宝玉曾称当时“读书上进的人”为“禄蠹”(《
国初抄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第十九回)
借贾母口点出宝黛二人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第二十九回)
宝钗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脂砚斋重评石头
记》第六十四回, 第一五三五页)
“千古艰难唯一死, 伤心岂独息夫人”, 又扯出甄士
隐来说一通, 实在是画蛇添足。(《增评补图石头记》扉
页批第一百二十回)
句提要的作用相当于现在论文前的“关键词”和文件后
的“主题词”, 其提示作品思想主题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秉持“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的评批态度
前三个侧面是“何批”内容特点, 这一个侧面是“何批”二所展示的何其芳评点《红楼梦》文本的正确态度。何其芳是零
零熟读小说文本的人, 又具有充实的文艺理论储备, 对红学发九展史亦不陌生。但是, 他绝不硬作“解人”, 抱“知之为知之, 年
不知为不知”的科学态度, 不知不懂不明者老实承认:第
五辑
开头批语有“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
者”语, 不知何所指。(《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
第二十八回)
后面评语提到若兰在射圃[时]佩麒麟, 不知何所
指。(《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目录批第三十一回)
这两条批语都关系到“脂批”提示后文的“伏线”, 因无
文本证据坐实, 何其芳坦然承认“不知何所指”。这是非常可取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红楼梦》文本解读中, 有不少疑团、谜团, 令人大惑不
解, 所谓“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对这些难解之疑,
难
猜之谜, 何其芳的态度是“信以传信, 疑以传疑”:
秦钟最后遗言力劝宝玉“立志功名, 以荣耀显达为
是”, 本书作者用意何在? 写秦钟非宝玉的真知己, 还是反衬宝玉后来之坚决鄙弃科举, 再不然, 作者真有所忏悔乎?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十六回回末批, 第三四七页)
曹公写下秦钟信仰荣耀显达封建思想的遗言用意何在? 何其芳一时迷惑, 不解其意, 连提三问, 批于回末。这三问问得深刻, 问得必要, 问得受人尊敬, 问得启人深思, 有助于《红楼梦》的深入研究。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学术价值
如果我们从红学史、何其芳红学研究、《红楼梦》阅读和欣赏的多维角度出发, 就不难认识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学术价值:
(一) 新中国建国后《红楼梦》研究的早期批家。在红学史上, 评点派出现很早。曹雪芹生前《红楼梦》(当时名《石头记》)以抄本形式在小范围流传时, 书上就有脂砚斋、畸笏叟等人的大量评批文字。乾隆五十六年(1791) 程高印本出现后直到民国, 又涌现了一大批《红楼梦》评点家, 如王希廉、张新之、姚燮、哈斯宝诸人可谓其代表。何其芳在新中国建立不久, 即以评点的方式阅读和研究《红楼梦》。运用评点这种方式研究《红楼梦》, 何其芳是自觉的。何其芳在批语中就提到“金圣叹批《水浒》的影响”这种现象(《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第一回第十一页眉批) , 可见他对小说评点派大家金圣叹及其小说评点对后世的影响是熟悉的。
本文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前面已经引述, 何其芳对抄本《红楼梦》的“脂批”有摘录、有校订、有再评, 说明他对早期红学评点派不止是熟悉, 而且是很有研究。何其芳在《论红楼梦》中说过:“真要详细地说明作者的描写的手腕和匠心, 那是要像过去的有些批评家一样, 每一回都给它加上一些评语才行的。”(《论红楼梦》, 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八年九月版, 第一一九页) “过去的有些批评家”即像金圣叹、王希廉诸人那样的评点大家; 每一回都“加上一些评语”, 何其芳不仅意识到了, 而且做到了。何其芳对古典小说(包括《红楼梦》)研究中的评点传统, 不仅是继承, 而且有创新。创新就是借鉴和吸纳评点这种民族的传统的文学评论方式, 运用马克思主义美学和文艺思想、运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评点《红楼梦》, 得出全新 的红学观点和结论。他把《红楼梦》评点派的历史延长到新二的历史时期, 并给以根本性改造。据现有文献, 他是新中国零
零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评点《红楼梦》的第一人。何其芳《红九楼梦》批语将奠定他在红学评点派发展史上的地位。年
(二) 研究何其芳红学实践的第一手资料。何其芳在二第十世纪下半叶红学发展中颇多建树, 一些红学史家论定他五辑
是新的红学流派的典范和代表。这就需要对他进行深入的
系统的研究。但是, 由于种种原因, 人们能够了解到的何其芳的红学史料并不多。在集纳了何其芳全部公开发表的红学论文的《何其芳论红楼梦》(白山出版社出版, 二★★九) 面世之后, 久被淹没不为人知的“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和公布, 无疑将极大地丰富研究何其芳红学实践的第一手资料。这三部书上一千二百九十条、五六万字的批语和多处圈点, 几乎是又一篇《论红楼梦》。其内容之丰, 价值之高, 信息量之大, 足以令人拍案惊奇。第一位研究何其芳藏书批语的马靖云说:何其芳的批语“对研究原书、作者、批者都有价值”(《大泽名山空入梦薄衣菲食为收书———
何其
芳藏书介绍》,《衷心感谢他》上海文艺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六月版第三三一至三三二页) 她的话是对何其芳所有藏书批语的价值说的, 她的话对概括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价值也很适用。迄今为止, 除了公开发表的论文、演讲、书信等文献, 这是首次公布何其芳研究《红楼梦》未曾面世不为人知的历史文献。它对于研究何其芳的红学实践, 乃至对研究何其芳的全部文学评论活动都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三) 揭开了红学名著《论红楼梦》的形成过程。《论红
楼梦》是何其芳的红学代表作, 影响巨大而深远。“何批”揭示了《论红楼梦》从“思想毛坯”到“作品成型”的过程, 也就是科学研究的过程, 告诉了人们不少该文中著名论点产生的根据。如何其芳在《论红楼梦》第二节中批评考证派的“自传说”:
胡适和他的信从者说《红楼梦》就是曹雪芹的“自
叙传”,
说贾政就是曹, 贾宝玉就是曹雪芹, 里面写的
都是真事, 那就连作者开卷第一回明明说过的“真事”
已经“隐去”, 这不过是“用假语村言敷演出”的故事, 亦
即虚构的故事, 都直接违反了。④
在他的《红楼梦》批语中则是这样的一些“思想毛坯”:
六四七页批语云“大海饮酒, 西堂产九台灵芝日
也。批书至此, 宁不悲乎? ”由此可见有类似之事, 批书
人即联想及之, 非书中事真为实有也。(《脂砚斋重评
石头记》第二十八回回末批第六六★页)
此处批语亦可见证“以合欢花酿酒”, 事相同而已,
非书中所写全是事实。(《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三十
八回第八七八页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八七八页批语可证“自传说”之谬。(《脂砚斋重评
石头记》第三十八回第八八六页)
这里关于“合欢花酿酒”和“大海饮酒”的两条脂批, 都是批书人联系小说情节忆述自已当年“亲历亲闻”之事, 在脂批研究者中“知名度”很高, 屡被称引。何其芳通过对二十八回、三十八回两条脂批的剖析, 作出新的判断, 证明“自传说”没有文本根据, 论证了“`自传说' 之谬”。对比论文与批语,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这使我们看到了何其芳思想探索、观点提炼的艰辛过程。
曾经听过何其芳讲课的杨津华说, 何其芳为写作《论红
楼梦》读小说文本时, “每次都在书上加眉批和总批。论文 中的不少意见, 就是这些批语的综合和发挥。通过这样一二个过程, 最后自然会引出结论。但是结论必须符合客观事零
零物本来的面貌和规律, 力求避免主观主义的成分。”(《何其九芳在人民大学文学研究班》, 《何其芳研究资料》第5期, 四年
川万县师范专科学校何其芳研究小组编, 一九八四年四月第三十日出版, 第四★页) 由此可见, 《论红楼梦》中的不少创五辑
新观点, 正是“这些批语的综合和发挥”, 了解这些批语, 会
更深刻、更准确地理解何其芳那些创新性的红学观点。
(四) 解读和研究小说文本的经验启迪。何其芳重视
《红楼梦》文本阅读是很有名的, 但在晚年他还是对友人谦虚地说:“《红楼梦》一书, ……我虽然读过不止一遍, 但并未到五遍, 它的深刻的内容并未研究清楚。”(《致于武》,《何其芳全集》第八卷, 河北人民出版社二★★★年版, 第一三九页) 何其芳是有诗歌、散文、小说创作经验的红学家和文艺评论家, 他又是带着读懂弄通小说旨趣以便对其做出新的评价的研究心态来阅读和评批《红楼梦》的。因此, 他读小说文本, 读得细致, 思得周密, 悟得深透, 批得到位, 深得“
红
楼”三昧。他的阅读心得, 批点意见, 对读者、学者都有价值。如他读完小说第五十八回至六十一回, 批到:
以上四回从前面写的生活和人物扩展而来, 写到
几个小女戏子; 写到贾府中的人们之间种种矛盾, 老婆
子和小丫头之间的矛盾, 这一房丫头和那一房丫头之
间的矛盾, 赵姨娘的不满和混闹; 写到大观园厨房的人
们的生活; 写到对厨房这种差事也有人钻营争夺; 这一
家的情形就像整个封建社会的不安定和腐败一样。为
了把这些暗藏的东西加以集中揭露, 就写贾家当权的
人有的离开了家, 有的卧病, 所以才不断地出事, 所谓
“造反”起来。其中又贯串这样一个线索:宝玉总是同
情女孩儿, 总是帮她们说话, 替她们隐瞒。这几回过去
读时觉得写得较平, 实则乃是写贾家的环境, 写一些更
小的人物和生活, 同时也继续写了宝玉, 并非支蔓和多
余。(《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六十一回回末批)
读书有独到见解, 研究能独立思考。《红楼梦》读一遍
有一遍心得, 批一遍有一遍新意。相信何其芳这样的批语, 对读者和研究者都会有帮助的。批语展示的何其芳读书态度和评论经验, 可资后人借鉴者多矣!
何其芳是治学严谨的文学理论家和红学家。“不动笔
墨不看书”是他的读书习惯, 也是他进行科学研究工作的主要方式。据五十年代即在他身边一起研究古典文学的曹道衡先生回忆:
何其芳同志在文学史研究工作中……为了掌握全
面的资料, 他总是孜孜不倦地阅读大量第一手材料。
……凡是借阅过他藏书的人都知道,
在他的藏书中总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的发现及其价值
是夹着许多纸条, 在书页上常常批注着许多密行细字。
这里就显示了他治学的刻苦。⑤
可见“在书页上常常批注着许多密行细字”, 是为着研
究掌握“第一手材料”的切实可行的方法。何其芳把这种方法也贯彻到《红楼梦》研究中来。六十年代初期来到何其芳身边从事文学研究的王水照, 这样谈到他们老所长撰写《论红楼梦》长篇论文的经验:
他说, 他的具体工作方式主要是在原著上作眉批。
他十分重视研读原著, 重视把从原著中获得的直接感
受和体会, 及时准确地记录下来, 然后加以整理、概括
和连贯起来的思索。他不是把原著作为冷漠的解剖对二象, 而是去体验和认知其中活生生的形象世界。⑥零
零九曹道衡与王水照的回忆证明了六部《红楼梦》(《石头年
记》)上的“何批”渊源有自, 来历清楚; 那千余条批语也佐证第了曹、王二人的回忆忠于史实, 准确无误。五辑
“十分重视研读原著”, 在原著中“体验和认知其中活生
生的形象世界”, “在原著上作眉批”, “把从原著中获得的直接感受和体会”及时准确地记录下来———这些经验太重要了! 这就是何其芳研究《红楼梦》主要的“具体工作方式”。这些经验直到今天仍然绝调警拔, 震撼人心! 现在, 人们一再批评红学界弥漫着一种远离文本不读原著的浮躁空气, 何其芳的研红经验正可救治此种弊端, 以推动红学健康发展
。
注释
① 何其芳:《答关于〈红楼梦〉的一些问题———一九五七年一
月五日在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的演讲》,《红楼梦研究集刊》第四辑。
② 何其芳:《〈论红楼梦〉序》, 《论红楼梦》, 人民文学出版社一
1958年9月版, 序言第1页。
③ 何其芳:《关于曹雪芹的民主主义思想问题》, 《何其芳文
集》第六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6月版, 第417至418页。
④ 何其芳:《论红楼梦》,《何其芳全集》第三卷, 河北人民出版
社2000年5月版, 第294页。
⑤ 曹道衡:《科研工作者的光辉榜样———纪念何其芳同志》,
见《衷心感谢他》,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6月版, 第253页。
⑥ 王水照:《深切的怀念》, 见《衷心感谢他》, 第248页。
(本文作者:沈阳市沈河区二纬路23号白山出版社, 邮编:110013
) 何其芳︽红楼梦︾批语
的发
现及
其价
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