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博尔赫斯

  读博尔赫斯,总感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作为实体而存在着的人,而是一个游走在语言和语言之间的幽灵。他被尊崇为"为作家写作的作家",而他的文本--我只能用这个空泛并且被用滥了无数次的词,因为博氏的作品实难区分出哪些是诗歌、哪些是小说或者随笔--早已超越了纯粹的写作而存在着。在他诗选的前言里,他这样写道:"首先,我把自己看成一个读者,其次是一个诗人,然后才是一个散文作家。"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博尔赫斯的身份:他是一个阅读者,他的一生不断在图书馆里阅读他人,而在写作的过程中,他又不断地用想象和宗教式的虔诚来阅读自己。   初读博尔赫斯,是他的一本诗集。博尔赫斯的诗的与众不同在于:他的诗并不是在试图描述情感和本初的灵魂--这种诗只是"诗人的诗"--,而是在试图超越一切时空并与所有的思想进行对话--这种诗我想把它称为"世界的诗"。这种特质并不能用"文人气质"这个词概括,因为他的想象力让他的文本超越了知识和现实,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在"试图探索形而上学与宗教的文学可能性"。因此,他的作品也就通过对世界可能性的描述而实现了对宇宙本初的探索。正如他在《玫瑰》一诗中写的那样:"玫瑰,/在我歌唱以外的,不谢的玫瑰,/那盛开的,芬芳的,/深夜里黑暗花园的玫瑰……",这个世界在博尔赫斯那里,就是一朵外在于一切知识和逻辑话语、散发着不可说的诗性的神密的玫瑰。   读博氏的诗,认识的是作为诗人的博尔赫斯;直到读了他的小说或是随笔--这样说是因为在他的努力下,小说和随笔之间的界线被消除了--才认识到,"诗人"已远非博尔赫斯的身份之一、而已经成为了他的存在姿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猜想……读来仿佛是诉诸理性的篇章就是散文;读来仿佛是诉诸想象的,就会是诗歌。我说不准我的作品是不是诗;我只能说我所召唤的是想象。"也就是说,诗歌和散文的区别仅仅在于阅读方式的不同,其本质没有任何区别;而一切文本在博尔赫斯那里,它们的本质就都成了想象。"想象"对于博氏来说,已不再是一种思维的行为、而是一种状态了。因此,一切期望以理论分析的方法来解读博尔赫斯的行为都是愚蠢的。   当人们意识到要给自己用文字符号制造出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并一一安上名字时,"文学"这个词就莫名其妙地诞生了。当人们把文学规范为一种特指的书写物、并把阅读和写作看作两个相互区别的过程时,"写作"就被作为一个纯粹的存在而孤立起来了;而后者也就不自觉地成了一种对本真的自成整体的人性的阉割。因此,博尔赫斯毕其一生所做的努力,就是要完成一种文本还原,让人性从文本的束缚之下释放出来。   有一段评论文字这样写道:"博尔赫斯心怀文学之本,完成了对纯粹文学形式的再造。他的作品往往越过了普通读者和作者",达到了"心灵所能达到的广度和深度"……这样或类似的评论很多,而我却不尽赞同:与其说博尔赫斯做的工作是对文学形式的再造,不如说是对文学概念的再造;与其说他超越了普通读者和作者,还不如说他超越了时代与文本的伪象。他真正地把人作为整体、作为宇宙本身来探究。   因此,博尔赫斯赞成虚构、反对逻辑是必然的;而"真实"、"逻辑"等概念的对立面--梦,以一种双重的面目出现在他的作品里,也是必然的:它既赋予博尔赫斯以创作的形式,又成为了其创作的动机。首先,梦在外部形态上和虚构趋于一致,很多人都能接受以梦幻喻虚构的事实;其次,在梦的内部,博尔赫斯这是以之为形式牢牢捍卫了他的小说、诗歌创作原则,他不仅如梦一般对待生活,甚至也这样对待文学本身。他认为生活就是做梦,文学也是形形色色的生活之梦的一种。   这种认识并非是对文学本体的探究,而是对人类本体的找寻。因为,一切人类的创作,包括文学及其他一切艺术,都是从梦开始的。在被因层层积淀而走样的文化阉割之后,人们开始觉得自己很理性并且从最初时就是这样的,而变得越来越理性的文学也就成了肢解灵魂的帮凶。博尔赫斯的创作就一直在试图寻回本真,寻回尽可能完整的人。他的观点是鲜明的,我们可以在他的一篇《纳撒尼尔*霍桑》的文论中窥见一斑。   在这篇文章中,博尔赫斯对霍桑及其作品做了细致的研究,发现霍桑是一个长于想象、善形象思维的作家,但他在这方面的才华却被一种抽象的逻辑思维习惯严重地损害了。"他写了有寓言和道德说教意味的作品,使得或者企图使艺术具有良心的职能。"博尔赫斯非常明确地指出了:文学只是个梦,一个经过引导和斟酌的、但本质不变的梦,因此"任何追求或者容忍道德说教的目的并没有、也不可能使他的作品一无可取。"   最后,我想以博尔赫斯在《纳撒尼尔*霍桑》中引用的诗句来结束讨论,也许,这首诗也是博尔赫斯本人及其追求的文学之梦的最好写照吧:                 梦是戏剧的演出人,   在他架设于风的舞台上,   他往往穿着美丽的黑影。

  读博尔赫斯,总感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作为实体而存在着的人,而是一个游走在语言和语言之间的幽灵。他被尊崇为"为作家写作的作家",而他的文本--我只能用这个空泛并且被用滥了无数次的词,因为博氏的作品实难区分出哪些是诗歌、哪些是小说或者随笔--早已超越了纯粹的写作而存在着。在他诗选的前言里,他这样写道:"首先,我把自己看成一个读者,其次是一个诗人,然后才是一个散文作家。"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博尔赫斯的身份:他是一个阅读者,他的一生不断在图书馆里阅读他人,而在写作的过程中,他又不断地用想象和宗教式的虔诚来阅读自己。   初读博尔赫斯,是他的一本诗集。博尔赫斯的诗的与众不同在于:他的诗并不是在试图描述情感和本初的灵魂--这种诗只是"诗人的诗"--,而是在试图超越一切时空并与所有的思想进行对话--这种诗我想把它称为"世界的诗"。这种特质并不能用"文人气质"这个词概括,因为他的想象力让他的文本超越了知识和现实,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在"试图探索形而上学与宗教的文学可能性"。因此,他的作品也就通过对世界可能性的描述而实现了对宇宙本初的探索。正如他在《玫瑰》一诗中写的那样:"玫瑰,/在我歌唱以外的,不谢的玫瑰,/那盛开的,芬芳的,/深夜里黑暗花园的玫瑰……",这个世界在博尔赫斯那里,就是一朵外在于一切知识和逻辑话语、散发着不可说的诗性的神密的玫瑰。   读博氏的诗,认识的是作为诗人的博尔赫斯;直到读了他的小说或是随笔--这样说是因为在他的努力下,小说和随笔之间的界线被消除了--才认识到,"诗人"已远非博尔赫斯的身份之一、而已经成为了他的存在姿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猜想……读来仿佛是诉诸理性的篇章就是散文;读来仿佛是诉诸想象的,就会是诗歌。我说不准我的作品是不是诗;我只能说我所召唤的是想象。"也就是说,诗歌和散文的区别仅仅在于阅读方式的不同,其本质没有任何区别;而一切文本在博尔赫斯那里,它们的本质就都成了想象。"想象"对于博氏来说,已不再是一种思维的行为、而是一种状态了。因此,一切期望以理论分析的方法来解读博尔赫斯的行为都是愚蠢的。   当人们意识到要给自己用文字符号制造出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并一一安上名字时,"文学"这个词就莫名其妙地诞生了。当人们把文学规范为一种特指的书写物、并把阅读和写作看作两个相互区别的过程时,"写作"就被作为一个纯粹的存在而孤立起来了;而后者也就不自觉地成了一种对本真的自成整体的人性的阉割。因此,博尔赫斯毕其一生所做的努力,就是要完成一种文本还原,让人性从文本的束缚之下释放出来。   有一段评论文字这样写道:"博尔赫斯心怀文学之本,完成了对纯粹文学形式的再造。他的作品往往越过了普通读者和作者",达到了"心灵所能达到的广度和深度"……这样或类似的评论很多,而我却不尽赞同:与其说博尔赫斯做的工作是对文学形式的再造,不如说是对文学概念的再造;与其说他超越了普通读者和作者,还不如说他超越了时代与文本的伪象。他真正地把人作为整体、作为宇宙本身来探究。   因此,博尔赫斯赞成虚构、反对逻辑是必然的;而"真实"、"逻辑"等概念的对立面--梦,以一种双重的面目出现在他的作品里,也是必然的:它既赋予博尔赫斯以创作的形式,又成为了其创作的动机。首先,梦在外部形态上和虚构趋于一致,很多人都能接受以梦幻喻虚构的事实;其次,在梦的内部,博尔赫斯这是以之为形式牢牢捍卫了他的小说、诗歌创作原则,他不仅如梦一般对待生活,甚至也这样对待文学本身。他认为生活就是做梦,文学也是形形色色的生活之梦的一种。   这种认识并非是对文学本体的探究,而是对人类本体的找寻。因为,一切人类的创作,包括文学及其他一切艺术,都是从梦开始的。在被因层层积淀而走样的文化阉割之后,人们开始觉得自己很理性并且从最初时就是这样的,而变得越来越理性的文学也就成了肢解灵魂的帮凶。博尔赫斯的创作就一直在试图寻回本真,寻回尽可能完整的人。他的观点是鲜明的,我们可以在他的一篇《纳撒尼尔*霍桑》的文论中窥见一斑。   在这篇文章中,博尔赫斯对霍桑及其作品做了细致的研究,发现霍桑是一个长于想象、善形象思维的作家,但他在这方面的才华却被一种抽象的逻辑思维习惯严重地损害了。"他写了有寓言和道德说教意味的作品,使得或者企图使艺术具有良心的职能。"博尔赫斯非常明确地指出了:文学只是个梦,一个经过引导和斟酌的、但本质不变的梦,因此"任何追求或者容忍道德说教的目的并没有、也不可能使他的作品一无可取。"   最后,我想以博尔赫斯在《纳撒尼尔*霍桑》中引用的诗句来结束讨论,也许,这首诗也是博尔赫斯本人及其追求的文学之梦的最好写照吧:                 梦是戏剧的演出人,   在他架设于风的舞台上,   他往往穿着美丽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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