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曾经是世界上军人干政时间最长的国家，从1962年奈温将军发动军事政变夺取政权，到2011年军人政权向民选政府移交权力，缅甸经历了48年的军人直接统治或军人在幕后操纵的威权统治时期。如果加上1958年至1960年依照宪法组成的军人临时看守政府，军人统治缅甸则长达半个世纪。缅军不但肩负着维护国防安全的使命，还严密控制了缅甸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从中央到地方、从城市到农村，从繁华都市到偏远山乡，处处都有缅军的影子。除宗教场所之外，缅甸政治、经济、外交、文化、教育、科技、工业、农业、商业等一切领域的管理者全是清一色的现役军人。然而，随着2010年、2015年两次大选的举行，新旧政府平稳交接，缅甸政治转型步伐似乎越走越稳健，缅甸军人的角色与形象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现役军人在非国防安全领域担任行政职务的现象消失了，原来在城市中、广场上、街道旁随处可见的全副武装的执勤军人不见了。缅军是支什么样的武装力量？缅军去哪儿了，返回军营了吗？ 民族独立的先驱 历史上，缅军与缅甸现代国家的独立和统一密不可分，可以说没有缅军就没有缅甸的独立，也没有国家主权的巩固统一。缅军的正式名称是“缅甸国防军”，是以缅甸国父昂山为首的一批民族独立运动志士在反抗英国殖民统治和日本法西斯统治的斗争中创立并发展而来的。1945年3月27日，缅军在昂山将军的带领下发动抗日起义，配合盟军对日本法西斯发起反攻，率先攻入仰光，收复缅甸大部分国土，因此3月27日也被定为缅甸建军节。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英国尝试在缅甸恢复殖民统治，并对缅甸武装力量进行改编。但被遣散的缅甸军人继续团结在昂山周围，积极准备，以便在谈判手段无效时通过武力争取独立。1947年7月19日，年仅32岁的昂山遇刺身亡，他的死空前激发了缅甸人民的独立愿望，英国政府迅速让步，英缅双方在半年时间内完成谈判程序。 1948年1月4日，缅甸正式宣布独立。然而，建国不到一年时间，缅甸爆发内战，至1949年初，全国大部分城镇和农村被反叛武装占领，首都仰光被包围，年轻的缅甸面临分裂与崩溃的危险。这时，作为缅军创始人之一的奈温出任总参谋长、国防部长、内政部长，在他的指挥下，缅军卷土重来，迅速扭转战场上的不利局面。1951年底，反叛武装的活动被压缩到山区和农村，政府重新控制了全国大部分土地，内战逐渐平息。鉴于奈温和缅军的功绩，当军方提出把财政预算的1/3甚至一半用于安全事务的要求时，缅甸政府接受了。自此以后，缅军享受了国家给予的优惠待遇，在国家并不富裕的情况下仍获得了良好的供应保障。这种状况使缅军的自信心和凝聚力不断增强，也确立了奈温在缅军和民众心中的权威形象，为军队干政奠定了基础。也正因为此，缅军历任领导人均强调，军队挽救国家于分裂、灭亡之际，是维护缅甸独立与统一的坚强柱石，从而从情感上将军队的使命职责与国家的独立统一融为一体。时至今日，确保“联邦巩固不分裂、民族团结不分裂、主权稳固不动摇”依然是缅军的三大任务。 2015年3月27日，缅甸政府在首都内比都举行阅兵式庆祝建军70周年。图为女兵方阵。 没有荣光的权力 澳大利亚格里菲斯大学的缅甸问题专家安德鲁・塞尔斯2002年出版过一部名为《缅甸武装力量：没有荣光的权力》的著作，书名贴切地描绘出20世纪90年代以后缅军的形象和地位。从几十年的历史来看，缅甸民众对缅军和军人政权的情感实际上有个转变过程。1962年，缅甸议会民主政治陷入党争，国家发展停滞不前，普通老百姓已经厌倦了那些只顾着在议会内外相互攻讦的政党和“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象。军队发动政变时，民众并不抵制，反而对军人政权有所期待，希望能带来稳定和发展。然而，奈温军人集团领导下的缅甸，却从东南亚首屈一指的富裕国度沦为世界最不发达国家，变成“手捧金碗讨饭的乞丐”。缅甸社会各阶层对军人集团的不满逐渐积蓄，终于在1988年爆发了席卷全国的大规模抗议运动，导致奈温政权垮台。 面对国家陷入剧烈动荡的混乱状态，已经退居幕后的奈温安排缅军发动“自我政变”，试图扭转局面，军方依然宣称政变意在维护国家统一和稳定，组建的军人执政机构也命名为“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但是，时过境迁，缅军的行动已难赢得民众的认可，当局只能依靠强力镇压反政府的示威活动，并通过向几乎所有公共领域派出现役军官实施管理的办法来实现对国家的控制。军人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个环节，依仗武力，恢复秩序的目标得以实现，但缅军在民众心目的形象却今非昔比。尤其是1990年8月到10月，曼德勒、仰光等大中城市发生多起针对缅军的宗教抵制运动，僧侣们集体拒绝为缅军军人和他们的家属举行任何宗教仪式，也拒绝接受他们的布施，史称“倒钵运动”。 缅军和军人政府被置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在缅甸这样一个佛教国家，每个人的日常生活离不开各式各样的布施和佛教仪式，一个佛教徒如果遭到僧侣的抵制，意味着他得不到社会的承认，没有社会地位，会被人瞧不起。“倒钵运动”对缅军内部稳定造成严重冲击，在与僧侣多次协商未果后，军方以宗教人士参加政治活动违反法律为由，对参与抵制运动的僧侣进行抓捕，迫使僧侣结束抵制行动。这样一来，缅甸民众对军队的看法更加负面，不再视之为国家的守护者，而是将缅军与当年的英国殖民者、日本侵略者划为一个类型――压迫者。另外，为了稳定军心，维持对国家的控制，加上缅军长期与少数民族武装交战，缅甸一直保持较高的军费开支，国防预算在国家财政预算中的比率最高时曾占到四分之一。高军费开支与落后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形成鲜明反差，进一步加剧了民众对缅军的反感。虽然在1988年以后，缅军每年在建军节那天都要举行隆重的阅兵庆典，借此树立军队的形象，凝聚军心士气，军方最高领导的致辞也始终离不开“缅甸国防军具有优良的传统和光荣的历史，承担着保卫联邦，维护团结，建设国家的伟大使命”等，但在大部分民众眼中，缅甸国防军已经失去了光环。 政治转型与军队形象的重塑 2010年11月7日，缅甸举行了自1990年后的首次多党民主选举，在此基础上产生了20年来首个具备民选特征的中央和地方立法机构。2011年3月30日，军政府正式向以吴登盛为总统的新政府移交权力，在形式上完成了从军人政权向民选政府的转变。 一开始，国内外各界并不看好缅甸政治转型，因为根据2008年宪法规定，军队将继续参与国家政治生活，议会两院25%的议席留给军队，与国防安全相关的国防部、内政部、边境事务部三个部长由国防军总司令提名。因此，民众普遍认为这只不过是又一次“换装执政”，缅军安排吴登盛在选举之前退出现役，以平民身份参选，无非是将政权从左手换到右手，国家仍在军队控制之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民众开始感受到军方的一些变化，国防军总司令在“脸书”上开设了个人帐户，定期发布军队和自己的活动信息;军方安排了专门的新闻发言人，加强对媒体的公关力度;缅甸遭受洪水袭击时，军队受命参与抢险救灾，身着军装的国防军官兵在齐腰深的洪水中扶老携幼，转移民众财产，相关照片和视频通过社交网络四处传播，引发缅甸网民大量点赞。缅军还开展“送医送药下乡”活动，定期选派军医到交通不便、医疗条件落后的边远山区巡诊。 2016年9月16日，缅甸军事法庭对涉嫌杀害无辜村民的七名现役军人作出判决，褫夺军职并处监禁五年，军方公开承认部属有违法行为并予审判，这在缅军历史上非常罕见，表明缅军正在积极寻求改善自身形象。还有一个明显变化是，缅军正慢慢淡出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原来城市中随处可见的军人、军车和哨卡悄然撤除，或换作了警察;老百姓办事打交道的对象也不再是身着绿色制服的军人，取而代之的是正式的公务人员。但在新闻里，还是可以看到着装整齐的军队议员在各级议会中提交议案、参与辩论，这样的画面也在提醒着大家，缅军并未远离政治。 每一颗子弹都有归宿？ 2015年11月，缅甸迎来了政治转型之后的第二次大选。杜昂山素季领导的民盟赢得压倒性胜利，回到国家权力中心。人们普遍担心，军队会不会像1990年那样，拒绝接受选举结果，重新控制国家。然而，选举结果出炉后，国防军总司令向民盟和杜昂山素季表示祝贺，并支持巩发党向民盟移交权力。虽然军方高层并不是真心欢迎民盟掌权，但随着政治转型的推进，不少政府公务员、军人及他们的家属希望杜昂山素季和民盟能给缅甸带来改变。这次选举中，在被视为军人集团和巩发党铁票仓的内比都地区，民盟同样大获全胜。因此可以说，军方高层接受选举结果，是在对各种选项成本和风险进行评估后的选择，既是顺应潮流，也是无奈之举。杜昂山素季和民盟一方则采取理性务实的态度，给予军方足够尊重，双方多次进行互动。杜昂山素季与军队前最高领导丹瑞大将进行了“气氛融洽、效果良好”的私人会谈，公开称赞缅军在争取独立和维护国家主权上做出的贡献，强调其父亲与缅军的渊源。军方亦作出积极回应，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亲自陪同杜昂山素季参观军队历史博物馆，并且出席“烈士节”纪念仪式，凭吊昂山将军，成为50年来首位出席此类仪式的国防军最高领导人。然而，缅甸新政府和军人集团又各自有着自己的担心和盘算：杜昂山素季与军人集团抗争了26年，曾被军政府软禁了15年;军队则担心杜昂山素季和民盟成为西方势力的代理人，掌权后会对军人集团进行清算。军队与民盟政府的关系想“一笑泯恩仇”并不那么容易，人民更关心的缅军何时真正放弃对国家政治的干预，彻底返回军营。 2015年8月6日，缅甸军人在仰光一个空军基地将输送给水灾灾民的救援物资装上飞机。 实行多党民主制以及市场经济，是军队主导制定的宪法的重要内容。在这个层面，缅军与民盟没有根本性矛盾，甚至还是比较一致的。但2008年宪法也规定，要保持军队对国家政治的主导作用，也就是说，军队内心希望实行的是巩发党一党独大的多党民主制，不希望发生政党轮替并由民盟来执政。从这个层面看，军队与民盟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当然，军队的预算需要经过联邦议会通过并由政府拨付，从这个角度看，民盟通过议会与政府对军队有一定的制约力，但十分有限。尤其是军队在仰光、曼德勒等地储存有大量的土地，军队还有自己的超大型企业以及银行，民盟政府很难从经济上钳制军队。因此，目前在缅甸形成了实际上的“二元权力结构”，未来三至五年，在民意不出现重大转变的情况下，军队不会与民盟撕破脸皮或者武力推翻现政府，军队与民盟将维持“竞争性合作”的态势，指望缅军在短期内彻底回归军营是不现实的。每一颗子弹都有自己的归宿，但是军队在缅甸政治发展历史中的归宿，目前还无法判断。 （作者为云南大学缅甸研究院副研究员）
缅甸曾经是世界上军人干政时间最长的国家，从1962年奈温将军发动军事政变夺取政权，到2011年军人政权向民选政府移交权力，缅甸经历了48年的军人直接统治或军人在幕后操纵的威权统治时期。如果加上1958年至1960年依照宪法组成的军人临时看守政府，军人统治缅甸则长达半个世纪。缅军不但肩负着维护国防安全的使命，还严密控制了缅甸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从中央到地方、从城市到农村，从繁华都市到偏远山乡，处处都有缅军的影子。除宗教场所之外，缅甸政治、经济、外交、文化、教育、科技、工业、农业、商业等一切领域的管理者全是清一色的现役军人。然而，随着2010年、2015年两次大选的举行，新旧政府平稳交接，缅甸政治转型步伐似乎越走越稳健，缅甸军人的角色与形象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现役军人在非国防安全领域担任行政职务的现象消失了，原来在城市中、广场上、街道旁随处可见的全副武装的执勤军人不见了。缅军是支什么样的武装力量？缅军去哪儿了，返回军营了吗？ 民族独立的先驱 历史上，缅军与缅甸现代国家的独立和统一密不可分，可以说没有缅军就没有缅甸的独立，也没有国家主权的巩固统一。缅军的正式名称是“缅甸国防军”，是以缅甸国父昂山为首的一批民族独立运动志士在反抗英国殖民统治和日本法西斯统治的斗争中创立并发展而来的。1945年3月27日，缅军在昂山将军的带领下发动抗日起义，配合盟军对日本法西斯发起反攻，率先攻入仰光，收复缅甸大部分国土，因此3月27日也被定为缅甸建军节。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英国尝试在缅甸恢复殖民统治，并对缅甸武装力量进行改编。但被遣散的缅甸军人继续团结在昂山周围，积极准备，以便在谈判手段无效时通过武力争取独立。1947年7月19日，年仅32岁的昂山遇刺身亡，他的死空前激发了缅甸人民的独立愿望，英国政府迅速让步，英缅双方在半年时间内完成谈判程序。 1948年1月4日，缅甸正式宣布独立。然而，建国不到一年时间，缅甸爆发内战，至1949年初，全国大部分城镇和农村被反叛武装占领，首都仰光被包围，年轻的缅甸面临分裂与崩溃的危险。这时，作为缅军创始人之一的奈温出任总参谋长、国防部长、内政部长，在他的指挥下，缅军卷土重来，迅速扭转战场上的不利局面。1951年底，反叛武装的活动被压缩到山区和农村，政府重新控制了全国大部分土地，内战逐渐平息。鉴于奈温和缅军的功绩，当军方提出把财政预算的1/3甚至一半用于安全事务的要求时，缅甸政府接受了。自此以后，缅军享受了国家给予的优惠待遇，在国家并不富裕的情况下仍获得了良好的供应保障。这种状况使缅军的自信心和凝聚力不断增强，也确立了奈温在缅军和民众心中的权威形象，为军队干政奠定了基础。也正因为此，缅军历任领导人均强调，军队挽救国家于分裂、灭亡之际，是维护缅甸独立与统一的坚强柱石，从而从情感上将军队的使命职责与国家的独立统一融为一体。时至今日，确保“联邦巩固不分裂、民族团结不分裂、主权稳固不动摇”依然是缅军的三大任务。 2015年3月27日，缅甸政府在首都内比都举行阅兵式庆祝建军70周年。图为女兵方阵。 没有荣光的权力 澳大利亚格里菲斯大学的缅甸问题专家安德鲁・塞尔斯2002年出版过一部名为《缅甸武装力量：没有荣光的权力》的著作，书名贴切地描绘出20世纪90年代以后缅军的形象和地位。从几十年的历史来看，缅甸民众对缅军和军人政权的情感实际上有个转变过程。1962年，缅甸议会民主政治陷入党争，国家发展停滞不前，普通老百姓已经厌倦了那些只顾着在议会内外相互攻讦的政党和“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象。军队发动政变时，民众并不抵制，反而对军人政权有所期待，希望能带来稳定和发展。然而，奈温军人集团领导下的缅甸，却从东南亚首屈一指的富裕国度沦为世界最不发达国家，变成“手捧金碗讨饭的乞丐”。缅甸社会各阶层对军人集团的不满逐渐积蓄，终于在1988年爆发了席卷全国的大规模抗议运动，导致奈温政权垮台。 面对国家陷入剧烈动荡的混乱状态，已经退居幕后的奈温安排缅军发动“自我政变”，试图扭转局面，军方依然宣称政变意在维护国家统一和稳定，组建的军人执政机构也命名为“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但是，时过境迁，缅军的行动已难赢得民众的认可，当局只能依靠强力镇压反政府的示威活动，并通过向几乎所有公共领域派出现役军官实施管理的办法来实现对国家的控制。军人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个环节，依仗武力，恢复秩序的目标得以实现，但缅军在民众心目的形象却今非昔比。尤其是1990年8月到10月，曼德勒、仰光等大中城市发生多起针对缅军的宗教抵制运动，僧侣们集体拒绝为缅军军人和他们的家属举行任何宗教仪式，也拒绝接受他们的布施，史称“倒钵运动”。 缅军和军人政府被置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在缅甸这样一个佛教国家，每个人的日常生活离不开各式各样的布施和佛教仪式，一个佛教徒如果遭到僧侣的抵制，意味着他得不到社会的承认，没有社会地位，会被人瞧不起。“倒钵运动”对缅军内部稳定造成严重冲击，在与僧侣多次协商未果后，军方以宗教人士参加政治活动违反法律为由，对参与抵制运动的僧侣进行抓捕，迫使僧侣结束抵制行动。这样一来，缅甸民众对军队的看法更加负面，不再视之为国家的守护者，而是将缅军与当年的英国殖民者、日本侵略者划为一个类型――压迫者。另外，为了稳定军心，维持对国家的控制，加上缅军长期与少数民族武装交战，缅甸一直保持较高的军费开支，国防预算在国家财政预算中的比率最高时曾占到四分之一。高军费开支与落后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形成鲜明反差，进一步加剧了民众对缅军的反感。虽然在1988年以后，缅军每年在建军节那天都要举行隆重的阅兵庆典，借此树立军队的形象，凝聚军心士气，军方最高领导的致辞也始终离不开“缅甸国防军具有优良的传统和光荣的历史，承担着保卫联邦，维护团结，建设国家的伟大使命”等，但在大部分民众眼中，缅甸国防军已经失去了光环。 政治转型与军队形象的重塑 2010年11月7日，缅甸举行了自1990年后的首次多党民主选举，在此基础上产生了20年来首个具备民选特征的中央和地方立法机构。2011年3月30日，军政府正式向以吴登盛为总统的新政府移交权力，在形式上完成了从军人政权向民选政府的转变。 一开始，国内外各界并不看好缅甸政治转型，因为根据2008年宪法规定，军队将继续参与国家政治生活，议会两院25%的议席留给军队，与国防安全相关的国防部、内政部、边境事务部三个部长由国防军总司令提名。因此，民众普遍认为这只不过是又一次“换装执政”，缅军安排吴登盛在选举之前退出现役，以平民身份参选，无非是将政权从左手换到右手，国家仍在军队控制之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民众开始感受到军方的一些变化，国防军总司令在“脸书”上开设了个人帐户，定期发布军队和自己的活动信息;军方安排了专门的新闻发言人，加强对媒体的公关力度;缅甸遭受洪水袭击时，军队受命参与抢险救灾，身着军装的国防军官兵在齐腰深的洪水中扶老携幼，转移民众财产，相关照片和视频通过社交网络四处传播，引发缅甸网民大量点赞。缅军还开展“送医送药下乡”活动，定期选派军医到交通不便、医疗条件落后的边远山区巡诊。 2016年9月16日，缅甸军事法庭对涉嫌杀害无辜村民的七名现役军人作出判决，褫夺军职并处监禁五年，军方公开承认部属有违法行为并予审判，这在缅军历史上非常罕见，表明缅军正在积极寻求改善自身形象。还有一个明显变化是，缅军正慢慢淡出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原来城市中随处可见的军人、军车和哨卡悄然撤除，或换作了警察;老百姓办事打交道的对象也不再是身着绿色制服的军人，取而代之的是正式的公务人员。但在新闻里，还是可以看到着装整齐的军队议员在各级议会中提交议案、参与辩论，这样的画面也在提醒着大家，缅军并未远离政治。 每一颗子弹都有归宿？ 2015年11月，缅甸迎来了政治转型之后的第二次大选。杜昂山素季领导的民盟赢得压倒性胜利，回到国家权力中心。人们普遍担心，军队会不会像1990年那样，拒绝接受选举结果，重新控制国家。然而，选举结果出炉后，国防军总司令向民盟和杜昂山素季表示祝贺，并支持巩发党向民盟移交权力。虽然军方高层并不是真心欢迎民盟掌权，但随着政治转型的推进，不少政府公务员、军人及他们的家属希望杜昂山素季和民盟能给缅甸带来改变。这次选举中，在被视为军人集团和巩发党铁票仓的内比都地区，民盟同样大获全胜。因此可以说，军方高层接受选举结果，是在对各种选项成本和风险进行评估后的选择，既是顺应潮流，也是无奈之举。杜昂山素季和民盟一方则采取理性务实的态度，给予军方足够尊重，双方多次进行互动。杜昂山素季与军队前最高领导丹瑞大将进行了“气氛融洽、效果良好”的私人会谈，公开称赞缅军在争取独立和维护国家主权上做出的贡献，强调其父亲与缅军的渊源。军方亦作出积极回应，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亲自陪同杜昂山素季参观军队历史博物馆，并且出席“烈士节”纪念仪式，凭吊昂山将军，成为50年来首位出席此类仪式的国防军最高领导人。然而，缅甸新政府和军人集团又各自有着自己的担心和盘算：杜昂山素季与军人集团抗争了26年，曾被军政府软禁了15年;军队则担心杜昂山素季和民盟成为西方势力的代理人，掌权后会对军人集团进行清算。军队与民盟政府的关系想“一笑泯恩仇”并不那么容易，人民更关心的缅军何时真正放弃对国家政治的干预，彻底返回军营。 2015年8月6日，缅甸军人在仰光一个空军基地将输送给水灾灾民的救援物资装上飞机。 实行多党民主制以及市场经济，是军队主导制定的宪法的重要内容。在这个层面，缅军与民盟没有根本性矛盾，甚至还是比较一致的。但2008年宪法也规定，要保持军队对国家政治的主导作用，也就是说，军队内心希望实行的是巩发党一党独大的多党民主制，不希望发生政党轮替并由民盟来执政。从这个层面看，军队与民盟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当然，军队的预算需要经过联邦议会通过并由政府拨付，从这个角度看，民盟通过议会与政府对军队有一定的制约力，但十分有限。尤其是军队在仰光、曼德勒等地储存有大量的土地，军队还有自己的超大型企业以及银行，民盟政府很难从经济上钳制军队。因此，目前在缅甸形成了实际上的“二元权力结构”，未来三至五年，在民意不出现重大转变的情况下，军队不会与民盟撕破脸皮或者武力推翻现政府，军队与民盟将维持“竞争性合作”的态势，指望缅军在短期内彻底回归军营是不现实的。每一颗子弹都有自己的归宿，但是军队在缅甸政治发展历史中的归宿，目前还无法判断。 （作者为云南大学缅甸研究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