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田威
◎ 顾惟颖
上海每到夏天，家家户户开空调，楼房的窗户下，都吊着一只只空调箱，大家躲在空调房里，不愿出门。只有一些老城区，还能看见老房子外，有赤膊的男子摇着扇子坐躺椅纳凉。回想起来，过去的夏天，市中心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居民们悠哉“乘风凉”的场景，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那也是一个人与人之间戒备心没有那么高的上海。
“乘风凉”是上海人一种集体式的户外生活，也是“家”向外的延伸。过去上海一到酷暑，房间里一只电风扇“嗡嗡——”摇头，转出来的风不够一家子吹，人们不得已，只能逃向室外。人民广场周边的老居民，吃过晚饭六、七点钟，便拖家带口，搬着折叠躺椅到马路边占位置。那时路边弄堂口，树木茂盛，汽车少，看不见尘土飞扬，听不见聒噪不止的车喇叭声。人们或背心短裤，或穿睡衣，半寐半醒躺在躺椅上，一门心思听半导体里的连载广播剧。有的人就这样在躺椅上睡到天亮才回家。上海人穿睡衣在马路上跑，曾是让全世界笑话的一件事情。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但凡能跑上街乘风凉的，家里都是螺蛳壳，哪里能做到太讲究呢？你让他们洗完一把澡，换上衬衫长裤，再搬躺椅到家门口，恐怕人都没坐下来，已经汗嗒嗒滴，澡也白洗了。
在弄堂里乘凉的主妇们，有时会把饭桌也布置到室外。搬一张低矮的小方桌，或者代之以一张红木方凳，摆在自家门口，上面端放几碟子小菜，大多是这几件：咸菜毛豆子，一切四瓣的咸蛋，酱瓜，玫瑰腐乳，咸带鱼。考究一点的伙食，端出来一盘面拖六月黄，坐在小方桌旁的男孩子举着壮实的半个螃蟹，用心啃着，弄得脸上都是油渍。香气在弄堂里被穿堂风吹开，男人女人就开始聊起各家烧的菜。有的人端个饭碗，到隔壁邻居家的靠背椅处，去边吃边“嘎三胡”。整条弄堂像一家人，饭桌上的饭菜也仿佛“流动”起来。七八点钟以后，大人将蚊香点了起来，男人开始在路灯下打牌、下棋。女人们则摇着各自的扇子，开始家长里短，在星光下，凉风里，谁在家里有点不开心了，拿出来说一说，好像舒服一些了。那时候的邻里关系，是很敞开的，各家各户分享着饭桌上菜肴的香气，以及厢房间、亭子间里的苦恼。
有些朋友难以理解上海过去那种人口多、住房小的生活，其实乘凉就是用来对付空间压抑的方法之一。归根结底，那时候的“外头”是相对安全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彼此信赖的。如今那样的情景很难看到。即便有老人遵循着老习惯，在小区里穿个拖鞋出来带外孙纳凉，眼中来来往往的尽是私家车，保安叽里呱啦问询人，居民之间都懒得多啰唆。想吃口街坊家的黄泥螺，还得坐电梯回去呀。
插画：田威
◎ 顾惟颖
上海每到夏天，家家户户开空调，楼房的窗户下，都吊着一只只空调箱，大家躲在空调房里，不愿出门。只有一些老城区，还能看见老房子外，有赤膊的男子摇着扇子坐躺椅纳凉。回想起来，过去的夏天，市中心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居民们悠哉“乘风凉”的场景，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那也是一个人与人之间戒备心没有那么高的上海。
“乘风凉”是上海人一种集体式的户外生活，也是“家”向外的延伸。过去上海一到酷暑，房间里一只电风扇“嗡嗡——”摇头，转出来的风不够一家子吹，人们不得已，只能逃向室外。人民广场周边的老居民，吃过晚饭六、七点钟，便拖家带口，搬着折叠躺椅到马路边占位置。那时路边弄堂口，树木茂盛，汽车少，看不见尘土飞扬，听不见聒噪不止的车喇叭声。人们或背心短裤，或穿睡衣，半寐半醒躺在躺椅上，一门心思听半导体里的连载广播剧。有的人就这样在躺椅上睡到天亮才回家。上海人穿睡衣在马路上跑，曾是让全世界笑话的一件事情。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但凡能跑上街乘风凉的，家里都是螺蛳壳，哪里能做到太讲究呢？你让他们洗完一把澡，换上衬衫长裤，再搬躺椅到家门口，恐怕人都没坐下来，已经汗嗒嗒滴，澡也白洗了。
在弄堂里乘凉的主妇们，有时会把饭桌也布置到室外。搬一张低矮的小方桌，或者代之以一张红木方凳，摆在自家门口，上面端放几碟子小菜，大多是这几件：咸菜毛豆子，一切四瓣的咸蛋，酱瓜，玫瑰腐乳，咸带鱼。考究一点的伙食，端出来一盘面拖六月黄，坐在小方桌旁的男孩子举着壮实的半个螃蟹，用心啃着，弄得脸上都是油渍。香气在弄堂里被穿堂风吹开，男人女人就开始聊起各家烧的菜。有的人端个饭碗，到隔壁邻居家的靠背椅处，去边吃边“嘎三胡”。整条弄堂像一家人，饭桌上的饭菜也仿佛“流动”起来。七八点钟以后，大人将蚊香点了起来，男人开始在路灯下打牌、下棋。女人们则摇着各自的扇子，开始家长里短，在星光下，凉风里，谁在家里有点不开心了，拿出来说一说，好像舒服一些了。那时候的邻里关系，是很敞开的，各家各户分享着饭桌上菜肴的香气，以及厢房间、亭子间里的苦恼。
有些朋友难以理解上海过去那种人口多、住房小的生活，其实乘凉就是用来对付空间压抑的方法之一。归根结底，那时候的“外头”是相对安全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彼此信赖的。如今那样的情景很难看到。即便有老人遵循着老习惯，在小区里穿个拖鞋出来带外孙纳凉，眼中来来往往的尽是私家车，保安叽里呱啦问询人，居民之间都懒得多啰唆。想吃口街坊家的黄泥螺，还得坐电梯回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