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卷第1期 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Vol.21No.12001年2月 JournalofYanchengTeachersCollege(Humanities&SocialSciences) Feb.2001
三毛散文的语言特色
殷晓明
(南京大学中文系,江苏南京210093)
【摘 要】台湾女作家三毛的散文语言极具个性,对此进行一些探索有利于我们更加客观地评价三毛及其散文。三毛通俗浅显、生动形象的散文语言表达了极其丰富的内容;三毛将成语、古典诗词以及文艺作品中的内容信笔化入自己的语言,使得其散文语言的格调俗中透雅;而聪明活泼的个性表现于散文语言便是俏语喜人;将强烈的情感融合于意境之中,是三毛散文语言抒情性的别具一格之处;富含哲理的散文语言是三毛对人生体验和思索的结晶。
【关键词】三毛;散文;语言;个性;格调
【中图分类号】I207.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873(2001)01-0013-05
UnderstandingtheCharacteristicsofLanguageofSanMao'sProse
YINXiao-ming
(FacultyofChinese,NanjingUniversity,Nanjing,Jiangsu210093)
Abstract:TheproselanguageofSanMao,awomanwriterofTaiwan,hasitsownuniquecharacteristics.ExploringthesecharacteristicsisconducivetoamoreobjectiveandaccurateevaluationofSanMao'sprose.ThepopularandvividlanguageofSamMao'sproseisveryexpressiveandrichinconnotations.SanMaocasuallyputsintoherlanguagesomeidi-oms,classicpoemsandci,andallusionsfromliteraryandartisticworks,makingthestyleofherproselanguageelegantoutofpopularityandfullofwittyremarks.Itisalsocharacterizedbyagoodcombinationofintensefeelingandartisticconcep-tion.SanMao'sproselanguage,whichisfullofphilosophicalimplications,isthecrystallizationofherexperienceandret-rospectionoflife.
Keywords:SanMao;prose;language;character;style
台湾女作家三毛的创作以散文为主,一生中先后出版的散文集有《撒哈拉的故事》、《雨季不再来》、《稻草人手记》、《哭泣的骆驼》、《温柔的夜》等
[1]
14本,曾经“形成一股强劲的`三毛旋风'”,这股“旋风”的形成与三毛极具个性色彩的散文语言密不可分。如今“旋风”已过,人们往往胶着于散文内容的真假,对三毛及其作品褒贬不一,而对其散文语言缺乏应有的重视。文学作品毕竟不能完全等同于生活,一旦形成便具有了独立的审美价值。文学语言是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三毛散文语言进行一些探索,有利于我们更加客观地评价三毛及其散文作品。
“我的文字很浅,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就可以看,一直看到老先生。”
[3](P.103)
通俗浅显是三毛散文语言
的一大特色。在中国文学史上,不少作家都注重语言的通俗,唐代诗人白居易堪称通俗风格的典范,他写诗力求老妪能听懂,被传为千古佳语。作家老舍驰誉世界文坛的代表作《骆驼祥子》竟然只用了2400多个常用字,他以为“白话会一切,只怕
[4]
我们不真下功夫去运用它。”
三毛在散文中用通俗浅显的语言,表达了极其丰富的内容,确实是“真下功夫去运用”了。《爱的寻求》里有两段用语浅显而含蕴富实的文字给人以不尽的回味。
这是一张已经四周都磨破角的照片,里面是一个阿拉伯女子穿着欧洲服装。五官很端正,眼睛很大,但是并不年轻的脸上涂了很
通俗浅显 生动传神
三毛善于“以我的手,写我的口”
[2](P.6)
她说:
[收稿日期]2000-10-01
[],
· 14· 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总第77期
多化妆品,一片花红柳绿,衣服是上身一件坦胸无袖的大花衬衫,下面是一条极短已经不再流行的苹果绿迷你裙,腰上系了一条铜链子的皮带,胖腿下面踏了一双很高的黄色高跟鞋,鞋带子成交叉状扎到膝盖。黑发一部分梳成鸟巢,另一部分披在肩后。全身挂满廉价的首饰,还用了一个发光塑胶皮的黑皮包。光看这张照片,就令人眼花缭乱,招架不及,如果真人来了,加上香粉味一定更是精彩。
他脸上没有愤怒的表情,他将那双烫烂了的手举起来,望着手,望着手,眼泪突然哗一下流泻出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讲,夺门而出,往黑暗的旷野里跑去。
《爱的寻求》讲的是一个孤单寂寞的沙漠青年,痴恋一个只知骗他钱财的阿拉伯女子的故事,上述两段文字多用口语句式,没有一个冷僻的字眼。第一段引文描写照片中阿拉伯女子的文字中“这是一张已经四周都磨破角的照片”,可见青年对她迷恋的程度之深,而这女子又是怎样的呢?几句繁而不乱的外貌描写,再加上一句“如果真人来了,加上香粉味一定精彩”,读者仿佛已经闻到了香味,听到了皮鞋和首饰发出的响声,抬眼一看,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女子向我们款款走来。这一段浅显的文字表达的内容是丰富的:不仅青年的痴情、女子的风骚虚假跃然纸上,读者还可以体会出作者对青年的同情,对女子的鄙夷。更深一步,我们还可以读出一个孤单的青年“碰到一点即使是假的爱情,也当然要不顾一切的去抓往”的辛酸和无奈。第二段引文是三毛忍不住挑明这个女人骗子身份后青年的表现。青年的手是为了赚钱,在面包店兼差时烫伤的,他硬要自己相信,女子得到了钱,就会和他在一起了,因此他不顾一切地苦干着,梦想着,此刻梦想被揭穿,他一下子悲从中来。这里连用了两个“望着手”,将他此刻复杂的情感包含在这一木然的动作中,真是“此地无声胜有声”,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艺术想象空间。
三毛散文语言在以浅显的形式显示出丰富内容的同时,还做到了生动形象。这首先得力于三
[5]
毛善于将“寻常词语艺术化”。所谓“寻常词语艺术化”就是选用恰当的寻常词语,以达到生动、形象且准确、简炼的艺术表达效果。第二段引文我呆呆的听着,忘了时间忘了空间,不知身在何处,但见老女人口中的故事在眼前一个一个的飘过了。(《逍遥七岛游》)有天我做了饭卷,就是日本人的“寿司”,用紫菜包饭,里面放些唯他肉松,荷西这一下拒吃了。“什么,你居然给我吃印蓝纸,复写纸?”我慢慢问他,“你真不吃?”“不吃,不吃。”好,我大乐,吃了一大堆饭卷。“张开口来我看?”他命令我。“你看,没有蓝色,我是用反面复写纸卷的,不会染到口里去。”反正平日说的是唬人的话,所以常常胡说八道。“你是吹牛大王,虚虚实实,我真恨你,从实招来,是什么嘛?”“你对中国完全不认识,我对我的先生相当失望。”我回答他,又吃一个饭卷。他生气了,用筷子一夹夹了一个,面部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表情,咬了半天,吞下去。“是了,是海苔”我跳起来,大叫:“对了,对了,你真聪明!”又要跳,头上吃了他一记老大爆栗。(《沙漠中的饭店》)《逍遥七岛游》引文中的“飘”字用得极妙。此时正在听一个老妇人半吟半唱着者故事情节诗歌的三毛,沉醉其间,一个“飘”字既写出了老妇人吟唱诗歌的美妙声音,也写出了三毛如置幻境的痴迷状态。《沙漠中的饭店》一段极像一出活脱脱的情景剧,生动传神,而这全是借助寻常的词语表现出来的。如“慢慢”二字,写出了三毛故弄玄虚,暗自好笑的模样;“一夹夹了一个”的动作和“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表情”写活了荷西对这道菜既不信任,又不甘心放弃的心态,和妻子捉弄他,他却无可奈何的滑稽模样。三毛的高明之处正在于能选用朴素、普通的词语把思想内容非常形象、非常准确地表达出来。
新奇贴切的比喻,是三毛散文语言生动形象的又一原因。
没有变化的生活,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匹一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却是一个样子的单调。(《搭车客》)
只有我们这一幢叫做“派克赌场大旅馆”的怪兽,完全破坏了风景,像一个暴发户似的跻身在书香人家洋洋自得。(《玛黛拉游记》)
风吹来了,满地的纸屑好似一群苍白的蝴蝶在夜里的街道上飞舞。(《星石》)”
2001年第1期殷晓明:三毛散文的语言特色·15 ·
喻人生的平板与生活的单调;用“怪兽”比喻“派克赌场大旅馆”并以“暴发户”、“跻身书香人家”而“洋洋自得”形容人物心境与环境的极不协调;用“一群苍白的蝴蝶在夜的街上飞舞”比喻风吹纸屑
漫天飘散,情景苍凉,意境浑融。这些十分贴切的比喻,不但增强了文章的艺术感染力,而且深含审美意蕴。
作家孙犁说过:“质朴的形象,大都用人民生活里习惯的认识比喻,使大家能理解领会,能立刻感到那描写的好处和趣味。”
[6]
到适当的安置。用这个成语形容三毛夫妇住进大房子后的情形,很恰当。而用“步步为营”来形容他们以前生活在狭小局促房间内的情形,则是又生动形象又充满了谐趣。“察言观色”把一个母亲
想劝女儿吃东西的情态刻画得惟妙惟肖。鲁迅先生曾说过:“成语和死典故又不同,多是现世相的神髓,随手拈摄,自然使文字分外精神,又即从成语中另外抽出思绪,既然从世相的种子出,开的也一定是世相的花。”
[8](P.359)
这种“世相的花”在三毛
三毛散文中的比喻散文中是随处可摘的。诗句的引用,从三毛散文的题目中就可见一斑了,如《相逢何必曾相识》、《似曾相识燕归来》、《梦里花落知多少》、《梦里不知身是客》等等。三毛散文的内容与这些名句的意境,总是互相融合,各显其妙。三毛不仅直接引用名句,更为奇妙的是她善于将名句略加改动,融入自己的语言,做到天衣无缝。《卖花女》和《梦里不知身是客》中的引文便是如此,它们中间含有的脍炙人口的名句,分别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种诗句的化用在三毛散文中更为多见,使得语言在显出文雅风格的同时仍不失娓娓道来的通俗流畅之风,而且非常俏皮。三毛喜欢“把唐诗宋词新诗,都拿出来诵读,以自己的声音,将这份文字音节的美,再活出它一次重新的生命”
[9](P.57)
正有这样的妙处,能一方面加深读者对于描写事
物的理解,一方面使得语言生动形象。
格调文雅 俏语喜人
三毛散文中多采用常用词语和口语句式,但并不排斥文言用语。三毛在文学绘画等艺术方面的修养也常常从语言中显露出来。这些使得三毛散文语言形成了格调文雅的特色。
文言成语以及古代诗词中千古传诵的名句,与一般的古代词语不同,它们具有形式内容兼美的特点,是古代人民智慧和心灵的结晶,直到今天仍然具有生命力,我们应该很好地继承。正如鲁迅所说:“择取中国的遗产,融合新机,使将来的作品别开生面,也是一条路。”
[7](P.47)
这是鲁迅对待从以上
古代文化遗产的态度,同样也适用于他对待古代汉语的态度。三毛在白话中夹用成语、名句都非常自然,非常巧妙。
那儿共有两间,加上一个美丽的大阳台对着远山,荷西与我各得其所(着重点笔者加,下同)当然不会再步步为营了。(《永远的马利亚》)
父母亲马上跟进了卧室,母亲总是捧着一碗汤,察言观色,又近乎哀求和轻声说:“喝一口也好,……。”(《背影》)
我们的家居生活虽然不像古时陶渊明那么的陶然,可是我们结庐人境,而不闻车马喧。(《卖花女》)
失去爱情,总是令人怀念的,这三个外国人,开始天天想念饺子,像一群失恋的人般曾经沧海起来,做什么菜伺侯都难为水哦。(《梦里不知身是客》)
“各得其所”在《汉语成语词典》中的解释是:原来语例我们可以看出,诗词早已化入她的生命,她不
仅“以自己的声音”也以自己的语言,将这份文字的内容和形式活出了“一次重新的生命”。
三毛一生痴爱读书,“对于看书的狂热可以说一万个人中找不到一个”,而书籍都不知不觉化作了她的灵魂和思想,深深地植根在身体里,表现在散文语言上,便是三毛不仅能使用、活用成语和诗句,而且能纯熟地化用文艺作品中的内容,使得语言散发出浓浓的书香,非常文雅。比如去美餐时,她不说“哇,菜来了。”而说“啊!幸福的青鸟来了。”这只青鸟原来是象征主义戏剧家梅特林克笔下象征幸福的那一只。看到一个美丽的村庄,她会感慨:“避秦的人,原来在这里啊!”这句话一下子就把读者引入了对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遐思。我们再看两例:
平日看惯了荷西出出入入,倒也没有什
么知觉,今日借了表姐夫的眼光将他打量了三数秒,不禁骇了一跳———他那副德性,活脱[10](P.4)
· 16· 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总第77期
有夹上一朵石榴花。(《饺子大王》)
那气氛和落寞的表情,完完全全描绘出一个小丑下台后的悲凉,简直是毕卡索画中走下来的人物那么的震憾着我。(《逍遥七岛游》)三毛就有这样的本领,能将文学和艺术品中的内容信笔化入自己的语言,而且与当时的情境十分相配,并非为雅而雅,而是俗中透雅,这是三毛散文语言优雅的特别之处。“诚于中,形于外”,如果作者没有高雅的审美趣味,语言即使是引经据典,也显示不出文雅的风格,因此三毛散文语言的优雅恰是其内在气质的发散。
“三毛是一个终其一生坚持心神活泼的人”
[11](P.8)
体,因此感情浓郁是三毛散文语言的一大特色。
三毛有一颗善感的心,她说:“不要说是人,能看见一根草、一滴晨曦下的露水,它们都会触动我的心灵。”三毛散文语言便是作者被触动的情
思的外化,它们组成了一篇篇情真意切的散文佳作。有的情溢言表,直接了当地抒写了作者对生活的感受;有的通过描写景物、记录生活间接抒写了作者的情怀。这叫情蓄言中或情隐言外。后一种抒情方式更能显示出三毛散文语言抒情的特质。
正是黄昏,落日将沙漠染成鲜血的红色,凄艳恐怖。近乎初冬的气候,在原本期待着炎炎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转为一片诗意的苍凉。(《白手成家》)
厨房的后窗根本是一幅画框,微风吹拂着美丽的山谷,落日在海水上缓缓转红,远方低低的天边,第一颗星总像是大海里长上来的,更奇怪的是,墙上的金银花,一定要开始黄昏了,才发出淡淡的沁香来。这时候,一天的家务差不多都做完了,咖啡热着,蛋糕烘烤是恰到好处。荷西已经下工回来,电视机也开始唱广告歌。我换上舒服的凉鞋,把荷西的菜点小心的用托盘搬出来,这才摸摸他的头,对他说:“我走了。”(《黄昏的故事》)《白手成家》引文是三毛初进撒哈拉沙漠,眼中所见的景色。此时面对这片向往已久的沙漠,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愿望终于实现,当然非常激动,但想到今后生活中将要面临的考验,心情又是沉重的。这虽雄壮艳丽却是“凄艳恐怖”,虽“苍凉”却仍不失“诗意”的沙漠景色,显然已经著上了作者矛盾心情的色彩,恰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的那样“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黄昏的故事》引文写的是三毛黄昏散步前的情形,乍一看,没有一字是在抒情,确实“只是两人在家的一本流水帐,并无新鲜之处。”可细细品味,便能感受到作者轻松喜悦并且满足的心情,感受到她对大自然,对丈夫荷西,对平凡而安详的生活的挚爱之情。作者的审美情趣、生活理想和具体的实境描写融合在一起,构成了充满情蕴的意境,令人陶醉。
以上两段文字或借写景,或借记录生活琐事,抒发了作者的感情。这些景和事虽然经过了作者的加工,但仍然是生活中的实境。对生活实境的,[15]
“她的聪明活泼会透过语言发散出
来”也就是文如其人,三毛散文语言时常显得风趣俏皮,这一特色从以上所举的语例中不难看出。再看两段文字:
拜金的两个人跪在地上对着钞票膜拜。(《白手成家》)
“荷西,最后的鱼也溜掉啊!我们又要吃马铃薯了。”(《素人渔夫》)
以上引文,单独看来都不甚好笑,但若放在整个文章中,则令人捧腹。第一段引文写的是丈夫拿到薪水后,夫妇两人跪在草席上一边数钱,一边筹划着去购物,以装修他们沙漠中简朴的家。夫妇两人并非钱奴,正因为这种反差使得语言非常俏皮。第二段引文写的是三毛夫妇去卖鱼,很不顺利,就连唯一到手的一张收据,也误入洗衣机搅成泥了,怎不叫人又伤心,又好笑。老舍先生在《谈幽默》一文中给幽默下了一个经典的定义:“幽默是一种心态”,也就是说幽默就是一种作家气质在文艺作品中的体现,是创作主体与客体的有机统一。在三毛散文俏语的背后,我们看到的是作者对于生活的热爱、接纳,以及对于人事的独特领悟。“她以东方女性不常见的潇洒和诙谐,生动地记述了她壮阔的世界之旅的见闻和感受。”
[13](P.3)
[12](P.175)
感情浓郁 富有哲理
朱自清曾说过,文学作品吸引人的“最大因素却在情感的浓厚”。三毛“只肯写心里诚实的
[9]
情感,写在自己心里受到震动的生活和人物。”她的散文作品,无论是叙事、写人,还是写景、记游,甚至演说、学生作业的评语都充溢着浓郁的情感[14]
2001年第1期殷晓明:三毛散文的语言特色·17 ·
借助想象由实境生发开去,另构一虚境,将强烈的情感溶入真幻重叠的两境中,这是三毛散文语言抒情性的别具一格之处。
当荷西将书籍盆景往车上抬的时候,我
抱起了一大堆衣服,往不远处的新家走去,幻想着,在这阳光和煦的春日里,我正怀抱着一大批五颜六色的万国旗,踏着进行曲,要去海滩布置一个节日的会场。(《永远的马利亚》)
我轻轻的摸着它的里里外外,好似得了宝贝似的不知所措的欢喜着,脑子里突然浮出一片大漠落霞的景色,背后配乐居然是“BornFree”(“狮子与我”片中那首叫做“生而自由”的好听的主题曲)。奇怪的是,好似有一阵阵的大风向车子里刮着,把我的头发都吹得跳起舞来。(《搭车客》)第一引例中如果仅仅描写搬家的过程,显然不足以表达快乐的心情,作者便别出心裁另造了“去海滩布置一个节日的会场”的虚境。这样一来,这段文字虽无一字直接抒情,却让读者真真切切地感受并感染了她的惬意心情,实在是绝妙。第二引例写的是三毛久居沙漠,过着封闭的生活时,突然得到了一辆车。此时的心情岂是一个“欢喜”了得,而虚境一出,作者的狂喜便呼之欲出了。
三毛曾这样评价过一个作家:“君默的文笔非常流畅,一件件生活中的小事情经过他的眼睛与
[9]
心灵之后,出来的都是哲学。”这一评价用于三毛自身同样恰当,三毛的散文虽然被定位于通俗文学,但绝不仅仅是在讲述故事,而是充满了她对人类生命意义的不懈探求和无限感慨,富有哲理意味是三毛散文语言的又一特色。
我独自住在这个老年人的社区里,本以为会感染他们的寂寞和悲凉,没有想到,人生的尽头,也可以再有春天,再有希望,再有信心。(《这样的人生》)
我以前,总将人性的光辉,视为有对于大苦难无尽的忍耐和牺牲,而今,在欢乐里,我一样的看见了人性另一面动人而瑰丽的色彩,为什么无休无尽的工作才被叫做“有意义”,难道适时的休闲享乐不是人生另外极重要的一面吗?(《逍遥七岛游》)三毛曾说:“我们仍是不自觉的在追寻,在追寻,又
在追寻,虽然岁月坎坷,可是如果我不去找,我便一日也活不下去。”
[9]
散文中含有哲理的语言,正
是作者“追寻”的结晶。三毛就象一个行吟诗人,边走边唱,歌声中充满了她的喜怒哀乐,充满了她
对人生的体验和思索。
三毛散文语言在形成了个人特色的同时,也还存在着一些不足,突出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散文中一些用语的出现频率过高,比如“狂爱”、“痴爱”、“痴迷过去”、“乡愁”等等。这些词语在具体的情境中看来都很有表现力,而且带有作者个性色彩。但由于使用频率太高,这些词语变得非常程式化,不再新鲜,表现力自然大大削落,语言也显得缺少变化。其二,散文语言中存在着一些不合汉语规范的用法,比如大量使用的“AABB”重叠式形容词。形容词重叠后一般表示程度加深,能增强表达效果,但并不是所有的形容词都有这种重叠形式,三毛散文中所使用的“丰丰富富”、“空空洞洞”、“冷冷淡淡”等重叠形式便是不合汉语语法规范的。当然目前对于台湾地区的作家,尚不能在汉语规范化方面有过高的要求,但作为读者一定要将个人特色与不合语言规范的用法区别开来。
【参考文献】
[1]王金城,武文茹.三毛的人格形象及其个性魅力[J].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1990,(1).
[2]三毛.撒哈拉的故事[M].陕西旅游出版社,1993.[3]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4]老舍.怎样写通俗文艺[M].
[5]张弓.现代汉语修辞学[M].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6]孙犁.文艺学习[M].
[7]鲁迅全集(第六卷)[M].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8]鲁迅全集(第七卷)[M].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9]三毛.送你一匹马[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10]陈嗣庆.女儿.三毛.倾城[M].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11]陈嗣庆.我家老二———三小姐.三毛.闹学记[M].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
[12]米夏.飞越纳斯加之线.三毛.万水千山走遍[M].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
[13]痖弦.穿裙子的尤里西斯.三毛.温柔的夜[M].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
[14]朱自清.日记[M].[15]三毛.哭泣的骆驼[M].
【责任编辑:朱莉莉】
第21卷第1期 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Vol.21No.12001年2月 JournalofYanchengTeachersCollege(Humanities&SocialSciences) Feb.2001
三毛散文的语言特色
殷晓明
(南京大学中文系,江苏南京210093)
【摘 要】台湾女作家三毛的散文语言极具个性,对此进行一些探索有利于我们更加客观地评价三毛及其散文。三毛通俗浅显、生动形象的散文语言表达了极其丰富的内容;三毛将成语、古典诗词以及文艺作品中的内容信笔化入自己的语言,使得其散文语言的格调俗中透雅;而聪明活泼的个性表现于散文语言便是俏语喜人;将强烈的情感融合于意境之中,是三毛散文语言抒情性的别具一格之处;富含哲理的散文语言是三毛对人生体验和思索的结晶。
【关键词】三毛;散文;语言;个性;格调
【中图分类号】I207.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873(2001)01-0013-05
UnderstandingtheCharacteristicsofLanguageofSanMao'sProse
YINXiao-ming
(FacultyofChinese,NanjingUniversity,Nanjing,Jiangsu210093)
Abstract:TheproselanguageofSanMao,awomanwriterofTaiwan,hasitsownuniquecharacteristics.ExploringthesecharacteristicsisconducivetoamoreobjectiveandaccurateevaluationofSanMao'sprose.ThepopularandvividlanguageofSamMao'sproseisveryexpressiveandrichinconnotations.SanMaocasuallyputsintoherlanguagesomeidi-oms,classicpoemsandci,andallusionsfromliteraryandartisticworks,makingthestyleofherproselanguageelegantoutofpopularityandfullofwittyremarks.Itisalsocharacterizedbyagoodcombinationofintensefeelingandartisticconcep-tion.SanMao'sproselanguage,whichisfullofphilosophicalimplications,isthecrystallizationofherexperienceandret-rospectionoflife.
Keywords:SanMao;prose;language;character;style
台湾女作家三毛的创作以散文为主,一生中先后出版的散文集有《撒哈拉的故事》、《雨季不再来》、《稻草人手记》、《哭泣的骆驼》、《温柔的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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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本,曾经“形成一股强劲的`三毛旋风'”,这股“旋风”的形成与三毛极具个性色彩的散文语言密不可分。如今“旋风”已过,人们往往胶着于散文内容的真假,对三毛及其作品褒贬不一,而对其散文语言缺乏应有的重视。文学作品毕竟不能完全等同于生活,一旦形成便具有了独立的审美价值。文学语言是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三毛散文语言进行一些探索,有利于我们更加客观地评价三毛及其散文作品。
“我的文字很浅,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就可以看,一直看到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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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浅显是三毛散文语言
的一大特色。在中国文学史上,不少作家都注重语言的通俗,唐代诗人白居易堪称通俗风格的典范,他写诗力求老妪能听懂,被传为千古佳语。作家老舍驰誉世界文坛的代表作《骆驼祥子》竟然只用了2400多个常用字,他以为“白话会一切,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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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真下功夫去运用它。”
三毛在散文中用通俗浅显的语言,表达了极其丰富的内容,确实是“真下功夫去运用”了。《爱的寻求》里有两段用语浅显而含蕴富实的文字给人以不尽的回味。
这是一张已经四周都磨破角的照片,里面是一个阿拉伯女子穿着欧洲服装。五官很端正,眼睛很大,但是并不年轻的脸上涂了很
通俗浅显 生动传神
三毛善于“以我的手,写我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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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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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化妆品,一片花红柳绿,衣服是上身一件坦胸无袖的大花衬衫,下面是一条极短已经不再流行的苹果绿迷你裙,腰上系了一条铜链子的皮带,胖腿下面踏了一双很高的黄色高跟鞋,鞋带子成交叉状扎到膝盖。黑发一部分梳成鸟巢,另一部分披在肩后。全身挂满廉价的首饰,还用了一个发光塑胶皮的黑皮包。光看这张照片,就令人眼花缭乱,招架不及,如果真人来了,加上香粉味一定更是精彩。
他脸上没有愤怒的表情,他将那双烫烂了的手举起来,望着手,望着手,眼泪突然哗一下流泻出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讲,夺门而出,往黑暗的旷野里跑去。
《爱的寻求》讲的是一个孤单寂寞的沙漠青年,痴恋一个只知骗他钱财的阿拉伯女子的故事,上述两段文字多用口语句式,没有一个冷僻的字眼。第一段引文描写照片中阿拉伯女子的文字中“这是一张已经四周都磨破角的照片”,可见青年对她迷恋的程度之深,而这女子又是怎样的呢?几句繁而不乱的外貌描写,再加上一句“如果真人来了,加上香粉味一定精彩”,读者仿佛已经闻到了香味,听到了皮鞋和首饰发出的响声,抬眼一看,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女子向我们款款走来。这一段浅显的文字表达的内容是丰富的:不仅青年的痴情、女子的风骚虚假跃然纸上,读者还可以体会出作者对青年的同情,对女子的鄙夷。更深一步,我们还可以读出一个孤单的青年“碰到一点即使是假的爱情,也当然要不顾一切的去抓往”的辛酸和无奈。第二段引文是三毛忍不住挑明这个女人骗子身份后青年的表现。青年的手是为了赚钱,在面包店兼差时烫伤的,他硬要自己相信,女子得到了钱,就会和他在一起了,因此他不顾一切地苦干着,梦想着,此刻梦想被揭穿,他一下子悲从中来。这里连用了两个“望着手”,将他此刻复杂的情感包含在这一木然的动作中,真是“此地无声胜有声”,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艺术想象空间。
三毛散文语言在以浅显的形式显示出丰富内容的同时,还做到了生动形象。这首先得力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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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善于将“寻常词语艺术化”。所谓“寻常词语艺术化”就是选用恰当的寻常词语,以达到生动、形象且准确、简炼的艺术表达效果。第二段引文我呆呆的听着,忘了时间忘了空间,不知身在何处,但见老女人口中的故事在眼前一个一个的飘过了。(《逍遥七岛游》)有天我做了饭卷,就是日本人的“寿司”,用紫菜包饭,里面放些唯他肉松,荷西这一下拒吃了。“什么,你居然给我吃印蓝纸,复写纸?”我慢慢问他,“你真不吃?”“不吃,不吃。”好,我大乐,吃了一大堆饭卷。“张开口来我看?”他命令我。“你看,没有蓝色,我是用反面复写纸卷的,不会染到口里去。”反正平日说的是唬人的话,所以常常胡说八道。“你是吹牛大王,虚虚实实,我真恨你,从实招来,是什么嘛?”“你对中国完全不认识,我对我的先生相当失望。”我回答他,又吃一个饭卷。他生气了,用筷子一夹夹了一个,面部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表情,咬了半天,吞下去。“是了,是海苔”我跳起来,大叫:“对了,对了,你真聪明!”又要跳,头上吃了他一记老大爆栗。(《沙漠中的饭店》)《逍遥七岛游》引文中的“飘”字用得极妙。此时正在听一个老妇人半吟半唱着者故事情节诗歌的三毛,沉醉其间,一个“飘”字既写出了老妇人吟唱诗歌的美妙声音,也写出了三毛如置幻境的痴迷状态。《沙漠中的饭店》一段极像一出活脱脱的情景剧,生动传神,而这全是借助寻常的词语表现出来的。如“慢慢”二字,写出了三毛故弄玄虚,暗自好笑的模样;“一夹夹了一个”的动作和“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表情”写活了荷西对这道菜既不信任,又不甘心放弃的心态,和妻子捉弄他,他却无可奈何的滑稽模样。三毛的高明之处正在于能选用朴素、普通的词语把思想内容非常形象、非常准确地表达出来。
新奇贴切的比喻,是三毛散文语言生动形象的又一原因。
没有变化的生活,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匹一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却是一个样子的单调。(《搭车客》)
只有我们这一幢叫做“派克赌场大旅馆”的怪兽,完全破坏了风景,像一个暴发户似的跻身在书香人家洋洋自得。(《玛黛拉游记》)
风吹来了,满地的纸屑好似一群苍白的蝴蝶在夜里的街道上飞舞。(《星石》)”
2001年第1期殷晓明:三毛散文的语言特色·15 ·
喻人生的平板与生活的单调;用“怪兽”比喻“派克赌场大旅馆”并以“暴发户”、“跻身书香人家”而“洋洋自得”形容人物心境与环境的极不协调;用“一群苍白的蝴蝶在夜的街上飞舞”比喻风吹纸屑
漫天飘散,情景苍凉,意境浑融。这些十分贴切的比喻,不但增强了文章的艺术感染力,而且深含审美意蕴。
作家孙犁说过:“质朴的形象,大都用人民生活里习惯的认识比喻,使大家能理解领会,能立刻感到那描写的好处和趣味。”
[6]
到适当的安置。用这个成语形容三毛夫妇住进大房子后的情形,很恰当。而用“步步为营”来形容他们以前生活在狭小局促房间内的情形,则是又生动形象又充满了谐趣。“察言观色”把一个母亲
想劝女儿吃东西的情态刻画得惟妙惟肖。鲁迅先生曾说过:“成语和死典故又不同,多是现世相的神髓,随手拈摄,自然使文字分外精神,又即从成语中另外抽出思绪,既然从世相的种子出,开的也一定是世相的花。”
[8](P.359)
这种“世相的花”在三毛
三毛散文中的比喻散文中是随处可摘的。诗句的引用,从三毛散文的题目中就可见一斑了,如《相逢何必曾相识》、《似曾相识燕归来》、《梦里花落知多少》、《梦里不知身是客》等等。三毛散文的内容与这些名句的意境,总是互相融合,各显其妙。三毛不仅直接引用名句,更为奇妙的是她善于将名句略加改动,融入自己的语言,做到天衣无缝。《卖花女》和《梦里不知身是客》中的引文便是如此,它们中间含有的脍炙人口的名句,分别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种诗句的化用在三毛散文中更为多见,使得语言在显出文雅风格的同时仍不失娓娓道来的通俗流畅之风,而且非常俏皮。三毛喜欢“把唐诗宋词新诗,都拿出来诵读,以自己的声音,将这份文字音节的美,再活出它一次重新的生命”
[9](P.57)
正有这样的妙处,能一方面加深读者对于描写事
物的理解,一方面使得语言生动形象。
格调文雅 俏语喜人
三毛散文中多采用常用词语和口语句式,但并不排斥文言用语。三毛在文学绘画等艺术方面的修养也常常从语言中显露出来。这些使得三毛散文语言形成了格调文雅的特色。
文言成语以及古代诗词中千古传诵的名句,与一般的古代词语不同,它们具有形式内容兼美的特点,是古代人民智慧和心灵的结晶,直到今天仍然具有生命力,我们应该很好地继承。正如鲁迅所说:“择取中国的遗产,融合新机,使将来的作品别开生面,也是一条路。”
[7](P.47)
这是鲁迅对待从以上
古代文化遗产的态度,同样也适用于他对待古代汉语的态度。三毛在白话中夹用成语、名句都非常自然,非常巧妙。
那儿共有两间,加上一个美丽的大阳台对着远山,荷西与我各得其所(着重点笔者加,下同)当然不会再步步为营了。(《永远的马利亚》)
父母亲马上跟进了卧室,母亲总是捧着一碗汤,察言观色,又近乎哀求和轻声说:“喝一口也好,……。”(《背影》)
我们的家居生活虽然不像古时陶渊明那么的陶然,可是我们结庐人境,而不闻车马喧。(《卖花女》)
失去爱情,总是令人怀念的,这三个外国人,开始天天想念饺子,像一群失恋的人般曾经沧海起来,做什么菜伺侯都难为水哦。(《梦里不知身是客》)
“各得其所”在《汉语成语词典》中的解释是:原来语例我们可以看出,诗词早已化入她的生命,她不
仅“以自己的声音”也以自己的语言,将这份文字的内容和形式活出了“一次重新的生命”。
三毛一生痴爱读书,“对于看书的狂热可以说一万个人中找不到一个”,而书籍都不知不觉化作了她的灵魂和思想,深深地植根在身体里,表现在散文语言上,便是三毛不仅能使用、活用成语和诗句,而且能纯熟地化用文艺作品中的内容,使得语言散发出浓浓的书香,非常文雅。比如去美餐时,她不说“哇,菜来了。”而说“啊!幸福的青鸟来了。”这只青鸟原来是象征主义戏剧家梅特林克笔下象征幸福的那一只。看到一个美丽的村庄,她会感慨:“避秦的人,原来在这里啊!”这句话一下子就把读者引入了对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遐思。我们再看两例:
平日看惯了荷西出出入入,倒也没有什
么知觉,今日借了表姐夫的眼光将他打量了三数秒,不禁骇了一跳———他那副德性,活脱[10](P.4)
· 16· 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总第77期
有夹上一朵石榴花。(《饺子大王》)
那气氛和落寞的表情,完完全全描绘出一个小丑下台后的悲凉,简直是毕卡索画中走下来的人物那么的震憾着我。(《逍遥七岛游》)三毛就有这样的本领,能将文学和艺术品中的内容信笔化入自己的语言,而且与当时的情境十分相配,并非为雅而雅,而是俗中透雅,这是三毛散文语言优雅的特别之处。“诚于中,形于外”,如果作者没有高雅的审美趣味,语言即使是引经据典,也显示不出文雅的风格,因此三毛散文语言的优雅恰是其内在气质的发散。
“三毛是一个终其一生坚持心神活泼的人”
[11](P.8)
体,因此感情浓郁是三毛散文语言的一大特色。
三毛有一颗善感的心,她说:“不要说是人,能看见一根草、一滴晨曦下的露水,它们都会触动我的心灵。”三毛散文语言便是作者被触动的情
思的外化,它们组成了一篇篇情真意切的散文佳作。有的情溢言表,直接了当地抒写了作者对生活的感受;有的通过描写景物、记录生活间接抒写了作者的情怀。这叫情蓄言中或情隐言外。后一种抒情方式更能显示出三毛散文语言抒情的特质。
正是黄昏,落日将沙漠染成鲜血的红色,凄艳恐怖。近乎初冬的气候,在原本期待着炎炎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转为一片诗意的苍凉。(《白手成家》)
厨房的后窗根本是一幅画框,微风吹拂着美丽的山谷,落日在海水上缓缓转红,远方低低的天边,第一颗星总像是大海里长上来的,更奇怪的是,墙上的金银花,一定要开始黄昏了,才发出淡淡的沁香来。这时候,一天的家务差不多都做完了,咖啡热着,蛋糕烘烤是恰到好处。荷西已经下工回来,电视机也开始唱广告歌。我换上舒服的凉鞋,把荷西的菜点小心的用托盘搬出来,这才摸摸他的头,对他说:“我走了。”(《黄昏的故事》)《白手成家》引文是三毛初进撒哈拉沙漠,眼中所见的景色。此时面对这片向往已久的沙漠,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愿望终于实现,当然非常激动,但想到今后生活中将要面临的考验,心情又是沉重的。这虽雄壮艳丽却是“凄艳恐怖”,虽“苍凉”却仍不失“诗意”的沙漠景色,显然已经著上了作者矛盾心情的色彩,恰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的那样“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黄昏的故事》引文写的是三毛黄昏散步前的情形,乍一看,没有一字是在抒情,确实“只是两人在家的一本流水帐,并无新鲜之处。”可细细品味,便能感受到作者轻松喜悦并且满足的心情,感受到她对大自然,对丈夫荷西,对平凡而安详的生活的挚爱之情。作者的审美情趣、生活理想和具体的实境描写融合在一起,构成了充满情蕴的意境,令人陶醉。
以上两段文字或借写景,或借记录生活琐事,抒发了作者的感情。这些景和事虽然经过了作者的加工,但仍然是生活中的实境。对生活实境的,[15]
“她的聪明活泼会透过语言发散出
来”也就是文如其人,三毛散文语言时常显得风趣俏皮,这一特色从以上所举的语例中不难看出。再看两段文字:
拜金的两个人跪在地上对着钞票膜拜。(《白手成家》)
“荷西,最后的鱼也溜掉啊!我们又要吃马铃薯了。”(《素人渔夫》)
以上引文,单独看来都不甚好笑,但若放在整个文章中,则令人捧腹。第一段引文写的是丈夫拿到薪水后,夫妇两人跪在草席上一边数钱,一边筹划着去购物,以装修他们沙漠中简朴的家。夫妇两人并非钱奴,正因为这种反差使得语言非常俏皮。第二段引文写的是三毛夫妇去卖鱼,很不顺利,就连唯一到手的一张收据,也误入洗衣机搅成泥了,怎不叫人又伤心,又好笑。老舍先生在《谈幽默》一文中给幽默下了一个经典的定义:“幽默是一种心态”,也就是说幽默就是一种作家气质在文艺作品中的体现,是创作主体与客体的有机统一。在三毛散文俏语的背后,我们看到的是作者对于生活的热爱、接纳,以及对于人事的独特领悟。“她以东方女性不常见的潇洒和诙谐,生动地记述了她壮阔的世界之旅的见闻和感受。”
[13](P.3)
[12](P.175)
感情浓郁 富有哲理
朱自清曾说过,文学作品吸引人的“最大因素却在情感的浓厚”。三毛“只肯写心里诚实的
[9]
情感,写在自己心里受到震动的生活和人物。”她的散文作品,无论是叙事、写人,还是写景、记游,甚至演说、学生作业的评语都充溢着浓郁的情感[14]
2001年第1期殷晓明:三毛散文的语言特色·17 ·
借助想象由实境生发开去,另构一虚境,将强烈的情感溶入真幻重叠的两境中,这是三毛散文语言抒情性的别具一格之处。
当荷西将书籍盆景往车上抬的时候,我
抱起了一大堆衣服,往不远处的新家走去,幻想着,在这阳光和煦的春日里,我正怀抱着一大批五颜六色的万国旗,踏着进行曲,要去海滩布置一个节日的会场。(《永远的马利亚》)
我轻轻的摸着它的里里外外,好似得了宝贝似的不知所措的欢喜着,脑子里突然浮出一片大漠落霞的景色,背后配乐居然是“BornFree”(“狮子与我”片中那首叫做“生而自由”的好听的主题曲)。奇怪的是,好似有一阵阵的大风向车子里刮着,把我的头发都吹得跳起舞来。(《搭车客》)第一引例中如果仅仅描写搬家的过程,显然不足以表达快乐的心情,作者便别出心裁另造了“去海滩布置一个节日的会场”的虚境。这样一来,这段文字虽无一字直接抒情,却让读者真真切切地感受并感染了她的惬意心情,实在是绝妙。第二引例写的是三毛久居沙漠,过着封闭的生活时,突然得到了一辆车。此时的心情岂是一个“欢喜”了得,而虚境一出,作者的狂喜便呼之欲出了。
三毛曾这样评价过一个作家:“君默的文笔非常流畅,一件件生活中的小事情经过他的眼睛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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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之后,出来的都是哲学。”这一评价用于三毛自身同样恰当,三毛的散文虽然被定位于通俗文学,但绝不仅仅是在讲述故事,而是充满了她对人类生命意义的不懈探求和无限感慨,富有哲理意味是三毛散文语言的又一特色。
我独自住在这个老年人的社区里,本以为会感染他们的寂寞和悲凉,没有想到,人生的尽头,也可以再有春天,再有希望,再有信心。(《这样的人生》)
我以前,总将人性的光辉,视为有对于大苦难无尽的忍耐和牺牲,而今,在欢乐里,我一样的看见了人性另一面动人而瑰丽的色彩,为什么无休无尽的工作才被叫做“有意义”,难道适时的休闲享乐不是人生另外极重要的一面吗?(《逍遥七岛游》)三毛曾说:“我们仍是不自觉的在追寻,在追寻,又
在追寻,虽然岁月坎坷,可是如果我不去找,我便一日也活不下去。”
[9]
散文中含有哲理的语言,正
是作者“追寻”的结晶。三毛就象一个行吟诗人,边走边唱,歌声中充满了她的喜怒哀乐,充满了她
对人生的体验和思索。
三毛散文语言在形成了个人特色的同时,也还存在着一些不足,突出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散文中一些用语的出现频率过高,比如“狂爱”、“痴爱”、“痴迷过去”、“乡愁”等等。这些词语在具体的情境中看来都很有表现力,而且带有作者个性色彩。但由于使用频率太高,这些词语变得非常程式化,不再新鲜,表现力自然大大削落,语言也显得缺少变化。其二,散文语言中存在着一些不合汉语规范的用法,比如大量使用的“AABB”重叠式形容词。形容词重叠后一般表示程度加深,能增强表达效果,但并不是所有的形容词都有这种重叠形式,三毛散文中所使用的“丰丰富富”、“空空洞洞”、“冷冷淡淡”等重叠形式便是不合汉语语法规范的。当然目前对于台湾地区的作家,尚不能在汉语规范化方面有过高的要求,但作为读者一定要将个人特色与不合语言规范的用法区别开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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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米夏.飞越纳斯加之线.三毛.万水千山走遍[M].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
[13]痖弦.穿裙子的尤里西斯.三毛.温柔的夜[M].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
[14]朱自清.日记[M].[15]三毛.哭泣的骆驼[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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