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0年,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儿子明帝刘庄,为了追思曾经随父亲一起争战的开国功臣们,命人在洛阳南宫云台阁,画下了28位大功臣的画像,史称云台二十八将。本文要讲述的主人公冯异,正是云台二十八将中与刘秀关系最为亲密、功劳最大的功臣之一。
冯异,字公孙;西汉末期颍川郡父城县人。喜好读书,通晓《左氏春秋》、《孙子兵法》。王莽篡汉时,冯异在颍川郡做郡掾(郡守的属官),监管下属的五个县。作为下级官员的冯异,如果不是生逢乱世,也许终其一生只能默默无闻。然而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因与刘秀风云际会的遭遇,使他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冯异的故事还得从王莽篡位说起。
公元8年,权倾天下的西汉外戚王莽,篡汉自立,建立新朝,成为皇帝。坐上皇帝宝座的王莽,雄心勃勃的展开了一系列的政治经济改革。然而其推行的多是些不切实际的仿古、慕古措施,不但违背客观规律、还常常朝令夕改。结果不但难以推行,还对社会秩序造成极大的混乱,使社会矛盾更加尖锐。
王莽失败的改革惹得天怒人怨。终于在其末年,爆发了大规模的绿林、赤眉农民起义。与此同时,南阳郡的刘氏皇族后裔刘縯、刘秀兄弟也趁机拉起光复汉室的大旗,率领七八千家乡子弟揭竿而起;并很快和绿林起义军合流,共同向王莽政权发起进攻。
起义军经南阳地区北上,向洛阳和长安进军;刘氏兄弟也成了义军中的一支重要力量。作为将领的刘秀率军进攻洛阳附近的颍川地区,攻打颍川的父城时,久攻不下,于是在一个叫巾车乡的地方扎下军队。而此时防守父城等五县的正是冯异。
冯异微服到属县去巡查,不巧却被刘秀的士兵捉住。而当时冯异的堂兄冯孝及同乡丁綝、吕晏都追随于刘秀,于是共同举荐冯异。刘秀便召见了冯异,冯异对刘秀说:“我一个人的作用微不足道。有老母在父城中,希望你能放我回去,我愿意劝降所属的五城,以报答您的恩德。”刘秀爽快地答应了。
冯异返回父城,对父城县长苗萌说:“现在各起义军将领都是壮士猝然崛起,多半暴虐专横,只有刘将军所到之处不虏掠。看他的言谈举止,不是庸碌之人,可以向他归顺。”苗萌说:“我与你死生同命,完全听从您的意见。”于是冯异带领五县皆降。
随着起义队伍的壮大,绿林军的诸将领不愿有个人势力的刘氏兄弟不断坐大,便另行拥立了同是绿林出身的刘氏后裔刘玄做了皇帝,史称更始帝。同时为了安抚刘氏兄弟,更始封刘縯为大司徒;然而,随着刘氏兄弟威名日盛,绿林诸将便私下不断劝说更始帝除掉刘縯。没过多久,刘縯便被更始帝寻机杀掉了。
获悉兄长被杀的消息,刘秀正在父城进军,他立刻从父城驰回,向更始帝刘玄请罪。刘縯的部属官员纷纷去迎接刘秀,表示哀悼,刘秀却不与他们私相交谈一句,只是深深深自责而已;既不曾半点夸耀自己的战功,也不敢为刘縯服丧,饮食言谈,欢笑如常。更始帝看到刘秀并无愤怒之情,同时又为无辜杀掉刘縯感到心亏,便又任命刘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绿林军很快攻陷洛阳,更始帝刘玄移驾洛阳。冯异也跟随刘秀到了洛阳,刘秀让其留在自己身边,暂时作为主簙(副官)。冯异又推荐同乡人铫期、叔寿、段建、左隆等,刘秀都任用了他们。
定都洛阳后,更始帝几次想派遣刘秀攻取河北(黄河以北地区),诸将都劝阻其不可放虎归山,刘玄一直犹豫不决。这时,更始左丞相曹竟的儿子曹诩为尚书,父子当权;冯异便劝刘秀与他们父子深相结纳。在曹诩等人的帮忙和劝说下,更始帝最终任命刘秀为代理大司马,持节北渡黄河,循取河北州郡。刘秀终于得以带领少数随从,脱离更始掌控,有了独立发展的机会。
自从兄长刘縯被更始杀害后,刘秀一直不敢将悲戚之情表露出来。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便不进酒肉,枕席上也常常有涕泣的痕迹。作为亲近之人,冯异注意到刘秀悲哀之情,便悄悄宽慰他。刘秀却赶忙阻止他道:“你不要瞎说!”
冯异于是趁机向刘秀进言:“天下同苦于王莽,思汉已久了。现在更始诸将横冲直闯、暴虐人民,到哪里抢到哪里,百姓失望,不知该拥戴谁。现在主公您脱身到了河北,并且拥有专断之权,应该趁机广施恩德。有了桀、纣之乱,方才显示商汤、武王的盛德;现在应赶快分派官属到各地去,循行郡县,释放冤狱人员,慰问老弱,收聚人心,拓展势力范围。” 刘秀采纳了他的建议。冯异又暗中将各地的地方长官中哪些和刘秀同心、哪些不附从于他,列成详细的名册呈给刘秀。
然而,此时的河北地区,突然冒出一个叫王郎的算命先生,诈称是汉成帝流落在民间的儿子刘子舆,在邯郸称帝,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望风响应,河北大部分地区都归顺了王郎。王郎听说更始政权的代表刘秀在河北,便向各地发出悬赏刘秀的告示:抓获刘秀者悬赏十万户。
刘秀等人只得狼狈向南逃亡。一行人星夜南驰,不敢进入城邑,只能在道旁风餐露宿。当走到饶阳县的芜蒌亭时,天寒地冻,部众都饥饿疲乏,找不到食物,冯异却想办法弄来了一碗豆粥献给刘秀。第二天一早,刘秀高兴地对诸将说:“昨天吃了冯公孙送上的豆粥,饥寒之感都消除了!”
一行人继续晨夜兼行,一路上遭受霜雪,面皮都冻裂了。等到渡过滹沱河、到了南宫县,又遇上了大风雨,刘秀只得把车子引入道傍空舍。冯异抱来柴草,邓禹点燃火堆,刘秀对火烤衣,冯异又给刘秀呈上了麦饭。
刘秀等人行进到下博城西的时候,惊惶迷惑,不知道能往哪里去。这时却有一位有白衣老人出现在道旁,指着前面说:“努力干吧!信都郡是长安的门户,离这里还有八十里。”刘秀立即奔赴那里。
当时河北各郡国都已投降王郎,只有信都太守任光、和戎太守邳肜不肯归附。于是刘秀在任光、邳肜两人的帮助下,依靠信都、和戎两郡的力量,终于有了自己的队伍和班底,开始反攻王郎。
冯异也被拜为偏将军,领兵打仗。在攻破邯郸杀掉王郎后,刘秀重新分配军队。军士们都纷纷表示愿意分属大树将军,军士口中的大树将军指的便是冯异。
冯异为人谦逊退让,从不夸耀自己的才能与功劳,在路上与诸将相逢,常常引车避道;部队进退都有标帜,军中号令整齐;他还命令自己的队伍,除非跟敌人交战或遭受敌人的攻击,通常都要排在别的部队的后面;每次驻扎休息,诸将们坐在一起论功,冯异常常独自躲到树下,所以军中称他“大树将军”。刘秀也因此更加看重冯异。
此时,南边的更始政权也已经杀死王莽,迁都长安。更始帝看到刘秀已经在河北坐大,便派人加封刘秀为萧王。然而到达长安的更始帝刘玄平庸无能,诸将暴虐放纵,政治混乱不堪。更始政权很快遭到了来自东方的赤眉军的攻击,赤眉很快就进攻到了洛阳、长安附近。
于是刘秀手下众将,纷纷劝说刘秀趁机彻底脱离更始政权,自立为皇帝。面对众将的劝进,而刘秀不是假装生气,就是迟迟不做表态。
而此时的冯异,正被任命为孟津将军,在黄河之畔统辖魏郡、河内郡的军队,对抗洛阳方面。他采取招降和进攻并用的手段,很快将洛阳团团包围。
多次被劝进、犹豫中的刘秀,将冯异从前线召回,询问四方动静。冯异对他说道:“更始必定败亡,天下无主,社稷之忧,在于大王,您应当听从大家的建议,上为社稷,下为百姓。”刘秀于是说:“我昨夜梦到乘赤龙上天,醒来后,心中跳得很厉害。”
冯异伏地拜贺道:“这是天命在您精神上的感应,心中跳动,是大王慎重的个性表现。”于是冯异便与诸将商议给刘秀上尊号的事情。终于,公元25年,刘秀在河北称帝,史称光武帝。
光武帝建武二年春(公元26年),冯异被封为阳夏侯,并被派往阳翟进攻严终、赵根等贼寇势力,破贼而还。光武帝下诏让冯异回乡上坟祭祖,并派服务于皇室的太中大夫带着牛、酒前去,又下令二百里以内的太守、都尉以下及宗族都参与祭会。
而在此之前,光武帝的头号大将邓禹,被派去进攻长安,邓禹后被赤眉军击败,迟迟未能平定长安地区,光武帝于是另派冯异代替邓禹讨伐。
刘秀亲自为其送行到黄河以南,赐以车舆、宝剑。并对冯异说:“长安地区遭受王莽和更始之乱,又加上受了赤眉军的祸害,平民百姓灾难困苦,无处依靠申诉。现在去征伐他们,不是略取土地或破城后屠杀城中军民,而是要平定战乱,安集百姓。诸将不是不善于战斗,然而好抢劫虏掠。你是能驾驭吏士的,望你好好领会我的意旨,莫让郡县受苦。”
冯异叩头受命,引兵向西,所到之处都广为传播威信,长安弘农地区群盗自称将军的有十多个,都率领部众向其投降。冯异又与赤眉军在华阴相遇,相拒六十多日,战数十回合,赤眉将领刘始、王宣等五千余人向冯异投降。
建武三年春天(公元27年),光武帝又派遣使者即拜冯异为征西大将军。此时恰逢邓禹率车骑将军邓弘等引兵回来,与冯异相遇;邓禹、邓弘要求冯异共攻赤眉。冯异说:“我与贼寇相拒已数十天,虽屡次获其雄将,然余众还很多,可慢慢以恩信来引诱他们,难以很快用兵攻破他们。如今皇上正派诸将驻扎在渑池以拦断其东归之路,然后我再攻击其西部,一举攻取,这是万全之计。”
邓禹、邓弘因之前被赤眉所败,急切希望再次获胜立功,并不听从冯异的建议。邓弘于是又与赤眉大战多日,赤眉军佯败,抛弃辎重而逃。抛弃的车子里面装的都是泥土,并以豆子覆盖在上面,邓弘兵士饿极了,争相取豆为食。赤眉引兵返回攻击邓弘,邓弘军崩溃乱奔。冯异与邓禹合兵相救,赤眉稍稍退却。
冯异认为士卒饥饿疲倦,可暂休息,邓禹不听,再战。为赤眉所大败,死伤三千余人。邓禹逃脱回到宜阳;冯异弃马步行上回谿阪,与部下数人回营,再次坚守壁垒,收回散卒,招集诸营数万人,与赤眉约定时间会战。
冯异事先派帐下壮士穿着与赤眉一样的衣服,埋伏在道路的旁侧。一早,赤眉派万人进攻冯异前部,冯异故意出少量兵力相救。赤眉见冯军势弱,就全线向冯军进攻,冯异这才纵兵大战。太阳偏西时,赤眉兵气衰竭,冯异伏兵忽然杀出,衣服与赤眉军同,赤眉不能识别,于是惊恐溃败。冯异追击,大破赤眉军,男女八万人都向冯异投降。余众还有十多万,向东走到宜阳也投降了。
光武帝送来诏书慰劳冯异说:“赤眉被攻破平定,士吏劳苦,始虽垂翅回谿,终能奋翼渑池,可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正在论功行赏,以酬谢你的大功劳。”
冯异继续且战且行,一路向西打败了各路割据及军阀势力,逐渐平定了关中、长安地区。他褒赏有功人员,招抚百姓,申理冤屈,威行关中,很多人都来归附与他,他军队驻扎的上林地区,很快像城镇一样充满了生气。
冯异认为自己长时间率重兵在外,内心很不自安,上书表示思慕朝廷,请求回到皇帝身边服务,光武帝不许。后来有人上奏章说冯异在关中独断专行,杀了长安县令,威望权力很重,百姓心中归服,称他为咸阳王。
光武帝派人把奏章拿给冯异看。冯异惶恐害怕,上书谢罪说:“臣本来是个儒生,在战乱中获得受命的机会,充备于行伍之间,过分地蒙受恩私,被拜为大将,封爵为通侯,受任专委西方,以期建立微功,都是从国家利益着想,不敢有一己之私。
我俯伏自思:以诏命征讨,常常获得如意结果;有时私自决断,未尝不有所悔。皇上您聪明睿智的独到见解,时间越久越显得远大正确;因此使我明白了 ‘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的道理。
当兵革初起、扰攘混乱时,豪杰群起竞逐,迷茫困惑的人很多,我遭遇其中,有幸得以托身在您的麾下,在以前那样危险混乱的形势下,我尚且不敢有过失差错,何况现在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而我在受爵恩宠的情况下,还能做出凶险莫测的事情吗?我是诚心希望谨慎勤勉,以做到始终如一。看了圣上转示给我的奏章,战战兢兢恐怖害怕。我想明主知我的愚性,所以才敢于自陈心迹。”
光武以诏书回复说:“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如父子。有什么嫌疑,而感到害怕呢?!”
建武六年春天(公元30年),冯异到京师洛阳朝见光武帝。刘秀把他引见给公卿大臣们,说:“这是我起兵时的主簿。为我披荆斩棘,平定关中。”朝罢,赐以珍宝、衣服、钱帛。
又下诏书给他,诏书说道:“仓卒困顿之时芜蒌亭送我的豆粥,滹沱河送我的麦饭,深情厚意很久没有报答。”冯异叩头谢道:“我听说管仲曾对齐桓公说过:‘愿君王不要忘了我曾经射中过您的带钩,我也不要忘了曾经被关进囚车的往事。’齐国赖此而强。如今,我也愿皇上莫忘了曾经在河北时的磨难,而我也不会忘了您在巾车乡赦免我的恩德。”
之后光武帝又几次赐宴召见,在洛阳留了十多天后,就令冯异的妻室儿女跟随他一起回到西边去。(当时长期在外征战的将帅或地方诸侯、大员,为了表达忠诚,都会主动或被动将自己的家人送往京城,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人质。光武让其家人随其一起西征,实际上是一种莫大的信任。)
此年夏天,光武帝又派诸将攻打陇西的隗嚣割据势力,同时诏命冯异进军栒邑。冯异还未到达,隗嚣就派其将领王元、行巡率领二万多人下陇,并派行巡分兵攻取栒邑。冯异即刻驱兵,准备抢先占据栒邑。
诸将都说:“隗嚣兵盛而且乘胜而来,不可与他相争。应在便利的地方停下军队,慢慢思考方略。”冯异却说:“隗嚣兵临境,习惯于争夺小利,想要乘势深入;如其夺取栒邑,就会使长安地区动摇,这是我所忧虑的。兵法上说‘攻者不足,守者有余’。现在先占据栒邑,这是以逸待劳,并不是与他争锋。”
冯异于是抢先占据栒邑,暗中进城,关闭城门,偃旗息鼓。行巡毫不知情,奔往栒邑。冯异乘其不意,骤然击鼓建旗杀出,行巡军惊慌错乱奔走,冯异追击数十里,大破行巡;刘秀的破虏将军祭遵同时也在汧地攻破了王元军队。
于是北地许多地方豪强都背叛隗嚣而降汉。冯异向皇帝上书说明情况,不敢自夸其功。其他将领有的却想要分享他的功劳,光武帝为此感到忧虑。就颁下诏书:“诏令大司马、虎牙、建威、汉忠、捕虏、武威诸位将军:虏兵率众下陇,三辅惊恐。栒邑危亡,在于旦夕。北地各部队,都按兵观望。现在偏城得以保全,虏兵遭到挫折,耿定等地方豪强都来归附,征西将军冯异功如丘山,还自认为不足夸耀。与春秋时期的鲁国大夫孟之反,殿后拒齐兵而不自言其功,又有什么区别呢?现派遣太中大夫赐给征西将军吏士死伤者以医药、棺殓,着大司马以下亲自吊死问伤,以表谦让。”
光武帝又使冯异继续进军义渠、北地、上郡、安定等地,击破胡人、匈奴等北边势力,并让其兼任太守,管理占领的地方。
建武九年春(公元33年),征虏将军祭遵在军中去世,光武帝又诏令冯异代理征虏将军,一并统率原祭遵的部队,继续征讨隗嚣的残余势力。
第二年夏天,长期领兵在外争战的征西大将军冯异发病,于军中去世。
冯异去世后,赐谥号阳夏节侯。其长子承继了他的爵位。光武帝因思念他的功德,又另封他的次子为列侯。
后记:
以云台二十八将为代表的东汉开国功臣,绝大多数都得以善终。这与历代开国帝王大肆屠戮功臣、兔死狗烹的残酷结局相比,实在是难能可贵。究其原因,除了光武帝刘秀的宽厚与自信外,东汉大部分功臣们谦恭自知、懂得主动退让,天下平定后自觉放弃权力,不再干预朝政,安于享受爵禄,也是其能够最终保全的重要原因。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唯有像冯异一样始终保持敬畏之心,恪守君臣之道与臣子尽忠守节的本分,谦退自知,不伐功矜能,方为长久之道。
《周易》六十四卦中唯有《谦》卦六爻皆吉,告诉我们的正是这个道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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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0年,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儿子明帝刘庄,为了追思曾经随父亲一起争战的开国功臣们,命人在洛阳南宫云台阁,画下了28位大功臣的画像,史称云台二十八将。本文要讲述的主人公冯异,正是云台二十八将中与刘秀关系最为亲密、功劳最大的功臣之一。
冯异,字公孙;西汉末期颍川郡父城县人。喜好读书,通晓《左氏春秋》、《孙子兵法》。王莽篡汉时,冯异在颍川郡做郡掾(郡守的属官),监管下属的五个县。作为下级官员的冯异,如果不是生逢乱世,也许终其一生只能默默无闻。然而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因与刘秀风云际会的遭遇,使他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冯异的故事还得从王莽篡位说起。
公元8年,权倾天下的西汉外戚王莽,篡汉自立,建立新朝,成为皇帝。坐上皇帝宝座的王莽,雄心勃勃的展开了一系列的政治经济改革。然而其推行的多是些不切实际的仿古、慕古措施,不但违背客观规律、还常常朝令夕改。结果不但难以推行,还对社会秩序造成极大的混乱,使社会矛盾更加尖锐。
王莽失败的改革惹得天怒人怨。终于在其末年,爆发了大规模的绿林、赤眉农民起义。与此同时,南阳郡的刘氏皇族后裔刘縯、刘秀兄弟也趁机拉起光复汉室的大旗,率领七八千家乡子弟揭竿而起;并很快和绿林起义军合流,共同向王莽政权发起进攻。
起义军经南阳地区北上,向洛阳和长安进军;刘氏兄弟也成了义军中的一支重要力量。作为将领的刘秀率军进攻洛阳附近的颍川地区,攻打颍川的父城时,久攻不下,于是在一个叫巾车乡的地方扎下军队。而此时防守父城等五县的正是冯异。
冯异微服到属县去巡查,不巧却被刘秀的士兵捉住。而当时冯异的堂兄冯孝及同乡丁綝、吕晏都追随于刘秀,于是共同举荐冯异。刘秀便召见了冯异,冯异对刘秀说:“我一个人的作用微不足道。有老母在父城中,希望你能放我回去,我愿意劝降所属的五城,以报答您的恩德。”刘秀爽快地答应了。
冯异返回父城,对父城县长苗萌说:“现在各起义军将领都是壮士猝然崛起,多半暴虐专横,只有刘将军所到之处不虏掠。看他的言谈举止,不是庸碌之人,可以向他归顺。”苗萌说:“我与你死生同命,完全听从您的意见。”于是冯异带领五县皆降。
随着起义队伍的壮大,绿林军的诸将领不愿有个人势力的刘氏兄弟不断坐大,便另行拥立了同是绿林出身的刘氏后裔刘玄做了皇帝,史称更始帝。同时为了安抚刘氏兄弟,更始封刘縯为大司徒;然而,随着刘氏兄弟威名日盛,绿林诸将便私下不断劝说更始帝除掉刘縯。没过多久,刘縯便被更始帝寻机杀掉了。
获悉兄长被杀的消息,刘秀正在父城进军,他立刻从父城驰回,向更始帝刘玄请罪。刘縯的部属官员纷纷去迎接刘秀,表示哀悼,刘秀却不与他们私相交谈一句,只是深深深自责而已;既不曾半点夸耀自己的战功,也不敢为刘縯服丧,饮食言谈,欢笑如常。更始帝看到刘秀并无愤怒之情,同时又为无辜杀掉刘縯感到心亏,便又任命刘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绿林军很快攻陷洛阳,更始帝刘玄移驾洛阳。冯异也跟随刘秀到了洛阳,刘秀让其留在自己身边,暂时作为主簙(副官)。冯异又推荐同乡人铫期、叔寿、段建、左隆等,刘秀都任用了他们。
定都洛阳后,更始帝几次想派遣刘秀攻取河北(黄河以北地区),诸将都劝阻其不可放虎归山,刘玄一直犹豫不决。这时,更始左丞相曹竟的儿子曹诩为尚书,父子当权;冯异便劝刘秀与他们父子深相结纳。在曹诩等人的帮忙和劝说下,更始帝最终任命刘秀为代理大司马,持节北渡黄河,循取河北州郡。刘秀终于得以带领少数随从,脱离更始掌控,有了独立发展的机会。
自从兄长刘縯被更始杀害后,刘秀一直不敢将悲戚之情表露出来。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便不进酒肉,枕席上也常常有涕泣的痕迹。作为亲近之人,冯异注意到刘秀悲哀之情,便悄悄宽慰他。刘秀却赶忙阻止他道:“你不要瞎说!”
冯异于是趁机向刘秀进言:“天下同苦于王莽,思汉已久了。现在更始诸将横冲直闯、暴虐人民,到哪里抢到哪里,百姓失望,不知该拥戴谁。现在主公您脱身到了河北,并且拥有专断之权,应该趁机广施恩德。有了桀、纣之乱,方才显示商汤、武王的盛德;现在应赶快分派官属到各地去,循行郡县,释放冤狱人员,慰问老弱,收聚人心,拓展势力范围。” 刘秀采纳了他的建议。冯异又暗中将各地的地方长官中哪些和刘秀同心、哪些不附从于他,列成详细的名册呈给刘秀。
然而,此时的河北地区,突然冒出一个叫王郎的算命先生,诈称是汉成帝流落在民间的儿子刘子舆,在邯郸称帝,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望风响应,河北大部分地区都归顺了王郎。王郎听说更始政权的代表刘秀在河北,便向各地发出悬赏刘秀的告示:抓获刘秀者悬赏十万户。
刘秀等人只得狼狈向南逃亡。一行人星夜南驰,不敢进入城邑,只能在道旁风餐露宿。当走到饶阳县的芜蒌亭时,天寒地冻,部众都饥饿疲乏,找不到食物,冯异却想办法弄来了一碗豆粥献给刘秀。第二天一早,刘秀高兴地对诸将说:“昨天吃了冯公孙送上的豆粥,饥寒之感都消除了!”
一行人继续晨夜兼行,一路上遭受霜雪,面皮都冻裂了。等到渡过滹沱河、到了南宫县,又遇上了大风雨,刘秀只得把车子引入道傍空舍。冯异抱来柴草,邓禹点燃火堆,刘秀对火烤衣,冯异又给刘秀呈上了麦饭。
刘秀等人行进到下博城西的时候,惊惶迷惑,不知道能往哪里去。这时却有一位有白衣老人出现在道旁,指着前面说:“努力干吧!信都郡是长安的门户,离这里还有八十里。”刘秀立即奔赴那里。
当时河北各郡国都已投降王郎,只有信都太守任光、和戎太守邳肜不肯归附。于是刘秀在任光、邳肜两人的帮助下,依靠信都、和戎两郡的力量,终于有了自己的队伍和班底,开始反攻王郎。
冯异也被拜为偏将军,领兵打仗。在攻破邯郸杀掉王郎后,刘秀重新分配军队。军士们都纷纷表示愿意分属大树将军,军士口中的大树将军指的便是冯异。
冯异为人谦逊退让,从不夸耀自己的才能与功劳,在路上与诸将相逢,常常引车避道;部队进退都有标帜,军中号令整齐;他还命令自己的队伍,除非跟敌人交战或遭受敌人的攻击,通常都要排在别的部队的后面;每次驻扎休息,诸将们坐在一起论功,冯异常常独自躲到树下,所以军中称他“大树将军”。刘秀也因此更加看重冯异。
此时,南边的更始政权也已经杀死王莽,迁都长安。更始帝看到刘秀已经在河北坐大,便派人加封刘秀为萧王。然而到达长安的更始帝刘玄平庸无能,诸将暴虐放纵,政治混乱不堪。更始政权很快遭到了来自东方的赤眉军的攻击,赤眉很快就进攻到了洛阳、长安附近。
于是刘秀手下众将,纷纷劝说刘秀趁机彻底脱离更始政权,自立为皇帝。面对众将的劝进,而刘秀不是假装生气,就是迟迟不做表态。
而此时的冯异,正被任命为孟津将军,在黄河之畔统辖魏郡、河内郡的军队,对抗洛阳方面。他采取招降和进攻并用的手段,很快将洛阳团团包围。
多次被劝进、犹豫中的刘秀,将冯异从前线召回,询问四方动静。冯异对他说道:“更始必定败亡,天下无主,社稷之忧,在于大王,您应当听从大家的建议,上为社稷,下为百姓。”刘秀于是说:“我昨夜梦到乘赤龙上天,醒来后,心中跳得很厉害。”
冯异伏地拜贺道:“这是天命在您精神上的感应,心中跳动,是大王慎重的个性表现。”于是冯异便与诸将商议给刘秀上尊号的事情。终于,公元25年,刘秀在河北称帝,史称光武帝。
光武帝建武二年春(公元26年),冯异被封为阳夏侯,并被派往阳翟进攻严终、赵根等贼寇势力,破贼而还。光武帝下诏让冯异回乡上坟祭祖,并派服务于皇室的太中大夫带着牛、酒前去,又下令二百里以内的太守、都尉以下及宗族都参与祭会。
而在此之前,光武帝的头号大将邓禹,被派去进攻长安,邓禹后被赤眉军击败,迟迟未能平定长安地区,光武帝于是另派冯异代替邓禹讨伐。
刘秀亲自为其送行到黄河以南,赐以车舆、宝剑。并对冯异说:“长安地区遭受王莽和更始之乱,又加上受了赤眉军的祸害,平民百姓灾难困苦,无处依靠申诉。现在去征伐他们,不是略取土地或破城后屠杀城中军民,而是要平定战乱,安集百姓。诸将不是不善于战斗,然而好抢劫虏掠。你是能驾驭吏士的,望你好好领会我的意旨,莫让郡县受苦。”
冯异叩头受命,引兵向西,所到之处都广为传播威信,长安弘农地区群盗自称将军的有十多个,都率领部众向其投降。冯异又与赤眉军在华阴相遇,相拒六十多日,战数十回合,赤眉将领刘始、王宣等五千余人向冯异投降。
建武三年春天(公元27年),光武帝又派遣使者即拜冯异为征西大将军。此时恰逢邓禹率车骑将军邓弘等引兵回来,与冯异相遇;邓禹、邓弘要求冯异共攻赤眉。冯异说:“我与贼寇相拒已数十天,虽屡次获其雄将,然余众还很多,可慢慢以恩信来引诱他们,难以很快用兵攻破他们。如今皇上正派诸将驻扎在渑池以拦断其东归之路,然后我再攻击其西部,一举攻取,这是万全之计。”
邓禹、邓弘因之前被赤眉所败,急切希望再次获胜立功,并不听从冯异的建议。邓弘于是又与赤眉大战多日,赤眉军佯败,抛弃辎重而逃。抛弃的车子里面装的都是泥土,并以豆子覆盖在上面,邓弘兵士饿极了,争相取豆为食。赤眉引兵返回攻击邓弘,邓弘军崩溃乱奔。冯异与邓禹合兵相救,赤眉稍稍退却。
冯异认为士卒饥饿疲倦,可暂休息,邓禹不听,再战。为赤眉所大败,死伤三千余人。邓禹逃脱回到宜阳;冯异弃马步行上回谿阪,与部下数人回营,再次坚守壁垒,收回散卒,招集诸营数万人,与赤眉约定时间会战。
冯异事先派帐下壮士穿着与赤眉一样的衣服,埋伏在道路的旁侧。一早,赤眉派万人进攻冯异前部,冯异故意出少量兵力相救。赤眉见冯军势弱,就全线向冯军进攻,冯异这才纵兵大战。太阳偏西时,赤眉兵气衰竭,冯异伏兵忽然杀出,衣服与赤眉军同,赤眉不能识别,于是惊恐溃败。冯异追击,大破赤眉军,男女八万人都向冯异投降。余众还有十多万,向东走到宜阳也投降了。
光武帝送来诏书慰劳冯异说:“赤眉被攻破平定,士吏劳苦,始虽垂翅回谿,终能奋翼渑池,可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正在论功行赏,以酬谢你的大功劳。”
冯异继续且战且行,一路向西打败了各路割据及军阀势力,逐渐平定了关中、长安地区。他褒赏有功人员,招抚百姓,申理冤屈,威行关中,很多人都来归附与他,他军队驻扎的上林地区,很快像城镇一样充满了生气。
冯异认为自己长时间率重兵在外,内心很不自安,上书表示思慕朝廷,请求回到皇帝身边服务,光武帝不许。后来有人上奏章说冯异在关中独断专行,杀了长安县令,威望权力很重,百姓心中归服,称他为咸阳王。
光武帝派人把奏章拿给冯异看。冯异惶恐害怕,上书谢罪说:“臣本来是个儒生,在战乱中获得受命的机会,充备于行伍之间,过分地蒙受恩私,被拜为大将,封爵为通侯,受任专委西方,以期建立微功,都是从国家利益着想,不敢有一己之私。
我俯伏自思:以诏命征讨,常常获得如意结果;有时私自决断,未尝不有所悔。皇上您聪明睿智的独到见解,时间越久越显得远大正确;因此使我明白了 ‘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的道理。
当兵革初起、扰攘混乱时,豪杰群起竞逐,迷茫困惑的人很多,我遭遇其中,有幸得以托身在您的麾下,在以前那样危险混乱的形势下,我尚且不敢有过失差错,何况现在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而我在受爵恩宠的情况下,还能做出凶险莫测的事情吗?我是诚心希望谨慎勤勉,以做到始终如一。看了圣上转示给我的奏章,战战兢兢恐怖害怕。我想明主知我的愚性,所以才敢于自陈心迹。”
光武以诏书回复说:“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如父子。有什么嫌疑,而感到害怕呢?!”
建武六年春天(公元30年),冯异到京师洛阳朝见光武帝。刘秀把他引见给公卿大臣们,说:“这是我起兵时的主簿。为我披荆斩棘,平定关中。”朝罢,赐以珍宝、衣服、钱帛。
又下诏书给他,诏书说道:“仓卒困顿之时芜蒌亭送我的豆粥,滹沱河送我的麦饭,深情厚意很久没有报答。”冯异叩头谢道:“我听说管仲曾对齐桓公说过:‘愿君王不要忘了我曾经射中过您的带钩,我也不要忘了曾经被关进囚车的往事。’齐国赖此而强。如今,我也愿皇上莫忘了曾经在河北时的磨难,而我也不会忘了您在巾车乡赦免我的恩德。”
之后光武帝又几次赐宴召见,在洛阳留了十多天后,就令冯异的妻室儿女跟随他一起回到西边去。(当时长期在外征战的将帅或地方诸侯、大员,为了表达忠诚,都会主动或被动将自己的家人送往京城,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人质。光武让其家人随其一起西征,实际上是一种莫大的信任。)
此年夏天,光武帝又派诸将攻打陇西的隗嚣割据势力,同时诏命冯异进军栒邑。冯异还未到达,隗嚣就派其将领王元、行巡率领二万多人下陇,并派行巡分兵攻取栒邑。冯异即刻驱兵,准备抢先占据栒邑。
诸将都说:“隗嚣兵盛而且乘胜而来,不可与他相争。应在便利的地方停下军队,慢慢思考方略。”冯异却说:“隗嚣兵临境,习惯于争夺小利,想要乘势深入;如其夺取栒邑,就会使长安地区动摇,这是我所忧虑的。兵法上说‘攻者不足,守者有余’。现在先占据栒邑,这是以逸待劳,并不是与他争锋。”
冯异于是抢先占据栒邑,暗中进城,关闭城门,偃旗息鼓。行巡毫不知情,奔往栒邑。冯异乘其不意,骤然击鼓建旗杀出,行巡军惊慌错乱奔走,冯异追击数十里,大破行巡;刘秀的破虏将军祭遵同时也在汧地攻破了王元军队。
于是北地许多地方豪强都背叛隗嚣而降汉。冯异向皇帝上书说明情况,不敢自夸其功。其他将领有的却想要分享他的功劳,光武帝为此感到忧虑。就颁下诏书:“诏令大司马、虎牙、建威、汉忠、捕虏、武威诸位将军:虏兵率众下陇,三辅惊恐。栒邑危亡,在于旦夕。北地各部队,都按兵观望。现在偏城得以保全,虏兵遭到挫折,耿定等地方豪强都来归附,征西将军冯异功如丘山,还自认为不足夸耀。与春秋时期的鲁国大夫孟之反,殿后拒齐兵而不自言其功,又有什么区别呢?现派遣太中大夫赐给征西将军吏士死伤者以医药、棺殓,着大司马以下亲自吊死问伤,以表谦让。”
光武帝又使冯异继续进军义渠、北地、上郡、安定等地,击破胡人、匈奴等北边势力,并让其兼任太守,管理占领的地方。
建武九年春(公元33年),征虏将军祭遵在军中去世,光武帝又诏令冯异代理征虏将军,一并统率原祭遵的部队,继续征讨隗嚣的残余势力。
第二年夏天,长期领兵在外争战的征西大将军冯异发病,于军中去世。
冯异去世后,赐谥号阳夏节侯。其长子承继了他的爵位。光武帝因思念他的功德,又另封他的次子为列侯。
后记:
以云台二十八将为代表的东汉开国功臣,绝大多数都得以善终。这与历代开国帝王大肆屠戮功臣、兔死狗烹的残酷结局相比,实在是难能可贵。究其原因,除了光武帝刘秀的宽厚与自信外,东汉大部分功臣们谦恭自知、懂得主动退让,天下平定后自觉放弃权力,不再干预朝政,安于享受爵禄,也是其能够最终保全的重要原因。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唯有像冯异一样始终保持敬畏之心,恪守君臣之道与臣子尽忠守节的本分,谦退自知,不伐功矜能,方为长久之道。
《周易》六十四卦中唯有《谦》卦六爻皆吉,告诉我们的正是这个道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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