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生活和历史之门守望春天

   春天的脚步渐近,就像渴望一场悄然而至的春雨,给还略显荒芜的世界带来更多青翠,或是走在路边无意间发现迎春花开,温暖了我们的眼睛和心灵,我们对2012年春天的小说同样满怀期待,愿小说带给世界和生活更多色彩、馨香和力量。    一、面对弱者的温情与疼痛    方方《声音低回》,《北京文学》2012年第1期。方方的这个中篇依旧把锋芒藏在岁月细碎的回声里。一个家庭,一条街,东邻西舍,家长里短。方方写得耐心细致,温情脉脉。这是个特殊的家庭,母亲突然病逝,父亲老巴断腿,哥哥阿里弱智,弟弟阿东还在读书。守着一个小杂货店,一家人面对太多的坎。小说把一个弱智者的心灵挣扎放在一段哀乐里。东湖的水波,凄婉的乐曲,抚慰了那流离的心灵。邻里的宽容,亲情的泣泪,感人至深。其实当代小说中不乏弱智者形象。韩少功笔下的丙崽,陈应松笔下的大系哥,虽然作家的文化立场和象征意味不同,我们还是看到了其中的相似之处。以正常生存感觉之外的特例,来对照庸常的秩序和生活,这种反观的视角本身,构成了一种对既有秩序的反叛、挑战或者解构。阿里内心纯净善良,有本能的爱,作者在这个人物身上,寄予了普通人的温情,沉重的亲情,以及对现实的拷问。一条迎宾大道是为富人准备的,方便了追求速度的成功者,限制了底层人的日常生活,小说结尾不无嘲讽地提到:这社会的问题都是富人来解决的,穷人享受这个解决的结果。方方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们还是读出了她内心的人道主义情怀。       朱山坡《灵魂课》, 《收获》2012年第1期。小说还是朱山坡一贯的人文情怀,关注底层,却不局限于苦难的展示。城市中那些高楼大厦,埋葬了多少乡村年轻人的梦想、血泪、生命和灵魂?那些乡村中遥望孩子的母亲,她们满头白发, 目光焦灼,心灵受尽煎熬。一个灵魂旅馆,一只白色气球,两个甚至无数年轻的生命,一个垂垂老矣心无所依的母亲,灵魂保管者的视角,无法归乡的魂魄,儿子对母亲的暴力,巨大的金元宝,热闹的广场,空旷的人世……小说在有限的篇幅里拓展出繁复的精神空间,对现实的反思,对人世的彷徨,对生命的体恤,对灵魂的追问,都充满叙事的质感和弹性。喜欢小说中那种带着点阴郁的诗意,微妙的气息流动里,长山浓密的枝叶,伸展到现实之外,很中国的故事,写出来却有着杂色的味道。       杨遥《谁和我一起吃榴莲》, 《山东文学》2011年第12期。这篇小说写的也是底层,对生活的伤怀,对人生的悲悯,都令人不觉心动。小说细节饱满,场景的白描寥寥几笔,如生活的浮雕,清晰而且传神。尤其是曲折幽微的情感表达,那些无边无际的惆怅,那些命如草芥的叹息,那些无处不在的针刺,都让人不觉叹服其语言的表现力。小说讲述的是两个失意者的故事,“我”摆摊卖水果,小顺在迪厅卖唱。似有若无的情感,形同陌路的猜忌,原本又能以死相拼。其实小顺可以有更好的人生,作者没有去追问悲剧的前因后果,而是抓住人物的某种状态,跌宕的心理,抽丝剥茧,直抵生活的内核。杨遥的文字越来越有力量,语言俭省,内蕴丰富。他一次次聚焦小顺的眼神,透过那茫无所依的眼神,一寸寸折射热闹喧嚣的大千世界,无端地就觉得这故事还有太多言之未尽的余韵。       王可心《头顶一片天》,《收获》2012年第1期。小说写杨八和妻子下岗,一家人日子过得窘迫,无意中看到一个买肾广告,遂决心以此改善全家生活境遇。买肾的李大国是为救治与其相依为命的姐姐李小会。姐弟两个事业有成、财富无数、势力很大。第一次移植失败,李大国请求杨八的儿子捐肾,且言明无论多少钱均可。杨八断然拒绝,被李大国跟踪胁迫,走投无路杨八杀死李小会。看得出,王可心有着很好的讲故事的能力,小说情节有一定的戏剧性。也是个底层关怀的故事,叙事情感是节制的,对小人物的生存境遇有着内在的体恤。杨八最初选择卖肾,最终选择杀人,都是被迫,身体总是被我们当成一种武器,无论爱还是恨。卖肾杀人都是违法犯罪,杨八作为对生活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个体, 肯定要受到法律的审判,但是这个邪恶、黑暗,让无数人生存艰难的社会,谁来审判?小说中,李大国说姐姐就是他的天,无论怎样都要救活她,甚至不惜绑架杨乐宝;杨八说儿子就是他的天,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他,甚至不惜杀人。所以这篇小说在现实批判之外,在罪与罚之外,还有个伦理的视角。作者对生活,对自己内心的情感,对自己笔下的人物,都是真诚而又饱含耐心的。       张全友《不要相信我这些鬼话》,《芳草小说月刊》2012年第1期。还是作者一贯的底层情怀,矿难事故一点儿也不新鲜,谁真正关心过那些如轻烟一样永逝的生命有过怎样的梦想?小说围绕一起西山矿难事故展开,以鬼魂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外乡人孤绝的处境,小说写出了几百米地下那黑暗而令人恐慌的深渊,而几百米之上的人间同样一团漆黑,同样是密不透风的孤独围困。对于这个异乡人来说,生与死有什么区别?他是个孤儿,无亲无友,因为饥饿结识了小六子母子,从此有了家的温暖渴求。女人的丈夫早年因矿难身亡,母子相依为命,十几岁的小六子别无所长,为帮母亲治病,只能下井谋生,但他不肯接受这个外乡人的帮助,直至挥起镐柄把外乡人打昏。小说没有过多渲染底层人的相互同情,对大老李一家的遭遇,对萧富的死,对刘关子的死,讲述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这种轻描淡写与沉重的死亡,与令人窒息的现实, 呈现出叙事的巨大张力。直到这个外乡人发现自己已死, 自嘲中充满了悲凉和无奈,小说的反讽运用纯熟,对煤老板的贪婪,矿工的凄惨处境揭示得淋漓尽致。小说还写到了一只羊的温暖和希冀,曾经的生活梦想总是在夹缝中挣扎,对于身处底层的孤独者来说,所有的积极向上不过是自欺欺人,活着就是无法摆脱的悲剧,个人奋斗改变命运几乎不可能。对应的是女记者居高临下的矜持与怜悯,以及金钱对人性和情感的嘲讽,萧富的新媳妇拿了赔偿金一溜烟跑了。逝者已矣,“这个到处都充斥着脏水的世界已经不属于我。但它还属于你们。”小说对社会的认知是悲剧式的。这个小说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叙事上的虚实相生,当我们以为是一个幸存者讲述别人的不幸时,我们发现其实这个人已经死了;当我们以为是鬼魂在自述不幸时,其实这个人还活着,就挣扎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甚至就是我们这个背负着浓黑阴影的时代本身。小说以令人震撼的冷峻,直面生死换位,写出了现实的悲剧,以及现实之外的思考。       张惠雯《群盲》,《江南》2011年第6期。一个广场,人来人往,一条被车压伤的小狗,一个写小说的年轻人和他的女朋友,一个等着无名女子出卖孩子的女士,一个被不怀好意的老板引诱的女工,一个被胁迫在路边乞讨的残疾男孩,一个同情伤狗和乞讨者的过路女孩,一个遭遇家庭暴力的小女孩……这个小说采用了全知视角,很像清明上河图,画面一点点展开,各色人等纷纷登台;也近乎电影慢镜头慢慢扫过,聚焦点是那个广场,有瞬间的定格,也有长镜头的缓慢推进,没有贯穿始终的人物和情节,但是有个内在的东西,就像张惠雯自己说的,那就是生活观察者的视角、心理和潜在倾向,对具体时空中生存状态的考察,以及借助袭市伤狗的孩子,冷漠的路人,还有内心不安的年轻男子,他的女朋友,那个夹克女孩,呈现出来的面对弱者的态度。小说标题不乏精英主义的味道,不过看得出年轻的写作者对待生活的严肃立场。    二、面对生活的反抗与失败    鬼金《强盗》, 《当代小说》2012年第1期。朱河和妻子生活艰辛疲惫,捉襟见肘,小说不是从这个视角切入的,而是在个人的处境里呈现大时代的悲剧感,个体对冷硬世界的愤怒,对历史过往的无奈,对现实生活的反抗。师傅代表落满灰尘的历史终将消逝,妻子代表触手可及的人间温暖,可是两个人内心总有一部分陌生,孩子是充满想象的未知世界。置身其中,朱河对这个不合理不完满的现实世界充满暴力情绪,事实上又无能为力。鬼金依然在他的小说文本中与世界反复较量,他不肯妥协,不肯放弃,不肯和解,这是不是就是文学的一种使命呢?他在寻找安放灵魂的方式,寻找困境中精神突围的出口,不是关乎生存的现实问题,而是关乎存在的哲学命题。

   李新勇《社日去看赵肉麻》,《飞天》2012年第1期。作家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把握现实生活,能够在何种立场上,对时代做出自己的判断,非常重要。李新勇作为一位颇具个性的70后作家,一直坚持以自己清醒的眼光看取社会生活,以冷峻的笔墨关注现实人生。这篇小说中的赵元村原本是个古风悠远的小村,传说财神赵公明就出生在那儿,有古桥、古溪、古榕树、古村落,那里的社日比过年还热闹:戏目齐全,古韵深厚,有宋元之风,集明清大成。可惜,社日寻访赵肉麻,见到的却是一座空村。一路秋风萧瑟,一个即将消失的村子,申请根本不存在的非遗,满头白发的老人种着不知道能不能采收的蔬菜,为拆迁补偿,众人拼命建房。赵肉麻是个诗人,在赵肉麻的庸俗外表之下,藏着一个愤世嫉俗的反抗生活的人,他的代表诗句是“在良心里便秘,天,憋亮了”。小说结尾是出人意料的黑色幽默,其实是个现实题材,用的是非现实主义笔法。       罗伟章《回忆一个恶人》,《十月》2012年第1期。小说写了一个特立独行的小人物。杨顺成在监狱大院长大,性格特别固执,独来独往, 自卑自闭。回到监狱,杨顺成则表现出性格的另一面,如鱼得水,虐待犯人,肆无忌惮。杨顺成喜欢诗,吉他弹得好,会写歌。因为高玲玲的漠视,杨顺成断琴告别。后来去云南中学骗了学费,去广东佛山强奸了房东女儿,劫车杀人碎尸,成为彻头彻尾的恶人,最后被枪毙。小说对人物命运的把握,对生活的理解都愈见深刻。罗伟章对于特殊境遇特殊性格的人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敏锐的洞察力,杨顺成的成长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这篇小说为我们写出了一个复杂的人,从小经历的性格扭曲,监狱中那些空洞阴冷的目光,他居高临下,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大学里他的感情被高玲玲践踏,被同学漠视,然后他自闭,与周围的环境隔绝。断琴那一幕,其实是和一种美好的生活向往彻底诀别了。然后一路自我毁灭。这个人物肯定是悲剧,罗伟章要呈现的显然不是这个答案,那么,真正的谜底是什么?有多少人有耐心去穿越命运、性格和生活的迷雾,找到那个我们身边无处不在的悲剧的真正原因?小说围绕杨顺成,还写了刘畅,李东,我,高玲玲,李小冉,尹世茂,包括那个寥寥几笔的盛军,都是有独立意义的形象,在某一侧面给出了一代人的影像。       陈继明《灰汉》,《十月》2012年第1期。一个原本优秀的少年,因为哥哥的恶作剧,人生之路拐了弯,成了专门杀生的灰汉。他的儿子脏狗很暴力,烧焦蝴蝶,烫死蜻蜓,很想子承父业,后来自杀了。小说写了两代人灰色的人生。小说巧到很多死亡,银锁爸爸的死,小娥的死,瞎马的死,奶奶的死。脏狗喝农药死了,这一死,就显出了活着的轻薄。银锁的死而复活,更是让活着显得无比荒诞。这些偶然的死,衬着无奈的生,作者对于灵魂的探索点到即止,却是有余韵的。生与死之间系着的线很细,银锁茫然,然而由不得自己,死了也还是要复生,真正的无处可去。而哥哥其实一直活在自责和忏悔里。尽管这忏悔看起来毫无诚意,而且同样轻薄。银锁的生活世界,很像一面镜子,正面是青面獠牙的生活,背面是混沌不清的世界。伪装的懦弱和傻,内心的暴力和不甘,都触目惊心。陈继明任由银锁那生命的落叶在尘世慢慢腐烂,漫不经心地嘲讽周围的冷漠,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囚徒。这个中篇和罗伟章的《回忆一个恶人》,都写了一个人的一生。而这个人,很特别,不具有普遍性,但是他的命运让我们为之感叹。这个世界对银锁有亏欠,他不是没有怨恨,否则也不会深夜提刀杀牛宰羊,只为瞬间鲜血淋漓的痛快,然而,要如何克服生命里的虚妄,银锁是个失败者。陈继明在努力呈现一种生命的临界状态,努力探索一种存在的深渊,应该怎样面对生活的伤害,个人与世界的断裂,小说没有作答,只是告诉我们――“天空在下雪,我们在赶路……”       邵风华《飞啊飞》,《当代小说》2011年第12期。小说主人公在保密局工作,喜欢文学和白日梦。偶然机缘,结识技监局写诗的老丁,两个人性情相投,成了朋友。后来, “我”不断适应环境,学会官场潜规则,混得越来越好;老丁善良正直,于世不容,老婆因他帮助服务员闹离婚,警察群众因他帮助乞讨者当他抢劫犯,单位领导看他不顺眼调他去保卫科,最后擦玻璃坠楼身亡。其实小说中的这两个人物,我们都不陌生,也许我们每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都经历过类似的选择,人生,就是这样,青春年少,我们都怀着理想主义面对世界,渴望一种纯粹的生活,然后,我们被社会一再教育,被生活反复打磨,大多数人成了小说中的“我”,投降,归顺,心安理得,春风得意;而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成了老丁。老丁把生活当成了一首诗。那些丑恶、虚伪、冷漠都是他的敌人,他就像堂吉诃德,与整个世界为敌,不仅家人不理解他,受他帮助的小女孩也反诬他,不相干的陌生人把他当罪犯,他几乎一直处于无法辩白的境地。两个理想主义者,在一个路口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他”的愤世嫉俗和“我”的圆滑世故渐成鲜明反差。老丁的死,是他对世界再无眷恋,也是“我”内心的诗意世界彻底消亡。小说中的黑色幽默,荒诞反讽,与人物内心的荒凉诗意,彼此呼应。以“我”对不自由社会的适应,老丁对不自由社会的拒绝,作为人生的镜像,让我们看到了内心世界与外在世界,自我与他人,个人与社会, 自由与不自由的一体两面。       寒郁《孤步岩的黄昏》, 《黄河文学》2012年第1期。寒郁的文字总是让人那么温暖,纯净的诗意涤荡身心,很短的一篇小说,就像一首抒情长诗。人究竟为什么而活?奉福到底意味着什么?小说以一个世俗社会中的成功者因为一次变故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来到山里的桃花源小学任教为主线;还讲述了三个支教大学生迥异的人生态度。男生因为怕吃苦早早逃回城市;常青因为是学生干部不便逃跑,但是每天牢骚满腹抱怨不休;而巧祯和何老师一起翻越生活的山路,在这里找到了心灵的理想国和幸福的桃花源。小说通过胡不平和何入海,常青和巧祯的对照,以及何入海妻子的背叛与追悔,有反省,有感愤,内在的爱超越了这一切,作者面对充满疑问的生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那些孩子清澈如水的眼睛,花瓣,星空,云朵,诗歌和音乐,是人生的翅膀和天空,是幸福的呼吸和微笑,每个人都应饱含虔敬之心去仰望。       王威廉《信男》,《红豆》2012年第1期。反抗生活有两种姿态,一种是鲁迅的“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一种是疏离和摒弃,向内寻求自我明证的力量和光。这篇小说中的主人公选择了后一种。因为拒绝日常生活的蝇营狗苟,选择幽暗岑寂的仓库作为自己的存身之所与世隔绝。出版社的仓库,堆积着大量的人文书籍。这个内心苍老的年轻主人公,置身于封闭的思想空间和精神王国, 以写信的方式与外在世界建立起关联,而他的书信并没有人能真正读得懂,无论在他的前妻还是他的领导眼里,他都是一个不正常的人。惟一能与他交流对话的是领导的女儿,最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个美丽聪慧的女孩在正常人眼里却是个疯子。我们应该如何触摸自己的灵魂?主人公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感受思想和灵魂的光亮,那个写诗的自闭女孩,就像他穿越时空的女儿,拥有同样高贵的灵魂,成为他现世救赎的桥梁。小说隐含着对这个产业化时代的质疑,以及对一些人生本元问题的深思。       肖勤《长城那个长》,《民族文学》2011年第12期。这篇小说有一个官场小说的外壳,其实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世俗之路。朱大顺和大紫是一对平凡夫妻。朱大顺毕业分配去了边远的小学校,因为前途无望,不甘寂寞,辞职进城,通过自己奋斗,事业渐有起色,开始和官员觥筹交错。小说以朱大顺和孙平这一对当年的同学作为对照,一个逃离村小,一个坚守岗位;一个成了个体为生存不断放弃自我,一个守得云开,如今当了局长大权在握;一个和发妻情深意重,一个有了婚外恋情;一个朴实善良义气,一个虚伪自私冷漠。朱大顺最终选择了充当那个背叛者。小说以底层人的善良和爱意,对照官场的虚伪和无情,旧沙发和普通人的感情世界表现得温润动人。小说塑造了三个女性,大紫和贺春天,还有情人谢洁玲,其中大紫塑造得更有立体感,对谢洁玲没有道义批判,反倒看出了女性的悲凉和无助。

      牛红丽《墙壁里的美人鱼》,《佛山文艺》2012年第1期。这篇小说也是一个人对现实的疏离和反叛。在一次三甲医院大检查中,因为说了实话,“我”被迫辞职。现实是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梦境是一个美丽的童话王国。现实世界与想象世界的对照,揭示了现代人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虽然渴望出逃,返璞归真,最终发觉不过是一场大梦,甚至还要回到自己的医院洗胃。小说中还有一个视角,即艺术和科学的对照,在远离喧嚣的自然之境中,“我”是一个画家;在现实生活中,是个医务工作者,艺术和科学哪个更接近人的心灵?完全的自我封闭肯定不是救赎的方舟,况且房地产开发商无孔不入,让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净土,小说有着传奇故事的外表,内里是对现实的深刻反省。       王霜《下个路口见》, 《长城》2011年第6期。小说写的是一个女性和三个男性的故事。崔粲是个女画家,个性尖锐而复杂。前夫徐林也是画家,代表理想,曹润东代表世俗欲望,秋山则是理想和现实兼具的白马王子形象。作者在创作谈中也是如此描述。似乎在生活中,每个女性都要面对这样的抉择,是选择追寻内心的理想超凡脱俗,在纯粹的艺术世界安放自己的灵魂;还是自甘沉沦,在欲望的深渊获得颓废的快乐和满足;抑或凑巧可以遇到那个能实现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又不至于庸俗到只剩下本能的宣泄。小说中有女性成长的隐含主题,一个多少有些混沌的女性在生活和情感磨砺中,不断接近内心,虽然没有力量抛开生命的所有枷锁,至少理解了灵魂的自由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面对乡村的思考和追问    侯波《思乡小学》, 《黄河文学》2011年第12期。 小说写陆教授离乡多年后,回到烟山村,见学校破烂 不堪,决定帮乡亲建个学校。准备等思乡小学建成就离开烟山村。学校建成,胡乡长以招商引资需要,强行挽留他再办个养猪场。庆祝会上一个孩子从树上掉下骨折。孩子母亲叫红鞋,建新校舍也是征用了她家的地,赔偿始终没有兑现,孩子需要医药费,红鞋封了校门,抓了猪,陆教授一怒报警,民警抓了红鞋罚了款,在红鞋孩子的哭喊声里,陆教授终于激起民愤。所有孩子退学,思乡小学空无一人。最终陆教授黯然离去。 《思乡小学》依旧是现代文学中由鲁迅开创的“去归来模式”。“还乡”是文学母题,是传统文化的底蕴之一。陆教授多年后回乡建学校,有回报当年乡情的自发情感,也有想让孩子们在新校舍接受更好的教育的思想自觉。村长乡长和村民想法一样,没事建什么学校呢?还不如办养猪场,招商引资的目标实现了,也是政绩,还有利可图。小说以陆教授建学校和养猪,作为比照,充满了反讽,小说对乡村现状和未来有着深刻的反省与追问。       闫文盛《回乡偶书》,《当代》2011年第6期。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了回乡过年的一段经历,沿着两条线索展开。家里要盖房子,扩院子,需要和村里沟通;回来后见到当年的恋人二妮,二人重温旧梦。可惜,最终因为村人反对,修房整院的工程停顿;而二妮弟弟的一顿暴打,让主人公彻底断了再续前缘的念头。一次回乡,两段梦碎,感情和家事都无所成,还丢了京城的工作。小说结尾写道,只有在梦中,幻想自己利用各种关系,才可以战胜这个世界。小说借用了贺知章的诗题,表达了“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的无限怅惘。物是人非,父母日渐衰老,少年恋人也已无当年的纯真,邻人冷漠,村长跋扈, 回乡就更像一场噩梦。一个经年漂泊在外的年轻人,没有生存的保证,没有感情的温暖,生活如此疲惫却又无路可走。小说写出了年轻人面对的没有梦想、无乡可归的生存现状和精神境遇。       乔洪涛《吹猪》, 《时代文学》2012年第2期。小说写的是我们并不陌生的故事。乔红林和姚小娟青梅竹马,后来乔红林上了大学,二人洒泪而别。为了留校,乔红林娶了校长女儿,姚小娟留在乡村嫁作他人妇。作者对两个乡村少年的成长,有一种饱含温情的细致,那些生活的细节,微妙的心思,都表现得生动诚挚。很像路遥《人生》加长版的故事。乔红林在城市扎根了,但是并不幸福,终于离婚,一个人在庸常的日子里漂泊。为什么当代作家反复写这样的负心故事?城乡之间到底隔着什么?乔红林和高家林一样,渴望通过个人奋斗,留在城市,拥有实现自我的机会,乔洪涛和路遥都没有把主人公放在批判的位置上,给予伦理道德角度的谴责。这个小说的价值在于,城市化在不断加深,乡村日益丧失生存的吸引力,高加林们最终留在城市了,却找不到幸福,找不到自己心灵的安宁,或许这就是作家们一再去讲述负心的故事的心理动因吧,小说结尾主人公的自我谴责不仅是对一种人生道路的否定,同时也意味着作者对生活的思索。       刘亮《大喇叭》, 《延安文学》2012年第1期。刘亮擅长写村子里的日常小事,就像一幅生动的水墨画,流动着丰富的生活韵味,都是普通人的家长里短,写得有滋有味,有情有趣,有会心的微笑,也有淡淡的回味。村长家西瓜被砸了,鸡丢了,都是日常小事,作为普通村民的三桓却如芒在背,总觉得自己被他人疑为嫌犯,惴惴不安,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刘英为求清净,讨好村长,一再让步。村长和老婆的贪心,三桓的胆小,刘英的妥协,宋秃子的无赖,村民的无聊,构成了今日乡村的一个侧面,尤其是精神境况的一个侧面。没有信赖,缺乏热诚,那种质朴美好的家园感遭到了来自内在的破坏。小说暗含着作者面对乡村生活的隐忧。刘亮是个乡村生活描绘者,线条莹润,色调丰沛,不疾不徐,信手挥洒,生活和人物自然呈现,没有多余的笔墨。    四、面对历史的还原和解构    李骏虎《弃城》,《当代》2012年第l期。这个中篇是抗战题材。写阎锡山部在山西保家卫国,与日本侵略者血战到底的勇气、决心和历程。作者以回到历史现场的真实感和客观立场,为我们重新讲述那个血与火的年代,那些牺牲和壮烈,那些亲情和温暖,无不回肠荡气感人至深。“弃一座旧的城,换一个新的国”的历史大势,促使国共双方暂存分歧携手抗战,作者以独特的历史眼光,理性的历史叙事,为我们再现了阎锡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风度,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泼墨挥毫的文韬武略,体恤部下、爱惜乡邻的亲民形象,姬中和的忠勇、杨文怀的壮烈,姬母的深明事理,席荣的民族大义,都表现得生动饱满,对战争场面的描写,紧张激烈,扣人心弦。这篇战争题材小说,突出了真实感和现场感,呈现出纪实文学的色彩。       陈原《归乡者》, 《十月》2011年第6期。陈原是诗人。诗人写小说总是有点与众不同的。比如韩东,比如于坚。初读, 《归乡者》像一首长篇叙事诗,或者个人命运的咏叹调,抑或是一支怀乡散文的长调;细读,读出了作者对历史和命运的独特理解和呈现。小说对当年的离乡有一个很长的回溯,是因为私人恩怨而投身革命,以革命的名义解决家族矛盾,又因为私人恩怨被迫背井离乡,四十年的岁月耗去了他太多的生命,留下的是皱纹、白发、负疚的灵魂,以及对岁月沉重的叹息和忏悔。土地,大平原,旷野,星空,泪水,生生死死的人们,他们永远在老去,却从来不知道畏惧岁月。因为他们的心扎根在泥土深处。六十年人生风雨,四十年背井离乡,母亲和妻女因为他备受摧残,哨门里的人也在文革中受到冲击,那段黑暗年代,暴力、血腥和死亡都笼罩在革命的名义之下。一次次运动,死了多少人,都埋进土地深处,以致令土地感到了痛苦。母亲和女儿的讲述连缀起一段历史,模糊而又清晰,有罪的人们,怀着深深仇恨的人们,在这片土地上,生生死死。陈原的“归乡者”不是一个负心人晚年回乡忏悔的故事,而是从个人视角展开的革命史、家族史。

      陈原《童年的月光》,《朔方》2012年第2期。以童年视角,回忆了文革岁月中的一个夜晚,其实是很平常的一个晚上,月光很好,照彻人间,然而人间遍布高墙、凄苦和恐惧。姥姥,妗子,都是孤苦无依的女人,漫长寒冷的秋夜,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一切都是陌生而茫然的,只有食物能带来一丝安慰,对一碗红糖水的渴求,对月光的敏感,对高墙的恐惧,对语言的禁忌,在煤油灯微弱的光亮里,充满了一个孩子对温暖的向往和想象。小说出自诗人笔下,带着沁凉的诗意。       逄春阶《满村酒香》,山东文学2011年第12期。这篇小说以第一人称回忆文革时期的一段往事。明本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和酒相伴了大半生。因为酒,和家人闹别扭,妻儿都不待见他;因为酒,温暖自己,熬过了最荒凉的岁月。那些往事,多年后讲述给后辈,谈笑自若恍如隔世,有谁体会得到里面藏着多少血泪?抗战,挨斗,文革……文革期间挖出了三瓮陈酒,全村人分而喝之,这才算小说的正题,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狂欢。在那样的年代,不像闹剧,更近乎一段传奇。作者表面上写一个人一生和酒的渊源,潜在的话语是这个人的悲剧命运,以及那个年代对人的禁闭和摧残。小说充满了狂欢精神。从讲述者的话语狂欢,到全村人醉酒的精神狂欢,对照那个灰茫死寂的时代,这一场狂欢就具有了寓言化色彩。小说写出了极度压抑和匮乏中的释放。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一次醉酒,回复善良人性,抹平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以及阶级的差别,没有歧视,没有算计,众生平等,万花齐开。真正体现了酒神精神,打破任何禁忌,绝对的自由,在黑色的天空下,实现了每一个人内心大醉一场的渴望。文字里有淳厚的酒味,富于表现力,叙述从容,有着质朴的生命活力。很沉重的主题,沉淀在酒里,貌似醉了,其实清醒。    王璞《捉迷藏》和钟求是《两个人的电影》,《收获》2012年第1期。都讲述了文革年代的故事。《捉迷藏》是对一段往事的回忆,几个小伙伴的疏忽,“我”成为被全世界遗忘的一个人,在黑暗和孤独中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心灵裂变,作为养女,一夜之间,不仅改变了和家人的关系,甚而改变了看世界的眼光。而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人间惨剧,“我”作为完全的局外人,第一次感受到冷漠的巨大力量,甚至比死亡本身更有力量。小说以童年视角呈现了那个年代的不幸,小说在叙事视角和叙事语境的选取营造上,独具匠心而浑然天成。当然,《两个人的电影》的主旨不在于文革,一段特殊的岁月,一段特别的感情,延续了几十年的两个人的电影,叙事上独辟蹊径,以每年一部影片的方式,回放出几十年的时代变迁,在变动不居的光阴里,作者抓住不变的那一瞬,定格为生命和爱的信念。    新时期以来,文革叙事已经成了一个传统。文革是全民族的记忆,有学者说,1986年是文革叙事的分界线。仔细考察,文革叙事大体上经历了这样几个阶段:伤痕反思文学中,文革几乎就是小说的主题,人物命运起落大多是为揭示伤痕、反思历史而设计的;80年代中期以后,文革叙事渐趋平淡,贴紧当下的日常生活叙事占据上风;90年代的新历史主义思潮风起云涌,文革逐渐退后为人物命运的背景,作家以更民间的视角,发掘血泪伤痛背后的普通人生;再后来,文学市场化消费性愈演愈烈,文革成为一个卖点,一种苦味调料,特殊年代的隐蔽的情爱和隐匿的性爱,成为一部分作家刻意的选择。从以控诉和反思的方式解剖文革,到以民间和边缘化的方式还原文革,再到以狂欢和戏谑的方式解构文革,文革叙事与中国当代思想文化史发展的步伐颇为一致。精英姿态――民间话语――大众文化,这一演变过程,给我们留下了很多需要清理的问题。也可以说,文革叙事走过了这样一条道路:重建信任,重建理性,重建历史,重建民间,自我解构。福柯说,重要的不是话语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话语的年代。也就是说,在不同的现实语境中,对文革的阐释、叙述和情感立场都会发生变化,作家笔下的文革也因此异常斑驳杂乱。      本栏责任编辑:王方晨

   春天的脚步渐近,就像渴望一场悄然而至的春雨,给还略显荒芜的世界带来更多青翠,或是走在路边无意间发现迎春花开,温暖了我们的眼睛和心灵,我们对2012年春天的小说同样满怀期待,愿小说带给世界和生活更多色彩、馨香和力量。    一、面对弱者的温情与疼痛    方方《声音低回》,《北京文学》2012年第1期。方方的这个中篇依旧把锋芒藏在岁月细碎的回声里。一个家庭,一条街,东邻西舍,家长里短。方方写得耐心细致,温情脉脉。这是个特殊的家庭,母亲突然病逝,父亲老巴断腿,哥哥阿里弱智,弟弟阿东还在读书。守着一个小杂货店,一家人面对太多的坎。小说把一个弱智者的心灵挣扎放在一段哀乐里。东湖的水波,凄婉的乐曲,抚慰了那流离的心灵。邻里的宽容,亲情的泣泪,感人至深。其实当代小说中不乏弱智者形象。韩少功笔下的丙崽,陈应松笔下的大系哥,虽然作家的文化立场和象征意味不同,我们还是看到了其中的相似之处。以正常生存感觉之外的特例,来对照庸常的秩序和生活,这种反观的视角本身,构成了一种对既有秩序的反叛、挑战或者解构。阿里内心纯净善良,有本能的爱,作者在这个人物身上,寄予了普通人的温情,沉重的亲情,以及对现实的拷问。一条迎宾大道是为富人准备的,方便了追求速度的成功者,限制了底层人的日常生活,小说结尾不无嘲讽地提到:这社会的问题都是富人来解决的,穷人享受这个解决的结果。方方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们还是读出了她内心的人道主义情怀。       朱山坡《灵魂课》, 《收获》2012年第1期。小说还是朱山坡一贯的人文情怀,关注底层,却不局限于苦难的展示。城市中那些高楼大厦,埋葬了多少乡村年轻人的梦想、血泪、生命和灵魂?那些乡村中遥望孩子的母亲,她们满头白发, 目光焦灼,心灵受尽煎熬。一个灵魂旅馆,一只白色气球,两个甚至无数年轻的生命,一个垂垂老矣心无所依的母亲,灵魂保管者的视角,无法归乡的魂魄,儿子对母亲的暴力,巨大的金元宝,热闹的广场,空旷的人世……小说在有限的篇幅里拓展出繁复的精神空间,对现实的反思,对人世的彷徨,对生命的体恤,对灵魂的追问,都充满叙事的质感和弹性。喜欢小说中那种带着点阴郁的诗意,微妙的气息流动里,长山浓密的枝叶,伸展到现实之外,很中国的故事,写出来却有着杂色的味道。       杨遥《谁和我一起吃榴莲》, 《山东文学》2011年第12期。这篇小说写的也是底层,对生活的伤怀,对人生的悲悯,都令人不觉心动。小说细节饱满,场景的白描寥寥几笔,如生活的浮雕,清晰而且传神。尤其是曲折幽微的情感表达,那些无边无际的惆怅,那些命如草芥的叹息,那些无处不在的针刺,都让人不觉叹服其语言的表现力。小说讲述的是两个失意者的故事,“我”摆摊卖水果,小顺在迪厅卖唱。似有若无的情感,形同陌路的猜忌,原本又能以死相拼。其实小顺可以有更好的人生,作者没有去追问悲剧的前因后果,而是抓住人物的某种状态,跌宕的心理,抽丝剥茧,直抵生活的内核。杨遥的文字越来越有力量,语言俭省,内蕴丰富。他一次次聚焦小顺的眼神,透过那茫无所依的眼神,一寸寸折射热闹喧嚣的大千世界,无端地就觉得这故事还有太多言之未尽的余韵。       王可心《头顶一片天》,《收获》2012年第1期。小说写杨八和妻子下岗,一家人日子过得窘迫,无意中看到一个买肾广告,遂决心以此改善全家生活境遇。买肾的李大国是为救治与其相依为命的姐姐李小会。姐弟两个事业有成、财富无数、势力很大。第一次移植失败,李大国请求杨八的儿子捐肾,且言明无论多少钱均可。杨八断然拒绝,被李大国跟踪胁迫,走投无路杨八杀死李小会。看得出,王可心有着很好的讲故事的能力,小说情节有一定的戏剧性。也是个底层关怀的故事,叙事情感是节制的,对小人物的生存境遇有着内在的体恤。杨八最初选择卖肾,最终选择杀人,都是被迫,身体总是被我们当成一种武器,无论爱还是恨。卖肾杀人都是违法犯罪,杨八作为对生活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个体, 肯定要受到法律的审判,但是这个邪恶、黑暗,让无数人生存艰难的社会,谁来审判?小说中,李大国说姐姐就是他的天,无论怎样都要救活她,甚至不惜绑架杨乐宝;杨八说儿子就是他的天,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他,甚至不惜杀人。所以这篇小说在现实批判之外,在罪与罚之外,还有个伦理的视角。作者对生活,对自己内心的情感,对自己笔下的人物,都是真诚而又饱含耐心的。       张全友《不要相信我这些鬼话》,《芳草小说月刊》2012年第1期。还是作者一贯的底层情怀,矿难事故一点儿也不新鲜,谁真正关心过那些如轻烟一样永逝的生命有过怎样的梦想?小说围绕一起西山矿难事故展开,以鬼魂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外乡人孤绝的处境,小说写出了几百米地下那黑暗而令人恐慌的深渊,而几百米之上的人间同样一团漆黑,同样是密不透风的孤独围困。对于这个异乡人来说,生与死有什么区别?他是个孤儿,无亲无友,因为饥饿结识了小六子母子,从此有了家的温暖渴求。女人的丈夫早年因矿难身亡,母子相依为命,十几岁的小六子别无所长,为帮母亲治病,只能下井谋生,但他不肯接受这个外乡人的帮助,直至挥起镐柄把外乡人打昏。小说没有过多渲染底层人的相互同情,对大老李一家的遭遇,对萧富的死,对刘关子的死,讲述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这种轻描淡写与沉重的死亡,与令人窒息的现实, 呈现出叙事的巨大张力。直到这个外乡人发现自己已死, 自嘲中充满了悲凉和无奈,小说的反讽运用纯熟,对煤老板的贪婪,矿工的凄惨处境揭示得淋漓尽致。小说还写到了一只羊的温暖和希冀,曾经的生活梦想总是在夹缝中挣扎,对于身处底层的孤独者来说,所有的积极向上不过是自欺欺人,活着就是无法摆脱的悲剧,个人奋斗改变命运几乎不可能。对应的是女记者居高临下的矜持与怜悯,以及金钱对人性和情感的嘲讽,萧富的新媳妇拿了赔偿金一溜烟跑了。逝者已矣,“这个到处都充斥着脏水的世界已经不属于我。但它还属于你们。”小说对社会的认知是悲剧式的。这个小说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叙事上的虚实相生,当我们以为是一个幸存者讲述别人的不幸时,我们发现其实这个人已经死了;当我们以为是鬼魂在自述不幸时,其实这个人还活着,就挣扎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甚至就是我们这个背负着浓黑阴影的时代本身。小说以令人震撼的冷峻,直面生死换位,写出了现实的悲剧,以及现实之外的思考。       张惠雯《群盲》,《江南》2011年第6期。一个广场,人来人往,一条被车压伤的小狗,一个写小说的年轻人和他的女朋友,一个等着无名女子出卖孩子的女士,一个被不怀好意的老板引诱的女工,一个被胁迫在路边乞讨的残疾男孩,一个同情伤狗和乞讨者的过路女孩,一个遭遇家庭暴力的小女孩……这个小说采用了全知视角,很像清明上河图,画面一点点展开,各色人等纷纷登台;也近乎电影慢镜头慢慢扫过,聚焦点是那个广场,有瞬间的定格,也有长镜头的缓慢推进,没有贯穿始终的人物和情节,但是有个内在的东西,就像张惠雯自己说的,那就是生活观察者的视角、心理和潜在倾向,对具体时空中生存状态的考察,以及借助袭市伤狗的孩子,冷漠的路人,还有内心不安的年轻男子,他的女朋友,那个夹克女孩,呈现出来的面对弱者的态度。小说标题不乏精英主义的味道,不过看得出年轻的写作者对待生活的严肃立场。    二、面对生活的反抗与失败    鬼金《强盗》, 《当代小说》2012年第1期。朱河和妻子生活艰辛疲惫,捉襟见肘,小说不是从这个视角切入的,而是在个人的处境里呈现大时代的悲剧感,个体对冷硬世界的愤怒,对历史过往的无奈,对现实生活的反抗。师傅代表落满灰尘的历史终将消逝,妻子代表触手可及的人间温暖,可是两个人内心总有一部分陌生,孩子是充满想象的未知世界。置身其中,朱河对这个不合理不完满的现实世界充满暴力情绪,事实上又无能为力。鬼金依然在他的小说文本中与世界反复较量,他不肯妥协,不肯放弃,不肯和解,这是不是就是文学的一种使命呢?他在寻找安放灵魂的方式,寻找困境中精神突围的出口,不是关乎生存的现实问题,而是关乎存在的哲学命题。

   李新勇《社日去看赵肉麻》,《飞天》2012年第1期。作家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把握现实生活,能够在何种立场上,对时代做出自己的判断,非常重要。李新勇作为一位颇具个性的70后作家,一直坚持以自己清醒的眼光看取社会生活,以冷峻的笔墨关注现实人生。这篇小说中的赵元村原本是个古风悠远的小村,传说财神赵公明就出生在那儿,有古桥、古溪、古榕树、古村落,那里的社日比过年还热闹:戏目齐全,古韵深厚,有宋元之风,集明清大成。可惜,社日寻访赵肉麻,见到的却是一座空村。一路秋风萧瑟,一个即将消失的村子,申请根本不存在的非遗,满头白发的老人种着不知道能不能采收的蔬菜,为拆迁补偿,众人拼命建房。赵肉麻是个诗人,在赵肉麻的庸俗外表之下,藏着一个愤世嫉俗的反抗生活的人,他的代表诗句是“在良心里便秘,天,憋亮了”。小说结尾是出人意料的黑色幽默,其实是个现实题材,用的是非现实主义笔法。       罗伟章《回忆一个恶人》,《十月》2012年第1期。小说写了一个特立独行的小人物。杨顺成在监狱大院长大,性格特别固执,独来独往, 自卑自闭。回到监狱,杨顺成则表现出性格的另一面,如鱼得水,虐待犯人,肆无忌惮。杨顺成喜欢诗,吉他弹得好,会写歌。因为高玲玲的漠视,杨顺成断琴告别。后来去云南中学骗了学费,去广东佛山强奸了房东女儿,劫车杀人碎尸,成为彻头彻尾的恶人,最后被枪毙。小说对人物命运的把握,对生活的理解都愈见深刻。罗伟章对于特殊境遇特殊性格的人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敏锐的洞察力,杨顺成的成长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这篇小说为我们写出了一个复杂的人,从小经历的性格扭曲,监狱中那些空洞阴冷的目光,他居高临下,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大学里他的感情被高玲玲践踏,被同学漠视,然后他自闭,与周围的环境隔绝。断琴那一幕,其实是和一种美好的生活向往彻底诀别了。然后一路自我毁灭。这个人物肯定是悲剧,罗伟章要呈现的显然不是这个答案,那么,真正的谜底是什么?有多少人有耐心去穿越命运、性格和生活的迷雾,找到那个我们身边无处不在的悲剧的真正原因?小说围绕杨顺成,还写了刘畅,李东,我,高玲玲,李小冉,尹世茂,包括那个寥寥几笔的盛军,都是有独立意义的形象,在某一侧面给出了一代人的影像。       陈继明《灰汉》,《十月》2012年第1期。一个原本优秀的少年,因为哥哥的恶作剧,人生之路拐了弯,成了专门杀生的灰汉。他的儿子脏狗很暴力,烧焦蝴蝶,烫死蜻蜓,很想子承父业,后来自杀了。小说写了两代人灰色的人生。小说巧到很多死亡,银锁爸爸的死,小娥的死,瞎马的死,奶奶的死。脏狗喝农药死了,这一死,就显出了活着的轻薄。银锁的死而复活,更是让活着显得无比荒诞。这些偶然的死,衬着无奈的生,作者对于灵魂的探索点到即止,却是有余韵的。生与死之间系着的线很细,银锁茫然,然而由不得自己,死了也还是要复生,真正的无处可去。而哥哥其实一直活在自责和忏悔里。尽管这忏悔看起来毫无诚意,而且同样轻薄。银锁的生活世界,很像一面镜子,正面是青面獠牙的生活,背面是混沌不清的世界。伪装的懦弱和傻,内心的暴力和不甘,都触目惊心。陈继明任由银锁那生命的落叶在尘世慢慢腐烂,漫不经心地嘲讽周围的冷漠,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囚徒。这个中篇和罗伟章的《回忆一个恶人》,都写了一个人的一生。而这个人,很特别,不具有普遍性,但是他的命运让我们为之感叹。这个世界对银锁有亏欠,他不是没有怨恨,否则也不会深夜提刀杀牛宰羊,只为瞬间鲜血淋漓的痛快,然而,要如何克服生命里的虚妄,银锁是个失败者。陈继明在努力呈现一种生命的临界状态,努力探索一种存在的深渊,应该怎样面对生活的伤害,个人与世界的断裂,小说没有作答,只是告诉我们――“天空在下雪,我们在赶路……”       邵风华《飞啊飞》,《当代小说》2011年第12期。小说主人公在保密局工作,喜欢文学和白日梦。偶然机缘,结识技监局写诗的老丁,两个人性情相投,成了朋友。后来, “我”不断适应环境,学会官场潜规则,混得越来越好;老丁善良正直,于世不容,老婆因他帮助服务员闹离婚,警察群众因他帮助乞讨者当他抢劫犯,单位领导看他不顺眼调他去保卫科,最后擦玻璃坠楼身亡。其实小说中的这两个人物,我们都不陌生,也许我们每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都经历过类似的选择,人生,就是这样,青春年少,我们都怀着理想主义面对世界,渴望一种纯粹的生活,然后,我们被社会一再教育,被生活反复打磨,大多数人成了小说中的“我”,投降,归顺,心安理得,春风得意;而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成了老丁。老丁把生活当成了一首诗。那些丑恶、虚伪、冷漠都是他的敌人,他就像堂吉诃德,与整个世界为敌,不仅家人不理解他,受他帮助的小女孩也反诬他,不相干的陌生人把他当罪犯,他几乎一直处于无法辩白的境地。两个理想主义者,在一个路口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他”的愤世嫉俗和“我”的圆滑世故渐成鲜明反差。老丁的死,是他对世界再无眷恋,也是“我”内心的诗意世界彻底消亡。小说中的黑色幽默,荒诞反讽,与人物内心的荒凉诗意,彼此呼应。以“我”对不自由社会的适应,老丁对不自由社会的拒绝,作为人生的镜像,让我们看到了内心世界与外在世界,自我与他人,个人与社会, 自由与不自由的一体两面。       寒郁《孤步岩的黄昏》, 《黄河文学》2012年第1期。寒郁的文字总是让人那么温暖,纯净的诗意涤荡身心,很短的一篇小说,就像一首抒情长诗。人究竟为什么而活?奉福到底意味着什么?小说以一个世俗社会中的成功者因为一次变故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来到山里的桃花源小学任教为主线;还讲述了三个支教大学生迥异的人生态度。男生因为怕吃苦早早逃回城市;常青因为是学生干部不便逃跑,但是每天牢骚满腹抱怨不休;而巧祯和何老师一起翻越生活的山路,在这里找到了心灵的理想国和幸福的桃花源。小说通过胡不平和何入海,常青和巧祯的对照,以及何入海妻子的背叛与追悔,有反省,有感愤,内在的爱超越了这一切,作者面对充满疑问的生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那些孩子清澈如水的眼睛,花瓣,星空,云朵,诗歌和音乐,是人生的翅膀和天空,是幸福的呼吸和微笑,每个人都应饱含虔敬之心去仰望。       王威廉《信男》,《红豆》2012年第1期。反抗生活有两种姿态,一种是鲁迅的“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一种是疏离和摒弃,向内寻求自我明证的力量和光。这篇小说中的主人公选择了后一种。因为拒绝日常生活的蝇营狗苟,选择幽暗岑寂的仓库作为自己的存身之所与世隔绝。出版社的仓库,堆积着大量的人文书籍。这个内心苍老的年轻主人公,置身于封闭的思想空间和精神王国, 以写信的方式与外在世界建立起关联,而他的书信并没有人能真正读得懂,无论在他的前妻还是他的领导眼里,他都是一个不正常的人。惟一能与他交流对话的是领导的女儿,最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个美丽聪慧的女孩在正常人眼里却是个疯子。我们应该如何触摸自己的灵魂?主人公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感受思想和灵魂的光亮,那个写诗的自闭女孩,就像他穿越时空的女儿,拥有同样高贵的灵魂,成为他现世救赎的桥梁。小说隐含着对这个产业化时代的质疑,以及对一些人生本元问题的深思。       肖勤《长城那个长》,《民族文学》2011年第12期。这篇小说有一个官场小说的外壳,其实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世俗之路。朱大顺和大紫是一对平凡夫妻。朱大顺毕业分配去了边远的小学校,因为前途无望,不甘寂寞,辞职进城,通过自己奋斗,事业渐有起色,开始和官员觥筹交错。小说以朱大顺和孙平这一对当年的同学作为对照,一个逃离村小,一个坚守岗位;一个成了个体为生存不断放弃自我,一个守得云开,如今当了局长大权在握;一个和发妻情深意重,一个有了婚外恋情;一个朴实善良义气,一个虚伪自私冷漠。朱大顺最终选择了充当那个背叛者。小说以底层人的善良和爱意,对照官场的虚伪和无情,旧沙发和普通人的感情世界表现得温润动人。小说塑造了三个女性,大紫和贺春天,还有情人谢洁玲,其中大紫塑造得更有立体感,对谢洁玲没有道义批判,反倒看出了女性的悲凉和无助。

      牛红丽《墙壁里的美人鱼》,《佛山文艺》2012年第1期。这篇小说也是一个人对现实的疏离和反叛。在一次三甲医院大检查中,因为说了实话,“我”被迫辞职。现实是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梦境是一个美丽的童话王国。现实世界与想象世界的对照,揭示了现代人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虽然渴望出逃,返璞归真,最终发觉不过是一场大梦,甚至还要回到自己的医院洗胃。小说中还有一个视角,即艺术和科学的对照,在远离喧嚣的自然之境中,“我”是一个画家;在现实生活中,是个医务工作者,艺术和科学哪个更接近人的心灵?完全的自我封闭肯定不是救赎的方舟,况且房地产开发商无孔不入,让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净土,小说有着传奇故事的外表,内里是对现实的深刻反省。       王霜《下个路口见》, 《长城》2011年第6期。小说写的是一个女性和三个男性的故事。崔粲是个女画家,个性尖锐而复杂。前夫徐林也是画家,代表理想,曹润东代表世俗欲望,秋山则是理想和现实兼具的白马王子形象。作者在创作谈中也是如此描述。似乎在生活中,每个女性都要面对这样的抉择,是选择追寻内心的理想超凡脱俗,在纯粹的艺术世界安放自己的灵魂;还是自甘沉沦,在欲望的深渊获得颓废的快乐和满足;抑或凑巧可以遇到那个能实现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又不至于庸俗到只剩下本能的宣泄。小说中有女性成长的隐含主题,一个多少有些混沌的女性在生活和情感磨砺中,不断接近内心,虽然没有力量抛开生命的所有枷锁,至少理解了灵魂的自由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面对乡村的思考和追问    侯波《思乡小学》, 《黄河文学》2011年第12期。 小说写陆教授离乡多年后,回到烟山村,见学校破烂 不堪,决定帮乡亲建个学校。准备等思乡小学建成就离开烟山村。学校建成,胡乡长以招商引资需要,强行挽留他再办个养猪场。庆祝会上一个孩子从树上掉下骨折。孩子母亲叫红鞋,建新校舍也是征用了她家的地,赔偿始终没有兑现,孩子需要医药费,红鞋封了校门,抓了猪,陆教授一怒报警,民警抓了红鞋罚了款,在红鞋孩子的哭喊声里,陆教授终于激起民愤。所有孩子退学,思乡小学空无一人。最终陆教授黯然离去。 《思乡小学》依旧是现代文学中由鲁迅开创的“去归来模式”。“还乡”是文学母题,是传统文化的底蕴之一。陆教授多年后回乡建学校,有回报当年乡情的自发情感,也有想让孩子们在新校舍接受更好的教育的思想自觉。村长乡长和村民想法一样,没事建什么学校呢?还不如办养猪场,招商引资的目标实现了,也是政绩,还有利可图。小说以陆教授建学校和养猪,作为比照,充满了反讽,小说对乡村现状和未来有着深刻的反省与追问。       闫文盛《回乡偶书》,《当代》2011年第6期。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了回乡过年的一段经历,沿着两条线索展开。家里要盖房子,扩院子,需要和村里沟通;回来后见到当年的恋人二妮,二人重温旧梦。可惜,最终因为村人反对,修房整院的工程停顿;而二妮弟弟的一顿暴打,让主人公彻底断了再续前缘的念头。一次回乡,两段梦碎,感情和家事都无所成,还丢了京城的工作。小说结尾写道,只有在梦中,幻想自己利用各种关系,才可以战胜这个世界。小说借用了贺知章的诗题,表达了“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的无限怅惘。物是人非,父母日渐衰老,少年恋人也已无当年的纯真,邻人冷漠,村长跋扈, 回乡就更像一场噩梦。一个经年漂泊在外的年轻人,没有生存的保证,没有感情的温暖,生活如此疲惫却又无路可走。小说写出了年轻人面对的没有梦想、无乡可归的生存现状和精神境遇。       乔洪涛《吹猪》, 《时代文学》2012年第2期。小说写的是我们并不陌生的故事。乔红林和姚小娟青梅竹马,后来乔红林上了大学,二人洒泪而别。为了留校,乔红林娶了校长女儿,姚小娟留在乡村嫁作他人妇。作者对两个乡村少年的成长,有一种饱含温情的细致,那些生活的细节,微妙的心思,都表现得生动诚挚。很像路遥《人生》加长版的故事。乔红林在城市扎根了,但是并不幸福,终于离婚,一个人在庸常的日子里漂泊。为什么当代作家反复写这样的负心故事?城乡之间到底隔着什么?乔红林和高家林一样,渴望通过个人奋斗,留在城市,拥有实现自我的机会,乔洪涛和路遥都没有把主人公放在批判的位置上,给予伦理道德角度的谴责。这个小说的价值在于,城市化在不断加深,乡村日益丧失生存的吸引力,高加林们最终留在城市了,却找不到幸福,找不到自己心灵的安宁,或许这就是作家们一再去讲述负心的故事的心理动因吧,小说结尾主人公的自我谴责不仅是对一种人生道路的否定,同时也意味着作者对生活的思索。       刘亮《大喇叭》, 《延安文学》2012年第1期。刘亮擅长写村子里的日常小事,就像一幅生动的水墨画,流动着丰富的生活韵味,都是普通人的家长里短,写得有滋有味,有情有趣,有会心的微笑,也有淡淡的回味。村长家西瓜被砸了,鸡丢了,都是日常小事,作为普通村民的三桓却如芒在背,总觉得自己被他人疑为嫌犯,惴惴不安,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刘英为求清净,讨好村长,一再让步。村长和老婆的贪心,三桓的胆小,刘英的妥协,宋秃子的无赖,村民的无聊,构成了今日乡村的一个侧面,尤其是精神境况的一个侧面。没有信赖,缺乏热诚,那种质朴美好的家园感遭到了来自内在的破坏。小说暗含着作者面对乡村生活的隐忧。刘亮是个乡村生活描绘者,线条莹润,色调丰沛,不疾不徐,信手挥洒,生活和人物自然呈现,没有多余的笔墨。    四、面对历史的还原和解构    李骏虎《弃城》,《当代》2012年第l期。这个中篇是抗战题材。写阎锡山部在山西保家卫国,与日本侵略者血战到底的勇气、决心和历程。作者以回到历史现场的真实感和客观立场,为我们重新讲述那个血与火的年代,那些牺牲和壮烈,那些亲情和温暖,无不回肠荡气感人至深。“弃一座旧的城,换一个新的国”的历史大势,促使国共双方暂存分歧携手抗战,作者以独特的历史眼光,理性的历史叙事,为我们再现了阎锡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风度,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泼墨挥毫的文韬武略,体恤部下、爱惜乡邻的亲民形象,姬中和的忠勇、杨文怀的壮烈,姬母的深明事理,席荣的民族大义,都表现得生动饱满,对战争场面的描写,紧张激烈,扣人心弦。这篇战争题材小说,突出了真实感和现场感,呈现出纪实文学的色彩。       陈原《归乡者》, 《十月》2011年第6期。陈原是诗人。诗人写小说总是有点与众不同的。比如韩东,比如于坚。初读, 《归乡者》像一首长篇叙事诗,或者个人命运的咏叹调,抑或是一支怀乡散文的长调;细读,读出了作者对历史和命运的独特理解和呈现。小说对当年的离乡有一个很长的回溯,是因为私人恩怨而投身革命,以革命的名义解决家族矛盾,又因为私人恩怨被迫背井离乡,四十年的岁月耗去了他太多的生命,留下的是皱纹、白发、负疚的灵魂,以及对岁月沉重的叹息和忏悔。土地,大平原,旷野,星空,泪水,生生死死的人们,他们永远在老去,却从来不知道畏惧岁月。因为他们的心扎根在泥土深处。六十年人生风雨,四十年背井离乡,母亲和妻女因为他备受摧残,哨门里的人也在文革中受到冲击,那段黑暗年代,暴力、血腥和死亡都笼罩在革命的名义之下。一次次运动,死了多少人,都埋进土地深处,以致令土地感到了痛苦。母亲和女儿的讲述连缀起一段历史,模糊而又清晰,有罪的人们,怀着深深仇恨的人们,在这片土地上,生生死死。陈原的“归乡者”不是一个负心人晚年回乡忏悔的故事,而是从个人视角展开的革命史、家族史。

      陈原《童年的月光》,《朔方》2012年第2期。以童年视角,回忆了文革岁月中的一个夜晚,其实是很平常的一个晚上,月光很好,照彻人间,然而人间遍布高墙、凄苦和恐惧。姥姥,妗子,都是孤苦无依的女人,漫长寒冷的秋夜,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一切都是陌生而茫然的,只有食物能带来一丝安慰,对一碗红糖水的渴求,对月光的敏感,对高墙的恐惧,对语言的禁忌,在煤油灯微弱的光亮里,充满了一个孩子对温暖的向往和想象。小说出自诗人笔下,带着沁凉的诗意。       逄春阶《满村酒香》,山东文学2011年第12期。这篇小说以第一人称回忆文革时期的一段往事。明本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和酒相伴了大半生。因为酒,和家人闹别扭,妻儿都不待见他;因为酒,温暖自己,熬过了最荒凉的岁月。那些往事,多年后讲述给后辈,谈笑自若恍如隔世,有谁体会得到里面藏着多少血泪?抗战,挨斗,文革……文革期间挖出了三瓮陈酒,全村人分而喝之,这才算小说的正题,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狂欢。在那样的年代,不像闹剧,更近乎一段传奇。作者表面上写一个人一生和酒的渊源,潜在的话语是这个人的悲剧命运,以及那个年代对人的禁闭和摧残。小说充满了狂欢精神。从讲述者的话语狂欢,到全村人醉酒的精神狂欢,对照那个灰茫死寂的时代,这一场狂欢就具有了寓言化色彩。小说写出了极度压抑和匮乏中的释放。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一次醉酒,回复善良人性,抹平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以及阶级的差别,没有歧视,没有算计,众生平等,万花齐开。真正体现了酒神精神,打破任何禁忌,绝对的自由,在黑色的天空下,实现了每一个人内心大醉一场的渴望。文字里有淳厚的酒味,富于表现力,叙述从容,有着质朴的生命活力。很沉重的主题,沉淀在酒里,貌似醉了,其实清醒。    王璞《捉迷藏》和钟求是《两个人的电影》,《收获》2012年第1期。都讲述了文革年代的故事。《捉迷藏》是对一段往事的回忆,几个小伙伴的疏忽,“我”成为被全世界遗忘的一个人,在黑暗和孤独中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心灵裂变,作为养女,一夜之间,不仅改变了和家人的关系,甚而改变了看世界的眼光。而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人间惨剧,“我”作为完全的局外人,第一次感受到冷漠的巨大力量,甚至比死亡本身更有力量。小说以童年视角呈现了那个年代的不幸,小说在叙事视角和叙事语境的选取营造上,独具匠心而浑然天成。当然,《两个人的电影》的主旨不在于文革,一段特殊的岁月,一段特别的感情,延续了几十年的两个人的电影,叙事上独辟蹊径,以每年一部影片的方式,回放出几十年的时代变迁,在变动不居的光阴里,作者抓住不变的那一瞬,定格为生命和爱的信念。    新时期以来,文革叙事已经成了一个传统。文革是全民族的记忆,有学者说,1986年是文革叙事的分界线。仔细考察,文革叙事大体上经历了这样几个阶段:伤痕反思文学中,文革几乎就是小说的主题,人物命运起落大多是为揭示伤痕、反思历史而设计的;80年代中期以后,文革叙事渐趋平淡,贴紧当下的日常生活叙事占据上风;90年代的新历史主义思潮风起云涌,文革逐渐退后为人物命运的背景,作家以更民间的视角,发掘血泪伤痛背后的普通人生;再后来,文学市场化消费性愈演愈烈,文革成为一个卖点,一种苦味调料,特殊年代的隐蔽的情爱和隐匿的性爱,成为一部分作家刻意的选择。从以控诉和反思的方式解剖文革,到以民间和边缘化的方式还原文革,再到以狂欢和戏谑的方式解构文革,文革叙事与中国当代思想文化史发展的步伐颇为一致。精英姿态――民间话语――大众文化,这一演变过程,给我们留下了很多需要清理的问题。也可以说,文革叙事走过了这样一条道路:重建信任,重建理性,重建历史,重建民间,自我解构。福柯说,重要的不是话语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话语的年代。也就是说,在不同的现实语境中,对文革的阐释、叙述和情感立场都会发生变化,作家笔下的文革也因此异常斑驳杂乱。      本栏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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