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卷 第1期 成都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Vol.11 No.1 2003年3月 JOURNAL OF CHENGD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Social Sciences) Mar.2003
《焦仲卿妻》中之“东南”考辨
张 叉
(四川师范大学 成都 610068)
摘 要：《焦仲卿妻》中的“东南”并非表示确切地理位置的方位词，而是特殊的艺术“东”、“南”分别同八卦中的“震”、“离”；家庭成员中的“长男”、“中女”；四季中的“春”、“夏”；五行中的“木”、“火”；五色中的“青”、“赤”和 五味中的 “酸”“苦”形成了对应关系。“东南”既象征着爱情婚姻，又象征着痛苦哀愁。《焦仲卿妻》以“东南”意象起兴和作结，奠定和强化了该诗赋艳和悲剧的色彩，产生了爱情悲剧的震撼力。
关键词：东南；爱情婚姻；痛苦哀愁
中图分类号：I 222.73 文献标识码：C 文章编号：1672-0539（2003）01-067-05
《焦仲卿妻》是中国汉代杰出的长篇叙事诗，因其首句为“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故又称作
《孔雀东南飞》。朱东润认为“古诗写夫妇的离别往往用双鸟起兴”，林庚、冯沅君也认为“汉代乐府中描写夫妇离散往往借鸟飞起兴”，《双白鹄》中之“飞来双白鹄”、《古意》中之“飞鸟起离离”和《襄阳乐》中之“黄鹄参天飞”等，皆为例证。据此，《焦仲卿妻》以孔雀起兴写刘兰芝和焦仲卿的爱情悲剧自然而然，无可厚非。值得进一步研究的是诗句中的“东南”，它是否仅是方位词用以表示孔雀所飞之方向？为何不用“西南”、“东北”、“西北”而非要用“东南”不可？张庚在解释同为汉乐府诗的《日出东南隅》时说：“《古艳歌・日出东南隅》是赋艳，故就东南写；……”，显然，他已觉察到方位词“东南”同男女爱情有密切关系。但二者究竟有何种关系，可惜他未作进一步阐释。张阔祥对该问题作过专文探讨，提出了不少独到的见解，给人启迪颇大。实际上，《焦仲卿妻》中之“东南”并非表示确切地理位置的方位词，而是介入了中国传统文化特质的艺术意象。
诗歌属于艺术的范畴，但它又同艺术的其它种类如书法、绘画、摄影、纸剪、雕塑、篆刻、建筑、音乐、舞蹈、电影、电视等有很大的不同。从表现形式看，它是以抽象的形式来表现主题的。具体而言，诗歌本身只向读者提供一定的话语（或称语篇，即文学上的文本），读者则通过这些话语的语符构建
出形形色色的丰富含义，而这些丰富含义则多是通过构建大量意象予以实现的。意象，就表现的形式
而言，是一定的语言材料；就表现的内容而言，是情感化了的物象。诗歌是通过一定感情化了的物象来表现诗人一定的思想感情的，诗歌中的意象同诗人在诗歌中表现出的思想感情是一致的。方位名词“东南”是诗歌的意象之一，这一意象已介入了深厚的中华民族的文化特质。在古代，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的严重局限，人类对自然和人类本身的认识与理解并不完全符合逻辑、理性和科学，他们的思维是原始思维（又称作前逻辑思维、神秘思维、野性思维、神话思维、隐喻思维、灵感思维等）。原始思维是直接思维，或者说是通过形象的直接感悟，其特点之一是物我同一，天人合一，生命一体化（solidarity of life），或称物我交感。在古人看来，人与物之间、不同类型的生命之间、生命和非生命之间没有截然不同的区别，没有不可突破的界限。中国古人对自然和人类本身的认识和理解亦无法超越这一历史局限。他们认为，人类社会同自然界之间并非是截然分开、水火不容、互相矛盾、互相冲突的；相反，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密切的联系。于是，在中国古代形成了一套严密的天人合一、天人不二、天人感应、天人相通的思想体系。根据
这套思想体系，人类社会的某些事物同自然界之间存在着某种相对应的关系，这种对应关系大体可用表格表示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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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方 八 卦 家庭成员 四 时 五 行 五 色 五 味
东 震
南 离
西 兑 少 女 秋
北 坎 中 男 冬 水 黑 咸
中 土 黄 甘
长 男 中 女
春 木 青 酸
夏
火 金 赤 苦
白 辛
从表中可以看出，同“东”、“南”相对应的八卦分别是“震”、“离”。《周易・说卦》：“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同“东”、“南”相对应的家庭成员分别是“长男”、“中女”。《周易・说卦》：“《震》一索而得男，故谓之长男。”“《离》再索而得女，故谓之中女”。“震”、“离”是分别合乎男、女两性之特征的。《说文》：“东，动也”。《周易・说卦》：“《震》，动也”。“《离》，丽也”。“《震》为龙”。“《离》为雉”。“震”、“离”同男、女爱情相关。又据《周易・说卦》：“《震》为雷，为龙，为玄黄，为旉，为大涂，为长子”；“《离》为火，为日，为电，为中女”。“震”为太阳初升，“离”为火焰燃烧。同“东”、“南”相对应的季节分别是“春”、“夏”。南朝・梁・江淹《别赋》：“镜朱尘之照爤，袭青气之烟煴”。《汉书・律历志上》：“大阳者，南方。南，任也，阳气任养物，于时为夏。夏，假也，物假大，乃宣平。火炎上”。“少阳者，东方。东，动也，阳气动物，于时为春。春，蠢也，物蠢生，乃动运”。在中国古代，男、女婚嫁是严格遵从男大女小的准则而进行的。《白虎通嫁娶》：“男子幼娶必冠，女子幼嫁必笄”。《礼记・曲礼》：“男女异长，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许嫁，笄而字”。郑氏注“男女异长”曰：“各自为伯季也”。《礼记・内则》亦云男子“三十而有室”，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而“长男”与“中女”的年龄特点正与之不谋而合，说明“东南”是同婚姻爱情有关的。春季，阳光和煦，气温宜人，万物复苏，鸟语花香，大地洋溢着一股令人愉悦的青春气息，这正是少男、少女春情萌动、嬉戏追逐、谈情说爱的最佳时节，“春”是男女爱情的象征。夏季，雨水多，光照强，气温足，四处草木茂盛，生机勃勃，郁郁葱葱，“夏”是成熟青年男女旺盛的生命力和炽热的爱情的象征。同“东”、“南”相对应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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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分别是“木”、“火”。《尚书・洪范》：“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说文》：
“木，冒也，冒地而生。东方之行。”“火，毁也。南方之行，炎而上，象形”。《春秋繁露・五行之义》：“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遇火则猛烈燃烧，男遇女则产生炽热爱情。“木”“火”又分别同“春”、“夏”形成了对应关系。《春秋繁露・五行之义》：“是故木居东方而主春气，火居南方而主夏气”。“火”尚有“伙伴”之义。《汉语大字典》：“火，同伴；由同伴组成的集体”。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火，即伙也；古曰火伴，今曰伙伴”。此外，“木”、“火”还分别同“长男”、“中女”形成了对应关系，故“木”“火”亦有男女爱情之内蕴。在《诗经・国风》和乐府诗中，用“东南”这一艺术意象以抒发男女爱情的诗篇有很多。姑例释如次：
1．用“东”的，如《鄘风・桑中》：“爰采葑矣？沬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又，《鄘风・蝃蝀》：“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国风》中用“东”这一意象以抒发男女爱情的诗篇还有《卫风・伯兮》、《齐风・东方之日》、《陈风・东门之池》、《陈风・东门之杨》、《郑风・东门之墠》、《豳风・东山》等。乐府诗《日出东南隅行》：“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2．用“南”的，如《周南・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召南・草虫》：“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国风》中用“南”这一意象以抒发男女爱情的诗篇还有《召南・殷其雷》、《邶风・击鼓》、《齐风・南山》、《秦风・终南》等。乐府诗《日出东南隅行》：“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
3．同时用“东”和“南”，如《陈风・东门之枌》：
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穀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机茂畅、令人欢娱的大好春光，而且是男女爱情关
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鬷，贻我握椒。
系中男性的隐喻，这对于闺中寂寞的少妇而言，自然会触景生情，对“荡子”产生无限的思念。该诗
首先以青色的草、柳两物起兴，再写少妇眺楼思夫，显得非常自然。乐府诗《地驱歌乐辞》：
青青黄黄，雀石颓唐。槌杀野牛，押杀野羊。驱羊入谷，自羊在前。老女不嫁，蹋地唤天。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枕郎坐臂，随郎转侧。摩捋郎须，看郎颜色。郎不念女，不可与力。
乐府诗《日出东南隅行》：“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在《焦仲卿妻》中，“东”单独出现了两次：“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南”单独出现了一次：“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东”与“南”合起来作“东南”出现了两次：“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徘徊庭树下，自
挂东南枝”。《焦仲卿妻》开篇即云“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构思可谓奇巧绝伦：它借“东”、“南”同“震”、“离”、“长男”、“中女”、“春”、“秋”、“木”、“火”形成的这种对应关系，让读者通过一定的语符构建出特定的爱情意象，不但一开始便暗示出了该诗的爱情主题，而且暗示出了男女主人公爱情的炽热和富有生命力。
从表中可以看出，与“东”、“南”相对应的五色分别是“青”、“赤”。《说文》：“青，东方色也”。《周礼・冬官・画绘》：“画绘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宋书・符瑞志》：“有景云之瑞，有赤方气与青方气相连……”。《说文》：“赤，南方色也”。“青”同“东”、“震”、“木”相对应，而“东”、“震”、“木”又同“长男”相对应，故“青”亦同“长男”形成了对应关系。《周易・说卦》言《震》“为长子，为决躁，为苍筤竹，为萑苇”。这样，“青”便成了爱情关系中男性角色的隐喻，实际上亦是爱情的象征。《诗经・郑风・子衿》可以为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借助于两个“青”字，该诗开门见山地暗示出
咏叹的对象是爱情关系中的男主角，继而切入正题，抒发老女不嫁、蹋地唤天、念君无极、郎不念女的焦虑、躁动、失落、悲伤等情感。乐府诗《日出东南隅行》在诗首有“青丝为笼绳，桂枝为笼钩”句，诗尾有“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首尾各有“青”字相呼应，巧妙暗示出了诗中女主人公心中有自己的夫婿存在，故而不为太守所动。
在《焦仲卿妻》中，“青”字的使用频率特别高，它一共出现了五次：“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作者在这里如此频繁地使用“青”字，并非想说明刘兰芝对“青”这种颜色本身情有独钟。“青”在这里不仅是一种颜色，更为重要的是，它是男主人公焦仲卿的隐喻，是刘兰芝和焦仲卿间爱情的象征，是刘、焦两人韧若“蒲苇”般爱情决心的表达和强调。
“赤”者，“火红”也。《汉语大字典》：“火，象火那样的颜色，一般指红色”。“赤”同“南”相对应，而“南”又同“离”、“中女”、“夏”、“火”相对应，故“赤”也同“离”、“中女”、“夏”、“火”形成了对应关系。以此观之，“赤”也成了男女两性间火热如焰爱情的象征。
从表中可以看出，同“东”、“南”相对应的五味分别是“酸”、“苦”。《说文》：“酸，酢也”。“关东谓酢曰酸”。《楚辞・宋玉》：“大苦醎酸，辛甘行些”。宋・洪兴祖注：“酸，酢也”。《汉语大字典》：“酸，悲痛”。《正字通・酉部》：“酸，悲痛亦曰酸”。晋・陆机《感时赋》：“矧余情之含瘁，恒睹物而增酸”。唐・韩愈《贺册尊号表》：“衔酸报痛，且耻且惭”。茅盾《故乡杂记・内河小火轮》：“我忍不住微笑了，但心里却是一阵酸”。《汉语大字典》：“酸，凄凉”。南朝・梁・何寘南《答何秀才诗》：“苍茫曙月落，切戾晓风酸”。唐・李贺《金铜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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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亨注：“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所服”。“学子以青为衣领缘衿也”。朱熹注：“青青，纯绿之色。具父母，衣纯以青”，“衿，领也”。“青青，组绶之
色。佩，佩玉也”。惜毛、朱仅言及其一，而历来治诗者亦囿于此说。余窃以为，此处之“青”并非只是衿、佩之色，它是爱情关系中男性情人的隐喻，是爱情的象征。通过首句“青青子衿，悠悠我思”，该诗已先入为主地和巧妙地不仅暗示出了它的爱情主题，而且暗示出了是女子焦灼地期盼男子而非男子急切地等待女子。乐府诗《青青河畔草》：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河畔草和园中柳均呈青色，青色不仅标志着生
辞汉歌》：“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明・刘基《在永嘉作》：“孤雁号南飞，音声凄以酸”。《说文》：“苦，大苦，苓也”。《汉语大字典》：“苦，象胆汁或黄连的味道，跟‘甘’、‘甜’相反。古称‘五味’之一”。“苦，痛苦；困苦；困弱；悲伤”。在《诗经・国风》中，用“东南”这一意象以抒发爱情婚姻等苦闷哀怨之情的诗篇有很多。如《郑风・东门之墠》：
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陶渊明《饮酒》第五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表面上，该诗似在说诗人离开污秽的官场、归隐田园后于东篱采菊中得到了内心的悠闲。实际上，它通过“东”、“南”两意象向读者提供了“酸”、“苦”两个味觉感受，从而巧妙地表达了诗人因理想与现实矛盾冲突而带来的巨大精神压抑和心灵痛苦。 “东南”这一艺术意象既表示爱情婚姻，又表示痛苦哀愁，除使用于《诗经》和乐府诗之外，还可见运用于神话作品之中。如《神异经・东南荒经》：
东南隅太荒之中，有朴父焉；夫妻并高千里，腹围自辅。天初立时，使其夫妻导护百川，懒不用意，谪之。并立东南，男露其势，女露其牝；不饮不食，不畏寒暑，唯饮天露。须黄河水清，当复使其导护百川。
该诗向读者提供了一个“东”的语符，读者则借此在脑中构建了一个“酸”的意象，从而领略了
诗中人心里的酸苦：意中人就在近旁，但可望而不可及，又正如望梅解渴、画饼充饥，内心何其烦恼！用同样的方法，《邶风・击鼓》写战士久戍在外，对家人怀念不已，抒发了恐怕不能白头到老的哀愁。《曹风・候人》讥讽朝贵不称其服，同情清苦的候人。《豳风・七月》则述说了劳动人民受贵族的剥削之苦。这种借“东南”以抒哀苦之手法在乐府诗中也有运用。《东门行》：
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餔糜。上用沧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该神话通过“东南”之语符，先入为主地创建出了爱情婚姻和痛苦哀愁两个艺术意象，一开始就向读者暗示了神话的内容，然后对夫妻两人的不幸遭遇进行具体叙述，一切都显得很自然，丝毫没有唐突之感。
《焦仲卿妻》从“孔雀东南飞”开始写刘兰芝嫁到焦家后的处境到末尾写刘兰芝“举身赴清池”和焦仲卿“自挂东南枝”止，首尾都有意象“东南”相呼应，使全诗笼罩着一种女主人公“实无罪过”而被焦母遣归与“还必相迎取”而终不复返的哀怨。刘兰芝和焦仲卿不幸的爱情遭遇，充分昭示了处于封建礼教重压之下竭诚相爱而又只有被迫分离的青年男女抑闷痛苦的心的历程。
《焦仲卿妻》对“东南”这一艺术意象的运用，实际上已涉及到中国古典艺术美学。中国古典艺术美学对艺术意象的审美要求是虚灵而非质实的：
夫诗贵意象透莹，不喜事实黏者，古谓之水中之月，镜中之影，可以目睹，难以实求是也。 王廷相认为，诗之意象不能完全贴切、执著于实物本身、对象粗糙僵死的物性，而应该晶莹剔透，如庄子的象罔，又如严羽所谓水中之月、镜中之影，体现出灵动游移的特性，正如《周易》之卦象的简单、空灵，必然表征着一气运化之大象。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在艺术意象的感召下领略由它导引而出的超越其本身之外的景外景、象外象、味外味，此种景外景、象外象、味外味，也就是人们谈论得颇多的古代艺术意境。中国古代艺术美学一向认为，艺术意象本身的虚灵不是目的，目的是由这一灵动的意象导引出的象外远致、象外之大象，那一气运化的浩渺之境：
该诗用“东”的语符使读者在脑中组建出了一个感觉上“酸”的意象，让读者很好体会到了诗中人的艰难处境：出门则欲不顾归，入门则怅然以悲，呆守于家则无衣无食，铤而走险则儿母啼拦。《十五从军征》：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诗中人少年从军老年始归，但返家时看到的却是家破人亡的凄惨景象。读者通过对“东”这一意象的解读，很好体会到了诗中人的悲痛酸楚心情，并在感情上产生了共鸣，悲凉之气油然而生。《步出城东门》：
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我欲渡河水，河水深无梁。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
这是一首游子思乡的诗。它通过“东”和“南”两个意象的构建，间接却又不失强烈地传达出了游子思乡而又不得归乡的惆怅，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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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不可言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言 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绝形象，绝议论而穷思维，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所以为至也。
从《诗经》到清代诗词的中国古典诗歌，其主流在表现方式上都强调情景交融、因意立象，含蓄意会的作品亦常因之被视为上乘之作。《焦仲卿妻》的艺术感染力之一，就是作者巧妙地运用了这种传统文化积淀和审美意识，用方位词“东南”引出爱情和痛苦的艺术意象，从而成功地奠定了赋艳和悲剧的基调。它使读者自始至终都置身于特定爱情悲剧的气氛之中，产生了强烈的心灵震憾力，达到了很高的审美境界，获得了极大的审美愉悦。
综上所考，由方位名词“东南”构成的艺术意象并非仅确切表示客观实在的地理位置，“东”、“南”分别同八卦中的“震”、“离”、家庭成员中的“长男”、“中女”、四季中的“春”、“夏”、五行中的“木”、“火”、五色中的“青”、“赤”、五味中的“酸”、“苦”形成了对应关系，是特殊的艺术意象。“东南”既象征着爱情婚姻，也象征着痛苦哀愁，这正是《焦仲卿妻》中只言孔雀朝“东南”而不说向“西南”、“东北”、“西北”等其它方向飞的原因。该诗篇在起兴和结尾之句中均巧妙运用了这一艺术意象，使作品产生了巨大的艺术魅力。值得注意的是，魏晉以后玄学兴起，天人感应、天人相通、天人相合、天人合一、天人不二的思想观念开始淡化，并导致其影响之逐渐式微，方位词“东南”在纯文学作品中的这类表意作用亦随之逐渐减弱乃至完全消失，故不可由此及彼、推而广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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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版),1998,(4).
Textual Research on Southeast in The Bride of Jiao Zhongqing
ZHANG Cha
(Chengd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Chengdu 610068)
Abstract: The word ‘Southeast’ in The Bride of Jiao Zhongqing is not a word to express an exact geographic position, however, it has a special artistic image. ‘East’ and ‘South’ respectively forms corresponding relations with to ‘shake’, and ‘leave’ in the Eight Diagrams; the ‘eldest son’ and ‘middle-birth daughter’ in family members; ‘spring’ and ‘summar’ in the four seasons; ‘wood’ and ‘five’ in the five trades; ‘green’ and ‘red’ in the five colors and ‘sour’ and ‘bitter’ in the five flavors. Therefore, this article thinks that the words ‘Southeast’ symbolizes not only love and marriage but also suffering and sadness. The Bride of Jiao Zhongqing which starts and ends with ‘Southeast’ image establishes and strengthens the tragedy coloring, and also produces the vibrating force of love tragedy.
Key Words: southeast; love and marriage ; suffering and sadness （本文责任编辑：徐 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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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卷 第1期 成都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Vol.11 No.1 2003年3月 JOURNAL OF CHENGD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Social Sciences) Mar.2003
《焦仲卿妻》中之“东南”考辨
张 叉
(四川师范大学 成都 610068)
摘 要：《焦仲卿妻》中的“东南”并非表示确切地理位置的方位词，而是特殊的艺术“东”、“南”分别同八卦中的“震”、“离”；家庭成员中的“长男”、“中女”；四季中的“春”、“夏”；五行中的“木”、“火”；五色中的“青”、“赤”和 五味中的 “酸”“苦”形成了对应关系。“东南”既象征着爱情婚姻，又象征着痛苦哀愁。《焦仲卿妻》以“东南”意象起兴和作结，奠定和强化了该诗赋艳和悲剧的色彩，产生了爱情悲剧的震撼力。
关键词：东南；爱情婚姻；痛苦哀愁
中图分类号：I 222.73 文献标识码：C 文章编号：1672-0539（2003）01-067-05
《焦仲卿妻》是中国汉代杰出的长篇叙事诗，因其首句为“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故又称作
《孔雀东南飞》。朱东润认为“古诗写夫妇的离别往往用双鸟起兴”，林庚、冯沅君也认为“汉代乐府中描写夫妇离散往往借鸟飞起兴”，《双白鹄》中之“飞来双白鹄”、《古意》中之“飞鸟起离离”和《襄阳乐》中之“黄鹄参天飞”等，皆为例证。据此，《焦仲卿妻》以孔雀起兴写刘兰芝和焦仲卿的爱情悲剧自然而然，无可厚非。值得进一步研究的是诗句中的“东南”，它是否仅是方位词用以表示孔雀所飞之方向？为何不用“西南”、“东北”、“西北”而非要用“东南”不可？张庚在解释同为汉乐府诗的《日出东南隅》时说：“《古艳歌・日出东南隅》是赋艳，故就东南写；……”，显然，他已觉察到方位词“东南”同男女爱情有密切关系。但二者究竟有何种关系，可惜他未作进一步阐释。张阔祥对该问题作过专文探讨，提出了不少独到的见解，给人启迪颇大。实际上，《焦仲卿妻》中之“东南”并非表示确切地理位置的方位词，而是介入了中国传统文化特质的艺术意象。
诗歌属于艺术的范畴，但它又同艺术的其它种类如书法、绘画、摄影、纸剪、雕塑、篆刻、建筑、音乐、舞蹈、电影、电视等有很大的不同。从表现形式看，它是以抽象的形式来表现主题的。具体而言，诗歌本身只向读者提供一定的话语（或称语篇，即文学上的文本），读者则通过这些话语的语符构建
出形形色色的丰富含义，而这些丰富含义则多是通过构建大量意象予以实现的。意象，就表现的形式
而言，是一定的语言材料；就表现的内容而言，是情感化了的物象。诗歌是通过一定感情化了的物象来表现诗人一定的思想感情的，诗歌中的意象同诗人在诗歌中表现出的思想感情是一致的。方位名词“东南”是诗歌的意象之一，这一意象已介入了深厚的中华民族的文化特质。在古代，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的严重局限，人类对自然和人类本身的认识与理解并不完全符合逻辑、理性和科学，他们的思维是原始思维（又称作前逻辑思维、神秘思维、野性思维、神话思维、隐喻思维、灵感思维等）。原始思维是直接思维，或者说是通过形象的直接感悟，其特点之一是物我同一，天人合一，生命一体化（solidarity of life），或称物我交感。在古人看来，人与物之间、不同类型的生命之间、生命和非生命之间没有截然不同的区别，没有不可突破的界限。中国古人对自然和人类本身的认识和理解亦无法超越这一历史局限。他们认为，人类社会同自然界之间并非是截然分开、水火不容、互相矛盾、互相冲突的；相反，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密切的联系。于是，在中国古代形成了一套严密的天人合一、天人不二、天人感应、天人相通的思想体系。根据
这套思想体系，人类社会的某些事物同自然界之间存在着某种相对应的关系，这种对应关系大体可用表格表示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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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方 八 卦 家庭成员 四 时 五 行 五 色 五 味
东 震
南 离
西 兑 少 女 秋
北 坎 中 男 冬 水 黑 咸
中 土 黄 甘
长 男 中 女
春 木 青 酸
夏
火 金 赤 苦
白 辛
从表中可以看出，同“东”、“南”相对应的八卦分别是“震”、“离”。《周易・说卦》：“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同“东”、“南”相对应的家庭成员分别是“长男”、“中女”。《周易・说卦》：“《震》一索而得男，故谓之长男。”“《离》再索而得女，故谓之中女”。“震”、“离”是分别合乎男、女两性之特征的。《说文》：“东，动也”。《周易・说卦》：“《震》，动也”。“《离》，丽也”。“《震》为龙”。“《离》为雉”。“震”、“离”同男、女爱情相关。又据《周易・说卦》：“《震》为雷，为龙，为玄黄，为旉，为大涂，为长子”；“《离》为火，为日，为电，为中女”。“震”为太阳初升，“离”为火焰燃烧。同“东”、“南”相对应的季节分别是“春”、“夏”。南朝・梁・江淹《别赋》：“镜朱尘之照爤，袭青气之烟煴”。《汉书・律历志上》：“大阳者，南方。南，任也，阳气任养物，于时为夏。夏，假也，物假大，乃宣平。火炎上”。“少阳者，东方。东，动也，阳气动物，于时为春。春，蠢也，物蠢生，乃动运”。在中国古代，男、女婚嫁是严格遵从男大女小的准则而进行的。《白虎通嫁娶》：“男子幼娶必冠，女子幼嫁必笄”。《礼记・曲礼》：“男女异长，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许嫁，笄而字”。郑氏注“男女异长”曰：“各自为伯季也”。《礼记・内则》亦云男子“三十而有室”，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而“长男”与“中女”的年龄特点正与之不谋而合，说明“东南”是同婚姻爱情有关的。春季，阳光和煦，气温宜人，万物复苏，鸟语花香，大地洋溢着一股令人愉悦的青春气息，这正是少男、少女春情萌动、嬉戏追逐、谈情说爱的最佳时节，“春”是男女爱情的象征。夏季，雨水多，光照强，气温足，四处草木茂盛，生机勃勃，郁郁葱葱，“夏”是成熟青年男女旺盛的生命力和炽热的爱情的象征。同“东”、“南”相对应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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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分别是“木”、“火”。《尚书・洪范》：“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说文》：
“木，冒也，冒地而生。东方之行。”“火，毁也。南方之行，炎而上，象形”。《春秋繁露・五行之义》：“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遇火则猛烈燃烧，男遇女则产生炽热爱情。“木”“火”又分别同“春”、“夏”形成了对应关系。《春秋繁露・五行之义》：“是故木居东方而主春气，火居南方而主夏气”。“火”尚有“伙伴”之义。《汉语大字典》：“火，同伴；由同伴组成的集体”。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火，即伙也；古曰火伴，今曰伙伴”。此外，“木”、“火”还分别同“长男”、“中女”形成了对应关系，故“木”“火”亦有男女爱情之内蕴。在《诗经・国风》和乐府诗中，用“东南”这一艺术意象以抒发男女爱情的诗篇有很多。姑例释如次：
1．用“东”的，如《鄘风・桑中》：“爰采葑矣？沬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又，《鄘风・蝃蝀》：“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国风》中用“东”这一意象以抒发男女爱情的诗篇还有《卫风・伯兮》、《齐风・东方之日》、《陈风・东门之池》、《陈风・东门之杨》、《郑风・东门之墠》、《豳风・东山》等。乐府诗《日出东南隅行》：“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2．用“南”的，如《周南・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召南・草虫》：“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国风》中用“南”这一意象以抒发男女爱情的诗篇还有《召南・殷其雷》、《邶风・击鼓》、《齐风・南山》、《秦风・终南》等。乐府诗《日出东南隅行》：“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
3．同时用“东”和“南”，如《陈风・东门之枌》：
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穀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机茂畅、令人欢娱的大好春光，而且是男女爱情关
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鬷，贻我握椒。
系中男性的隐喻，这对于闺中寂寞的少妇而言，自然会触景生情，对“荡子”产生无限的思念。该诗
首先以青色的草、柳两物起兴，再写少妇眺楼思夫，显得非常自然。乐府诗《地驱歌乐辞》：
青青黄黄，雀石颓唐。槌杀野牛，押杀野羊。驱羊入谷，自羊在前。老女不嫁，蹋地唤天。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枕郎坐臂，随郎转侧。摩捋郎须，看郎颜色。郎不念女，不可与力。
乐府诗《日出东南隅行》：“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在《焦仲卿妻》中，“东”单独出现了两次：“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南”单独出现了一次：“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东”与“南”合起来作“东南”出现了两次：“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徘徊庭树下，自
挂东南枝”。《焦仲卿妻》开篇即云“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构思可谓奇巧绝伦：它借“东”、“南”同“震”、“离”、“长男”、“中女”、“春”、“秋”、“木”、“火”形成的这种对应关系，让读者通过一定的语符构建出特定的爱情意象，不但一开始便暗示出了该诗的爱情主题，而且暗示出了男女主人公爱情的炽热和富有生命力。
从表中可以看出，与“东”、“南”相对应的五色分别是“青”、“赤”。《说文》：“青，东方色也”。《周礼・冬官・画绘》：“画绘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宋书・符瑞志》：“有景云之瑞，有赤方气与青方气相连……”。《说文》：“赤，南方色也”。“青”同“东”、“震”、“木”相对应，而“东”、“震”、“木”又同“长男”相对应，故“青”亦同“长男”形成了对应关系。《周易・说卦》言《震》“为长子，为决躁，为苍筤竹，为萑苇”。这样，“青”便成了爱情关系中男性角色的隐喻，实际上亦是爱情的象征。《诗经・郑风・子衿》可以为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借助于两个“青”字，该诗开门见山地暗示出
咏叹的对象是爱情关系中的男主角，继而切入正题，抒发老女不嫁、蹋地唤天、念君无极、郎不念女的焦虑、躁动、失落、悲伤等情感。乐府诗《日出东南隅行》在诗首有“青丝为笼绳，桂枝为笼钩”句，诗尾有“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首尾各有“青”字相呼应，巧妙暗示出了诗中女主人公心中有自己的夫婿存在，故而不为太守所动。
在《焦仲卿妻》中，“青”字的使用频率特别高，它一共出现了五次：“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作者在这里如此频繁地使用“青”字，并非想说明刘兰芝对“青”这种颜色本身情有独钟。“青”在这里不仅是一种颜色，更为重要的是，它是男主人公焦仲卿的隐喻，是刘兰芝和焦仲卿间爱情的象征，是刘、焦两人韧若“蒲苇”般爱情决心的表达和强调。
“赤”者，“火红”也。《汉语大字典》：“火，象火那样的颜色，一般指红色”。“赤”同“南”相对应，而“南”又同“离”、“中女”、“夏”、“火”相对应，故“赤”也同“离”、“中女”、“夏”、“火”形成了对应关系。以此观之，“赤”也成了男女两性间火热如焰爱情的象征。
从表中可以看出，同“东”、“南”相对应的五味分别是“酸”、“苦”。《说文》：“酸，酢也”。“关东谓酢曰酸”。《楚辞・宋玉》：“大苦醎酸，辛甘行些”。宋・洪兴祖注：“酸，酢也”。《汉语大字典》：“酸，悲痛”。《正字通・酉部》：“酸，悲痛亦曰酸”。晋・陆机《感时赋》：“矧余情之含瘁，恒睹物而增酸”。唐・韩愈《贺册尊号表》：“衔酸报痛，且耻且惭”。茅盾《故乡杂记・内河小火轮》：“我忍不住微笑了，但心里却是一阵酸”。《汉语大字典》：“酸，凄凉”。南朝・梁・何寘南《答何秀才诗》：“苍茫曙月落，切戾晓风酸”。唐・李贺《金铜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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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亨注：“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所服”。“学子以青为衣领缘衿也”。朱熹注：“青青，纯绿之色。具父母，衣纯以青”，“衿，领也”。“青青，组绶之
色。佩，佩玉也”。惜毛、朱仅言及其一，而历来治诗者亦囿于此说。余窃以为，此处之“青”并非只是衿、佩之色，它是爱情关系中男性情人的隐喻，是爱情的象征。通过首句“青青子衿，悠悠我思”，该诗已先入为主地和巧妙地不仅暗示出了它的爱情主题，而且暗示出了是女子焦灼地期盼男子而非男子急切地等待女子。乐府诗《青青河畔草》：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河畔草和园中柳均呈青色，青色不仅标志着生
辞汉歌》：“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明・刘基《在永嘉作》：“孤雁号南飞，音声凄以酸”。《说文》：“苦，大苦，苓也”。《汉语大字典》：“苦，象胆汁或黄连的味道，跟‘甘’、‘甜’相反。古称‘五味’之一”。“苦，痛苦；困苦；困弱；悲伤”。在《诗经・国风》中，用“东南”这一意象以抒发爱情婚姻等苦闷哀怨之情的诗篇有很多。如《郑风・东门之墠》：
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陶渊明《饮酒》第五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表面上，该诗似在说诗人离开污秽的官场、归隐田园后于东篱采菊中得到了内心的悠闲。实际上，它通过“东”、“南”两意象向读者提供了“酸”、“苦”两个味觉感受，从而巧妙地表达了诗人因理想与现实矛盾冲突而带来的巨大精神压抑和心灵痛苦。 “东南”这一艺术意象既表示爱情婚姻，又表示痛苦哀愁，除使用于《诗经》和乐府诗之外，还可见运用于神话作品之中。如《神异经・东南荒经》：
东南隅太荒之中，有朴父焉；夫妻并高千里，腹围自辅。天初立时，使其夫妻导护百川，懒不用意，谪之。并立东南，男露其势，女露其牝；不饮不食，不畏寒暑，唯饮天露。须黄河水清，当复使其导护百川。
该诗向读者提供了一个“东”的语符，读者则借此在脑中构建了一个“酸”的意象，从而领略了
诗中人心里的酸苦：意中人就在近旁，但可望而不可及，又正如望梅解渴、画饼充饥，内心何其烦恼！用同样的方法，《邶风・击鼓》写战士久戍在外，对家人怀念不已，抒发了恐怕不能白头到老的哀愁。《曹风・候人》讥讽朝贵不称其服，同情清苦的候人。《豳风・七月》则述说了劳动人民受贵族的剥削之苦。这种借“东南”以抒哀苦之手法在乐府诗中也有运用。《东门行》：
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餔糜。上用沧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该神话通过“东南”之语符，先入为主地创建出了爱情婚姻和痛苦哀愁两个艺术意象，一开始就向读者暗示了神话的内容，然后对夫妻两人的不幸遭遇进行具体叙述，一切都显得很自然，丝毫没有唐突之感。
《焦仲卿妻》从“孔雀东南飞”开始写刘兰芝嫁到焦家后的处境到末尾写刘兰芝“举身赴清池”和焦仲卿“自挂东南枝”止，首尾都有意象“东南”相呼应，使全诗笼罩着一种女主人公“实无罪过”而被焦母遣归与“还必相迎取”而终不复返的哀怨。刘兰芝和焦仲卿不幸的爱情遭遇，充分昭示了处于封建礼教重压之下竭诚相爱而又只有被迫分离的青年男女抑闷痛苦的心的历程。
《焦仲卿妻》对“东南”这一艺术意象的运用，实际上已涉及到中国古典艺术美学。中国古典艺术美学对艺术意象的审美要求是虚灵而非质实的：
夫诗贵意象透莹，不喜事实黏者，古谓之水中之月，镜中之影，可以目睹，难以实求是也。 王廷相认为，诗之意象不能完全贴切、执著于实物本身、对象粗糙僵死的物性，而应该晶莹剔透，如庄子的象罔，又如严羽所谓水中之月、镜中之影，体现出灵动游移的特性，正如《周易》之卦象的简单、空灵，必然表征着一气运化之大象。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在艺术意象的感召下领略由它导引而出的超越其本身之外的景外景、象外象、味外味，此种景外景、象外象、味外味，也就是人们谈论得颇多的古代艺术意境。中国古代艺术美学一向认为，艺术意象本身的虚灵不是目的，目的是由这一灵动的意象导引出的象外远致、象外之大象，那一气运化的浩渺之境：
该诗用“东”的语符使读者在脑中组建出了一个感觉上“酸”的意象，让读者很好体会到了诗中人的艰难处境：出门则欲不顾归，入门则怅然以悲，呆守于家则无衣无食，铤而走险则儿母啼拦。《十五从军征》：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诗中人少年从军老年始归，但返家时看到的却是家破人亡的凄惨景象。读者通过对“东”这一意象的解读，很好体会到了诗中人的悲痛酸楚心情，并在感情上产生了共鸣，悲凉之气油然而生。《步出城东门》：
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我欲渡河水，河水深无梁。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
这是一首游子思乡的诗。它通过“东”和“南”两个意象的构建，间接却又不失强烈地传达出了游子思乡而又不得归乡的惆怅，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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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不可言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言 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绝形象，绝议论而穷思维，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所以为至也。
从《诗经》到清代诗词的中国古典诗歌，其主流在表现方式上都强调情景交融、因意立象，含蓄意会的作品亦常因之被视为上乘之作。《焦仲卿妻》的艺术感染力之一，就是作者巧妙地运用了这种传统文化积淀和审美意识，用方位词“东南”引出爱情和痛苦的艺术意象，从而成功地奠定了赋艳和悲剧的基调。它使读者自始至终都置身于特定爱情悲剧的气氛之中，产生了强烈的心灵震憾力，达到了很高的审美境界，获得了极大的审美愉悦。
综上所考，由方位名词“东南”构成的艺术意象并非仅确切表示客观实在的地理位置，“东”、“南”分别同八卦中的“震”、“离”、家庭成员中的“长男”、“中女”、四季中的“春”、“夏”、五行中的“木”、“火”、五色中的“青”、“赤”、五味中的“酸”、“苦”形成了对应关系，是特殊的艺术意象。“东南”既象征着爱情婚姻，也象征着痛苦哀愁，这正是《焦仲卿妻》中只言孔雀朝“东南”而不说向“西南”、“东北”、“西北”等其它方向飞的原因。该诗篇在起兴和结尾之句中均巧妙运用了这一艺术意象，使作品产生了巨大的艺术魅力。值得注意的是，魏晉以后玄学兴起，天人感应、天人相通、天人相合、天人合一、天人不二的思想观念开始淡化，并导致其影响之逐渐式微，方位词“东南”在纯文学作品中的这类表意作用亦随之逐渐减弱乃至完全消失，故不可由此及彼、推而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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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ual Research on Southeast in The Bride of Jiao Zhongqing
ZHANG Cha
(Chengd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Chengdu 610068)
Abstract: The word ‘Southeast’ in The Bride of Jiao Zhongqing is not a word to express an exact geographic position, however, it has a special artistic image. ‘East’ and ‘South’ respectively forms corresponding relations with to ‘shake’, and ‘leave’ in the Eight Diagrams; the ‘eldest son’ and ‘middle-birth daughter’ in family members; ‘spring’ and ‘summar’ in the four seasons; ‘wood’ and ‘five’ in the five trades; ‘green’ and ‘red’ in the five colors and ‘sour’ and ‘bitter’ in the five flavors. Therefore, this article thinks that the words ‘Southeast’ symbolizes not only love and marriage but also suffering and sadness. The Bride of Jiao Zhongqing which starts and ends with ‘Southeast’ image establishes and strengthens the tragedy coloring, and also produces the vibrating force of love tragedy.
Key Words: southeast; love and marriage ; suffering and sadness （本文责任编辑：徐 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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