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形象探析
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 2009届 王陶
摘要：鸳鸯虽不是《红楼梦》的主要人物，但她是贾母最中意、最得用的大丫头，照顾贾母体贴周到；与主子相处“平等”，志大心高；憧憬自己的爱情；珍视朋友情意；心地善良，“从热闹中别具一副肠胃”。在作者笔下能够以卓立的特质展现，时而见其女儿情态，时而显其烈女品格。在色彩斑斓的《红楼梦》人物画廊中无疑是独特且鲜活的一位。 关键词：《红楼梦》 鸳鸯 丫鬟
鸳鸯是贾母最中意、最得用的大丫头。贾老太君年纪虽大，却仍透着知人善用的精明，很会调理丫头，像宝玉房里的袭人、晴雯、麝月，黛玉房里的紫鹃等，都是出自她门下，且个个都是又美丽又忠心又能干。留在她自己身边的鸳鸯，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与林黛玉、薛宝钗等红楼女儿
①相比，鸳鸯不是作者着墨最多的人物，但她却“从热闹中别具一副肠胃”，
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书目中，除了平儿，就是鸳鸯的名字被用来做回目名的多，共有三回：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鸳鸯女无意遇鸳鸯”。在色彩斑斓的《红楼梦》人物画廊中鸳鸯无疑是独特且鲜活的一位。
体贴入微 巧于权变
鸳鸯是贾府数以百计的丫鬟当中地位最高的，因为她是伺候贾府老祖
宗贾母的“首席大丫鬟”。作为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对老太太照顾的无微不至、体贴周到。第39回，鸳鸯怕刘姥姥的气息冲了老祖宗，“忙命老婆子带刘姥姥洗了澡”；第40回，老太太行酒令时，“必得鸳鸯提着”；第47回，贾母斗牌，“鸳鸯代洗牌”；第76回，中秋赏桂，唯恐“露水下了，风吹了头”，拿巾兜与大斗篷来，劝老太太“坐坐也该歇了”，而贾母道：“偏今儿高兴，你又来催，难道我醉了不成？偏要坐到天亮！”一面又“戴上兜巾，披了斗篷”。鸳鸯深情款款，考虑到生活的最细微处，而老太太虽嗔犹喜，对鸳鸯的贴心十分受用。从两人的对话看，似乎在主仆关系的表面上还有一份朝夕相处衍生出来的亲情，而鸳鸯的好处远不止这些，在《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一回中，李纨等人曾有过精妙的评价：
“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鸳鸯姑娘，如何使
得？从太太起，哪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他现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他一人的话，老太太的那些穿带的，别人不记得，他都记得，要不是他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儿还说呢，他比我们还强呢。”平儿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哪里比得上他。”（第回）
不只在这些少主子眼里，鸳鸯对老祖宗的生活是多么不可缺少，地位是何等重要，就是在管家人王夫人、王熙凤的事务处理中，恐怕也要时常看看她的眼色，问问她的意见，把“孝敬”老祖宗的“工作”做好，特别是王熙凤，要哄老祖宗高兴，更需要鸳鸯的配合。第四十回，刘姥姥逛大观园，林黛玉刻薄地称之为“携蝗大嚼图”。而出主意制造笑料的，却是
鸳鸯和王熙凤，请看这节对话：
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
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李纨是个厚道人，听了不解。凤姐儿却知说的是刘姥姥了，也笑说道：“咱们今儿就拿他取个笑儿。”二人便如此这般的商议。李纨笑劝道：“你们一点好事也不做，又不是个小孩儿，还这么淘气，仔细老太太说。”鸳鸯笑道：“很不与你相干，有我呢。”（第回）
我们姑且不论鸳鸯拿村媪取笑来取悦主子的“恶作剧”，只看她这种决绝的自信——“很不与你相干，有我呢”，就可以感受到，这大丫头中的大丫头，的确不同凡响；而王熙凤只有配合她。至于她配合王熙凤，那就随处可见了。第四十六回，贾母为“纳妾事件”动了大怒，训斥了邢夫人，气犹未消，小丫头把薛姨妈请回来斗牌，小说对王熙凤充满幽默情趣的巧嘴进行了一番生动的描绘和刻画，但如果没有鸳鸯不漏痕迹的配合，王熙凤哪能施展出“全身解数”。
由此可见，鸳鸯是老太太的一把“总钥匙”，是老太太的“机要秘书”，她掌管着老太太的一切财物；而老太太能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可见老太太对她的倚重。鸳鸯还是老太太的一枚“开心果”。 第四十六回，贾母在为“纳妾事件”训斥邢夫人时说：“这会子要她去，你们弄个什么人来我使？你们就弄她那么一个珍珠的人来，不会说话也无用„„”可见鸳鸯活泼幽默，说话爽快利落，颇讨老太太欢心。贾母年事已高，又生在富贵乡，所缺的就是寻开心，鸳鸯平日除了照顾贾母的衣食住行，就是想法哄老太太高兴。老太太说鸳鸯比自己的孙女们还强，更多的是鸳鸯比孙女
们更懂得贾母心思，能为老太太解闷。同时鸳鸯这支“凌霄花”②也攀援在贾母身上，成为“贾府第一个有地位的丫鬟”③。
“贾府第一个有地位的丫鬟”的鸳鸯也时时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大丫头身份。第四十回，鸳鸯拿刘姥姥取笑，过后向刘姥姥赔礼道歉，骂小丫头：“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吃”；与凤姐、李纨吃饭时，鸳鸯让人给平儿送菜，凤姐说不用，鸳鸯道：“他吃不了，喂你们的猫”，又叫素云一起吃饭，在凤姐的提醒下又给袭人送菜；第75回，贾母因甄府之事感到冷清，想看多多的人吃饭取乐，叫尤氏和房里的丫头一起在自己屋里吃饭，因主子吃的米饭没了，尤氏便同下人吃一样的米饭，鸳鸯见惊动了贾母便骂丫头：“既这样的，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也是一样，就这样笨”， 尤氏笑道：“我吃这个就勾了，也不用去取。”鸳鸯道：“你勾了，我不会吃？”。除了贾母身边的鸳鸯，谁还敢在主子奶奶尤其是琏二奶奶跟前这样说话，似乎自己也是个管事的主子奶奶，显示出别的丫头不可企及的“平等”语气。
鸳鸯虽从不仗势欺人，但她对于自己所处的地位很清楚，所以她公然在李纨、尤氏等人面前评价府里的奶奶：
如今咱们家更好，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心
满意足，都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少不得意，不是背地里嚼舌根，就是调三窝四。我怕老太太生气，一点儿也不肯说；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第回）
不管这些奶奶有多么“底下字号”，毕竟是奶奶；鸳鸯不管是谁的丫鬟，毕竟是丫鬟。而鸳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带有一点“救世主”
的味道，似乎贾府的太平日子拜她所赐，而她的本职就是照顾好贾母和她的钱。这些闲言碎语属于贾府内部矛盾，原不是一个丫鬟该管的，而她却以“家贾府”的思想为贾府费心；奇怪的是贾府的人偏又接受这一套，所以与其说鸳鸯是个贴身的丫鬟，倒不如说她是贾母的“宠臣”。
志大心高 素习可恶
在人们的印象里，鸳鸯随侍贾母左右，不多言多语，稳重和平，但从抗婚的风波来看，至少会觉得这丫头真不简单，锋芒毕露不说，就是利用矛盾保护自己的谋算，也够精明的了。所以，王熙凤向邢夫人说的那句“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也并非完全是搪塞话。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儿的王熙凤，总是要从鸳鸯那里了解老祖宗的喜怒哀乐，以投其所好，哪能不觉察鸳鸯的“志大心高”，更何况鸳鸯在少奶奶、姑娘面前也少有顾虑，活泼幽默，可以游刃有余地驾驭局面，与她的老少主子和同伴们相处十分融洽，但也处处显示着她性格中的一种逼人的傲气：
(第38回，在史湘云做东的菊花社螃蟹宴上) 凤姐仍是下来张
罗，一时出至廊上，鸳鸯等正吃得高兴，见她来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做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子。”凤姐笑道：“鸳鸯小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鸳鸯忙笑着斟了一杯酒，送至凤姐唇边，凤姐一仰脖子吃了。„„凤姐儿笑道：“你少和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做小老婆呢。”鸳鸯道：“啐，这也是做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说着赶来就要抹。（琥珀借着话茬儿奚落平儿，开起了玩笑，平儿）便拿着
螃蟹照着琥珀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琥珀也笑着往旁边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正恰恰的抹在凤姐腮上。凤姐儿正和鸳鸯嘲笑，不妨唬了一跳，嗳呦了一声。众人撑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凤姐也禁不住笑骂道：“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儿忙赶过来替他擦了，亲自去端水。鸳鸯道：“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贾母那边听见，一叠声问：“见了什么这样乐，告诉我们也笑笑。”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贾母和王夫人听了也笑起来，贾母笑道：“你们看他可怜见的，把那小腿子小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鸳鸯等笑着答应了，高声又说道：“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 在这大观园欢腾热闹的聚会上，曹雪芹用他的生花妙笔，准确的雕琢着不同人物的个性化的神态、语言和行为，传神地描绘着她们的性格特征。哪怕是笑话斗嘴，也内涵丰富，身份得体，各有分寸。譬如敢在这样场面上和凤二奶奶对垒，就只有鸳鸯的“身份”，那互相嘲谑，也显示出别的丫头不可企及的“平等”的语气，而琥珀却只敢把矛头对准平儿。
在第44回，贾母“攒金”为王熙凤过生日的寿宴上，大家都向他敬酒，尤氏这些妯娌和丫头们都想灌醉她，而丫头们的带头人则只能是鸳鸯。
鸳鸯等也来敬酒，凤姐儿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们，
饶了我罢，我明儿再喝罢。”鸳鸯笑道：“真个的，我们是没脸的了？就是我们在太太跟前，太太还赏个脸儿呢。往常倒有些体面，今儿当着这些人，到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我原不该来。不喝，我
们就走。”说着真个回去了。凤姐忙赶上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说着拿过酒来，满满的斟了一杯喝干。鸳鸯方笑了散去，然后又入席。（第44回）
“脸酸心硬”的凤辣子，一向是翻脸不认人的，平素更是巧舌如簧，抓尖要强，哪个管家娘子和丫头，敢在她面前像鸳鸯这样“自写身份”，迫她就范。可鸳鸯就这样说了，这样做了，使厉害的凤辣子只能就范。因为鸳鸯明白自己的举措是不会真的惹恼凤姐的，凤姐要讨老太太的欢心，没有她的默契配合是不行的。而鸳鸯在贾母身边养成的“自尊”傲气，正是王熙凤时时感受到的所谓“素习的可恶”吧。
在贾府里，鸳鸯是真心“向着”王熙凤的人，这在丫头群中恐怕是绝无仅有的，连和王熙凤同心的平儿，对她主子的为人行事，也多有异议。特别在拒婚的事情发生之后，鸳鸯与凤姐“走得很近”。比如第72回，鸳鸯来看生病的王熙凤，碰到了贾琏。贾琏又是让座又是奉茶，甜言蜜语向她借当，要她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鸳鸯虽未明确表态，却也没有拒绝。人们不免疑惑，“志大心高”的鸳鸯为什么会和这两位名声并不好的管事人有这样特殊的“友谊”呢？这正是曹雪芹刻画这个人物时，用含蓄的笔墨表现出的鸳鸯的复杂心态。此时，显然已不同于“效戏彩斑衣”似的默契配合。灵慧如鸳鸯这样的女孩，既然以誓死不嫁的激烈形式公开的对抗贾赦夫妇，对他们又是深恶痛绝。她又深知那愚倔的邢夫人暗中总与儿媳妇凤姐作对，因而，她的同情完全在王熙凤一边，也是可以理解的。贾母生日，大太太有意找碴儿，当众给王熙凤没脸，鸳鸯就很真诚地要帮一帮这位受气的儿媳妇：
鸳鸯忽过来向凤姐儿面上只管瞧，引的贾母问说：“你不认得
她？只管瞧什么。”鸳鸯笑道：“怎么她的眼肿肿的，所以我诧异，只管看。”贾母听说，便叫进前来，也觑着眼看。凤姐笑道：“才觉得一阵痒痒，揉肿了些。”鸳鸯笑道：“别又是受了谁的气了不成？”凤姐道：“谁敢给我气受，便受了气，老太太好日子，我也不敢哭的。”（第71回）
其实，鸳鸯本来就了解个中委曲，她有意要在贾母面前点明，要贾母知会，给凤姐撑腰：
鸳鸯早已听见琥珀说凤姐哭之事，有在平儿跟前打听的原故。
晚间人散时，便回说：“二奶奶还是哭的，那边大太太当着人给二奶奶没脸。”贾母因问什么原故，鸳鸯便将原故说了。贾母道：“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难道为我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这是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第71回）
随后，进大观园传达贾母要善待族人的意旨。在探春处，尤氏、李纨一起谈论王熙凤，鸳鸯又借机发了一通议论：
罢呦，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也可怜见儿的。虽然这几年没
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縫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而言之，为人也是难作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不怕；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第71回）
鸳鸯的这番议论，自有其片面性，只看到了凤辣子受婆婆气的一面，
只看出荣国府内的诸多矛盾与“那边”的挑事有关，她看不到也了解不到的事还多着呢！这宗法贵族之家的大厦将倾，也和凤二奶奶“机关算尽”的内里蛀空大有关联！自然，鸳鸯所道出的矛盾，显然都和荣府那边有关，对鸳鸯来说，那断送她青春的逼婚的仇怨，将是她念念不忘的！因而，对邢夫人的一言一行，她都分外关注，一改平素凡事总是熄火的习惯，在老太太那里有意“搓火”。第75回，贾府素有给贾母孝敬菜品的习俗，鸳鸯只推荐宁府和王夫人孝敬的菜品，对“那边”送来的菜轻描淡写的就推过去了。但她只是针对那深深伤害她的人，才动用了自己这点“特权”。鸳鸯虽是贾母的首席大丫鬟，有老祖宗撑腰，但做人从不张狂，确如李纨所说：“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第39回）就连贾母也说：“他还投主子们的缘法，也并不指着我和老太太要衣裳，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所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妇起，以至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第47回）
朦胧情愫 含而不露
《红楼梦》中鸳鸯的第一次对话是第24回与宝玉：“你往哪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去换了衣裳走呢！”而对鸳鸯的第一次外貌描写也是宝玉眼中的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玉色绸袜，大红绣鞋，„„脖子上围着紫绸绢子。„„其白腻不在袭人以下。”像鸳鸯这样的清爽女儿，宝玉自然喜欢，而鸳鸯对宝玉的情愫比较复杂，前80回中两人正面的较亲密的接触只有一次，即24回中：
宝玉便把脸凑在脖颈上，闻那香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
在袭人以下，便猴上身上去，涎着脸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吧！”一面说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他，还是这么着。” 鸳鸯能够让宝玉“摩挲”脖子，说明她不讨厌宝玉。而鸳鸯这样一位正值花季妙龄的少女，心中自然对未来怀着美好的希望，对爱情有些朦胧的憧憬，面对宝玉这样一位好在女孩儿身上用体贴功夫的翩翩公子，应该还是有一点朦胧情愫的。但是心气高傲的鸳鸯想要的是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世事洞明”的她一定知道宝玉和袭人的关系，了解她的好姐妹袭人会跟宝玉一辈子的，所以当宝玉要吃她嘴上的胭脂并粘在她身上的时候，鸳鸯并没有像其他女儿一样任由宝玉去吃，而是叫出袭人。脂砚斋在这一段中这样评道：“不向宝玉说话，又叫袭人。鸳鸯亦是幻情洞天也”④。鸳鸯对宝玉的感情是含而未发的，在被贾赦看上后她的感情就只能含而不能发了，因为第46回中鸳鸯“放着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丫头”的大胆行为是不符合贾府的常规思维的，也必然引起府中人探索这拒婚背后的原因，而直接进入人们头脑的就是鸳鸯看上少爷们了，所以即使她的朋友平儿和袭人也拿“已经给了琏二爷了”、“许了宝二爷了”取笑她，但取笑的背后未必就没有试探的成分。而同时贾赦也放出狠话：“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这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若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我要他不来，以后谁敢收他？”所以鸳鸯在拒绝贾赦的同时就清楚的意识到她该斩断自己对宝玉的情丝。尽管众人猜测的原因中有宝玉和贾琏，但贾琏身边已有酸凤姐，而且以鸳鸯素昔气傲心高的表现怎么会看上空有一幅皮囊的“色中饿鬼”⑤，所以贾赦对于贾琏的猜测前也不得不
缀一“只怕”。最后怀疑的焦点落在宝玉身上，而这也触中了鸳鸯的心事，所以她对宝玉的态度只能是决绝，并当着贾母及众人慷慨陈词：“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这是对美好爱情憧憬破灭后不得不表现出的坚决，正如《红楼梦说梦》中所评：“鸳鸯却娉后，与宝玉不通问，不亲授，惊散鸳鸯矣”⑥。自此以后与宝玉形同陌路。在第72回“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事件中，鸳鸯帮助司棋渡过难关，固然是因为她心地善良，又与司棋是好姐妹，但未必就没有因为自己爱情憧憬破灭而对司棋这对“鸳鸯”的羡慕与同情，引起了内心深处的悸动。
“鸳鸯不独宿之鸟，然不妄耦，故以名”⑦。鸳鸯人如其名，她只是想追求一份真爱，如她在46回中说的：“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这会子太太死了，他三媒六证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她在乎的不是大老婆、小老婆，不是金、银，不是天王、皇帝，她只是想要一份实在的感情，然而大老爷的逼婚使她的美好憧憬破灭并永久的被埋葬了。
朋友情谊 相知相惜
作为贾府的家生丫鬟鸳鸯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正如第46回她自己所说：“我只想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这如今都因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然我心里却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你们。”她们这“十二钗”才是知心朋友，而鸳鸯也很珍视这份情谊。虽然如今死的死，去的去，活着的也各干各的，鸳鸯也成为了红人，但她心里还是照旧，自己遇
到难事也找她们排解，在她们面前也不隐晦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平儿和袭人也能设身处地的为她分析。当鸳鸯劈头盖脸的痛骂她嫂子而被她嫂子挑出空说：“姑娘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两位姑娘并没有惹你，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其实鸳鸯嫂子说的没错，鸳鸯这番痛骂确实会让平儿和袭人难堪，但平儿和袭人非但没怒反而让鸳鸯嫂子没趣：“你倒别说这话，他也并不是说我们，你倒别拉三扯四的。你听见哪位太太、太爷们封了我们做小老婆？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门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他骂的人自由他骂去，我们犯不着多心！”鸳鸯自己也意识到是自己“急了”“也没分辨出来”，而她这两位朋友也确实“明白”，不枉鸳鸯与她们朋友一场。
在第72回“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事件中，更突显出鸳鸯与人为善的品质，对司棋来说，那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鸳鸯很清楚，司棋是大太太那边的人，而且是飞扬跋扈的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外孙女。但遇到这样尴尬的局面，她还是希望帮助司棋渡过难关。内心感到惴惴不安的，不是司棋，反是鸳鸯。司棋虽心有所惧，但使她神伤病倒的，是情人潘又安的背叛，鸳鸯倒跑来向她赌咒发誓安慰她：“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糟蹋了小命儿。„„何苦我坏你的名声，我白去献勤。况且这事我自己也不便开口向人说。你只放心。„„”鸳鸯虽对“那边”的人霸道、为非作歹深有恶感，而对受难的姐妹却是心存忠厚，信守承诺，绝无泄露。
就是拿刘姥姥取笑，那初衷也是为哄老太太高兴。“内秀”的刘姥姥自是心领神会，她们的配合是多么的默契。这馊主意虽是鸳鸯出的，可最后
她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主动向刘姥姥道歉。这都显示出她心地善良，待人厚道的好品格。
鸳鸯形象的价值或意义？能否说她是丫鬟形象中最完美的一个？ 注释：
①
② 王府本四十六回回末总评，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596页。 （清）诸联《红楼评梦》，转引自《红楼梦研究文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
版社，45页。
③
④
⑤
⑥
⑦
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北京三联书店，1983年，59页。 曹雪芹《脂砚斋批评本红楼梦》，岳麓书社，2006年，236页 （清）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40页。 （清）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38页。 （清）无名氏《读红楼梦随笔》，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13页。
参考文献：
① 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释》，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 ② 《红楼梦研究文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
③ 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北京三联书店，1983年
④ 《脂砚斋批评本红楼梦》，岳麓书社，2006年
⑤ 曹雪芹《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
鸳鸯形象探析
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 2009届 王陶
摘要：鸳鸯虽不是《红楼梦》的主要人物，但她是贾母最中意、最得用的大丫头，照顾贾母体贴周到；与主子相处“平等”，志大心高；憧憬自己的爱情；珍视朋友情意；心地善良，“从热闹中别具一副肠胃”。在作者笔下能够以卓立的特质展现，时而见其女儿情态，时而显其烈女品格。在色彩斑斓的《红楼梦》人物画廊中无疑是独特且鲜活的一位。 关键词：《红楼梦》 鸳鸯 丫鬟
鸳鸯是贾母最中意、最得用的大丫头。贾老太君年纪虽大，却仍透着知人善用的精明，很会调理丫头，像宝玉房里的袭人、晴雯、麝月，黛玉房里的紫鹃等，都是出自她门下，且个个都是又美丽又忠心又能干。留在她自己身边的鸳鸯，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与林黛玉、薛宝钗等红楼女儿
①相比，鸳鸯不是作者着墨最多的人物，但她却“从热闹中别具一副肠胃”，
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书目中，除了平儿，就是鸳鸯的名字被用来做回目名的多，共有三回：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鸳鸯女无意遇鸳鸯”。在色彩斑斓的《红楼梦》人物画廊中鸳鸯无疑是独特且鲜活的一位。
体贴入微 巧于权变
鸳鸯是贾府数以百计的丫鬟当中地位最高的，因为她是伺候贾府老祖
宗贾母的“首席大丫鬟”。作为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对老太太照顾的无微不至、体贴周到。第39回，鸳鸯怕刘姥姥的气息冲了老祖宗，“忙命老婆子带刘姥姥洗了澡”；第40回，老太太行酒令时，“必得鸳鸯提着”；第47回，贾母斗牌，“鸳鸯代洗牌”；第76回，中秋赏桂，唯恐“露水下了，风吹了头”，拿巾兜与大斗篷来，劝老太太“坐坐也该歇了”，而贾母道：“偏今儿高兴，你又来催，难道我醉了不成？偏要坐到天亮！”一面又“戴上兜巾，披了斗篷”。鸳鸯深情款款，考虑到生活的最细微处，而老太太虽嗔犹喜，对鸳鸯的贴心十分受用。从两人的对话看，似乎在主仆关系的表面上还有一份朝夕相处衍生出来的亲情，而鸳鸯的好处远不止这些，在《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一回中，李纨等人曾有过精妙的评价：
“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鸳鸯姑娘，如何使
得？从太太起，哪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他现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他一人的话，老太太的那些穿带的，别人不记得，他都记得，要不是他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儿还说呢，他比我们还强呢。”平儿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哪里比得上他。”（第回）
不只在这些少主子眼里，鸳鸯对老祖宗的生活是多么不可缺少，地位是何等重要，就是在管家人王夫人、王熙凤的事务处理中，恐怕也要时常看看她的眼色，问问她的意见，把“孝敬”老祖宗的“工作”做好，特别是王熙凤，要哄老祖宗高兴，更需要鸳鸯的配合。第四十回，刘姥姥逛大观园，林黛玉刻薄地称之为“携蝗大嚼图”。而出主意制造笑料的，却是
鸳鸯和王熙凤，请看这节对话：
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
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李纨是个厚道人，听了不解。凤姐儿却知说的是刘姥姥了，也笑说道：“咱们今儿就拿他取个笑儿。”二人便如此这般的商议。李纨笑劝道：“你们一点好事也不做，又不是个小孩儿，还这么淘气，仔细老太太说。”鸳鸯笑道：“很不与你相干，有我呢。”（第回）
我们姑且不论鸳鸯拿村媪取笑来取悦主子的“恶作剧”，只看她这种决绝的自信——“很不与你相干，有我呢”，就可以感受到，这大丫头中的大丫头，的确不同凡响；而王熙凤只有配合她。至于她配合王熙凤，那就随处可见了。第四十六回，贾母为“纳妾事件”动了大怒，训斥了邢夫人，气犹未消，小丫头把薛姨妈请回来斗牌，小说对王熙凤充满幽默情趣的巧嘴进行了一番生动的描绘和刻画，但如果没有鸳鸯不漏痕迹的配合，王熙凤哪能施展出“全身解数”。
由此可见，鸳鸯是老太太的一把“总钥匙”，是老太太的“机要秘书”，她掌管着老太太的一切财物；而老太太能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可见老太太对她的倚重。鸳鸯还是老太太的一枚“开心果”。 第四十六回，贾母在为“纳妾事件”训斥邢夫人时说：“这会子要她去，你们弄个什么人来我使？你们就弄她那么一个珍珠的人来，不会说话也无用„„”可见鸳鸯活泼幽默，说话爽快利落，颇讨老太太欢心。贾母年事已高，又生在富贵乡，所缺的就是寻开心，鸳鸯平日除了照顾贾母的衣食住行，就是想法哄老太太高兴。老太太说鸳鸯比自己的孙女们还强，更多的是鸳鸯比孙女
们更懂得贾母心思，能为老太太解闷。同时鸳鸯这支“凌霄花”②也攀援在贾母身上，成为“贾府第一个有地位的丫鬟”③。
“贾府第一个有地位的丫鬟”的鸳鸯也时时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大丫头身份。第四十回，鸳鸯拿刘姥姥取笑，过后向刘姥姥赔礼道歉，骂小丫头：“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吃”；与凤姐、李纨吃饭时，鸳鸯让人给平儿送菜，凤姐说不用，鸳鸯道：“他吃不了，喂你们的猫”，又叫素云一起吃饭，在凤姐的提醒下又给袭人送菜；第75回，贾母因甄府之事感到冷清，想看多多的人吃饭取乐，叫尤氏和房里的丫头一起在自己屋里吃饭，因主子吃的米饭没了，尤氏便同下人吃一样的米饭，鸳鸯见惊动了贾母便骂丫头：“既这样的，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也是一样，就这样笨”， 尤氏笑道：“我吃这个就勾了，也不用去取。”鸳鸯道：“你勾了，我不会吃？”。除了贾母身边的鸳鸯，谁还敢在主子奶奶尤其是琏二奶奶跟前这样说话，似乎自己也是个管事的主子奶奶，显示出别的丫头不可企及的“平等”语气。
鸳鸯虽从不仗势欺人，但她对于自己所处的地位很清楚，所以她公然在李纨、尤氏等人面前评价府里的奶奶：
如今咱们家更好，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心
满意足，都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少不得意，不是背地里嚼舌根，就是调三窝四。我怕老太太生气，一点儿也不肯说；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第回）
不管这些奶奶有多么“底下字号”，毕竟是奶奶；鸳鸯不管是谁的丫鬟，毕竟是丫鬟。而鸳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带有一点“救世主”
的味道，似乎贾府的太平日子拜她所赐，而她的本职就是照顾好贾母和她的钱。这些闲言碎语属于贾府内部矛盾，原不是一个丫鬟该管的，而她却以“家贾府”的思想为贾府费心；奇怪的是贾府的人偏又接受这一套，所以与其说鸳鸯是个贴身的丫鬟，倒不如说她是贾母的“宠臣”。
志大心高 素习可恶
在人们的印象里，鸳鸯随侍贾母左右，不多言多语，稳重和平，但从抗婚的风波来看，至少会觉得这丫头真不简单，锋芒毕露不说，就是利用矛盾保护自己的谋算，也够精明的了。所以，王熙凤向邢夫人说的那句“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也并非完全是搪塞话。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儿的王熙凤，总是要从鸳鸯那里了解老祖宗的喜怒哀乐，以投其所好，哪能不觉察鸳鸯的“志大心高”，更何况鸳鸯在少奶奶、姑娘面前也少有顾虑，活泼幽默，可以游刃有余地驾驭局面，与她的老少主子和同伴们相处十分融洽，但也处处显示着她性格中的一种逼人的傲气：
(第38回，在史湘云做东的菊花社螃蟹宴上) 凤姐仍是下来张
罗，一时出至廊上，鸳鸯等正吃得高兴，见她来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做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子。”凤姐笑道：“鸳鸯小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鸳鸯忙笑着斟了一杯酒，送至凤姐唇边，凤姐一仰脖子吃了。„„凤姐儿笑道：“你少和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做小老婆呢。”鸳鸯道：“啐，这也是做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说着赶来就要抹。（琥珀借着话茬儿奚落平儿，开起了玩笑，平儿）便拿着
螃蟹照着琥珀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琥珀也笑着往旁边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正恰恰的抹在凤姐腮上。凤姐儿正和鸳鸯嘲笑，不妨唬了一跳，嗳呦了一声。众人撑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凤姐也禁不住笑骂道：“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儿忙赶过来替他擦了，亲自去端水。鸳鸯道：“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贾母那边听见，一叠声问：“见了什么这样乐，告诉我们也笑笑。”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贾母和王夫人听了也笑起来，贾母笑道：“你们看他可怜见的，把那小腿子小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鸳鸯等笑着答应了，高声又说道：“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 在这大观园欢腾热闹的聚会上，曹雪芹用他的生花妙笔，准确的雕琢着不同人物的个性化的神态、语言和行为，传神地描绘着她们的性格特征。哪怕是笑话斗嘴，也内涵丰富，身份得体，各有分寸。譬如敢在这样场面上和凤二奶奶对垒，就只有鸳鸯的“身份”，那互相嘲谑，也显示出别的丫头不可企及的“平等”的语气，而琥珀却只敢把矛头对准平儿。
在第44回，贾母“攒金”为王熙凤过生日的寿宴上，大家都向他敬酒，尤氏这些妯娌和丫头们都想灌醉她，而丫头们的带头人则只能是鸳鸯。
鸳鸯等也来敬酒，凤姐儿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们，
饶了我罢，我明儿再喝罢。”鸳鸯笑道：“真个的，我们是没脸的了？就是我们在太太跟前，太太还赏个脸儿呢。往常倒有些体面，今儿当着这些人，到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我原不该来。不喝，我
们就走。”说着真个回去了。凤姐忙赶上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说着拿过酒来，满满的斟了一杯喝干。鸳鸯方笑了散去，然后又入席。（第44回）
“脸酸心硬”的凤辣子，一向是翻脸不认人的，平素更是巧舌如簧，抓尖要强，哪个管家娘子和丫头，敢在她面前像鸳鸯这样“自写身份”，迫她就范。可鸳鸯就这样说了，这样做了，使厉害的凤辣子只能就范。因为鸳鸯明白自己的举措是不会真的惹恼凤姐的，凤姐要讨老太太的欢心，没有她的默契配合是不行的。而鸳鸯在贾母身边养成的“自尊”傲气，正是王熙凤时时感受到的所谓“素习的可恶”吧。
在贾府里，鸳鸯是真心“向着”王熙凤的人，这在丫头群中恐怕是绝无仅有的，连和王熙凤同心的平儿，对她主子的为人行事，也多有异议。特别在拒婚的事情发生之后，鸳鸯与凤姐“走得很近”。比如第72回，鸳鸯来看生病的王熙凤，碰到了贾琏。贾琏又是让座又是奉茶，甜言蜜语向她借当，要她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鸳鸯虽未明确表态，却也没有拒绝。人们不免疑惑，“志大心高”的鸳鸯为什么会和这两位名声并不好的管事人有这样特殊的“友谊”呢？这正是曹雪芹刻画这个人物时，用含蓄的笔墨表现出的鸳鸯的复杂心态。此时，显然已不同于“效戏彩斑衣”似的默契配合。灵慧如鸳鸯这样的女孩，既然以誓死不嫁的激烈形式公开的对抗贾赦夫妇，对他们又是深恶痛绝。她又深知那愚倔的邢夫人暗中总与儿媳妇凤姐作对，因而，她的同情完全在王熙凤一边，也是可以理解的。贾母生日，大太太有意找碴儿，当众给王熙凤没脸，鸳鸯就很真诚地要帮一帮这位受气的儿媳妇：
鸳鸯忽过来向凤姐儿面上只管瞧，引的贾母问说：“你不认得
她？只管瞧什么。”鸳鸯笑道：“怎么她的眼肿肿的，所以我诧异，只管看。”贾母听说，便叫进前来，也觑着眼看。凤姐笑道：“才觉得一阵痒痒，揉肿了些。”鸳鸯笑道：“别又是受了谁的气了不成？”凤姐道：“谁敢给我气受，便受了气，老太太好日子，我也不敢哭的。”（第71回）
其实，鸳鸯本来就了解个中委曲，她有意要在贾母面前点明，要贾母知会，给凤姐撑腰：
鸳鸯早已听见琥珀说凤姐哭之事，有在平儿跟前打听的原故。
晚间人散时，便回说：“二奶奶还是哭的，那边大太太当着人给二奶奶没脸。”贾母因问什么原故，鸳鸯便将原故说了。贾母道：“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难道为我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这是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第71回）
随后，进大观园传达贾母要善待族人的意旨。在探春处，尤氏、李纨一起谈论王熙凤，鸳鸯又借机发了一通议论：
罢呦，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也可怜见儿的。虽然这几年没
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縫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而言之，为人也是难作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不怕；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第71回）
鸳鸯的这番议论，自有其片面性，只看到了凤辣子受婆婆气的一面，
只看出荣国府内的诸多矛盾与“那边”的挑事有关，她看不到也了解不到的事还多着呢！这宗法贵族之家的大厦将倾，也和凤二奶奶“机关算尽”的内里蛀空大有关联！自然，鸳鸯所道出的矛盾，显然都和荣府那边有关，对鸳鸯来说，那断送她青春的逼婚的仇怨，将是她念念不忘的！因而，对邢夫人的一言一行，她都分外关注，一改平素凡事总是熄火的习惯，在老太太那里有意“搓火”。第75回，贾府素有给贾母孝敬菜品的习俗，鸳鸯只推荐宁府和王夫人孝敬的菜品，对“那边”送来的菜轻描淡写的就推过去了。但她只是针对那深深伤害她的人，才动用了自己这点“特权”。鸳鸯虽是贾母的首席大丫鬟，有老祖宗撑腰，但做人从不张狂，确如李纨所说：“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第39回）就连贾母也说：“他还投主子们的缘法，也并不指着我和老太太要衣裳，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所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妇起，以至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第47回）
朦胧情愫 含而不露
《红楼梦》中鸳鸯的第一次对话是第24回与宝玉：“你往哪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去换了衣裳走呢！”而对鸳鸯的第一次外貌描写也是宝玉眼中的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玉色绸袜，大红绣鞋，„„脖子上围着紫绸绢子。„„其白腻不在袭人以下。”像鸳鸯这样的清爽女儿，宝玉自然喜欢，而鸳鸯对宝玉的情愫比较复杂，前80回中两人正面的较亲密的接触只有一次，即24回中：
宝玉便把脸凑在脖颈上，闻那香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
在袭人以下，便猴上身上去，涎着脸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吧！”一面说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他，还是这么着。” 鸳鸯能够让宝玉“摩挲”脖子，说明她不讨厌宝玉。而鸳鸯这样一位正值花季妙龄的少女，心中自然对未来怀着美好的希望，对爱情有些朦胧的憧憬，面对宝玉这样一位好在女孩儿身上用体贴功夫的翩翩公子，应该还是有一点朦胧情愫的。但是心气高傲的鸳鸯想要的是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世事洞明”的她一定知道宝玉和袭人的关系，了解她的好姐妹袭人会跟宝玉一辈子的，所以当宝玉要吃她嘴上的胭脂并粘在她身上的时候，鸳鸯并没有像其他女儿一样任由宝玉去吃，而是叫出袭人。脂砚斋在这一段中这样评道：“不向宝玉说话，又叫袭人。鸳鸯亦是幻情洞天也”④。鸳鸯对宝玉的感情是含而未发的，在被贾赦看上后她的感情就只能含而不能发了，因为第46回中鸳鸯“放着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丫头”的大胆行为是不符合贾府的常规思维的，也必然引起府中人探索这拒婚背后的原因，而直接进入人们头脑的就是鸳鸯看上少爷们了，所以即使她的朋友平儿和袭人也拿“已经给了琏二爷了”、“许了宝二爷了”取笑她，但取笑的背后未必就没有试探的成分。而同时贾赦也放出狠话：“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这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若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我要他不来，以后谁敢收他？”所以鸳鸯在拒绝贾赦的同时就清楚的意识到她该斩断自己对宝玉的情丝。尽管众人猜测的原因中有宝玉和贾琏，但贾琏身边已有酸凤姐，而且以鸳鸯素昔气傲心高的表现怎么会看上空有一幅皮囊的“色中饿鬼”⑤，所以贾赦对于贾琏的猜测前也不得不
缀一“只怕”。最后怀疑的焦点落在宝玉身上，而这也触中了鸳鸯的心事，所以她对宝玉的态度只能是决绝，并当着贾母及众人慷慨陈词：“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这是对美好爱情憧憬破灭后不得不表现出的坚决，正如《红楼梦说梦》中所评：“鸳鸯却娉后，与宝玉不通问，不亲授，惊散鸳鸯矣”⑥。自此以后与宝玉形同陌路。在第72回“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事件中，鸳鸯帮助司棋渡过难关，固然是因为她心地善良，又与司棋是好姐妹，但未必就没有因为自己爱情憧憬破灭而对司棋这对“鸳鸯”的羡慕与同情，引起了内心深处的悸动。
“鸳鸯不独宿之鸟，然不妄耦，故以名”⑦。鸳鸯人如其名，她只是想追求一份真爱，如她在46回中说的：“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这会子太太死了，他三媒六证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她在乎的不是大老婆、小老婆，不是金、银，不是天王、皇帝，她只是想要一份实在的感情，然而大老爷的逼婚使她的美好憧憬破灭并永久的被埋葬了。
朋友情谊 相知相惜
作为贾府的家生丫鬟鸳鸯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正如第46回她自己所说：“我只想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这如今都因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然我心里却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你们。”她们这“十二钗”才是知心朋友，而鸳鸯也很珍视这份情谊。虽然如今死的死，去的去，活着的也各干各的，鸳鸯也成为了红人，但她心里还是照旧，自己遇
到难事也找她们排解，在她们面前也不隐晦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平儿和袭人也能设身处地的为她分析。当鸳鸯劈头盖脸的痛骂她嫂子而被她嫂子挑出空说：“姑娘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两位姑娘并没有惹你，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其实鸳鸯嫂子说的没错，鸳鸯这番痛骂确实会让平儿和袭人难堪，但平儿和袭人非但没怒反而让鸳鸯嫂子没趣：“你倒别说这话，他也并不是说我们，你倒别拉三扯四的。你听见哪位太太、太爷们封了我们做小老婆？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门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他骂的人自由他骂去，我们犯不着多心！”鸳鸯自己也意识到是自己“急了”“也没分辨出来”，而她这两位朋友也确实“明白”，不枉鸳鸯与她们朋友一场。
在第72回“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事件中，更突显出鸳鸯与人为善的品质，对司棋来说，那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鸳鸯很清楚，司棋是大太太那边的人，而且是飞扬跋扈的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外孙女。但遇到这样尴尬的局面，她还是希望帮助司棋渡过难关。内心感到惴惴不安的，不是司棋，反是鸳鸯。司棋虽心有所惧，但使她神伤病倒的，是情人潘又安的背叛，鸳鸯倒跑来向她赌咒发誓安慰她：“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糟蹋了小命儿。„„何苦我坏你的名声，我白去献勤。况且这事我自己也不便开口向人说。你只放心。„„”鸳鸯虽对“那边”的人霸道、为非作歹深有恶感，而对受难的姐妹却是心存忠厚，信守承诺，绝无泄露。
就是拿刘姥姥取笑，那初衷也是为哄老太太高兴。“内秀”的刘姥姥自是心领神会，她们的配合是多么的默契。这馊主意虽是鸳鸯出的，可最后
她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主动向刘姥姥道歉。这都显示出她心地善良，待人厚道的好品格。
鸳鸯形象的价值或意义？能否说她是丫鬟形象中最完美的一个？ 注释：
①
② 王府本四十六回回末总评，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596页。 （清）诸联《红楼评梦》，转引自《红楼梦研究文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
版社，45页。
③
④
⑤
⑥
⑦
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北京三联书店，1983年，59页。 曹雪芹《脂砚斋批评本红楼梦》，岳麓书社，2006年，236页 （清）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40页。 （清）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38页。 （清）无名氏《读红楼梦随笔》，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13页。
参考文献：
① 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释》，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 ② 《红楼梦研究文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
③ 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北京三联书店，1983年
④ 《脂砚斋批评本红楼梦》，岳麓书社，2006年
⑤ 曹雪芹《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