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卷第4期
.23 No.4Vol长春师范学院学报JournalofChangChunTeachersCollege2004年7月Jul 2004论《聊斋志异》对小说艺术的继承与发展
庞金殿
(德州学院中文系,山东德州 253023)
[摘 要]《聊斋志异》这一文言小说巅峰之作的产生,主要是蒲松龄继承历代文言小说、白话小说、史
传散文等优良文学传统和艺术经验并不断开拓创新的结果。这种继承和发展创新主要表现在小说体式、
创作方法、人物塑造、情节结构和语言艺术五个方面。
[关键词]文言小说;《聊斋志异》;继承;发展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78X(2004)04-0051-03
文言小说在唐代成熟并出现繁荣发展的第一次高峰。,双水分流的发展局面,且白话小说以其语言通俗、、贴近现实生活等优势而快速发展,,文言小说创作虽未间断,却明显呈现出衰微之势而渐入低谷,又时落时起,终于在明后期走出低谷,呈现复兴繁荣局面,,将、思想内容还是在艺术形式、艺术手法等诸多方面,。而这一高耸入云的文言小说巅峰之,除明末清初的社会因素外,主要是由于蒲松龄能继承历代文言小说、白话小说、。本文拟从以下五个主要方面探讨《聊斋志异》对前代小说艺术的继承和发展问题。
首先,就小说体式而言,《聊斋志异》融古代文言短篇小说各种体式于一书。我国古代短篇文言小说的基本体式不外乎笔记体和传奇体两种。《聊斋志异》中有大量的粗陈梗概、文笔简洁朴实、篇幅短小的笔记体作品,如卷二的《海大鱼》、《张老相公》,卷四的《龙无目》、《头滚》、《蛙曲》,卷五的《骂鸭》,卷六的《美人首》、《戏缢》,卷七的《梓潼令》、《鬼津》,卷十一的《黑鬼》,卷十二的《博兴女》等篇;此外,《聊斋志异》中还有一部分篇幅短小、没有故事情节、只是记录见闻的杂录琐记,如同历代文学性不强的笔记琐闻,如卷二的《地震》、卷四的《龙取水》、卷十二的《土化兔》等篇。这类小说显然是对魏晋志怪、志人笔记体小说及唐宋以来琐闻类小说的继承。而《聊斋志异》中文学价
[1]值最高、最能代表其艺术成就的则是那些“描写委曲”、“叙次井然”、艺术形象鲜明生动的传奇体作品,
它们在数量上约占全书的40%,如卷一的《青凤》、《叶生》、《三生》、《画皮》,卷二的《婴宁》、《红玉》、卷三的《连城》,卷四的《促织》、《姊妹易嫁》,卷五的《鸦头》,卷六的《考弊司》,卷七的《梅女》,卷八的《梦狼》,卷九的《王子安》,卷十的《席方平》、《胭脂》,卷十一的《白秋练》,卷十二的《王桂庵》等篇。这类小说显然是对唐代传奇体小说的继承并发展。《聊斋志异》的绝大多数作品在篇末附有“异史氏曰”一段文字,就所叙写的故事或人物直接发表作者的议论和见解。这主要是承袭和发展了《史记》等史传散文篇末附有“太史公曰”的体制。此外,唐传奇如《李娃传》、《任氏传》、《谢小娥传》等篇末已见有作者的一段评议文字,清初陈鼎的《烈狐传》篇末则附有“外史氏曰”一段评论文字。《聊斋志异》作品篇末大都附有“异史氏曰”评论文字的写法,也继承并发展了上述传奇体小说的体制。因此可以说,《聊斋志异》包容了历代文言短篇小说的各种体式。
其次,就创作方法而言,《聊斋志异》大多数作品善于将“虚”与“实”、“幻”与“真”有机地结合,和谐地统一。《聊斋志异》是直承魏晋笔记体志怪小说和唐代传奇小说文学传统的,但蒲松龄在创作过程中较以往历代各体文言小说都表现出更高的文学自觉意识,“假幻设以寓意成了它的作者创作意
[收稿日期]2004-04-09
[作者简介]庞金殿(1955- ),男,山东陵县人,德州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明清文学和中国古代小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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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识中的主导原则”。作者善于进行大胆的想象和虚构,有目的地将神鬼妖魅和梦幻幽冥等虚幻世界的
事物组织到现实社会中来,通过描写花妖狐鬼的故事、人鬼相杂阴阳相间的生活画面和艺术形象,曲折而形象地反映作者所处时代的种种社会矛盾、人情世态和民众的思想愿望,对现实社会丑恶世态人情予以深广的揭露与批判,对正义、善良、美好的事物和人格予以热情的张扬和歌颂,从而在虚幻的梦境和狐鬼冥界艺术地展现真实的社会人生。例如,《梦狼》中写白翁在梦境中的见闻经历,《席方平》中写席方平在冥间的痛苦遭遇,都是人间现实社会政治腐败、贪官酷吏横行、“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的真实写照;《连城》写乔生和连城在追求自由爱情过程中遭遇生生死死的折磨,也正反映了现实社会封建婚姻制度、封建礼教和邪恶势力对青年男女自由爱情婚姻的种种束缚与迫害;《叶生》中写“文章词赋,绝冠当时”的叶生屡试不第、抑郁而死,其灵魂却帮助友人之子成就科举功名得高官,并提携叶生中举,叶生之魂衣锦还乡时却被妻子说破此事,致使叶生魂体“扑地而灭”,这荒诞的情节描写中却真实地反映了现实社会腐朽的科举制度使有才文人备受压抑和精神戕害、失意落魄的悲哀;《考弊司》写阴间主试官向秀才索贿、割其髀肉的情景,反映的正是科举考试中考官索贿受贿的腐败现实;《三生》中写冤愤而死的成千上万名考生在兴于唐的带领下到冥府告状,并迫使阎王爷将主考官挖目剖心,则真实地反映了现实社会失意文人对有眼无珠、好坏不分的考官的切齿痛恨。蒲松龄善于运用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将虚幻的梦境、冥界、鬼妖与真实的世态人情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以超现实的力量来揭露和批判现实社会的黑暗与丑恶,排遣作者满腹郁积的“孤愤”,同时寄托了自己和广大人民的美好理想与愿望。
第三,从人物塑造来看,《聊斋志异》,并有新的发展和提高。魏晋志怪小说着眼点在搜奇志异,现了人物的思想性格,止、神情风貌,虽大都是片断叙写,提供了借鉴;唐传奇小说“文辞华艳”、,,在情节的。而“在明末个性解,、白话小说描写委婉、情节曲折的长处,另,自觉地把人物性格的刻画放到艺术构思的核
[4]心地位,。例如《婴宁》一篇,作者
所注重的就是婴宁天真烂漫、活泼好笑而又慧黠深沉的性格的描写塑造,而不是曲折离奇的情节描写。 《聊斋志异》在人物塑造方面的突出特点之一是,作者改变了以往小说中狐鬼仙怪多狡诈、狞恶、害人的传统观念,善于把花妖狐魅写得富有人性、人情,使其既具有动、植物的习性特征,又具有人的思想性格,喜怒哀乐、愁怨爱恨与常人一样,物性特征与人的性情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因而读者对这些花妖狐魅并不觉得陌生和畏惧,而感到熟悉和亲切。正如乔羽《说聊斋》歌词所唱:“鬼也不是鬼,怪也不是怪,牛鬼蛇神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郭沫若为蒲松龄画像题联称赞他“写鬼写妖高人一等”;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二篇中也指出:“《聊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又
[5]偶见鹘突,知复非人”。这些评论都是极为确当的。
《聊斋志异》在人物塑造方面的另一个突出特点是,以表现人物性格为重心,善于通过不同的典型场景描写、生动的细节描写、激烈的矛盾冲突和个性化的人物对话来刻画人物的不同的鲜明性格。例如《青凤》中写耿生与狐女青凤相恋私会,被青凤叔父撞见:
女羞愧无以自容,俯首依床,拈带不语。叟怒曰:“贱婢辱吾门户!不速去,鞭挞且从其后。”女低头急去,叟亦出。尾而听,呵诟万端。闻青凤嘤嘤啜泣,生心意意如割,大声曰:“罪在小生,于青何与?倘宥凤也,刀锯斧钺,小生愿身受之!”良久寂然……
这段文字中的场景描写、细节描写、矛盾冲突和人物对话都极为精彩,叔父、青凤、耿生三个人物的性格刻画得十分鲜明生动。青凤的叔父撞见青凤与耿生私会时
,认为是“辱吾门户”,因而勃然大怒,对依赖他生活的侄女呵斥诟骂,还欲鞭挞,一个严守封建礼法、专制横暴的封建家长和老学究形象跃然纸上。青凤这一大家闺秀长期受叔父的严格管教和封建礼法的束缚,形成了稳重、矜持的性格,当自己的超“礼”越“规”行为被叔父发现时,又羞又惧,无地自容,面对叔父的严训,她不敢有半点辩白,只是“嘤嘤啜泣”,其表现完全符合她的身份和典型生活环境下所形成的典型性格。耿生是个大胆追求自由爱情的青年书生,不仅敢于同青凤私会,而且当青凤遭骂哭泣时,他心痛如割,对叔父大声辩白,勇敢承担责任,呵护青凤,其勇敢、大胆、追求爱情的思想性格和略带豪侠的气质得到生动显现。而老狐叔父、狐女青凤的言行举止和性格丝毫没有狐魅的痕迹,使读者“忘为异类”。清人冯镇峦在《读聊斋杂说》中曾高度评价《聊斋志异》叙事写人的艺术成就,指出“《聊斋》之妙,同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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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化工赋物,人各面目,每篇各具局面,排场不一,意境翻新,令读者每至一篇,另长一番精神。”此言
是十分得当的。
第四,从情节结构来看,《聊斋志异》继承了魏晋笔记体小说和唐传奇注重故事情节的传统而又有新的发展开拓,表现出多种多样的艺术追求。故事情节是构成小说的三个基本要素之一,是表现作者思想倾向和塑造人物思想性格的重要手段。蒲松龄用小说来寄托“孤愤”,在小说中自觉地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同样也注重构思和安排曲折生动、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聊斋志异》的许多优秀篇章在故事情节的构思和安排上,力求有起伏、有变化、有高潮、有韵味,悬念丛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常于山穷水尽之处,忽见柳暗花明,极尽腾挪跌宕之能事。如《促织》一篇,作者抓住蟋蟀的得失这一主线,写主人公成名从悲到喜、喜极生悲、悲极复喜、悲喜交集、祸福环生,形成波澜起伏、忽张忽弛、高潮迭出的格局。又如《连城》一篇写连城与乔生的知己之爱遇到封建家长、富商之家、贪赃官吏的种种阻挠和破坏,二人生生死死,由阳入冥,又由冥入阳,历尽曲折磨难,才最终获得胜利,其故事情节之曲折生动、扣人心弦,在魏晋志怪小说和唐传奇小说中是难得一见的。再如《葛巾》一篇也将牡丹仙女葛巾与花痴常大用的爱情故事写得跌宕起伏,千回百转,极尽曲折多变;另如《西湖主》、《席方平》、《画皮》、《胭脂》等篇的故事情节,也都波澜起伏、曲折变幻,引人入胜。《聊斋志异》中也有些不注重故事情节的篇章,如《婴宁》一篇描写王生与婴宁的爱情故事,其情节比较简单,作者却着力刻画了婴宁天真烂漫、活泼爱笑的性格,给读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此篇被许多研究者视为性格小说。再如《绿衣女》、《金和尚》等篇,故事情节很简单,颇似散文特写。“《聊斋志异》里作品类型的多样化,既表明作者仍然因袭了旧的内涵无明确界定的小说观念,[7]事的短篇,但也表明作者又有探索性的创造, 第五,从语言艺术来看,、含糊的缺点,既保持了文言体式的基本规范,,,形成了叙述语言平易简洁、丰富多变,,取得了此前文言小说所未曾达到的语言成就,因大郑先得文名,父母偏爱他以及其妇,二郑落拓,:
。有二人初起,相推为戏,云:“汝也凉凉去!”妇归,闱后,兄弟皆归,时暑气犹盛,两妇在厨下炊饭饷耕,其热正苦。忽有报骑登门,。母入厨唤大妇曰:“大男中式矣!汝可凉凉去。”次妇忿恻,泣且炊。俄,又有报二郑捷者。次妇力掷饼杖而起,曰:“侬也凉凉去!”此时中情所激,不觉出之于口;既而思之,始知镜听之验也。
全篇不到三百字,交代出故事的地点、人物、时间,有完整的情节,有强烈的情感冲突,也有传神的语言,把封建家庭内部人情的冷暖尽现在读者面前。尤其是结尾处,当次妇得报丈夫高中时,等不及婆婆的关照,“力掷饼杖而起,曰:‘侬也凉凉去!’”表达出次妇长期受歧视压抑而瞬间产生的解放感和沉积已久的愤慨之情,语言极为简练、精彩、传神而又恰到好处。由此可见作者驾驭语言的高超能力和《聊斋志异》的语言特色。又如《红玉》开头写冯相如初见红玉的情景:
一夜,相如坐月下,忽见东邻女自墙上来窥。视之,美。近之,微笑。招以手,不来亦不去。这段叙述文字,用文言句式,却明白如话;极其凝练,却层次分明地写出了人物的动态、情状。又如《婴宁》开头写王子服初见婴宁美丽动人而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婴宁走过几步,对婢女说:“个儿郎目灼灼似贼!”说着把手持的梅花扔在地上,又说又笑地离去。婴宁的话语不多,却生动地表现出这个少女的多情、爽朗、活泼、烂漫的鲜明性格。
综上所述,《聊斋志异》多方面地继承并发展了我国古代小说创作艺术,在思想和艺术方面都取得了此前历代各体文言小说所不曾达到的高度成就,成为我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集大成和大总结的巅峰之作;此后的文言小说创作从这一高峰逐步滑坡,直至衰亡,没有一部文言小说作品可与之相提并论,因而《聊斋志异》又成为我国古代文言小说的绝响之作。
[参考文献]
[1][3][5]鲁迅.鲁迅全集(9)[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09,70,209.
[2]袁士硕.《聊斋》志怪艺术新质论略[J].文史哲,1989(6).73.
[4]李宝均.明清小说比较研究[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20.
[6]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A].南昌:江西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534.
[7]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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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州学院中文系,山东德州 253023)
[摘 要]《聊斋志异》这一文言小说巅峰之作的产生,主要是蒲松龄继承历代文言小说、白话小说、史
传散文等优良文学传统和艺术经验并不断开拓创新的结果。这种继承和发展创新主要表现在小说体式、
创作方法、人物塑造、情节结构和语言艺术五个方面。
[关键词]文言小说;《聊斋志异》;继承;发展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78X(2004)04-0051-03
文言小说在唐代成熟并出现繁荣发展的第一次高峰。,双水分流的发展局面,且白话小说以其语言通俗、、贴近现实生活等优势而快速发展,,文言小说创作虽未间断,却明显呈现出衰微之势而渐入低谷,又时落时起,终于在明后期走出低谷,呈现复兴繁荣局面,,将、思想内容还是在艺术形式、艺术手法等诸多方面,。而这一高耸入云的文言小说巅峰之,除明末清初的社会因素外,主要是由于蒲松龄能继承历代文言小说、白话小说、。本文拟从以下五个主要方面探讨《聊斋志异》对前代小说艺术的继承和发展问题。
首先,就小说体式而言,《聊斋志异》融古代文言短篇小说各种体式于一书。我国古代短篇文言小说的基本体式不外乎笔记体和传奇体两种。《聊斋志异》中有大量的粗陈梗概、文笔简洁朴实、篇幅短小的笔记体作品,如卷二的《海大鱼》、《张老相公》,卷四的《龙无目》、《头滚》、《蛙曲》,卷五的《骂鸭》,卷六的《美人首》、《戏缢》,卷七的《梓潼令》、《鬼津》,卷十一的《黑鬼》,卷十二的《博兴女》等篇;此外,《聊斋志异》中还有一部分篇幅短小、没有故事情节、只是记录见闻的杂录琐记,如同历代文学性不强的笔记琐闻,如卷二的《地震》、卷四的《龙取水》、卷十二的《土化兔》等篇。这类小说显然是对魏晋志怪、志人笔记体小说及唐宋以来琐闻类小说的继承。而《聊斋志异》中文学价
[1]值最高、最能代表其艺术成就的则是那些“描写委曲”、“叙次井然”、艺术形象鲜明生动的传奇体作品,
它们在数量上约占全书的40%,如卷一的《青凤》、《叶生》、《三生》、《画皮》,卷二的《婴宁》、《红玉》、卷三的《连城》,卷四的《促织》、《姊妹易嫁》,卷五的《鸦头》,卷六的《考弊司》,卷七的《梅女》,卷八的《梦狼》,卷九的《王子安》,卷十的《席方平》、《胭脂》,卷十一的《白秋练》,卷十二的《王桂庵》等篇。这类小说显然是对唐代传奇体小说的继承并发展。《聊斋志异》的绝大多数作品在篇末附有“异史氏曰”一段文字,就所叙写的故事或人物直接发表作者的议论和见解。这主要是承袭和发展了《史记》等史传散文篇末附有“太史公曰”的体制。此外,唐传奇如《李娃传》、《任氏传》、《谢小娥传》等篇末已见有作者的一段评议文字,清初陈鼎的《烈狐传》篇末则附有“外史氏曰”一段评论文字。《聊斋志异》作品篇末大都附有“异史氏曰”评论文字的写法,也继承并发展了上述传奇体小说的体制。因此可以说,《聊斋志异》包容了历代文言短篇小说的各种体式。
其次,就创作方法而言,《聊斋志异》大多数作品善于将“虚”与“实”、“幻”与“真”有机地结合,和谐地统一。《聊斋志异》是直承魏晋笔记体志怪小说和唐代传奇小说文学传统的,但蒲松龄在创作过程中较以往历代各体文言小说都表现出更高的文学自觉意识,“假幻设以寓意成了它的作者创作意
[收稿日期]2004-04-09
[作者简介]庞金殿(1955- ),男,山东陵县人,德州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明清文学和中国古代小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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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识中的主导原则”。作者善于进行大胆的想象和虚构,有目的地将神鬼妖魅和梦幻幽冥等虚幻世界的
事物组织到现实社会中来,通过描写花妖狐鬼的故事、人鬼相杂阴阳相间的生活画面和艺术形象,曲折而形象地反映作者所处时代的种种社会矛盾、人情世态和民众的思想愿望,对现实社会丑恶世态人情予以深广的揭露与批判,对正义、善良、美好的事物和人格予以热情的张扬和歌颂,从而在虚幻的梦境和狐鬼冥界艺术地展现真实的社会人生。例如,《梦狼》中写白翁在梦境中的见闻经历,《席方平》中写席方平在冥间的痛苦遭遇,都是人间现实社会政治腐败、贪官酷吏横行、“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的真实写照;《连城》写乔生和连城在追求自由爱情过程中遭遇生生死死的折磨,也正反映了现实社会封建婚姻制度、封建礼教和邪恶势力对青年男女自由爱情婚姻的种种束缚与迫害;《叶生》中写“文章词赋,绝冠当时”的叶生屡试不第、抑郁而死,其灵魂却帮助友人之子成就科举功名得高官,并提携叶生中举,叶生之魂衣锦还乡时却被妻子说破此事,致使叶生魂体“扑地而灭”,这荒诞的情节描写中却真实地反映了现实社会腐朽的科举制度使有才文人备受压抑和精神戕害、失意落魄的悲哀;《考弊司》写阴间主试官向秀才索贿、割其髀肉的情景,反映的正是科举考试中考官索贿受贿的腐败现实;《三生》中写冤愤而死的成千上万名考生在兴于唐的带领下到冥府告状,并迫使阎王爷将主考官挖目剖心,则真实地反映了现实社会失意文人对有眼无珠、好坏不分的考官的切齿痛恨。蒲松龄善于运用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将虚幻的梦境、冥界、鬼妖与真实的世态人情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以超现实的力量来揭露和批判现实社会的黑暗与丑恶,排遣作者满腹郁积的“孤愤”,同时寄托了自己和广大人民的美好理想与愿望。
第三,从人物塑造来看,《聊斋志异》,并有新的发展和提高。魏晋志怪小说着眼点在搜奇志异,现了人物的思想性格,止、神情风貌,虽大都是片断叙写,提供了借鉴;唐传奇小说“文辞华艳”、,,在情节的。而“在明末个性解,、白话小说描写委婉、情节曲折的长处,另,自觉地把人物性格的刻画放到艺术构思的核
[4]心地位,。例如《婴宁》一篇,作者
所注重的就是婴宁天真烂漫、活泼好笑而又慧黠深沉的性格的描写塑造,而不是曲折离奇的情节描写。 《聊斋志异》在人物塑造方面的突出特点之一是,作者改变了以往小说中狐鬼仙怪多狡诈、狞恶、害人的传统观念,善于把花妖狐魅写得富有人性、人情,使其既具有动、植物的习性特征,又具有人的思想性格,喜怒哀乐、愁怨爱恨与常人一样,物性特征与人的性情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因而读者对这些花妖狐魅并不觉得陌生和畏惧,而感到熟悉和亲切。正如乔羽《说聊斋》歌词所唱:“鬼也不是鬼,怪也不是怪,牛鬼蛇神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郭沫若为蒲松龄画像题联称赞他“写鬼写妖高人一等”;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二篇中也指出:“《聊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又
[5]偶见鹘突,知复非人”。这些评论都是极为确当的。
《聊斋志异》在人物塑造方面的另一个突出特点是,以表现人物性格为重心,善于通过不同的典型场景描写、生动的细节描写、激烈的矛盾冲突和个性化的人物对话来刻画人物的不同的鲜明性格。例如《青凤》中写耿生与狐女青凤相恋私会,被青凤叔父撞见:
女羞愧无以自容,俯首依床,拈带不语。叟怒曰:“贱婢辱吾门户!不速去,鞭挞且从其后。”女低头急去,叟亦出。尾而听,呵诟万端。闻青凤嘤嘤啜泣,生心意意如割,大声曰:“罪在小生,于青何与?倘宥凤也,刀锯斧钺,小生愿身受之!”良久寂然……
这段文字中的场景描写、细节描写、矛盾冲突和人物对话都极为精彩,叔父、青凤、耿生三个人物的性格刻画得十分鲜明生动。青凤的叔父撞见青凤与耿生私会时
,认为是“辱吾门户”,因而勃然大怒,对依赖他生活的侄女呵斥诟骂,还欲鞭挞,一个严守封建礼法、专制横暴的封建家长和老学究形象跃然纸上。青凤这一大家闺秀长期受叔父的严格管教和封建礼法的束缚,形成了稳重、矜持的性格,当自己的超“礼”越“规”行为被叔父发现时,又羞又惧,无地自容,面对叔父的严训,她不敢有半点辩白,只是“嘤嘤啜泣”,其表现完全符合她的身份和典型生活环境下所形成的典型性格。耿生是个大胆追求自由爱情的青年书生,不仅敢于同青凤私会,而且当青凤遭骂哭泣时,他心痛如割,对叔父大声辩白,勇敢承担责任,呵护青凤,其勇敢、大胆、追求爱情的思想性格和略带豪侠的气质得到生动显现。而老狐叔父、狐女青凤的言行举止和性格丝毫没有狐魅的痕迹,使读者“忘为异类”。清人冯镇峦在《读聊斋杂说》中曾高度评价《聊斋志异》叙事写人的艺术成就,指出“《聊斋》之妙,同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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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化工赋物,人各面目,每篇各具局面,排场不一,意境翻新,令读者每至一篇,另长一番精神。”此言
是十分得当的。
第四,从情节结构来看,《聊斋志异》继承了魏晋笔记体小说和唐传奇注重故事情节的传统而又有新的发展开拓,表现出多种多样的艺术追求。故事情节是构成小说的三个基本要素之一,是表现作者思想倾向和塑造人物思想性格的重要手段。蒲松龄用小说来寄托“孤愤”,在小说中自觉地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同样也注重构思和安排曲折生动、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聊斋志异》的许多优秀篇章在故事情节的构思和安排上,力求有起伏、有变化、有高潮、有韵味,悬念丛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常于山穷水尽之处,忽见柳暗花明,极尽腾挪跌宕之能事。如《促织》一篇,作者抓住蟋蟀的得失这一主线,写主人公成名从悲到喜、喜极生悲、悲极复喜、悲喜交集、祸福环生,形成波澜起伏、忽张忽弛、高潮迭出的格局。又如《连城》一篇写连城与乔生的知己之爱遇到封建家长、富商之家、贪赃官吏的种种阻挠和破坏,二人生生死死,由阳入冥,又由冥入阳,历尽曲折磨难,才最终获得胜利,其故事情节之曲折生动、扣人心弦,在魏晋志怪小说和唐传奇小说中是难得一见的。再如《葛巾》一篇也将牡丹仙女葛巾与花痴常大用的爱情故事写得跌宕起伏,千回百转,极尽曲折多变;另如《西湖主》、《席方平》、《画皮》、《胭脂》等篇的故事情节,也都波澜起伏、曲折变幻,引人入胜。《聊斋志异》中也有些不注重故事情节的篇章,如《婴宁》一篇描写王生与婴宁的爱情故事,其情节比较简单,作者却着力刻画了婴宁天真烂漫、活泼爱笑的性格,给读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此篇被许多研究者视为性格小说。再如《绿衣女》、《金和尚》等篇,故事情节很简单,颇似散文特写。“《聊斋志异》里作品类型的多样化,既表明作者仍然因袭了旧的内涵无明确界定的小说观念,[7]事的短篇,但也表明作者又有探索性的创造, 第五,从语言艺术来看,、含糊的缺点,既保持了文言体式的基本规范,,,形成了叙述语言平易简洁、丰富多变,,取得了此前文言小说所未曾达到的语言成就,因大郑先得文名,父母偏爱他以及其妇,二郑落拓,:
。有二人初起,相推为戏,云:“汝也凉凉去!”妇归,闱后,兄弟皆归,时暑气犹盛,两妇在厨下炊饭饷耕,其热正苦。忽有报骑登门,。母入厨唤大妇曰:“大男中式矣!汝可凉凉去。”次妇忿恻,泣且炊。俄,又有报二郑捷者。次妇力掷饼杖而起,曰:“侬也凉凉去!”此时中情所激,不觉出之于口;既而思之,始知镜听之验也。
全篇不到三百字,交代出故事的地点、人物、时间,有完整的情节,有强烈的情感冲突,也有传神的语言,把封建家庭内部人情的冷暖尽现在读者面前。尤其是结尾处,当次妇得报丈夫高中时,等不及婆婆的关照,“力掷饼杖而起,曰:‘侬也凉凉去!’”表达出次妇长期受歧视压抑而瞬间产生的解放感和沉积已久的愤慨之情,语言极为简练、精彩、传神而又恰到好处。由此可见作者驾驭语言的高超能力和《聊斋志异》的语言特色。又如《红玉》开头写冯相如初见红玉的情景:
一夜,相如坐月下,忽见东邻女自墙上来窥。视之,美。近之,微笑。招以手,不来亦不去。这段叙述文字,用文言句式,却明白如话;极其凝练,却层次分明地写出了人物的动态、情状。又如《婴宁》开头写王子服初见婴宁美丽动人而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婴宁走过几步,对婢女说:“个儿郎目灼灼似贼!”说着把手持的梅花扔在地上,又说又笑地离去。婴宁的话语不多,却生动地表现出这个少女的多情、爽朗、活泼、烂漫的鲜明性格。
综上所述,《聊斋志异》多方面地继承并发展了我国古代小说创作艺术,在思想和艺术方面都取得了此前历代各体文言小说所不曾达到的高度成就,成为我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集大成和大总结的巅峰之作;此后的文言小说创作从这一高峰逐步滑坡,直至衰亡,没有一部文言小说作品可与之相提并论,因而《聊斋志异》又成为我国古代文言小说的绝响之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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