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回放】
丝绸之路古史漫谈（上）
芮传明
嘉宾简介：
芮传明，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兼任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博士生导师。主要的学术研究领域为：古代中外关系史、中央欧亚史、古代宗教文化交流等。学术专著有《大唐西域记全译（详注）》《古突厥碑铭研究》《东方摩尼教研究》等。学术译著有《巫术的兴衰》《中亚文明史》《上海歹土》等。此外并有通俗书著和学术论文近百篇(本)，涉及古代中外关系、丝绸之路、中央欧亚、北方民族、摩尼教和古代宗教文化等领域。
我这个讲座以丝绸之路为主题，在不久以前，“丝绸之路”还是个相当冷僻的领域，但是这两年开始热门起来。众所周知，这是因为国家提出“一带一路”的战略后，“丝绸之路”就变得尽人皆知了。
一、有关“丝绸之路”的概念
既然以“丝绸之路”为主题，就得了解一下“丝绸之路”的意思。“丝绸之路”虽然数千年前早就存在。19世纪80年代，德国学者李希霍芬来到东方做过两次学术考察，第二次考察的时间长达四年。他回国之后写了一部书，题为《中国》，共有五卷；此书从最初出版到最后出齐，已是在他去世（1905年）过后的1911年。他在书中提出了“丝绸之路”的概念。但是他的“丝绸之路”不像现在这么广泛，即是始自中国的西安，从河西走廊经过西域（小的“西域”概念，即今新疆），再经过今中亚诸国（如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等国），穿越伊朗，抵达现在的叙利亚，面临地中海；如果再经海道，则可以抵达意大利的罗马、威尼斯等城市。这段路程与当前“一带一路”中“一带”即“丝绸之路经济带”大体类似；然而，“一路”即“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包括漫长的海道，其范围就大得多了。
嗣后，学术界在李希霍芬“丝绸之路”概念的基础上，又有了很大的发展。即，他所谓的“丝绸之路”只相当于后来学界所谓的“陆上丝绸之路”的一部分。因为从西安、兰州、西宁等地西行，可经乌鲁木齐等“北道”走，也可以经和田等“南道”走，均可通过中亚后再赴伊朗。它们可称为“绿洲之路”。而从这张地图上可以清晰看到，经过咸海、里海、黑海北岸，直到地中海的，也有着交通道，这称为“草原之路”，它们也是所谓陆上丝绸之路的一部分。
现代学术界大体上把“丝绸之路”定义为两大类，三大干线，《辞海》条目中便是这样描述的。所谓两大类，即是陆上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所谓三大干线，即是草原丝绸之路、绿洲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所谓草原丝绸之路，更要往北一些。我们看到，它经过里海的北面，抵达黑海，大部分在俄罗斯境内，中间经过哈萨克斯坦，一直通到南俄草原。在草原上活动的多为游牧人。由于游牧人文化比较低，没有什么文字留下来，所以现今所见的文字记载中，“草原丝绸之路”就显得十分模糊。相比之下，“绿洲丝绸之路”则要清晰得多，因为它主要经过文化水平较高的定居人地区。海上丝绸之路，大体上从中国沿海通往东南亚，斯里兰卡、印度半岛等地，更远的则到达东非，甚至欧洲。
所以，现在所说的“丝绸之路”是非常广泛的概念。当然，前些年学术界有人提出“丝绸之路学”的概念，则它的范围就更大。至于“丝绸之路”的分类，也不止我刚才说的“两大类、三大干线”的说法，另一种“三大丝绸之路”的说法是：西北丝绸之路、西南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有关西南丝绸之路，大家可能也知道，西汉武帝的时候，张骞曾建议开通西南地区的对外交通道，亦即经过云南、贵州，一直通往缅甸、印度等地。但是，由于西南地区的许多“蛮族”不同意汉朝的做法，所以此举最终没有成功。但是那里始终存在着通往域外的交通道，却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谈及中国西南地区古代与域外的交通，四川三星堆应该是个很好的例证。尽管有不少学者力图把三星堆体现的文化说成是“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本土文化”，但是，其中夹杂着许多明显的外来文化因素，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而我认为，这些外来文化很可能就是通过所谓的“西南丝绸之路”传入的。只要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就有交通道，就有各式各样的交流，所以未必流传了许久的东西就是“自古以来是中国的”，因为它完全有可能在更早的时期是从域外传入的。举个简单的例子，许多民间的老人都会坚定地说“观世音菩萨”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神灵；但是我们知道，包括观世音在内的整个佛教及其神灵，都是两千年前从印度传入的。
在此谈一下，为什么“丝绸之路”以“丝绸”而不以其他物质命名？显然，由于丝绸是中国的一大特产，古代早就大量地输出，它们成为这些交通道输送的引人注目的特色货物，从而导致这些交通道以“丝绸”命名了。但是实际上，通过这些交通道而流通的货物，远远不止丝绸一种，所以我们称之为“丝绸之路”，也不过是个代称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用什么名称命名这些交通道，都不会改变这些道路促进古代世界的文明交流的伟大意义。
顺便说一下“丝绸之路”的其他名称。最近有位意大利学者对我说，由于葡萄与葡萄酒在古代交通道上的流通比丝绸早，数量比丝绸多，所以这些交通道不应该称“丝绸之路”，而应该称“葡萄与葡萄酒之路”。他这样认为，是因为就他的立场和角度来看，确实葡萄与葡萄酒在这些交通道上的流通要比丝绸来得更早和更多。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例如日本学者三上次男曾将今天所说的“海上丝路”称为“陶瓷之路”，因为古代确实有大量中国陶瓷经海道输往域外。它如“大黄之路”、“麝香之路”等命名，也都出于同样的理由。
但是，对这些交通道冠以什么名称，其实并不重要，也不必太介意，因为它们的真正意义是在于对世界文明交流的巨大贡献；它们不仅仅是经济贸易的象征，还代表了整个中国或者东方与西方世界的文化交流、经济交流，乃至涉及政治、军事、外交等各个方面。我们甚至可以说，人类活动的许多重大事件，都与“丝绸之路”有关。
由于“丝绸之路”涉及的时间、空间和主题范围实在太大，所以我在此只基本上集中于陆上丝绸之路，因为古代在这方面的交往比较多。我将举几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谈一下，其中包括我的一些个人观点，希望对大家有所启发。
二、活跃于丝绸之路的
古代“胡人”简介
所谓的胡人，对于中原汉人来说，是域外的一切异族。丝绸之路上来往的不是“中国人”就是“外国人”（胡人），而胡人在丝绸之路上非常活跃，并且对古代中外交流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所以，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所谓的胡人。
大体而言，对于古代汉人来说，凡是他所认为的异族人，就都称为“胡”。具体地说，就地域而言，生活在域外或者边界地区的人；就血缘而言，属于“非我族类”的那些人；就文化而言，是孔子所谓的“被发左衽”者，亦即文化落后者。显然，这些“标准”都带有一定的歧视性，颇有“大汉族主义”的味道。但是我们在此称“胡人”，却绝无这类意思，而只是借用这个名称而已，纯粹指称古代中原汉人眼中的“异族”。
先说一下“胡人”的分类。北胡，通常指中土北方的游牧民族；西胡，包括位居西方世界的一切异族；东胡，通常指今中国东北地区的异族。没有“南胡”的专名，但是源自南方的异族很多。总的说来，古人按照相对于中土的方位来指称不同的异族。
北胡，是北方草原地区的游牧人，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匈奴人。匈奴人在秦汉以前就与中原汉人发生关系；到了秦朝、汉初，匈奴趋于鼎盛，所以与中原王朝发生了很大的冲突。当时的匈奴单于曾写信给汉朝皇帝，称“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显得十分骄傲，足见当时的气势很盛。另外，他自称为“胡”，则也可以推知，古代的“胡”字未必都是一种贬称。
另有一种“北胡”也十分厉害，这就是突厥。在如今的文艺作品中，“突厥”出现得很频繁。他们的强盛时期，是从北朝末期，经隋朝，再到唐初和盛唐时期，前后相继建立过两个汗国，持续将近二百年。
继突厥而兴起于蒙古高原的“北胡”是回鹘，他们与后半期的唐政权曾发生过密切的关系。在此顺便说一下唐宋的回鹘人与今天维吾尔族的关系。人们通常都把维吾尔族的祖先说成是回鹘；虽然二者就发音来说是相同的，但是确切而言，他们的血缘是否完全相同，却是有些问题的。维吾尔族的体貌特征，明显地是高鼻深目，与印欧人种相当接近。但是古代的回鹘人当是突厥族的一支，似乎与印欧人的相貌有不小的区别。
说到“东胡”，从字面上看，是“东面的胡人”，西文通常作Tungus。有人认为，汉文“东胡”传入非汉语中，便成Tungus；再“返销”汉语中，就译成了现今通用的“通古斯”。有人则认为，这些民族的总称本来就称Tungus，而并非汉文的音译名。不管哪种说法正确，我们反正知道，古代居住在今中国东北地区的许多“胡人”，包括鲜卑、契丹、女真等族，都被称为“东胡”。
再谈“西胡”，这是古代丝绸之路上最为活跃的族群之一，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对中国之文化、经济的影响比北胡还要巨大。古代的西域非常繁荣，因为中原之人若从陆上丝绸之路走，就必定要经过河西走廊，前赴今新疆等地（即所谓的“西域”）。凡是从西域而来中土的人，通常都被称为“西胡”。西胡居地的地理概念很大，欧洲、西亚、南亚、中亚，甚至印度都称“西域”，该地的居民则称西胡。大家知道唐代的玄奘写过《大唐西域记》一书，记载他西行求法的路径。凡是在其范围内的都是“西域”；其居民则是“西胡”，则涵义之广可想而知。
接着看这些“胡人”的状貌。先说匈奴人。图示者是西汉霍去病将军墓前的“马踏匈奴”石像。曾有学者根据此像，说匈奴人脸是阔的，眼睛是小的，鼻子扁平，还有胡须，即是蒙古人的状貌；所以匈奴人应该是蒙古族。有其他学者否定了“蒙古族说”。其实蒙古人的特点不是多须，相比之下，突厥人倒是胡须比较多的。
公元4世纪入侵欧洲的一支东方游牧人称为“匈人”，西文称Huns，号称即是曾经称雄于蒙古高原的匈奴的后裔。他们的强力冲击，间接地导致了罗马帝国的崩溃，这在欧洲古代史上是很有影响力的。他们到底是否与匈奴同族，是颇有疑问的。因为根据西方史籍描绘的匈人形像，与我们见到的蒙古人十分相像；而根据古代的汉文史籍描绘，匈奴人倒是皮肤白皙，甚至高鼻深目，更近似于所谓的高加索人种（白种人）。所以，公元4世纪出现在欧洲的匈人，很可能只是冒用了东方“匈奴”的名号，以借着他们曾经的威势来吓唬西方诸族。
再看突厥人。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古代所谓的“突厥人”，不同于现代的“突厥”概念。他们实际上只是今天所知的突厥族群中的一支，即是以阿史那氏为王族的那支突厥人。阿史那氏突厥人勃起之前的居地是在阿尔泰山地区，隋唐时期在中央欧亚建立强大汗国的突厥人，都是这支阿史那突厥人。
而整个突厥族群的分布范围则非常广泛，今天，他们居住的地区遍及亚洲和欧洲：东起亚洲大陆的东部，中间经过中央欧亚，西边直到小亚细亚的土耳其。他们虽然都称为“突厥人”（Turks），但是相貌的差异却极大。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现象呢？因为人类学家早就指出，突厥人其实是东方蒙古人种（黄种）和西方高加索人种（白种）混血而形成的一个种族；越往东方，蒙古人越多，所以这些地区的突厥人的面貌越近似于蒙古人；相反，越往西方，高加索人越多，因此那里的突厥人的状貌也就越像高加索人（印欧人种）。
所以，随着突厥越来越扩散以及演变，我们如果要从血缘上或者面貌上区别是否突厥人种，是非常困难的。他们的最大共同处，即是语言和文化。例如，土耳其语和维吾尔语等其他突厥语有着相当的共同处和共通处。
接着看“西胡”。通常说来，他们都是高鼻深目的印欧人种。现在以其中的粟特人为例，谈一下他们的状貌。粟特人是东部伊朗人中的一支，居地大致在中亚的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或其周近。汉文古籍称他们为“昭武九姓”（其实不止九姓），包括康、安、史、石、米、穆等。所以在汉唐期间或者隋唐时期，凡是来自西域的姓康、安、史、石等者，几乎可以完全肯定为粟特人。图示文字描写的粟特人的状貌是，这些人的眼睛是绿的，头发是黄的，甚至是红的，鼻子非常高，这是典型的印欧人种。王国维曾说，世人之所以称须髯为“胡子”，是因为这是“胡人”状貌的显著特色。此说是否确切，当然可以再探讨。但是浓密胡须是西胡显著的面貌特征，则是无可怀疑的。
古代中土也很常见的一个种族是“黑人”。皮肤黝黑，头发卷曲，世人通常称之为昆仑奴。图示的唐诗描绘他们道，来自南海，来到汉地，穿着大耳环，头发卷曲；显然是典型的黑种人形像。有人说昆仑奴从南海来的，有人说是他们源自非洲。不过，无论他们来自哪里，都是从海外前来的异族，称之为“胡”是肯定的。
来源：讲座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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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古史漫谈（上）
芮传明
嘉宾简介：
芮传明，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兼任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博士生导师。主要的学术研究领域为：古代中外关系史、中央欧亚史、古代宗教文化交流等。学术专著有《大唐西域记全译（详注）》《古突厥碑铭研究》《东方摩尼教研究》等。学术译著有《巫术的兴衰》《中亚文明史》《上海歹土》等。此外并有通俗书著和学术论文近百篇(本)，涉及古代中外关系、丝绸之路、中央欧亚、北方民族、摩尼教和古代宗教文化等领域。
我这个讲座以丝绸之路为主题，在不久以前，“丝绸之路”还是个相当冷僻的领域，但是这两年开始热门起来。众所周知，这是因为国家提出“一带一路”的战略后，“丝绸之路”就变得尽人皆知了。
一、有关“丝绸之路”的概念
既然以“丝绸之路”为主题，就得了解一下“丝绸之路”的意思。“丝绸之路”虽然数千年前早就存在。19世纪80年代，德国学者李希霍芬来到东方做过两次学术考察，第二次考察的时间长达四年。他回国之后写了一部书，题为《中国》，共有五卷；此书从最初出版到最后出齐，已是在他去世（1905年）过后的1911年。他在书中提出了“丝绸之路”的概念。但是他的“丝绸之路”不像现在这么广泛，即是始自中国的西安，从河西走廊经过西域（小的“西域”概念，即今新疆），再经过今中亚诸国（如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等国），穿越伊朗，抵达现在的叙利亚，面临地中海；如果再经海道，则可以抵达意大利的罗马、威尼斯等城市。这段路程与当前“一带一路”中“一带”即“丝绸之路经济带”大体类似；然而，“一路”即“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包括漫长的海道，其范围就大得多了。
嗣后，学术界在李希霍芬“丝绸之路”概念的基础上，又有了很大的发展。即，他所谓的“丝绸之路”只相当于后来学界所谓的“陆上丝绸之路”的一部分。因为从西安、兰州、西宁等地西行，可经乌鲁木齐等“北道”走，也可以经和田等“南道”走，均可通过中亚后再赴伊朗。它们可称为“绿洲之路”。而从这张地图上可以清晰看到，经过咸海、里海、黑海北岸，直到地中海的，也有着交通道，这称为“草原之路”，它们也是所谓陆上丝绸之路的一部分。
现代学术界大体上把“丝绸之路”定义为两大类，三大干线，《辞海》条目中便是这样描述的。所谓两大类，即是陆上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所谓三大干线，即是草原丝绸之路、绿洲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所谓草原丝绸之路，更要往北一些。我们看到，它经过里海的北面，抵达黑海，大部分在俄罗斯境内，中间经过哈萨克斯坦，一直通到南俄草原。在草原上活动的多为游牧人。由于游牧人文化比较低，没有什么文字留下来，所以现今所见的文字记载中，“草原丝绸之路”就显得十分模糊。相比之下，“绿洲丝绸之路”则要清晰得多，因为它主要经过文化水平较高的定居人地区。海上丝绸之路，大体上从中国沿海通往东南亚，斯里兰卡、印度半岛等地，更远的则到达东非，甚至欧洲。
所以，现在所说的“丝绸之路”是非常广泛的概念。当然，前些年学术界有人提出“丝绸之路学”的概念，则它的范围就更大。至于“丝绸之路”的分类，也不止我刚才说的“两大类、三大干线”的说法，另一种“三大丝绸之路”的说法是：西北丝绸之路、西南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有关西南丝绸之路，大家可能也知道，西汉武帝的时候，张骞曾建议开通西南地区的对外交通道，亦即经过云南、贵州，一直通往缅甸、印度等地。但是，由于西南地区的许多“蛮族”不同意汉朝的做法，所以此举最终没有成功。但是那里始终存在着通往域外的交通道，却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谈及中国西南地区古代与域外的交通，四川三星堆应该是个很好的例证。尽管有不少学者力图把三星堆体现的文化说成是“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本土文化”，但是，其中夹杂着许多明显的外来文化因素，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而我认为，这些外来文化很可能就是通过所谓的“西南丝绸之路”传入的。只要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就有交通道，就有各式各样的交流，所以未必流传了许久的东西就是“自古以来是中国的”，因为它完全有可能在更早的时期是从域外传入的。举个简单的例子，许多民间的老人都会坚定地说“观世音菩萨”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神灵；但是我们知道，包括观世音在内的整个佛教及其神灵，都是两千年前从印度传入的。
在此谈一下，为什么“丝绸之路”以“丝绸”而不以其他物质命名？显然，由于丝绸是中国的一大特产，古代早就大量地输出，它们成为这些交通道输送的引人注目的特色货物，从而导致这些交通道以“丝绸”命名了。但是实际上，通过这些交通道而流通的货物，远远不止丝绸一种，所以我们称之为“丝绸之路”，也不过是个代称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用什么名称命名这些交通道，都不会改变这些道路促进古代世界的文明交流的伟大意义。
顺便说一下“丝绸之路”的其他名称。最近有位意大利学者对我说，由于葡萄与葡萄酒在古代交通道上的流通比丝绸早，数量比丝绸多，所以这些交通道不应该称“丝绸之路”，而应该称“葡萄与葡萄酒之路”。他这样认为，是因为就他的立场和角度来看，确实葡萄与葡萄酒在这些交通道上的流通要比丝绸来得更早和更多。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例如日本学者三上次男曾将今天所说的“海上丝路”称为“陶瓷之路”，因为古代确实有大量中国陶瓷经海道输往域外。它如“大黄之路”、“麝香之路”等命名，也都出于同样的理由。
但是，对这些交通道冠以什么名称，其实并不重要，也不必太介意，因为它们的真正意义是在于对世界文明交流的巨大贡献；它们不仅仅是经济贸易的象征，还代表了整个中国或者东方与西方世界的文化交流、经济交流，乃至涉及政治、军事、外交等各个方面。我们甚至可以说，人类活动的许多重大事件，都与“丝绸之路”有关。
由于“丝绸之路”涉及的时间、空间和主题范围实在太大，所以我在此只基本上集中于陆上丝绸之路，因为古代在这方面的交往比较多。我将举几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谈一下，其中包括我的一些个人观点，希望对大家有所启发。
二、活跃于丝绸之路的
古代“胡人”简介
所谓的胡人，对于中原汉人来说，是域外的一切异族。丝绸之路上来往的不是“中国人”就是“外国人”（胡人），而胡人在丝绸之路上非常活跃，并且对古代中外交流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所以，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所谓的胡人。
大体而言，对于古代汉人来说，凡是他所认为的异族人，就都称为“胡”。具体地说，就地域而言，生活在域外或者边界地区的人；就血缘而言，属于“非我族类”的那些人；就文化而言，是孔子所谓的“被发左衽”者，亦即文化落后者。显然，这些“标准”都带有一定的歧视性，颇有“大汉族主义”的味道。但是我们在此称“胡人”，却绝无这类意思，而只是借用这个名称而已，纯粹指称古代中原汉人眼中的“异族”。
先说一下“胡人”的分类。北胡，通常指中土北方的游牧民族；西胡，包括位居西方世界的一切异族；东胡，通常指今中国东北地区的异族。没有“南胡”的专名，但是源自南方的异族很多。总的说来，古人按照相对于中土的方位来指称不同的异族。
北胡，是北方草原地区的游牧人，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匈奴人。匈奴人在秦汉以前就与中原汉人发生关系；到了秦朝、汉初，匈奴趋于鼎盛，所以与中原王朝发生了很大的冲突。当时的匈奴单于曾写信给汉朝皇帝，称“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显得十分骄傲，足见当时的气势很盛。另外，他自称为“胡”，则也可以推知，古代的“胡”字未必都是一种贬称。
另有一种“北胡”也十分厉害，这就是突厥。在如今的文艺作品中，“突厥”出现得很频繁。他们的强盛时期，是从北朝末期，经隋朝，再到唐初和盛唐时期，前后相继建立过两个汗国，持续将近二百年。
继突厥而兴起于蒙古高原的“北胡”是回鹘，他们与后半期的唐政权曾发生过密切的关系。在此顺便说一下唐宋的回鹘人与今天维吾尔族的关系。人们通常都把维吾尔族的祖先说成是回鹘；虽然二者就发音来说是相同的，但是确切而言，他们的血缘是否完全相同，却是有些问题的。维吾尔族的体貌特征，明显地是高鼻深目，与印欧人种相当接近。但是古代的回鹘人当是突厥族的一支，似乎与印欧人的相貌有不小的区别。
说到“东胡”，从字面上看，是“东面的胡人”，西文通常作Tungus。有人认为，汉文“东胡”传入非汉语中，便成Tungus；再“返销”汉语中，就译成了现今通用的“通古斯”。有人则认为，这些民族的总称本来就称Tungus，而并非汉文的音译名。不管哪种说法正确，我们反正知道，古代居住在今中国东北地区的许多“胡人”，包括鲜卑、契丹、女真等族，都被称为“东胡”。
再谈“西胡”，这是古代丝绸之路上最为活跃的族群之一，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对中国之文化、经济的影响比北胡还要巨大。古代的西域非常繁荣，因为中原之人若从陆上丝绸之路走，就必定要经过河西走廊，前赴今新疆等地（即所谓的“西域”）。凡是从西域而来中土的人，通常都被称为“西胡”。西胡居地的地理概念很大，欧洲、西亚、南亚、中亚，甚至印度都称“西域”，该地的居民则称西胡。大家知道唐代的玄奘写过《大唐西域记》一书，记载他西行求法的路径。凡是在其范围内的都是“西域”；其居民则是“西胡”，则涵义之广可想而知。
接着看这些“胡人”的状貌。先说匈奴人。图示者是西汉霍去病将军墓前的“马踏匈奴”石像。曾有学者根据此像，说匈奴人脸是阔的，眼睛是小的，鼻子扁平，还有胡须，即是蒙古人的状貌；所以匈奴人应该是蒙古族。有其他学者否定了“蒙古族说”。其实蒙古人的特点不是多须，相比之下，突厥人倒是胡须比较多的。
公元4世纪入侵欧洲的一支东方游牧人称为“匈人”，西文称Huns，号称即是曾经称雄于蒙古高原的匈奴的后裔。他们的强力冲击，间接地导致了罗马帝国的崩溃，这在欧洲古代史上是很有影响力的。他们到底是否与匈奴同族，是颇有疑问的。因为根据西方史籍描绘的匈人形像，与我们见到的蒙古人十分相像；而根据古代的汉文史籍描绘，匈奴人倒是皮肤白皙，甚至高鼻深目，更近似于所谓的高加索人种（白种人）。所以，公元4世纪出现在欧洲的匈人，很可能只是冒用了东方“匈奴”的名号，以借着他们曾经的威势来吓唬西方诸族。
再看突厥人。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古代所谓的“突厥人”，不同于现代的“突厥”概念。他们实际上只是今天所知的突厥族群中的一支，即是以阿史那氏为王族的那支突厥人。阿史那氏突厥人勃起之前的居地是在阿尔泰山地区，隋唐时期在中央欧亚建立强大汗国的突厥人，都是这支阿史那突厥人。
而整个突厥族群的分布范围则非常广泛，今天，他们居住的地区遍及亚洲和欧洲：东起亚洲大陆的东部，中间经过中央欧亚，西边直到小亚细亚的土耳其。他们虽然都称为“突厥人”（Turks），但是相貌的差异却极大。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现象呢？因为人类学家早就指出，突厥人其实是东方蒙古人种（黄种）和西方高加索人种（白种）混血而形成的一个种族；越往东方，蒙古人越多，所以这些地区的突厥人的面貌越近似于蒙古人；相反，越往西方，高加索人越多，因此那里的突厥人的状貌也就越像高加索人（印欧人种）。
所以，随着突厥越来越扩散以及演变，我们如果要从血缘上或者面貌上区别是否突厥人种，是非常困难的。他们的最大共同处，即是语言和文化。例如，土耳其语和维吾尔语等其他突厥语有着相当的共同处和共通处。
接着看“西胡”。通常说来，他们都是高鼻深目的印欧人种。现在以其中的粟特人为例，谈一下他们的状貌。粟特人是东部伊朗人中的一支，居地大致在中亚的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或其周近。汉文古籍称他们为“昭武九姓”（其实不止九姓），包括康、安、史、石、米、穆等。所以在汉唐期间或者隋唐时期，凡是来自西域的姓康、安、史、石等者，几乎可以完全肯定为粟特人。图示文字描写的粟特人的状貌是，这些人的眼睛是绿的，头发是黄的，甚至是红的，鼻子非常高，这是典型的印欧人种。王国维曾说，世人之所以称须髯为“胡子”，是因为这是“胡人”状貌的显著特色。此说是否确切，当然可以再探讨。但是浓密胡须是西胡显著的面貌特征，则是无可怀疑的。
古代中土也很常见的一个种族是“黑人”。皮肤黝黑，头发卷曲，世人通常称之为昆仑奴。图示的唐诗描绘他们道，来自南海，来到汉地，穿着大耳环，头发卷曲；显然是典型的黑种人形像。有人说昆仑奴从南海来的，有人说是他们源自非洲。不过，无论他们来自哪里，都是从海外前来的异族，称之为“胡”是肯定的。
来源：讲座图书馆